石倚洁善于等待。
鲁道夫这个角色,他等了近20年。这是普契尼成名作《波西米亚人》里的男主角,一个漂泊在巴黎的年轻诗人。他穷困潦倒,但自称“思想的亿万富翁”。
普契尼为鲁道夫写了一首著名的咏叹调《冰凉的小手》,是男高音的试金石,其中有一个令人期待的High C,帕瓦罗蒂、斯苔芳诺、贝尔贡济等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都贡献过精彩的版本。石倚洁大学三年级就开始唱这首歌,那时候的他,声音更清脆,唱High C更轻松。
从20岁到30多岁,曾有不少剧院邀请石倚洁演《波西米亚人》,但他一一拒绝了。男高音有种种专业细分,包括轻型抒情男高音、抒情男高音、戏剧抒情男高音、戏剧男高音等,为了让艺术生命更长久,类型间的跨越必须审慎。作为一个轻型抒情男高音,石倚洁因演绎罗西尼的作品而享誉世界,随后开始接触贝里尼、多尼采蒂的作品。但普契尼笔下的鲁道夫是一个抒情男高音,需要更宽广沉淀的音色。
20岁出头,石倚洁为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希望自己能在40岁左右开始尝试抒情男高音角色。今年,他正好40岁。2月10日至12日,他将与上海歌剧院合作,在上海大剧院首次出演歌剧《波西米亚人》。
他说,人的声音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变宽、变沉、变重。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急不来,唯有克制与等待,才能细水长流。他很想知道,再过20年,60岁的自己,会唱出什么样的歌声。
最适合的角色
“没有最好的角色,只有最适合的角色。”石倚洁说。
最著名的罗西尼男高音——秘鲁歌唱家胡安·迭戈·弗洛雷兹(Juan Diego Florez)就“踩过雷”。当他试图拓展曲目,初演威尔第《弄臣》中的曼图亚公爵时,出现了一边倒式的负面评价。
十年前的石倚洁,曾对此感到困惑。他拿着弗洛雷兹的录音对着谱子全部听完,觉得他唱得非常完美:技术上、音乐上毫无瑕疵,为什么要说他不好?
“直到后来我去看了现场,才慢慢开始明白了。曼图亚公爵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但弗洛雷兹的声音太清纯了,与人物不符。不管是曼图亚公爵还是鲁道夫,他们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样,都有一种固化的审美取向。一旦有一种新的声音来打破,就会产生争议。”
对歌剧演员来说,如何演绎一个角色,有着种种限制。在石倚洁看来,普契尼的音乐写在乐谱上,不可更改,但每个歌唱家的音色、发声方式都不一样,成就了不同的个性。
《冰凉的小手》是鲁道夫和女主角咪咪第一次相见时唱的,这首咏叹调第一句就非常难唱。“Che gelida manina”(多么冰冷的小手),一连7个降La,音高没有变化,唱出来就像机器人一样。“如何用这样的音调告诉女孩子,你的手好凉,我来帮你暖和一下?要以意大利语的语气,用温柔、温暖的声音去接近对方,才不会把对方吓走。”
在石倚洁看来,鲁道夫是一个非常渴望爱的年轻人。“他听到敲门声,发现是位女士,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一下子精神就来了,心花怒放。他拿起桌上的梳子梳梳头发,看到地上还有一瓶快用完的香水,拿起来喷一喷,才去开门。这是一部悲剧,但其中有很多这样的喜剧场景。”
40岁第一次挑战《波西米亚人》,石倚洁说自己唱得很“舒服”。在他看来,普契尼的音乐就像当年的流行歌曲,乐队的声音会带着人声往前走。“不过,究竟适不适合,还是要等着观众来评判。”
艺术家的生涯
《波西米亚人》还有另一个名字《艺术家的生涯》。剧中,四位年轻的艺术家鲁道夫、马尔切洛、科林和舒奥纳时常聚在一起聊天、吵架、争论,赖房租、谈艺术、幻想成名的一天。
许多《波西米亚人》的表演者们,都能在剧中看见自己曾经和现在的影子。石倚洁也一样。
他出生在上海市浦东新区张江镇一个农村家庭。2002年,父母卖了房子为他筹齐学费,送他东渡日本学习声乐。在距离东京四十分钟地铁的埼玉县川越市,他一边求学一边打工,不会日语,就从不用说话的洗碗工做起。
专业课年年第一的他,毕业后在学校的资助下前往奥地利格拉茨深造。格拉茨距离维也纳160公里,他住进了一栋山上的老宅,经历了一年封闭式魔鬼训练,四、五位老师每日轮番教他语言、唱功、表演。
周围就这么一幢楼,连个邻居也没有,超市在山下,步行要20分钟。他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想家的时候只能跑去山下的电话亭。
回想那段在山上的日子,石倚洁觉得很充实。遗憾的是,留学的时候他独自打拼,不像《波西米亚人》,四个朋友总在一起。
一个人在山上待久了,石倚洁很想下山看看,想知道自己究竟唱得怎么样。
2007年,刚下山,石倚洁就石破天惊般地横扫四大国际比赛。在托蒂·达勒·蒙特国际声乐比赛,进入半决赛后,他和三位意大利人比拼一部意大利歌剧,谁也没想到,这个横空出世的中国留学生最终胜出,拿到了那份至关重要的演出合同——演绎莫扎特的《女人心》。
那是石倚洁第一次演歌剧,在台上,导演引导他的肢体表演,他伸左手觉得害羞,伸右手也觉得害羞。然而,他用声音征服了观众。媒体如此评价他:“一个非常瘦小的东方人,弱不禁风,好像连谱子都拿不动,也就三个苹果高,让人惊叹的是,他往那儿一站,嘴巴就开始放烟花似的。”
到今天,石倚洁在国内外舞台演绎了数十个性格迥异的歌剧角色,成为世界级的男高音。在剧院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表演对他来说成了一种习惯,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其实就是一个舞台。”
石倚洁出演上海歌剧院版《微笑王国》
歌剧与当下的距离
1896年首演于意大利的歌剧《波西米亚人》是普契尼的成名作,也是世界观众最爱的歌剧之一。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巴黎歌剧院等都排演过各具特色的版本,有的忠于原作,有的摩登前卫。
此次由上海歌剧院和上海大剧院联合制作,马可·卡尼蒂和中国导演杨竞泽联合执导的《波西米亚人》大胆地将故事的背景置于200年后的巴黎,在气候急剧变化下,城市被冰川覆盖,寒冷刺骨。艺术和爱,能否融化这个冰封的世界?
第一次看到这版《波西米亚人》的服装设计,石倚洁感觉,就像一场前卫的秋冬时装秀。
回顾歌剧发展的历程,石倚洁认为,可以划分为不同的时代:指挥家的时代、歌唱家的时代、导演的时代。今天,歌剧不再仅仅是用来听的,也是用来看的,要符合当代的审美,拉近与当代观众的距离。
“经典歌剧都是200年、300年前的作品,如何让当下的年轻人喜欢上这一古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我们共同的命题。现在《流浪地球2》很火,用这样的科幻背景做一部歌剧,也许挺好玩的。”
在演唱上,石倚洁拉近距离的手段,是“用说话的方式去唱歌”。“你感觉唱美声离你很远吗?首先它的声音离现实生活比较远,唱外文的时候可能还好,唱中文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这个人好‘装’,是不是?所以我一直希望用说话的方式去唱歌,带一点语气,娓娓道来。”
比起20年前年轻的声音,石倚洁说,他更喜欢现在的声音。“年轻的时候我唱罗西尼,更多的时候像一位杂技演员,花腔很多,高音很多,包括多尼采蒂的《军中女郎》,一连九个High C的炫技。为了表达角色的开心,我可以唱得很高,很快,很清脆。”
石倚洁在罗西尼歌剧节演绎《意大利女郎在阿尔及尔》
比起炫技,石倚洁认为,歌唱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打动人”。“有句话叫:要唱出人们‘心中有,口中无’的东西。一首歌,关于故乡的,关于祖国的或者关于亲情的,这些情感每个人心中都有,如何用你的声音去拨动人们内心深处的那根弦?这一点,我仍在探索。”
栏目主编:施晨露 文字编辑:施晨露
图片来源:上海歌剧院提供
来源:作者:吴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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