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童年|犹记那年卖茄秧苗,我饿着肚子来回跑了二十多里路

文|驿运隋唐

儿时西红柿(犹记那年卖茄秧苗)(1)

大概是1988年五六月的一天早晨,我被母亲叫醒。揉着惺忪睡眼,我迷迷糊糊爬起来。

我穿好小背心和小裤衩,左手挎着母亲准备好的小竹篮,右手拿了块馒头,边啃边向外走去。

日长夜短,太阳一天比一天出得早,四周已天光大亮。我出了家门,顺着公路往西走。我今天要去西边十里外的铁佛镇赶集,卖自家的茄秧苗。父母都说了,卖的钱全部由我支配。我已想好了用途,买个面包带回来给侄子。侄子属虎,1986年生人,那时也就一岁多点,刚学会走路。他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甚是可爱,我经常带着他玩。

走出村庄,四周不再有房屋。田野里有早起的农人在干活。都这样,趁着太阳不毒,有风,天凉快,地里的活计能多干点是点,待到九十点钟,再回家吃早饭。公路两边的树郁郁葱葱,枝丫伸向天空,像两队士兵护卫着公路向远方不断延伸。

公路两边是两条深沟,宽约两三米,深约一米半至两米。形成深沟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保护公路,避免农民把庄稼种到公路上去;二是夏秋时雨水多,可以泄洪。在哪块地头的哪两颗树之间有个洞,我一清二楚。因为,我曾经推着架子车来这里挖过土。

这公路东起宿州,西至永城,大体呈东南西北方向,与明清时期的睢阳古道基本上吻合。公路线上有道河堤迤逦绵延望不到头,堤北是南宋前后由黄泛冲积形成的沙壤土,堤南是古老地层所形成的大面积沙礓黑土,两侧土壤明显不同。再往前追溯,大业天子开凿大运河,洛阳到洪泽湖段称为通济渠,又叫汴河。通济渠系隋朝开挖,堤是隋朝所筑,后人称河堤为隋堤。堤有南北之分,南堤略低于北堤,北堤高出地面约5米,而南堤仅高4米。

黄河以南地势总体上向南向东微微倾斜,黄河一旦决口,就要向东南方向流去。为了不使黄水流进通济渠,就要把北堤筑高一些,所以有“北筑长城防鞑子,南修隋堤防洪水”“黄水不过隋堤”的说法。堤南有许多的沙土岭子,其成因是南堤较低,一旦黄水夺汴而泄溢出,从南堤形成决口。在水势迂回舒缓之处,黄沙逐渐沉积,水退后就会形成一道道的沙土岭子。

靖康之变后,康王赵构泥马渡江,中原政治经济中心南移。加上屡遭战乱和黄水泛滥,通济渠通航作用大减,河水逐渐断流。通济渠的河床上遍布着黄泛所沉积的泥沙,久而久之,河床抬高,水流变迁,水运受阻,以致运河干涸淤废。使得一河两堤合为一体,形成了凹形大道,即通常说的“檩子路”。之后两堤逐渐摊平,呈现出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土垅。

公路下边的土都是沙土,黄泛所沉积的泥沙。沙土用途很广,可以垫厕所、猪圈、牛铺,也可以和泥盖房子。拣出石子瓦砾,把沙土捏碎揉细放锅里炒熟,晾干后,可以给孩子当枕头或尿褥子。当然,沙土最广泛的用法是腌鸡蛋、鸭蛋或鹅蛋。取一个陶罐或陶缸,铺上一层沙土,放上一层鸡蛋,加水,以没过鸡蛋为宜,再撒上一大把粗盐;以此类推,不断循环直至罐顶。拿塑料纸蒙住罐口,用绳子扎紧,放在屋里阴凉的地方。时间是最好的魔术师,慢慢地腌渍,鸡蛋发生变化。一两个月后扒开泥土,咸鸡蛋或咸鸭蛋就横空出世。到了麦忙季,大人们在地里割麦、打场,老人或孩子去送饭。煮熟的咸鸡蛋、鸭蛋,与洋葱、咸鱼干、变蛋搭配在一起,就是一顿丰盛美味的下酒菜了。

往西走,靠近枣园村时,公路北边有五个大土堆,连在一起,密密麻麻长满了杂草,大略能看出是五个坟头。据老人们说,当年打淮海战役时,很多牺牲的战士都埋在这里。由于没人祭奠、清理,坟堆上长满了野草、灌木,成为了蛇类、老鼠和黄鼠狼的乐园。我很是害怕,急急忙忙快步跑过。

过了坟堆,往北边走不远就是枣园。奶奶的娘家就在这里。每年春节或中秋节,父亲会用自行车驮着我,来大舅姥爷、二舅姥爷家走亲戚。那时候表叔还没娶妻,表姑尚未出嫁,舅姥娘作出一桌饭食,父亲和大舅姥爷在喝酒、闲话,能从中午一直喝酒到晚上。作为年纪最小、辈分最低的我,则在一旁大快朵颐,美美地吃上一顿。

我咽了口唾沫,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篮子也愈发得沉重。于是,竹篮从左手换到右手,在挎和提之间徘徊。篮子里

装满了茄子秧苗。茄秧苗高约5厘米,三五棵用草绳捆作一把。根上带着泥土,肥硕的叶片上挂着露水。为了保证新鲜,卖个好价钱,这是父亲早早起床去菜园里挖出来的。

“喂!前面的小孩,你干嘛去?”

就在我咬紧牙关,苦苦挨路时,后边有人喊我。

我回头,发现后面有五六个骑着自行车的大人跟了上来。他们约莫二十来岁,与大哥年龄相仿。

我没有回答,把竹篮往上抬抬,两手搭在一起,靠着腰部的力量,尽量多支撑一会。

他们跟上来,停下车。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的人继续问我干啥去。我说去西边的铁佛赶集卖茄秧苗。他瞧了瞧我篮子中排列得密密麻麻的的秧苗,又问我怎么个卖法。我秉承父母的教诲,说要价是5分钱一把,1毛钱3把也卖;待到最后,一毛钱5把也可以商量。

他们笑了,说我一篮子秧苗能卖上不少钱呢。他们跨上自行车,继续上路。其中跟我搭话的那个人让我坐在后座上,要捎我一段路。

一路上都是他问,能回答的我就答,不能回答的我就不说话。他问我卖了钱干吗去?我说给侄子买个面包带回去,再吃上几个包子,喝上一碗油茶。他说我带了你一路,怎么也得给我买个烧饼吃吧。我就说现在没钱,等卖了钱一定给你们买上几个烧饼吃。

坐在车上,就是比走路快,不知不觉中已到了铁佛中学。学校附近有个大烟囱,滚滚冒着黑烟。公路边上有个新华书店,后来的日子里,我曾经和伙伴们来这里买过画本(小人书)。

他们停下车子,说只能带我到这里了,让我再往西走不远就到了。分别时,他们还说我欠着他们的烧饼,以后见了面一定要还。

我提着竹篮,迈开大步继续西行,心中充满了希望。

很快就到了个十字路口,路面因长年跑大车而坑坑洼洼。后来,我知道这是铁佛最繁华的地方。往西走,路两边商店、饭馆、照相馆、茶社、杂货店、诊所、大车店林立,公路的尽头是永城、商丘;往南去,能到岳集、涡阳,涡阳有个比较出名的老子武校,广告做得铺天盖地,妇孺皆知,很多人都把孩子送过去,成绩好坏不说,最起码练得一身本领,打起架来不吃亏;往东北看,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通往县城,人们站在路边,看见车就伸手拦截;往东,就是我来的方向。

闻着街边小饭铺里美食的香味,我挎着篮子,一路问人,到了赶集的地方。我没有手表,自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几分。问人也是白搭,大家都是抬头看太阳,估摸个大约时间。

人真多啊!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吵得我头疼。

我随便找了个空位,蹲下来,刚准备摆上篮子,就被人撵走了,因为那是他的摊位。没办法,我只好随着人流往前走。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毫不吝啬地把光和热撒向大地,表达出他对烟火人间的热爱。没有一点风,我在人群里钻进钻出,挤出一身臭汗,很快就辨不出东西南北。

我昏头转脑,好不容易找了块空地,蹲了下来。好久都没有人来询问。我左顾右盼,发现左边是卖肉的,右边是卖镰刀铁锨的。后来有位好心人说这是日杂百货区,指点我应该去卖蔬菜、瓜果梨桃的区域。

我谢过他,一路问人到了蔬菜区。周边都是卖菜的、卖瓜的、卖水果的。我松了口气,找个空位蹲了下来。

太阳越升越高,直直的挂在天上,一动不动。我蹲在太阳地里,周边没有一棵树,没有一丝风,我离家时也忘记戴草帽。过来一个人,打量我一番,问我茄苗怎么卖。我按照父母给定的价格回复,他听后一言不发,走了。后来,相继有几个人询价,我稍微降了降,对方还价超出了我的心理价位,自然不能成交。再往后,就没人问价了。我呆呆地蹲在地上,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傻狗,守着个篮子,不敢离开。

天越来越热,人潮汹涌中,有你有我。终于等到了罢集,我一棵茄子秧苗也没有卖出去。

看着篮子里蔫巴巴的秧苗,我有点灰心、丧气。真想都扔掉,但又不甘心,想着带回家喂猪喂羊也好,总不能浪费了父母的一番心血。种子洒进地里,从露头到长成秧苗,每日的浇水、捉虫,真的是很不容易。

走过饭铺的时候,闻着空气中香味,我咽了口唾沫。摸摸空无一文的口袋,我挎着篮子,默默往家走。

虽然秧苗被太阳晒蔫了,失去了水分,但篮子的重量并没有减轻多少,我拖着沉重的双腿,顺着公路的树荫,一步一步往家挨。路过一口压水井,我给人说了声,喝了个水饱。

回到家,母亲问我卖了多少钱。我说一分没有。看着篮子里的秧苗,母亲直说我傻,二十多里路,那么重的篮子怎么带去的,又怎么带了回来。

就这样,1988年,我10岁,一个人独自出门远行。

出发时熊心万丈豪气满怀,却落了个铩羽而归。

曾经的美好期望,最终归于幻灭。只有那红的花、绿的草,还有那微微拂过的风,似乎还萦绕在眼前,永远停留在记忆中。

老人们常说三岁看老。以此可见,我从小就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以至于现在穷困半生,一事无成。

儿时西红柿(犹记那年卖茄秧苗)(2)

壹点号驿运隋唐相淮山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