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涛谈母亲的散文(致母亲董爱玲专栏)(1)

文/董爱玲 编辑|燕子 图片|网络

今天,燕子姐姐约稿,我才想到快要母亲节了。

我很少给母亲过节。

我的母亲不善言辞,从来也没有像有品位的母亲那样浪漫。她只是一个农民,一个有一把年纪的农民,一个不知道怎样打扮自己的农民。她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母亲节,我的可怜的农民母亲。

母亲出生在1948年,新中国成立之前。母亲熬过了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 ,经历了新中国的大锅饭、公社大生产、包产到户。用自己的双手辛勤劳动,上孝敬老人,下扶养儿女,渐渐过上幸福的生活。她很知足,她总说,从来也没想过,能过上这样好的生活。

父亲在家排行老二,弟兄四个,姐妹四个,最小的叔叔和最小的姑姑是双胞胎,为了能活命,奶奶含泪把四姑姑送给了人家。爷爷早逝,父亲承担着家庭的重担,姑姑出嫁,叔叔盖房娶亲,亲戚朋友往来,邻里交往。经济压力如同一座大山,压的父亲喘不过气来。母亲不管这些,只是一刻不停地劳动,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劳动。家里人也没有一个人看起母亲,就连父亲也看不起母亲,母亲对父亲却是百依百顺,从来不争辩什么,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她认为只有吃亏才心安理得。

母亲的人生已过大半,多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长长的七十年多,长的我数不清发生在母亲身边有多少事情,或许多如繁星吧。七十多年又很短,短的感觉昨天母亲还满头乌发,两条像烫了发的大辫子(自来卷),转眼间,银丝缕缕,如菊花一样的银发趴在头皮上;昨天还背得动一口袋百斤粮食,转身已是背如弯弓,买点东西都要骑着三轮车;昨天还风风火火,今天只能踽踽独行;昨天的饭量还是两个馒头,三碗饭,今天常常一个馒头不吃,只喝一碗饭……时光匆匆,岁月有痕。母亲的白发见证,母亲的皱纹见证,母亲的双脚和双手见证。

我的母亲没上过一天学,用她的话说,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她只认得自己的名字,还有几个数字,连简单的计算也不会,赶集上店的买卖都是父亲去,所以外面的世界怎样的精彩,母亲不知道,也从来不问。邻居家的大娘婶子都去到集市上买点日常用品,扯点花布,买个头巾,袜子鞋垫的,说说笑笑,母亲从来不跟着去。母亲的一件衣服穿很多年,破了就补上。后来,等我长大了,她就不买衣服了,就穿我穿小的衣服。别人去赶集,她就在自家的地里摆弄庄稼,地里有一颗草,她也要拔掉。特别是包产到户后,我家的地都要种值钱的经济作物,如棉花、花生、胡萝卜等,还时常种蔬菜,母亲在地里种植,父亲到集市上去买。为了多卖钱,往往要跑很远的路。

有几年,我家种韭菜,韭菜不是一茬一茬卖,而是让它蓄根。到了秋季,把根刨下来,再把韭菜根栽培在地窖里,一茬一茬卖韭黄。那时候,韭黄是稀罕物件,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很贵重,要到大城市去卖,销量大,价格也好。母亲头天晚上就把包打好,自行车打足气,干粮准备好。第二天,二三点就起床,父亲用我家的大金鹿自行车载二三百斤韭黄到百里之外的商丘去卖,要是一称兑给人家,上午就回来了,否则要来到深更半夜,母亲也不睡,就等着父亲安全回到家,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父亲再一次查一遍卖韭黄的钞票,母亲眼也不眨地看着,黝黑的脸上,充满喜悦。

种棉花,也是很忙的。为了保证棉苗,要打营养播,等苗出齐了,再次移栽到地里,等棉苗活稳了,要剔苗;长高了,打叉,打药,除草,有好多的事情要干,反正从来都有干不完的活。我家的庄稼地平平整整,锄的松松软软,庄稼的长势喜人,收成也好。到了秋季,家里晒的到处是白花花的棉花。这些棉花都是母亲一朵一朵摘下来的,母亲看着这些棉花,值金值银的喜欢。我们这里大平原往往会春旱,隔一段时间都要给庄稼浇水。那时候,条件差,电还没有广泛应用,要用柴油机从机井里抽水,柴油机要先启动,费很大力气摇动,才可以启动。还要扯很长的塑料管子,管子的接口如果结不好,就会漏水,井水如油啊,怎么舍得让它漏掉?妈妈就来回的跑。而且浇地往往在夜里,因为天气太干旱了,白天每家每户都要用水,地下水水位低,很难抽上来,夜里地下水位就上来了,同样的力气,抽出来的水多。夜里,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把我叫醒去帮忙,我因此常常埋怨母亲太算计。长大后,才知道家中生活的艰辛,生活是需要算计的,就是因为母亲的算计才填饱我们的肚子,才能供我们姊妹三人上学,才维持住家庭的其它开销。

母亲从来不会浪费一分钱,一粒粮食。现在她不能干农活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干农活好,干农活能收获粮满仓,能养殖鸡鸭牛羊,听见公鸡打鸣,母鸡咯哒咯哒下蛋。家里人谁上火了,就从鸡窝里掏出一个或者两个鸡蛋,做一碗鸡蛋茶,非常管用,一碗鸡蛋茶,火就下去了,比灭火器还灵。小时候,我最希望我拉肚子,因为只要拉肚子,母亲就给我做一碗用纯鸡蛋和面的手擀面。鸡蛋面盛在碗里,微微的蛋黄的颜色,吃一根,喷香喷香的,而且不容易煮烂,一碗鸡蛋面下肚,肚子果然好了。过年的时候,杀掉一只羊,还能卖羊皮、羊肠子,羊蹄子里加点羊油,晚上就可以点亮来照明了,而且煮好了羊肉,有羊骨头啃,还有两个骨头子,洗干净,晒干,再用洋红染上色,就有了最好的玩具了。这些都是母亲给予我们的,比得上今天最美的食品和最贵的玩具。

父亲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在生产队当过会计、生产队长,他自认为自己有文化,总是看不起母亲,不识字,不会说话,不会与邻里交往,她的生活里只有劳动。父亲常常对母亲大呼小叫,母亲不在乎,她总认为父亲是对的,即使是父亲错了,她也顺从着,总怀疑是自己的错,从来不反抗,实在觉得委屈了,就哭几声,只是抹抹泪而已,也不会大哭的,一会儿就好了,继续劳动,做好饭,依然给父亲端到面前。父亲也理所当然地坐在那里等着吃饭。有时候还埋怨今天的饭稠了稀了,菜咸了淡了,总也不如意,说着也就吃了。母亲也不说话,她也觉得她做的饭的确不怎么样。就这样,直到现在,还是母亲做饭,甚至有时候,母亲出去玩了,来了晚一点,父亲饿了,等到母亲回来,就坐在那里嘟嘟囔囔说不回家做饭,母亲就以为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回来晚了,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声不吭,匆匆忙忙做好饭,饭菜端到父亲面前,才松了一口气。

在2000年的一天,本家都要到堂妹家去吃喜,堂妹生了个男孩,本来是个喜事,大家都非常高兴。可是回来的时候,表弟开着机动三轮,他喝了酒,不小心翻了车,母亲正好坐在这辆车上,这辆车的车膀正好压在母亲的左手上,当时不懂事的表弟也懵了,就拉住母亲的手往外拉,可想而知,母亲的手粉碎性骨折,这样一拉,又把手的上皮拉掉了,血肉模糊,母亲都不知道疼了。到了医院,由于没有带足够的钱,很长时间都没有入上院,再加上二次伤害,给治疗带来了巨大麻烦。当时医生在清理的时候,手背上没有皮了,还有沙子,俗话说十指连心,一只手都找不清楚那是手指,哪是手背了,麻药过去,疼痛难忍,彻夜难眠,我守在母亲身边,心都要碎了。父亲还开玩笑说:你这一点伤算什么,人家红军战士打仗,胳膊腿都打掉了,都不吭一声,同一个病房的都笑了,这笑声里有一种心酸。

郑永涛谈母亲的散文(致母亲董爱玲专栏)(2)

如今二十几年都过去了,母亲的左手食指和小指一直是直的,不能弯曲,其它两个稍微能弯曲一点,大拇指还算好,这样配合着还能吃力地拿东西。切菜的时候,可以固定住要切的菜,吃饭的时候可以捏馒头,骑车的时候,可以握住车把,干活的时候可以握住工具,一点没有耽搁干活。

如今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也早已做了母亲,知道了做母亲的艰辛,何况在缺吃少穿的年代,母亲是如何度过难关的,不言而喻。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曾经学习过朱德的《回忆我的母亲》,其中有一句话:感谢母亲给我一个强健的身体。当时我感到好笑,这有什么可写的,谁的母亲不给孩子一个强健的身体?现在才知道不是每个母亲都可以给孩子一个强健的身体,一个强健的身体对一个人来说受益终生。我这里也要感谢母亲,不但给我一个强健的身体,还省吃俭用,供我上学。在那个年代,作为一个农民的女孩子,能上学,是很幸运的,很多女孩子都不能上学,或者被迫辍学,一辈子东奔西走,艰难生活。

小时候,学习了很多写母爱的诗句,直到现在才能理解它的含义,孟郊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三春晖怎么能报答得了母亲的深恩?白居易的“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何况辛苦几十年?《劝孝歌》中说:“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是啊,有母亲在,儿女就有家,就有温暖……

母亲的爱不像爱情那样轰轰烈烈,母亲的爱是无声的,它在母亲的眼神上,每当我带着孩子去看她,她那高兴的眼神放射出幸福的光芒;它在母亲残疾的手上,她残疾的手,在我儿子小的时候,还亲手给我的孩子做一双双布鞋,她说穿布鞋好,养脚。我相信母亲,因为我从小就穿母亲做的布鞋。每当冬天,地里的活忙完了,母亲就一天天都去做鞋,一晚晚做鞋,浅鞋,深鞋,棉鞋,绣花鞋等等,我们兄妹三人穿破了多少,数也数不清,每一双布鞋里,浸透着母亲多少汗水和心血?密密的针线里,缝进母亲多少对孩子的爱和希望?

母亲随着年岁的增加,变得越来越不自信,出门总是怕这怕那,刚出门,没走多远,就说,“我锁门了吗?”电视上播出疫情的情况,就着急:“你弟弟那里疫情严重吗?”在年前,我妹夫不幸去逝,又时常担心妹妹的生活怎么样?孩子怎么照顾?母亲的心胸狭窄,从来不考虑国家大事,自从奶奶过世之后,只考虑她的三个孩子,和我的父亲,还有我们的孩子和父亲有关的事情,这就是我的母亲,我的农民母亲。

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怎么知道母亲的心事?甚至做了母亲的人也不会理解农民母亲的心事?

女儿最近读了《狼王梦》,她说,读了这本书,她才知道,一个母亲是多么的伟大。我没有读过《狼王梦》,不知道是什么内容。我想:兽尤如此,何况是人?

无论母亲是什么职业,无论母亲相貌如何,母爱是一样的,母爱是最普通的,又是最高尚的。我的母亲说不出“我爱你”,可“我爱你”这三个字永远刻在她的心里,如太阳的光辉一刻不会减少。现在想起来,有时候我面对她的笨拙会急躁,面对她的迟钝会声音高八度,她会小心翼翼,怕我生气,这才想起孔子说的“色难”,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母亲年老了,她需要的不是酒食,而是“色喜”,我们或许无意伤害母亲,以后我们不要“无意”。孩子对母亲的爱怎能比得上母亲对孩子的爱,冰山一角而已。

明天就是母亲节了,母亲,往后余生,您曾经宽大的臂膀变得瘦弱了,可以依靠我,我就是您的臂膀;您曾经明亮的眼睛花了,我带您去想去的地方;您曾经稳健的脚步蹒跚了,我的双腿就是您的拐杖;您曾经坚硬的牙齿脱落了,我要亲手给您做热乎乎、软乎乎的鸡蛋糕;您曾经有力的双手残疾无力了,我的双手就是您的双手,就像您小时候照顾我一样,让我来照顾您。您不要再胆怯,勇敢地面对生活,就像您壮年的时候一样。

感谢燕子姐姐的约稿,让我重温旧梦,温暖如初,让我更深一步感受母亲的爱,让我在以后的生活里多一点陪伴母亲。

郑永涛谈母亲的散文(致母亲董爱玲专栏)(3)

郑永涛谈母亲的散文(致母亲董爱玲专栏)(4)

作者简介:董爱玲:语文教师,生活无处不语文,人生无处不教育。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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