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摁住她》作者:星球酥

文案:

1.

吵过架后。

秦渡挂了电话对朋友冷冷道:“等着瞧,这小孩过会儿就得来屁颠屁颠给我打电话道歉。”

一个小时后。

秦渡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就不该浪费时间和她吵架。”

又过一小时。

秦渡胸臆难平:“老子有错吗?没有啊!”

他朋友道:“……”

“妈的……”秦渡摁灭了烟,难以忍耐道:

“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2.

身边有她熟睡的夜晚数羊没用,

数到五千六百八十九只也没用。

我一夜无眠,在天亮起的瞬间,亲吻了她,

这一生没爱过这样的人,

我吻得格外青涩。

——秦渡日记。2017

“我也曾把光阴浪费甚至莽撞到视死如归,却因为遇上你而渴望长命百岁。”

“——你老说我小气。”

秦渡将许星洲捉住双手摁在沙发上时,许星洲还在试图挠他两把。

“不就是小气吗,小气鬼!”许星洲挠着他喊道:“你别动我,再动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又忘了师兄有多记仇了……”秦渡摁住那个女孩,沙哑地道:

“许星洲,马上给师兄躺好。”

数学系坏蛋学长 x 新闻系小浪蹄子

不甜你们打我!薄荷味儿小甜文~

校园高冷校草小说阅读网(数学系坏蛋学长)(1)

第1章 一个梁子

  初春暴雨,四月的天被捅漏了,天暗得犹如个锅底。

  三十年高龄的校舍在梅子黄时雨中漫着股霉味儿,简直不能住人。

  312宿舍里,许星洲捧着笔电靠在窗边,望着窗帘上灰绿的霉菌发呆。

  她看着那块霉菌,至少看了十分钟,最终下了这是蓝精灵的脚印的结论——一定是蓝精灵陷害了窗帘。然后许星洲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把笔电一合,站了起来。

  程雁悠闲地翻了一页书问:“下午三点钟,学生会要开会是不是?”

  许星洲揉了揉眼睛道:“是,会长换届了,得去看看。”

  “……新会长是谁啊?”程雁问:“我觉得你还是别在学生会折腾了,整天这么多活动,忙得过来吗。”

  “我本来就不怎么去啦……”许星洲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我觉得学生会蛮好哦,还可以混活动分。总之是不可能辞职,别的社团吧又不想去,只能在学生会混吃等死了这个样子。”

  她说着往身上披了件红和风开衫,又将长发松松一扎,露出一段白皙削瘦的脖颈。她一段脖颈白得像玉,长发黑得如墨。

  许星洲生得一身无关风月的美感,干净又明利,犹如江水与桃花,笑起来格外的好看。

  “而且,”许星洲洋洋得意地补充:“而且我们谭部长辣么可爱,我当然要和她黏一生一世了!”

  ——好看,也仅限于不说话的时候。

  许星洲实在是太浪了,程雁死死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

  下午两点半,阜江校区天光晦涩。

  春雨噼里啪啦,砸得行人连头都不敢抬。来来往往的学生有的刚刚下课,还抱着本厚厚的大学英语。

  许星洲在那倾盆的暴雨中撑着伞,拿着手机导航,自己哼着歌儿学生会走。

  她唱歌非常五音不全,哼着调儿跑到天上去的儿歌,走路的步伐轻快得像在跳芭蕾,并且和每个迎面走来的素不相识的人微笑致意。

  有个小学妹耳根都有些发红地问:“……学、学姐,我认识你吗?”

  许星洲浪到飞起,笑眯眯答道:“我们今天就认识了,我是法学院大二的许姐姐。”

  新闻学院的许星洲屁话连篇,笑容又春风化雨,小学妹登时脸红到了耳根,不敢和许星洲对视,连忙跑了。

  学生会中,许星洲平时负责在部里混吃等死,爱好是黏着他们部的萌妹部长,兴趣是调戏小姑娘。

  就这么个混吃等死的人,除了宣传部那几个熟面孔,其他的人她一概不认识。

  ——包括新上任的学生会主席。

  斜风骤雨天地间,远山如黛。

  檐外长雨不止,乔木在雨中抖落一地黄叶。许星洲走进上世纪日本人建的理教后将伞一旋,抖落了伞上的水。

  这所学校处处都是岁月的痕迹,犹如岁月和风骨凝出的碑。

  新学生会主席即将上任,来来往往来开会的社员不少,许星洲顺着风,也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

  “这次新上任的主席是外联部的?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

  “外联部部长,性别男,数学学院大三。最可怕的是我听说他绩点是满的,去年差点包揽他们院的所有奖学金……”

  “……卧槽居然是数科院的GPA4.0……?还干学生会,他简直什么都没落下吧……”

  …………

  ……

  许星洲听到这里,登时,对这位主席肃然起敬……

  整个F大,但凡上过高数的人,都对数科院的变态程度有着清楚的认知。

  许星洲高考数学考了143,已经分数颇高,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蠢货,但即使如此上学期修数院开的线代A都差点脱了层皮——她对着他们学院的试卷时甚至怀疑自己智商有缺陷。更有小道消息说数院的专业课挂科率高达40%,每个学生都惨得很。

  这里却有个绩点4.0的。

  他头上还有头发吗……许星洲颇有点苦哈哈地想着,钻进了教学楼。

  -

  下午两点五十五,理教五楼,许星洲把自己的小花伞往会议室门口一扔。

  走廊来来往往全都是来开会的。这次会议事关换届,颇为重要,副部以上职位都要到场:他们要和新学生会主席见一面,以防哪天走在街上还不认识对方。

  会议室里,他们的萌妹部长谭瑞瑞早就到了,一见到许星洲就笑道:“星洲,这里!”

  谭瑞瑞应是已到了一段时间,连位置都占好了。她个子一米五五,是个典型的上海萌妹,笑起来两颗小虎牙,特别的甜。

  许星洲跑过去坐下,谭瑞瑞笑眯眯地对周围人介绍:

  “——这就是我们传说中的,节假日从来找不到人的许星洲许副部。”

  许星洲点点头,冲着那个人笑得眼睛弯弯,像小月牙儿。

  ……那人瞬间脸就红了。

  “许副部一到节假日,不是跑到那里玩就是跑到这里玩……”谭瑞瑞小声说:“可潇洒了,我是真的羡慕她,我就不行……”

  这厢谭瑞瑞还没说完,前主席李宏彬便推门而入。

  谭瑞瑞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安静开会。

  前主席一拍桌子,喊道:“安静——安静!别闹了!赶紧开完赶紧走!”

  赶紧开完赶紧走……许星洲一手撑着腮帮,发起了呆。

  话说以前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刚当上主席的外联部部长……

  听说他是学数学的,到底秃没秃呢?如果他是秃头的话千万要忍住,万不能笑场……如果留下坏印象就完蛋了,怕是要被针对一整年……

  许星洲胡思乱想道。

  “秦渡——”一个人大喊。

  李宏彬对门外喊道:“——进来吧,和大家问个好!”

  秦渡?这是什么名字?怎么莫名的预感有点不太对……许星洲疑惑地挠了挠头,探头往门口看去。

  ——接着,会议室的前门吱呀一声响,那个神秘的新主席走了进来。

  -

  走进来的那个青年人个子足有一米八五,套着件飞行员夹克,肩宽腿长,浑身上下透着股硬朗嚣张的味儿。他周身充满侵略的张力,犹如一头危险而俊秀的猎豹。

  但那种气息只一瞬,下一秒他收敛了气息,那种危险气息登时荡然无存。

  “大家好,”那青年扫了一眼会议室,平平草草地道:“我是前外联部的部长,数科院大三的秦渡。”

  谭瑞瑞看了他很久,赞叹道:“……真他妈的,我还是觉得他帅。”

  “他和我见过的理工男完全不一样……”谭瑞瑞小声对许星洲的方向八卦道:“理工男哪有这种衣品,听说成绩也相当牛逼……”

  然后秦渡转身在黑板上写了行手机号和名字,示意那是他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可以用手机号找到他。

  谭瑞瑞趁机倾身,小小声地问:“……这么优秀的学长,你有没有春心萌动……咦?”

  许星洲人呢?位置上空空荡荡,人怎么没了?

  谭瑞瑞低头一看,许星洲头上顶了张报纸,装作自己是一只蘑菇,正拼命地往圆桌下躲……

  谭瑞瑞:“……”

  谭瑞瑞定了定神,温柔地询问:“……星洲,你怎么了?”

  许星洲往谭瑞瑞怀里躲,拼命装蘑菇,哽咽不已:“救、救命……怎么……”

  谭瑞瑞:“……?”

  接着,许星洲绝望哀嚎:

  “怎么会是这个人啊……!”

  ………

  …

  ——这件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两周前讲起。

第2章

  -

  两周前。

  三月玉兰怒放,春夜笼罩大地,白日下了场雨,风里都带着清朗水气。

  那个周的周二,许星洲打听到附近新开了家很嗨的、十分有趣的酒吧。

  它特别就特别在它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禁酒令时期的风格,连门口都不太好找——外头是个长得平平淡淡的副食店,还晒了些腊肉,甚至还有个守门的。装作是个副食店的样子,可里头却是个嗨得很的Pub。

  许星洲一听就觉得好玩,就在一个冷雨纷纷的夜里偷偷溜出了宿舍,特地喷了点香水,还拖着程雁一起——美其名曰给程雁买单,让她顺便体验一下资产阶级腐败的生活。

  许星洲的人生信条就是“生而为人即是自由”,其次是“死前一定要体验一切”——她的座右铭是活到八十就要年轻到八十。

  去个个把酒吧,在她这连事儿都不算。

  ……

  酒吧门口‘1929’的牌子在夜风里晃晃荡荡,天刚下了场雨,石板路上映着灯红酒绿、水光山色。

  那酒吧十分好玩,且富有年代感,照明还用了上世纪流行的霓虹灯管。它为了掩盖自己是个酒吧的事实甚至还在店里挂了一堆香肠,许星洲捏了下,里头灌的是货真价实的火腿。

  “副食店”柜台后一扇绿漆破木门,长得犹如储藏室,十分欲盖弥彰。

  程雁站在门前十分扭捏:“我不想进去……”

  许星洲怒道:“你就这么没有出息吗程雁,你都快二十了!连个夜店都不敢进!你是因为害怕你妈吗!”

  程雁:“我妈确实很可怕好吧!”

  许星洲不再听程雁扭麻花儿,硬是将比她高五公分的程雁拖进了小破门。

  -

  那扇破门里仿佛另一个世界,里头灯光昏暗绚丽,音乐震耳欲聋。紫蓝霓虹灯光下,年轻英俊的调酒师西装革履,捏着调酒杯一晃,将琥珀色液体倒进玻璃杯。

  程雁终于摆出最后的底线:“我今晚不喝酒。”

  许星洲甚是不解:“嗯?你来这里不喝酒干嘛?”

  程雁说:“——万一断片了不好办。咱俩得有一个人清醒着,起码能收拾乱摊子。我觉得你是打算喝两盅的,所以只能我滴酒不沾了。”

  许星洲眼睛一弯,笑了起来,快乐地道:“雁雁,你真好。”

  他们所在的这个俱乐部灯光光怪陆离,她的笑容却犹如灿烂自由的火焰,令人心里咯噔一响。

  程雁腹诽一句又跟我卖弄风情,陪她坐在了吧台边上。

  程雁要了杯没酒精的柠茶,许星洲则捧着杯火辣的伏特加。程雁打量了一下那个酒瓶子上赫然在列的‘酒精含量48.2%’——几乎是捧着一杯红星二锅头。

  程雁:“你酒量可还行?”

  许星洲漫不经心地说:“那是,老子酒量可好了,去年冬天去俄罗斯冰川漂流,在船上就喝——喝这个。”

  许星洲又痛饮一口,毅然道:“我一个人就能——能吹一瓶!”

  程雁:“……真的?”

  许星洲怒道:“废话!”

  …………

  ……

  那杯伏特加许星洲喝了两口,就打死都不肯再喝,毕竟那玩意实在是辣得人浑身发慌。于是许星洲把杯子往旁边推了推,靠在吧台边一个人发怔。

  程雁在旁边打了个哈欠,说:“这种会所也蛮无聊的。”

  许星洲盯着酒杯没说话,沉默得像一座碑。

  程雁知道她有时候会滚进自己世界里呆着,就打了个哈欠,将自己那杯柠茶喝了底儿净,到外面站着吹风去了。

  紫色霓虹灯光晃晃悠悠,像是碎裂的天穹。

  许星洲坐在灯下,茫然地望着一个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调酒师将冒着气泡的玻璃杯往许星洲面前一推。

  调酒师礼貌地道:“一位先生给您点的。”

  许星洲低下头看那杯饮料,是一杯柠檬和薄荷调就的莫吉托。她又顺着调酒师的眼光看过去,吧台外闹腾着、乌乌泱泱的一群人,角落里有个颇高的、男模般腿长的身影,大概就是调酒师嘴里的那个冤大头。

  许星洲的视线灯红酒绿,模模糊糊,一切都犹如妖魔鬼怪——她使劲揉揉发疼的眉心,强迫自己清醒。

  调酒师以一块毛巾擦拭酒瓶,说:“杯子下面有他的手机号。”

  许星洲在杯子下面看到一张便笺纸,上头写了行电话号码和一个潦草汉字——她盯着那张纸看了一眼,就将它一卷,扔了。

  调酒师被那串动作逗得微笑起来,对许星洲说:“祝您今晚愉快。”

  许星洲嗯了一声,迷茫地看着那群红男绿女。

  她根本没把那个给她点酒的人当一回事,只漫不经心地扫视全场。许星洲面孔清汤寡水,眼角却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种难以言说的,因活着而热烈的味道。

  调酒师颇投她的缘,随口问:“姑娘,你一个人来喝酒,又有什么故事?”

  许星洲没回答。

  突然,酒吧那头传来推搡之声。

  “让你过来你不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爽地道:“他妈的躲在这里干嘛?看你哥我不顺眼是不是?”

  许星洲眉毛一动,朝那个方向看去。

  调酒师莞尔道:“别看了,小情侣吵架而已。”

  许星洲:“……”

  角落里那女生十分抗拒,拿着包往那男的身上拍,那男的大概喝的也有些上头,牛脾气上来了,直接拉着女生往隔间里扯。

  那个隔间里,恰好就是非常闹腾的,灯红酒绿的那一群人,里头大半都是女孩。

  许星洲盯着那个方向,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在外面这样好看吗?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那个女生一边尖叫一边拿包抽那个男生:“陈两蛋你他妈的是个死流氓吧!我不想和你们呆在一起了——!你听到没有——!”

  许星洲没听见别的,只听见了‘流氓’二字,登时热血上头。

  许星洲对调酒师说:“你问我有什么故事?”

  “——我的故事太长了,一时说不完。”

  许星洲停顿一下,严肃地对调酒师道:“但是你要知道的是,今晚也会成为我的传奇的一部分。”

  然后她站起了身。

  -

  ………………

  …………

  时间拨回现在。

  雨汽刷然吹过,F大理教,三楼会议室。

  会议室里足足几十人,传奇女孩许星洲低着头,装做自己是个蘑菇。

  ——没人会分神关心一个想找时光机的许星洲,大家都忙于自己的破事儿,新学生会主席将任务一个个地布置下去,谭瑞瑞在一旁奋笔疾书,记着这个周的工作安排。

  许星洲以头发遮了大半面孔,冒着生命危险偷偷瞄了一眼——那叫秦渡的青年人个子足有一米八五,目光锋利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野性,像一头独行的狼。

  ……鬼能猜到这居然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许星洲思及至此,简直悲愤至极……

  他应该没注意到这里吧?反正先捱过这几分钟,等散了会我就要逃离地球……许星洲乱七八糟地想:他肯定没注意到我,估计第一眼也认不出来我是谁,毕竟那天晚上灯光那么妖魔鬼怪……

  这头许星洲绞尽脑汁思考怎么逃脱,那头终于散了会,谭瑞瑞将宣传部的工作内容整理完毕,本子往桌上一磕,对许星洲说:“副部,完事儿了,走了。”

  许星洲如蒙大赦,当即拿了本子站起了身。

  谭瑞瑞将许星洲往旁边儿一扯,小声问:“你和秦渡有什么恩怨……”

  她声音特别小,秦渡却抬起了头,漫不经心地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许星洲立即低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谭瑞瑞见状,越发确信他们中间一定有过什么不可见人的腌臢故事。她瞥了一眼秦渡,秦渡漫不经心地玩手机,浑不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儿。

  谭瑞瑞狐疑道:“你到底和他有什么恩怨?你见了他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许星洲道:“耗子见了猫不过是见了天敌,我见了他等于见了我不能直面的过去!你每一次提起他的名字都是对我的二次伤害,并且令我身处被凌迟的危险之中,请你不要说了。”

  谭瑞瑞由衷叹道:“你怕的东西居然是秦渡!服了,秦渡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和秦渡结的梁子?”

  许星洲连着被戳心窝了三次,说:“你这个问题,问的不对。”

  谭瑞瑞吃了一惊:“哈?秦渡对你用刑了?”

  许星洲被戳心窝第四次,战战兢兢地说:“……你得问,”

  ——她身后的暮色中,秦渡终于将手机一放,沉沉地看了过来。

  许星洲浑然不觉,小声咬耳朵道:

  “——你得问,我对他,做了什么。”

第3章

  -

  “你得问,我对他,做了什么。”

  谭瑞瑞:“……”

  谭瑞瑞眼神飘了——许星洲狐疑地看着谭瑞瑞的眼睛。她似乎不想再和许星洲扯上关系。

  许星洲只觉自己清白受辱,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上他!”

  谭瑞瑞艰难道:“……我不是……”

  许星洲气愤地说:“我也没给他喂妈富隆!”

  谭瑞瑞:“那个我不是……”

  许星洲怒道:“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在控诉我!我不是拔屌无情的渣男!”

  谭瑞瑞有口难言:“……我……”

  许星洲轻轻拭去眼角的鳄鱼泪,悲伤地捏着兰花指说:“部长、部长!我的朱丽叶!你明明知道我这一生只钟情于你,你就像我维洛那花园的玫瑰,我如何容忍我的心儿被别的野男人染指……”

  谭瑞瑞:“……”

  谭瑞瑞说:“主席,下午好。”

  然后谭瑞瑞摁住许星洲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迫使她面对世界真实的一面。

  春雨黄昏,数十年的理教潮湿昏暗,许星洲身后站了个青年。

  青年一头棕发向后梳,穿了双拼色AJ,夹克上一个针绣的虎头,显得极为玩世不恭、浪荡不驯。

  那个青年人——秦渡一揉眉骨,不走心地点点头表示知道,继而朝许星洲走了过来。

  许星洲瞬间,大脑当机……

  许星洲猛然之间毫无遮掩地面对秦渡,险些惨叫出声!原本心里那点‘可能认错了人’的侥幸蒸发得一干二净,他绝对认识自己!她此时满脑子只剩求生欲,简直想要落荒而逃。

  “这就是,”秦渡道:“宣传部的副部长啊?”

  又一道晴天霹雳,将许星洲劈得焦糊漆黑。

  那天晚上许星洲的确喝了酒,却没喝断片,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那个羞耻、中二且找揍的夜晚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她这几个星期连‘酒’字都看不得。

  秦渡以手抵住下颚,手里还拿着本讲义,没甚表情地问:“副部你大几?什么院的?名字叫啥?”

  ——三连问。

  许星洲一心想着甩锅,连脑子都没过就信口胡诌:“法学院法学三班,因为是大二……”

  “……所以名字叫郑三。”

  -

  下一秒,讲义啪的一声砸了她脑门。

  许星洲捂着额头,嗷呜一声……

  许星洲浪了一辈子,头一次被人拿拓扑讲义拍脸,疼得呲牙咧嘴……

  秦渡冷漠地又抖了抖凶器——讲义,抱着双臂道:“别以为我不打女的。”

  许星洲怒道:“打我干嘛!自我介绍有错吗?”

  “我这有学生会成员的资料,”秦渡眼睛危险一眯:“你的班级姓名错一个字你被我拿书抽一下怎么样?”

  许星洲:“……”

  许星洲早预料到了秦渡大概率不买她的账,但没想到是这种程度……

  秦渡漫不经心地摸出手机,问:“干不干?”

  谭瑞瑞在一边头疼道:“说实话。否则秦渡真的会抽你。”

  许星洲委委屈屈地说:“……许星洲。”

  秦渡眉毛一动,极具侵略性地望了过来。

  “新院新闻学专业……”许星洲憋屈地说:“……三班的,大二。”

  她又问:“要我报学号和GPA吗?”

  秦渡没说话,只盯着她,眉峰不置可否地上挑。

  平常人这时候多半要被吓死,许星洲就不一样了,她敏锐地嗅到了秦渡想找她算账却又不知从何算起的气息——他居然连从何找茬都没想好!这时候不溜更待何时!

  许星洲当即立断,拉着谭瑞瑞,溜得连影儿都不剩……

  春夜的雨不住落入大地,秦渡在窗边看着许星洲落荒而逃的背影,摸了根烟叼着,黑暗中他的打火机一拨,火光微微亮起。

  他咬着烟,在明灭火光中,看着那背影,嗤笑了一声。

  -

  许星洲逃命时没拿自己的小花伞,一出楼就觉得不对劲,但又不敢上去再面对秦渡一次。星洲只得冒着雨一路风驰电掣狂奔回宿舍,到宿舍时连头发都淋得一绺一道地贴在脸上。

  程雁茫然地问:“怎么了这是?”

  许星洲痛苦抓头:“在理教见鬼了!靠北啊真的过于刺激!雁雁我洗澡的筐呢?”

  程雁:“厕所里。你要去澡堂?我跟你一起?”

  许星洲说:“没打算对你裸诚相见,大爷我自己去。”

  程雁:“……”

  “我得冷水冲头冷静一下……”许星洲拧了拧自己头发里的水,将装着身体乳和洗发水的筐一拎,咕咚咚咚地冲了出去。

  程雁:“???”

  片刻后许星洲又冲回来拿毛巾,又鸡飞狗跳地跑了。

  程雁:“……”

  程雁一头雾水,只当许星洲脑子瓦特了——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于是她在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打开了学校bbs。

  BBS新帖里赫然一条:“有没有人认识新闻学院许星洲?”

  程雁更摸不着头脑,点开帖子看了看。

  她们新闻学的学生个顶个的水bbs,里面回复的几乎都是和许星洲一起上过课的人,一楼就问:“是不是那个大一下学期去和西伯利亚熊搏斗的那个?”

  程雁:“……”

  二楼的人:以前一起上过通识课2333333特别好玩的一个漂亮小师妹。

  LZ回复:妹子是新闻学哪个班的?

  二楼又回:新闻1503班。你应该不会去杀她灭口之类的吧?

  LZ道:不会。。

  ……程雁坐直了身子,咬着美汁源果汁袋的吸管,又点了一下刷新……

  二楼回复道:那就好。去吧少年(>人<;)许星洲小妹妹算是我院高岭之花的。

  LZ:好,谢谢。

  程雁关了帖子,觉得一切都透着股诡异的气息。

  ——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许星洲的春天来了,还是她要倒霉了。

  -

  …………

  ……

  两天后,清晨,晚春梅雨未散,满城烟雨。

  吴江校区仍未放晴,郁金香在雨中垂下头颅,飞鸟栖于六教檐下。

  当代大学生,最痛苦的就是期末考试,其次就是周一第一节课。周一的第一节有课就已经十分痛苦,更痛苦的是周一第一节上数学。

  许星洲打着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拎着应用统计学的书和一杯甜豆浆朝六教206走了过去——在路上她看了一眼时间,早上7:40。

  应用统计的老师比较恶毒——谁能想到学新闻居然还要学统计呢?总之倘若有人在他的课上迟到的话,要站在讲台上唱歌,还得全班起立鼓掌,羞耻得很。

  许星洲爬上二楼,六教木楼梯吱吱嘎嘎,潮潮的,她今天穿了条红裙子,腰细腿长肌肤白皙,一头黑发在脑后松松扎起,站在昏暗的楼梯口,犹如雾雨里的月季,像个画境。

  她的同学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洲洲早上好呀。”

  许星洲笑得眼睛弯弯,像小月牙儿,开心地和她们挥了挥手。

  “别迟到,”那个女孩温和地提醒:“早饭不要带进教室,在外面吃完,否则会被骂。”

  许星洲挠挠头,笑着说:“好呀。”

  然后许星洲左看右看,周围同学来来往往,没人注意这地方,就乐滋滋地蘸着水在窗台上画个‘(/u\)’的笑脸。

  ……一个笑脸还不够,许星洲画完觉得还是手痒,又在旁边一口气画了五个火柴人,火柴人在窗台上蹦蹦跳跳,活生生的五只多动症猴。

  然后许星洲开心地一拍手,把指头上的水在裙子上抹了抹,回过了头——

  ——那一瞬间,简直是命运的相遇。

  一个意料不到的人——秦渡,双手插兜站在教室门口,套着件supreme卫衣,散漫道:“早上好啊。”

  许星洲:“……”

  “来看看你呀,”秦渡漫不经心地站直,说:“——洲洲。”

  许星洲:“……???”

  许星洲瞠目结舌地道:“你叫谁洲洲?你这个人?你谁来着?我都快把你忘了你居然还会追到我们教室门口?!”

  秦渡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叫你洲洲,有什么问题吗?”

  许星洲,差点呕出一口心头血……

  “你们课程又不是秘密。”秦渡不甚在意道:“应用统计不是?我来旁听。”

  许星洲那一瞬间肾上腺素急速攀升,刹那间气得耳朵都红了!

  “我干了什么?你居然来教室蹲我?”许星洲小姐出道多年,终于体会到了被气哭的感觉:“你能不能滚回去睡觉!周一早上的课你都来,你是不是人了!”

  秦渡:“叫师兄。”

  许星洲:“……”

  “要叫秦师兄,”秦渡悠闲地道:“我大三,你大二,见面叫师兄,学校里的长幼尊卑呢?”

  许星洲几乎就在气哭前一秒了:“我叫你师兄你就回去?”

  秦渡揶揄地说:“这——不行。”

  “我还没找够碴儿呢……”他敲了敲窗台,漆黑的眼睛盯着许星洲:“你可别忘了你干了什么。”

  许星洲有口难辩:“我……”

  “……你可他妈,抢了我马子。”

第4章

  -

  “你那天晚上,可他妈抢了我的马子。”

  春花探进木窗,花瓣落入窗台上星洲以水描的小猴儿,有种宁静如诗的春意。

  许星洲沉默了足足三秒钟:“……”

  接着许星洲绝望大叫:“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抢成功好吗!少空口白牙污我清白!我喜欢撩妹但我也尊重妹子的意愿……”

  秦渡磨牙道:“你等着就是。”

  许星洲几乎是怂巴巴地道:“我、我那天晚上真的没想到会和你再见面,不是说我能接受和你约架……我小身板不行,打不过的,没有练过跆拳道……”

  “你不是和我叫嚣你练过跆拳道和柔道么?”秦渡不以为意道:“会柔道也不算我欺负你。”

  许星洲:“……”

  许星洲绝望地想起,自己的柔道好像是在幼儿园兴趣班学的……跆拳道是拿着程雁的黑带自拍过……但是这也太傻逼了怎么能说出口……

  许星洲心虚至极:“那、那是当然!”

  “我从小可就是柔道小公子,西伯利亚大白熊认证过的。”许星洲道:“约架的事情万不会赖账望你知!到时候别被我打哭就行,医药费请你自己负责我这个月穷得很。”

  秦渡从善如流地比了个ok,说:“那就约个时间?”

  “……”

  许星洲想了不到半秒,立即一扯自己的帆布挎包,拔腿就冲进了206教室!里头老教授刚到,正在电脑上拷课件——经济学院的这个老教授酷爱板书,黑板上赫然一列‘参数估计与检验’。

  许星洲判断自己已经安全,哼了一声:“约个唧唧。”

  “也不嫌丢脸,”许星洲嫌弃地自言自语:“都这岁数了还要和人约架,十年长八岁。岁数都活到娘胎里去了。”

  ……

  程雁早上痛经没来上课,许星洲剩下的俩室友则学习积极性非常高,此时就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敢坐这位置的人都相当有种,许星洲解决完了人生危机,当机立断坐在了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人迹罕至,许星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摊开统计课本。

  星星点点的金光透过云层,窗台上尽是雨水,一只胖麻雀栖在窗外,许星洲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打量窗外一小团麻雀巢。

  那只小麻雀胖得像只糯米团团,好奇地对着许星洲歪了歪头。

  胖麻雀圆滚滚一只,又骗我养麻雀!许星洲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小心翼翼地也对着麻雀歪了歪头。

  “浪货。”秦渡的声音响起:“连麻雀都撩?”

  许星洲:“……???哈?”

  接着她旁边的桌椅板凳一震,秦渡一屁股坐了下来,又一手勾住了她的肩膀,使劲儿拍了拍。

  许星洲像吃了坨难以言喻的屎:他居然进来了?来听这门课干嘛?!闲得没事做了吗……

  秦渡打眼看上去实在不像个国内大学生——别说大学生,他连学生都不像。这个青年气质闲散且颓废,卷发遮着眼睛,一身潮牌,像个玩世不恭的、英俊的流氓,这种人往教室里一坐,有种说不出的碍眼。

  许星洲怒道:“别碰我!”

  秦渡二话不说,啪地拍了下许星洲的脑袋:“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今晚就叫人堵你小巷子,拿美工刀划你书包。”

  许星洲被打了额头,又被胁迫一把,连叽都不敢叽一声……

  他到底哪里像学生啊!鬼都猜不到这居然是个学生好吗……

  她往旁边一看,胖雀已经飞走了,只剩个空荡荡的巢。

  秦渡恶意道:“亏了麻雀有脑子没跟你私奔。”

  许星洲:“……”

  许星洲没法解释自己是想和麻雀对话——因为这原委比撩麻雀还蠢——只能不再放屁,心里给秦渡记小本本。

  不是说这个人事儿很多吗……许星洲心塞地想,这么大一个学校的学生会,能不能滚去忙学生事务,哪怕去和团委书记拍着桌子吵架也比来蹭新闻学院的统计学要好啊。

  要知道统计学这种东西,和应统专业的高标准严要求不一样,他们的课程水得很,期末考试时平时成绩占比能到30%——就为了拯救一群连t检验都搞不利索的文科生的GPA,好把他们该送出国的送出国,送不出国的保研,只要别在出了问题后把师父供出来就行了。

  这大概就是一流学校的非重点专业课八,许星洲咬了咬铅笔的木头,在笔记本上写下:‘96%置信区间。”

  旁边的数科院牛人:“……”

  许星洲走着神抄板书。她颇有点近视,坐在最后一排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着一股浑水摸鱼的劲儿往上写,还没写过三个字,许星洲就觉得自己对统计学的爱耗尽了。

  老师在上头拿着粉笔一点一点地讲:“在满足正态分布的前提下,95%可信区间的计算公式是,μ±1.96s/√n……”

  许星洲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她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只Kindle,上面被她贴满了星星月亮的小贴纸,又满是划痕,显是已经用了很久了。

  秦渡眉峰挑起。

  许星洲的帆布挎包上印着《塞尔达:荒野之息》的林克,别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小徽章。她身上的每个地方都色彩斑斓,细白的小臂上还贴了个幼稚的、妙蛙种子贴贴画,也难怪会把Kindle贴成那个鬼样。

  许星洲身上到处都透着对生活的喜爱,犹如吹过世间的、缤纷的风。

  “看什么?”秦渡问:“什么书?”

  许星洲一怔,道:“《高兴死了》。是一个抑郁症、焦虑症、回避型人格障碍、自我感丧失症的乐天派女人的自传。”

  秦渡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嘲讽道:“乐天派和抑郁症有什么关系?这种都能出版,还翻译成多国语言,服了!还有人买账。”

  许星洲霎时一腔柔软情怀一扫而空,觉得不能和理工男沟通!可是她命门还被人攥手里呢,简直敢怒不敢言……

  如果小时候真的学了柔道就好了,许星洲心想,可以现场就把秦渡这个混蛋打粘在地。

  秦渡感应到什么似的嘲道:“对师兄尊敬点,要不然晚上堵你小巷子。”

  许星洲又气又怒,都快带哭腔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师兄可没欺负过你,”秦渡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盯着许星洲的眼睛,慵懒地说:“是你主动要和师兄约架的,师兄我只是提醒你咱有个约定而已。”

  许星洲有口难言:“我……”

  秦渡眯起眼睛道:“不是你说的吗?”

  “这些小姑娘就由我带走了,”秦渡不经心道:“想找爸爸我算账我随时奉陪,爸爸跆拳道黑段柔道精通!只要你能找到我,约个时间,我一定让你……”

  “好好出……”秦渡朝椅子上一靠,颇觉有趣地盯着许星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完那段羞耻的台词:“这、一、口、恶、气。”

  秦渡一边念,一边意识到这姑娘生就了一双干净执着的眉眼,犹如寒冬长夜中不灭的火光。

  他看着那双眼睛变得水汪汪的。那姑娘眉毛一抽一抽,嘴唇发抖,脸蹭地涨红,几乎要被他逗弄哭了。

  “你……你……”

  许星洲羞耻到想杀人,一早上秦渡用约架用柔道用跆拳道和‘师兄’二字折磨她脆弱的神经,终于碰及了她两个周都不愿回想的、羞耻且中二病的过去——

  “——你他妈给老子滚!”

  许星洲怒吼着,抄起那本足有一斤半重的应统,在课堂上朝秦渡师兄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

  天气放晴,榆树枝头喜鹊啁啾,灿烂的春光洒进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教室。

  “年轻嘛,”老教授宽容且慈祥地说:“我完全理解同学们上了大学之后日益增长的交配需求。”

  下面爆发出哄堂大笑。

  许星洲虽然惯于做最特立独行的野鸡,却这辈子都没出过这种洋相:她居然和另一个、完全没人认识的秦渡一起站在教室前排——许星洲乱七八糟地想起这位老教授睚眦必报,连上课迟到都得站在讲台上高歌一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在课堂上闹出这种乱子来,老教授多半要扒她一层皮。

  “但是暴力是不对的,”老教授道:“我强烈斥责许同学诉诸暴力的行为!扰乱课堂秩序尚在其次,在公共场合侵犯同学的人身权利,甚至让我觉得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师者教书育人,我希望你在这里对这位……”

  老教授看着秦渡,让他自报家门。

  秦渡从善如流地道:“秦渡,老师。我是数科院大三的。”

  许星洲一听颇想现场呕血,老教授说:“好。我希望你在这里对你的秦师兄说一声‘对不起,师兄,我不应该打你。’”

  他是故意的!这个老教授绝对是故意的!

  许星洲眼泪水儿都要呲出来了,求救地望向自己剩下的俩学霸室友……学霸室友不为所动,甚至举起双手,做好了鼓掌的准备。

  人间没有真情……

  许星洲只得认清形势,屈辱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老教授正准备点头让他们滚下去,秦渡却告状道:“老师,许同学没有叫我‘师兄’。”

  许星洲:“……”

  老教授讶异地问:“你想让她叫你一声师兄?”

  秦渡看了一眼许星洲,继而十分凝重、万分正式地点了点头。

第5章

  -

  许星洲十九年人生,历来都担任着食物链顶端的讨厌鬼的角色,她堪称一只混世大魔王,却又从来没人对她生气——毕竟她充满了美色和欺骗性,加上又很跳,大家都对她宽容得很。

  ——而如今这位混世魔王,终于遇上了自己的天敌。

  老教授沉思片刻,道:“确实,要对师兄有应有的尊重。”

  许星洲:“……那个老、老师……”

  秦渡立即道:“谢谢老师。她对我没大没小很久了。”

  下面登时一阵能掀翻屋顶的笑声,甚至有男生大喊道:“许星洲你为什么对他没大没小!”

  许星洲在心里给秦渡和起哄的狗东西上了一车人身攻击,羞耻得简直想把秦渡的脖子拧断——然而拧断他脖子是不可能拧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蚊子般叽歪了一声:“……对不起。”

  秦渡不置可否地挑起眉头,透过遮眼的卷发望向那个姑娘。

  然后许星洲屈辱地说:“——师、师兄。”

  秦渡终于满意了,对老师微一欠身,表示感谢。

  老教授道:“行了,散了吧。下次别在课堂上打架。”

  于是闹剧暂时告一段落,教授又重新开始讲课,阳光洒进八点钟的六教,在黑板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许星洲这下简直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回自己的位置上就砰地栽进了课本,埋在里头不肯抬头了。

  秦渡翘着二郎腿,大马金刀地坐在许星洲旁边。阳光在他身周镀出明亮的光圈,一支山樱探入窗中,将青年衬得犹如漆画。

  三分钟后,许星洲不动声色地远离了漆画十公分……

  秦渡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许星洲挪了挪屁股之后,不再咕涌,仿佛无事发生过。

  秦渡终于出声提醒道:“我要是你,我现在不会不听讲。”

  许星洲趴着,愤怒一锤桌子:“关你屁事!我没有力气听!”

  “行。”秦渡闭上眼睛,说:“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了。”

  喜鹊在榆树上驻足,许星洲趴着看窗外的鸟和花。团团簇簇的花犹如染红的云,又被阳光映得透明,楼外的林荫道上,大学生三三两两去蹭教工食堂的豆浆。

  “……吃完饭开黑吧超哥!”

  风中传来他们的声音:

  “反正今天那个老师也不点名……二百人的大课……”

  他们远去,世界安静了片刻,只剩风吹过花叶的声音。片刻后楼下有师生急切地争辩着什么:“……老师,可是人的社会性决定了其媚世的特征……”

  他们争论的声音逐渐远去,过了会儿,有女孩激昂道:“我认为这样评价康德对形而上学的看法是一种谬误……”

  许星洲在楼下鼎沸的人声中,闭起眼睛,任由春风吹过。

  ……

  天刚下完雨,阳光却露出了头。

  围着篮球场的铁丝被扯断了,食堂菜香袅袅。讲台上的教授白发斑斑,世上的年轻人却热烈而嘈杂。

  能活着真好啊,许星洲天马行空地想: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什么,比在春日早晨的应统课上闭眼小憩更舒服的事了。

  “……我们下面的这道例题,”教授拍了拍黑板:“还是老规矩,找个同学告诉我们答案。”

  许星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惬意地滚了滚,把包垫了,打算正儿八经地睡一觉。

  教授翻出花名册,沉吟道:“我看看,到底是叫哪个倒霉蛋呢?”

  大家又开始笑,许星洲也觉得好玩。他们这位老教授曾是新中国第一批海龟,非常能接受新鲜事物,而且确实挺与时俱进——好像他还有微博来着,在微博上也相当活跃。

  “……学号53结尾的,”教授念出万众瞩目的倒霉蛋的名字:

  “——许星洲同学。”

  许星洲脸上还都是趴出来的印子,一脸茫然地抬起了头:“……???哈??”

  -

  什么还有例题吗?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例题?这门课这么喜欢讲例题的吗?例题是什么?例题在哪里?怎许星洲一时间甚至不知该从何问起,简直是又尝到了天打五雷轰的滋味……

  秦渡慢吞吞地睁开眼睛,道:“许星洲,我提醒过你了吧?”

  许星洲:“……”

  许星洲一上午吃鳖吃到懵逼,简直怀疑秦渡这个人是不是挟着她的水星逆流而上三千尺了。事到如今只好凭借聪明才智口算!她眯起眼睛朝黑板上看,终于看到了一行每个字都认识、拼凑在一起就变成天书的例题。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在初二的第一节数学课上捡了个铅笔,这辈子就没再听懂过数学课?

  当了十年尖子生的许星洲,居然在大二这一年,深切体会到了这种苦痛。

  老教授严厉地质问:“许同学,你不会惹出这种乱子都不听课吧?”

  许星洲难以启齿:“……老师……”

  老师我没听讲,这句话怎么能说出口?

  秦渡欠揍道:“我会,跪下求我。”

  跪你妈!许星洲内心怒火喷涌而出,简直想要出钱雇喜欢的太太把秦渡写进抹布文蹂躏一万遍啊一万遍!

  秦渡地抬起眼睛,看着许星洲,很拽地重复了一遍:“——跪下求我。”

  许星洲又被老教授一斥,彻底没辙了……

  一上午的周旋终于以许星洲的三连败告终,许星洲苍白地道:“……跪着求你。”

  秦渡洋洋得意地说:“你叫我什么?”

  许星洲绝望道:“……秦师兄。”

  那声秦师兄叫得实在是太绝望了,简直有种卖父求荣的感觉,像是西西弗受诸神惩罚推石上山,又像大饥荒穷人易子而食,更如签订丧权辱国条约像李鸿章一样遗臭万年……

  秦渡颇为满意地一点头:“这不是会叫么?”

  然后他撕了张便利贴,朝上头写了俩数字,手指点了点纸条说:“念。等会儿记得兑现你跪我的诺言。”

  他是心算的吗?那么长的公式和已知数据?心算?许星洲头一次接触数科院骚操作,简直惊了……

  然而那股震惊劲儿还没过去,秦渡两指推着那张便签,颇为犹豫地道:

  “有点儿后悔。能改成磕头吗?”

  许星洲:“……”

  许星洲一股邪火瞬间直冲天灵盖:磕你亲爹!

  许星洲拿着那张黄黄的便签纸,终于意识到自己那天晚上惹的,是一个比自己恶劣一万倍的人渣。

  -

  自许星洲有记忆以来最惨痛的一节课,随着刺耳的下课铃而落下了帷幕。

  她捂着饱受折磨的心口收拾包,把课本夹着笔合了装进包里,桌上满是阳光和花枝的影子。然后秦渡拿起了她的Kindle,扫了一眼。

  ……

  ‘我仍然会连续数周躺在床上,就因为有时候我连起床都难以做到。每当严重的焦虑袭来而我甚至无法站着与它搏斗时,我会躲在办公室桌底下。’

  那本书——屏幕里这样写道。

  ‘——可一旦我有力气起床,我会再次让自己疯狂地高兴起来。这样不仅是为了拯救我的人生,更为了构筑我的生活。’

  ……

  这是什么书?秦渡懒得不往下看,不置可否地将电纸书递给许星洲,许星洲嘀咕着道了一声谢谢。

  秦渡说:“你不是要跪着给我道谢吗?”

  许星洲二话没说,将包砰地放下,两只小手指弯成膝盖,砰地砸在了另一手的手心中间。

  “正式给您下跪,”她情真意切地说:“还能给您磕头。”

  说着她还让手指小人伸出剩下的爪子(两个手指头),板板正正地磕了个头,又认真地问:“三跪九叩要吗?”

  秦渡盯着那只小贱爪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你什么时候和我约架?”

  许星洲毫不犹豫:“再说八,你做好心理准备再来!”

  “自报下家门,”秦渡漫不经心道:“我没你那么厉害,没学过格斗,只是从十五岁开始坚持健身而已,六年。”

  许星洲十分冷漠:“哦。”

  然而许星洲心里流着宽面条泪想,一看你的体格就知道你很能打啊!她思及至此又把两周前瞎逼撂狠话的自己在心里暴打了一万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事干嘛要去英雄救美啊!

  秦渡想了想,又戏弄道:“对了。”

  许星洲顽强道:“你说吧。”

  “我的朋友也都很想找你聊聊。”秦渡慢吞吞地说。

  许星洲似乎想要发问,接着秦渡一抬手制止了她,说:

  “别误会,不是带你去让他们见嫂子。”

  许星洲:“我没有——”

  “是我那群,”他打断了那个姑娘的辩解,简直忍不住幸灾乐祸:

  “那天晚上和我一样,被你抢了马子,目送你带着一群妹扬长而去的朋友。”

  秦渡说完端详许星洲如遭雷劈的表情:她那一瞬间毛炸了,满头乱糟糟的毛,眉毛要哭似的皱了起来。

  妈的,秦渡只觉自己几乎疯了,这女孩有点可爱。

第6章

  -

  暖阳灿烂,将叶子映得发光,人间四月,花和草叶联合昆虫王国攻占了人类的城市,而天上的白鸟就是这联盟军的斥候。

  许星洲强自镇定地道:“你们是真的很闲吗?”

  “闲倒是不闲,”秦渡闲适道:“只不过对你格外有时间罢了。”

  许星洲:“……求求你们忙起来吧!大学生当为国为民,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感好吗!”

  她的位置非常尴尬,阶梯教室的桌椅向来都是一体的,秦渡站在靠走廊的一侧,将许星洲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秦渡朝前一步,把出口一堵道:“关我什么事?”

  许星洲说:“鲁迅先生就说了!愿中国的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朝上走,你倒是好……你能不能让一下?你是觉得找我茬很有趣是不是?”

  秦渡:“是挺好玩的。你再让我折磨一会儿,我兴许就不揍你了,也不堵你小巷子了。”

  许星洲:“……”

  许星洲心想你是变态吧!

  然而许星洲下面还有事情要做——不仅有,而且还要赶时间。目前她首要任务就是摆脱面前这个烂人学长——于是下一秒,许星洲敏捷地一撩裙子,单手撑桌,翻桌一跃!

  秦渡:“……”

  许星洲像只泼猴一样跳下桌子,拍了拍桌面上的鞋印,抬头看了看监控,双手合十道:“老师对不起。”

  “我比你忙多了,”许星洲说:“我后面还有事儿呢!”

  秦渡眯起眼睛,许星洲将包往肩上一拽,喊道:“约架就等下辈子吧——!”

  然后她一提自己的裙摆,转头跑了。

  秦渡:“……你等下……”

  许星洲高声喊道:“我是傻逼吗我等你?!做你晴天白日大美梦去吧!让我们下辈子再见!”

  秦渡提高了声音:“我说……”

  吱嘎一声,许星洲滑楼梯扶手,跑了。

  于是偌大的一百二十座教室里只剩秦渡一个人,和他手里那个贴满星星月亮贴纸的Kindle。

  秦渡漫不经心地说完那句话:“……你掉了你的Kindle。”

  窗外的鸟啾啾地叫了两声,人间无人应答。

  那一瞬间窗外大雁穿过云层,花和蜜蜂以阳光为掩护,嗡嗡地讨论着如何推翻人类占山为王。

  ——毕竟这是植物和小昆虫最好侵略人类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放松成一只睡鼠,在风和日丽的季节里准备着一场春天的重逢。

  秦渡晃了晃那个贴得不认爹娘的小平板,转身走了。

  -

  秦渡那天晚上没住在宿舍。

  狡兔有三窟,秦渡有五个。一是他就是上海本地人,二是他们院分的破宿舍实在是太破了——大概是因为院里领导都是老实人,抢不过其他院的人精:毕竟秦渡第一次见他们院院长时,五十多岁的老年人发型极为奇诡,根根朝上,而且忘了梳头——看上去像是倒立着睡了一晚上。

  总之,秦渡在学校三站路外的院里有套改造的复式,他妈买了上下两套房,把它打通了,秦渡平时就一个人住在这儿。

  外头夜色深重,城市里灯光犹如打碎的银河,秦渡懒洋洋地把演算的笔和纸推了,拧开了夜灯。

  夜灯光芒温柔地亮起。秦渡的卷发遮了下视线,他把头发随意地往后一捋,两脚夹住个靠垫,往后倒在了软凳上。

  而后秦渡摸过长桌上的手机,看了看,没有消息。

  ……这姓许的是傻吗,秦渡想。现在都没发现自己少了个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又有点怀疑许星洲是不想再见到他,宁可豁出去这个小Kindle不要了都不打算再见他一面了。

  而这结果显然不存在,秦渡还没找够碴,逃是逃不掉的。

  小夜灯灯光柔和地映亮了这个广阔的客厅,在藤萝叶上停留片刻,滚落了下去。秦渡打了个哈欠,拿起小设备,打开了屏幕。

  屏幕上仍是那本书,秦渡往后翻了翻,里面的字一团一团的不知所云,是一段絮絮叨叨胡言乱语的,文青骗稿费凑字数的书。

  “……在闹鬼的旅馆里偷偷溜进别人的浴室……”秦渡眯起眼睛念道:“当一个对睡在市政厅里的野猫汇报工作的政治独裁者……”

  秦渡又翻了两页,判断自己看不懂文青的无病呻吟,冷漠道:“什么傻逼玩意儿。”

  然后他退出了那书,回到首页,kindle书柜首页在黑暗里发出荧光。

  那一瞬间,他的手机屏幕嗡地亮起。

  秦渡:“?”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来自微信的一条好友申请。

  ——‘宇宙第一红粥粥’请求加您为好友,您是否同意?

  长夜之中,秦渡嗤地笑了一声,拿起了手机。

  -

  许星洲头上都要急出汗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她一摸口袋发现那玩意儿没了,差点吓死,晚上八点钟跑回福利院去找院长问有没有捡到它。院长说没有,你再回去好好找找。

  许星洲在区福利院做了一下午的义工,带着一群或多或少有些残疾的孩子读书认字——认字。这群孩子认字。许星洲心里的酸爽无法言说,就冲这群孩子认字这件事,那个kindle就是死也不能落在这群孩子手里。

  然后她在回校的公交车上,终于想起了秦渡。

  秦渡当时在教室里,是不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靠!那玩意儿好像在他手里!

  许星洲反应过来,当即心里冰凉得犹如十二月寒冬,在校门口路灯上靠着,双手发抖地问谭瑞瑞部长要了秦渡的微信名片,发送了好友请求。

  所幸秦渡并没有让她等很久。

  秦渡的微信头像是个人黑白的背影,大概率是他本人——头发微卷,个子一米八多,背景应该是在白金汉宫门口。

  秦渡连好友申请都没通过,直接回复,问:“你谁?”

  ‘对方还不是你的好友,已开启朋友验证。’

  许星洲:“……”

  屏幕上赫然一句这种话……太过分了……起码过一下好友啊!

  许星洲低姿态地说:“我是今天应统课上,秦师兄旁边坐的,新院小师妹。”

  秦渡那边过了一会儿回道:“坐我旁边的师妹多了,你哪个?”

  许星洲:“抢你马子的那个。”

  秦渡:“拉黑了。”

  许星洲简直呕出一口血,连忙打字:“你别!!!别!!!”

  好在秦渡还没来得及拉黑她,许星洲艰难地道:“师兄,师兄是这样的请你千万原谅我大放厥词……我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师兄您看啥时候有空您把我那个小破Kindle送回来?”

  秦渡大方地回复:“小事。下辈子再见吧。”

  许星洲立即在心里,把秦渡踩了一千脚一万脚……

  许星洲只觉这真是自己的克星,常言道你若安好就是晴天,秦渡的场合多半是:秦渡若在就是水逆。

  夜风温暖掠过天地之间,露出云层后满天繁星。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这是许星洲在高中一个温柔的夏夜里学的一句诗,现在想来,大约就是形容这样的夜晚。

  许星洲为了方便穿着小平底鞋,却也货真价实地跑了一天,在福利院做义工不仅是和孩子们相处,更是帮了那些老师许多琐碎的小事。她在校门口的花坛边坐下,活动自己的脚踝。

  脚腕骨骼咯嘣一声弹响,许星洲终于放松地叹了口气,摸出了手机。

  屏幕上是秦渡的信息——他还是没通过好友申请——他说:“白天不在?”

  许星洲说:“我去年申请了这边的一份志愿者工作……今天忙得头都飞了,一整天都没看包包,所以刚刚才发现我把那个掉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你、你能不能……”

  秦渡:“?”

  许星洲绝望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别翻……翻它,算我求你。”

  许星洲太累了,发送完信息就咕噜往后一仰,栽进了花丛里。

  繁星春水,路灯下柳絮飞扬,春风吹起女孩的裙角。许星洲抬起一只手比量天上的星星,这是今天一个小男孩教给她的。

  “牧夫座……”许星洲手指划了一下,嘀咕道:“应该是它吧。”

  秦渡这个坏蛋依然没有通过好友申请,对她说:

  “再说吧,以后我们漂流瓶联系。”

  许星洲:“???”

  她立即道:“别啊呜呜呜——”

  ——消息被发出,被对方拒收。

  ……这个混球还是把自己拉黑了!许星洲如遭雷劈,简直想拆了秦渡的宿舍楼。

  -

  当夜,凌晨时分。

  秦渡洗完澡,赤脚围着浴巾走出浴室,拿起手机时又看到了许星洲的头像。

  她的头像是一个字,黑体加粗的‘帅’,但是明显感觉那头像被拉黑之后,显得挺委屈的……

  窗外的风吹过,春夜的风令人心底发痒。秦渡端详了一下她的头像,看着那个堂堂正正的‘帅’字,觉得这狗东西厚颜无耻,却又觉得有点儿莫名地喜欢。

  秦渡靠在沙发上,半晌满怀嘲笑,把许星洲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

  ‘您已添加了宇宙第一红粥粥,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小夜灯仍亮着,光影温柔。凌晨一点多,那个在外面做了一天志愿者的浪蹄子多半是睡了,屏幕上还有拉黑前的聊天记录。

  其中最醒目的是,许星洲苦苦哀求他别翻那个小阅读器……

  秦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翻,越想越觉得神奇,一是不理解为什么许星洲居然强调一遍勾起他的好奇心,二是不晓得‘那个小Kindle里到底有什么’,死不悔改小浪蹄子竟然肯乖巧无比喊一声师兄。

  秦渡显然不是能忍受好奇心的人,秦师兄实践能力显然不是盖的!他立刻翻出小阅读器,打开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

  他一摁开,里头整整齐齐码了两排电子书:

  《强制发情》、《绝对侵占(干死老板)》、《激爱小神父》、《运动裤下的秘密》……

  还他妈,口味挺全的。

第7章

  -

  许星洲在那之后的好几天,都没见到秦渡的影子……

  ……但是她第二天起床之后,发现秦渡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可见他也不是真的打算和许星洲下辈子再见……

  而许星洲一开始还战战兢兢‘他到底有没有看我的藏书’,但是在这种念头折磨了自己两分钟之后许星洲立刻进入了佛系破罐子破摔模式,毕竟看色情文学有错吗?没有啊!

  时间一晃,六天的时间弹指而过。

  清明节前的周五。

  下午近五点,天阴沉沉的,外头刮着大风,许星洲和程雁坐在一处,苦大仇深地上大众媒体课。

  新闻学院终究还是比外头那些‘野生的’学院有钱一些——毕竟她们校友遍布大江南北,且不提自身盈利的能力,光是每年知名校友捐款都相当可观。

  因为有钱,新闻学院教室每个桌子上都配了插头,许星洲大一时第一次见到时很是感慨了一番人性化的设计,但是大二之后她开始上院系专业课,立即就发现了一件事:

  ……这些插座没电。

  窗外雨点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许星洲合上本子,有点期待地望向外头细密的春雨。

  屋里漫着股湿气,荧光灯将讲台上年轻女专家映得犹如雕像。

  “我们这一节课还是讨论了自媒体,”那个女专家慢吞吞地道:“以后你们在从业的过程中一定会发现其重要性。所以我现在给你们布置一个课题,清明节回来我要看看进度。”

  许星洲摘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

  她们这门课历年都是由外聘专家带,每年代课人选都有变动。今年由院长出面,聘了一个他们学校七年以前的毕业生,2016年新锐记者花晓。

  这个花记堪称传奇,今年才二十八,去年的一年业界内没人没听过她的名字,也没人没看过她的深度采访。许星洲在上课之前一直当她是个健身系女强人,没想到一走进来居然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青。

  她皮肤呈健康麦色,长相犹如温柔的春花,穿着无印的条纹衬衫和阔腿裤给她们讲课,说话温柔,举手投足却又有种难言的冷淡。

  谁能想到这种风一吹都能倒的小体格,居然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许星洲一边走神一边想。

  “——给你们一周时间,”花记在灯光下温和地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看一条你经手的、转发破百的微博。”

  许星洲对程雁嘀咕道:“……这还不简单?微博转发抽奖,抽233块钱,至少能破1000转。”

  程雁:“投机倒把狗滚。”

  许星洲不服道:“可是这样不是最简单的吗!老师你这个作业实在是——”

  花记看着许星洲,温和地说:“——所以我的要求是,转发抽奖除外。”

  许星洲:“……”

  花晓撑着讲台,说:“微博内容应完全原创,字数不限。你们是剪视频也好,剪鬼畜也行,摄影作品、段子、虚构的假新闻、哪怕你们去写色情同人文——”

  下头笑了起来,花记者温柔地等他们闹腾完,带着笑意说:“——反正我都不管,你们都成年了。我只要求你们那条微博转发破百,一个周。不难吧?”

  1503班的学生拖了长腔,喊道:“好——的——”

  花晓老师笑道:“好就行,下课吧,大家假期快乐。”

  -

  许星洲出来时,天已近黄昏,春雨合着花瓣细细密密地落满了天地。

  程雁和许星洲分道扬镳,去外头吃黄焖鸡米饭——许星洲上次在杨铭宇吃黄焖排骨吃伤了,打死都不肯跟着去,就和程雁说了拜拜,一个人朝宿舍的方向走。

  远处路灯幽幽亮起,灯火黄昏,照亮满地山樱花瓣。往日静谧的林间小径变得鬼影憧憧,犹如勇者走向居住恶龙的城堡的道路。

  许星洲:“……”

  许星洲做贼心虚地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同学都走光了不会有人多管闲事,路上也没几个人,应该不会有人主动过来英雄救美……

  接着许星洲把小星星伞往包里一揣,踩着凉拖,不打伞顶着雨跑了。

  …………

  前头的华言楼就是恶龙的城堡。

  路边法国梧桐正在变成荆棘,白袍巫师立于钢筋水泥的高楼之上,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百年老校摇摇欲坠,年迈力衰的校长苦苦等待着她,以赐予她——斗龙勇士,一把咒语长剑。

  她经过了许多人,可没一个人人知道这个许星洲脑子里想什么,所有人只以为她没带雨伞,正在跑回宿舍。

  许星洲不同情这些想象力匮乏的人。

  ——这世上人们可以付出无数种代价来长大,以变成无数种大人,可这些吃惊地看着她的人,却不约而同地在无数种代价中选择了‘变得无趣’。

  而许星洲则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保留了自己的一颗赤子心。

  她仍然想体验一切尝试一切,对于生活热爱到无以复加。她想在八十岁的那年登上月球,想在五十岁的那一年成为一颗星星的拥有者,她想去山区支教,想去宇宙的尽头,想在浩渺繁星中寻找小王子和黑洞。

  许星洲用尽全力,带着她所有的想象和臆想中怪物奔跑。

  犹如雨里跳跃的火焰。

  …………

  ……

  天如同泼了墨,闷雷阵阵,满地零落成泥的花叶。

  许星洲跑到华言楼前时已被淋得透湿,头发一绺一绺地黏在脸上,她扶着墙往后扒拉头发,只觉得人确实是老了跑不动了。

  再年轻点的时候也是能从三站路外跑着回家不带喘气儿的……许星洲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想,现在就不行了。

  许星洲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水,回头一看。

  ——大楼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在用看流浪汉的眼神看她……

  -

  华言楼电梯里。

  “秦师兄,今天赵老师提的那个Teichmular空间我没怎么搞懂……”

  电梯一路往下,又困惑地说:“我们课程还没讲到那里。今天他说的我基本都没怎么听懂,知识点全都一片一片散着,师兄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讲一讲吧?”

  秦渡一点头说:“大二这样正常,连入门都还没入呢。东西不太难,我手头有一本讲义。你参考一下就会了。”

  电梯叮地一声响,到了一楼,外头大厅灯火通明,学生来来往往,有研究生甚至穿着拖鞋下来提外卖。

  秦渡看了一眼他们外卖盒子,问:“食堂怕是没饭了吧?”

  道:“肯定没了,杂粮煎饼的话可能还有。”

  说着他话锋一转:“话说刚刚我在华言楼门口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躲雨……挺可怜的,可惜我也没带伞……”

  秦渡说:“漂亮也得淋雨。你帮不了的人多了,我先回家。”

  悻悻地说:“这倒是……”

  一楼玻璃门外,夜色深重。远处雨水连绵地亲吻群山。

  突然喊了起来:“……师兄,你看那里,她还在躲雨呢!”

  ——秦渡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玻璃门外一个窈窕的女孩。

  难过地道:“太可怜了吧。这么久都没人给她送伞,可惜我还是没有伞!要不我不介意送给她,让她回宿舍……”

  秦渡立即从那句话判断,大概会单身到博士毕业……

  又说:“确实不错吧师兄?从背影都觉得是个美人儿,正面更是!简直绝了!我怀疑女人都没法抗拒她那模样……”

  那个气质很好的姑娘头发漆黑,淋得像一只落汤鸡,狼狈得很,却有种难言风月的美感。

  看上去,还挺可怜的。

  -

  许星洲在华言楼门口当了十几分钟流浪汉,终于休息够了。在她摸出雨伞打算走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怎么淋成这样?”

  许星洲刚在脑海里酣畅淋漓地冒险一通,心情高昂得很,也没听出来是谁,头都不回地说:“我在雨里跑了一圈,没事儿。”

  可是声音好耳熟啊……许星洲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辨认出这是秦渡的声音。

  然而她的心情简直是晴空万里,连听到秦渡的声音都影响不了心情!她回过头对秦渡笑眯眯道:“在雨里跑步还是挺好玩的。”

  “我明白了,”秦渡点了点头,伸出手道:雨伞。”

  许星洲一怔,将小星星雨伞拿起来晃了晃,道:“我有的,没事,你的自己留着就……”

  秦渡漫不经心地重复:“——把雨伞给我。”

  许星洲不知为什么,在人来人往的华言楼门口觉得有点羞耻,遂不好意思地说:“一定要这样吗?”

  秦渡:“伞给我。”

  许星洲:“好、好吧……”

  许星洲只觉得有点头疼,把伞递了过去,小声逼逼:“但是我很不喜欢麻烦人……还是比较想自己走,你要是执意要送我的话也行……但是我们宿舍楼很远的。”

  秦渡雨伞到手,终于充满刻意和坏水儿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我拿伞送你回去?”

  许星洲:“……诶?”

  然后秦渡诚恳地说:“想什么呢,许小师妹。”

  “——我是要回家啊。”

第8章

  -

  秦渡拿着许星洲的小星星伞,说:“想什么呢,小姑娘。我是要回家啊。”

  许星洲:“……”

  天上咕隆一声响雷,漆黑的夜里,雨水瓢泼而下。

  许星洲简直都语无伦次了,简直不敢相信:“……你……你人怎么能这么烂……”

  秦渡礼貌道:“过奖,谢谢你的伞。”

  檐下灯火通明,许星洲憋屈地看了他片刻,把黏在额头上的湿头发往旁边拨了拨。

  “你又不打伞,”秦渡揶揄地说:“我会好好用的。”

  许星洲想了一会儿,自己确实也是在雨里环奈跑了半天,伞也的确是个摆设,一时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反驳他……

  她想了一会儿,心塞地说:“好吧,回头把伞和那个阅读器……我回头去找你拿……”

  冷风一吹,许星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胳膊和衣服,初春的天气,还真是有点儿冷。

  秦渡说:“好,没问题。”

  然后秦渡撑开伞,走进了无边的雨里。

  许星洲懵逼地目送他,然后发现秦渡单手撑着伞,摸出个车钥匙——接着外头一辆车哔哔一声亮起温暖的光。

  许星洲:“……”

  这人根本就是有车好吗!他平时开车来上学的?有车还要抢伞?话说这人也太糟糕了吧!

  许星洲简直觉得不可理喻,她甩了甩头,只得将其归类为瞎逼把妹的报应,然后冲进了雨里。

  常言道春雨如酥,但夜里的春雨却犹如冰水,淋在身上颇为要命。许星洲在雨里跑了两步就有点想追上去扎秦渡轮胎——但是她转念一想,那车看上去好像不便宜,还是改为每天在他挡风玻璃上画唧唧吧。

  画唧唧是不是又有点限制级……最近还在严打应该不会被保安大叔骂一顿吧……许星洲一边想一边踩进雨里,还有什么方法能报复秦渡吗?

  雨水冲走路上花瓣,下一秒,身后雨突然停了。

  许星洲回头一看,秦渡撑着伞,道:“我送你回去。”

  许星洲简直感动得无以言表……

  ……可见这人还没这么垃圾!

  然后许星洲感动地说:“不麻烦你了,学校的夜路没这么不安全,我自己就能回去。”

  秦渡:“哈?”

  秦渡嫌弃道:“和你走夜路有什么关系,别感动自己了吧。我送你回去,拿你的伞回家而已。”

  许星洲也不恼:“……可是……”

  ——可是你不是有车吗,你开车回家不就好了……

  许星洲终究没把那句话说完,说不定是他的车坏了呢?按以往和直男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如果打开了这个话题,估计就得一路上和他聊车了……

  同撑一把伞和直男聊车!许星洲想到这场景,立即一个寒噤。

  “谢谢你,”许星洲斩钉截铁地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雨水敲打着伞面,许星洲被风一吹还是觉得冷,她抱着胳膊抬头看伞面,路灯映着伞上金黄的星星,像是雨夜仅剩的星空。

  “……你宿舍在哪里?”秦渡问:“南院?”

  许星洲嘴唇冻得有些发青,点了点头。

  路灯将雨丝映亮,春夜的雨水让许星洲有些昏沉。夜色里秦渡撑着伞,手指修长有力,妖风吹过时伞都稳如泰山。

  秦渡将伞交给星洲,道:“拿会儿。”

  许星洲嗯了一声,接过了伞柄,秦渡将自己的外套脱了。

  “下周还我。”秦渡把外套递给许星洲,威胁道:“不准渍上饭味儿,尤其是蒜。”

  许星洲也不伸手接,打着哆嗦道:“算、算了吧……我浑身都湿透了,不过好处是我不容易感冒。”

  秦渡:“你当我愿意给你啊?”

  他把外套丢给许星洲,又威胁道:“弄上蒜味我就揍你。”

  许星洲:“……”

  许星洲一向不喜欢受男生照顾。

  以她从小到大的色相,本来应该是可以活在异性的簇拥里的——但是十九岁的许星洲人生却和这种簇拥没半点关系。她常年只和女孩厮混在一处,不谈风月,像是仍是个孩子的心性。

  秦渡看了她一眼,只看到那姑娘眼睫纤长,犹如盛夏葡萄藤的树影。她嫌弃地看着那件湖蓝的外套。

  秦渡看着她,只觉心头忽而炽热,像是春夜燃起的篝火。

  他们两个在伞下并肩而走,许星洲好奇地张望外头的雨,过了一会儿又伸手出去接,张着手,任由冰冷的雨水在手里汇聚。

  那个幼稚的动作许星洲做的是如此自然,丝毫没有媚世的意思,也半点不顾忌别人的目光。

  许星洲突然道:“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会揍我呢。”

  秦渡:“揍你干嘛?”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算账吗?”许星洲满不在乎地说:“我刚刚都脑好了,你如果揍我我就撒丫子朝树林里跑。”

  秦渡眼皮都不抬,啪唧一声,拍了她额头一巴掌……

  许星洲:“你干嘛!”

  秦渡:“欠收拾。”

  秦渡拍完,还在许星洲衣服上擦了擦手……

  许星洲简直毫无反抗的余地……

  秦渡一手撑着伞,一手在许星洲衣服上擦完,还是觉得不干净,就直接去翻她的包找卫生纸,把手擦了。

  许星洲不敢反抗,只敢小声逼逼:“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收拾我!搞清楚这一点好吗?”

  秦渡撑着伞,擦着手漫不经心道:“中国讲究天地君亲师,师兄占了个师字。”

  许星洲:“……”

  许星洲简直想打他:“谁是我师兄,你?你除了比我高一年还有什么我必须尊重你的理由吗?”

  秦渡:“你可以不叫。不如说,你叫过吗?”

  许星洲一时接不上话儿,只能和他并肩走在雨里。校园最老的建筑矗立数十年,前方南院公寓区的灯温柔地亮起。

  秦渡突然道:“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许星洲:“诶?”

  “……我和你不太一样。”秦渡终于看了许星洲一眼,说:“我没有你这种生活的激情。”

  许星洲一愣:“……我大概是因为……”

  我大概是因为我太珍惜生活了,许星洲想。因为生活于她而言,太容易破碎。

  然而还没等她认真回答,秦渡就欠揍道:“——不用因为了,因为你没我有钱。”

  许星洲:“???你??”

  你根本就是来找茬的吧!许星洲憋都要憋死了……

  许星洲决定不再跟他讨论这个鬼生活激情不激情的问题,甚至都不打算搭理秦渡这个小肚鸡肠的杠精了。

  过了会儿,许星洲又觉得不能把人想得太坏,要以善意度人。她和秦渡相处遇上的问题终究是自己先撩者贱,她不分青红皂白在酒吧把人一通怼,还拽跑了那群人的马子,他对自己有意见也正常……

  可是他还会送自己回宿舍!

  她顿时被秦渡的人设感动了,小声问:“实话说,你其实没打算寻仇是不是?”

  秦渡挑起条眉毛。

  许星洲挠了挠头,腼腆地补充:“对吧,所以我觉得你人不坏,就是嘴硬。虽然你总说要揍我,但其实心里也没记恨我抢你马子……”

  沉沉的黑暗中,秦渡说:“许星洲。”

  许星洲喊道:“在!”

  秦渡:“你是准备现在被我揍一顿?”

  许星洲:“……”

  许星洲惨叫一声:“你当我没说!”

  -

  秦渡一直把许星洲送到她宿舍的楼下。

  要走到位于南院的、许星洲的寝室楼,要穿过一片满是香樟的小树林。林中一条幽长小径,下雨时漆黑一片,雨势渐大时影影曈曈,颇有几分吓人。

  秦渡突然问:“这里平时情侣蛮多吧?”

  许星洲:“……哈?”

  “单身狗路过这里估计心里不太舒服,”秦渡意有所指地说:“一看就是适合情侣约会的样子。”

  许星洲想了想道:“有可能,不过我不太清楚。”

  秦渡眉毛微微扬起:“你有男朋友?”

  许星洲:“……”

  许星洲裹着秦渡的外套,迷惑地问:“……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无论我有没有都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秦渡不再回答,雨水敲着伞面,叮叮咚咚的,犹如协奏曲一般。

  在漫天大雨中,许星洲突然说:“不过我不谈朋友。”

  秦渡:“……”

  秦渡砰地一拍许星洲脑门,恶劣道:“谁问你了吗?你以为对你有想法?你谈不谈朋友关我屁事,我们连账都没算清。”

  又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威胁……

  许星洲惨叫道:“你大爷的!我不借你伞了!话说这个伞本来就是我的吧你能淋着雨滚回去吗!”

  秦渡说:“你确定?我很小肚鸡肠的。”

  许星洲:“……”

  许星洲斩钉截铁地说:“伞送您了。”

  秦渡十分欣慰:“这还差不多。”

  秦渡一路将许星洲送到她宿舍楼下,许星洲那时候身上已经干了大半,拖着小鼻涕跟他挥了挥手,然后躲瘟神似的拔腿一溜烟跑了。

  -

  秦渡撑着许星洲的伞,站在雨里。

  那把伞甚至都很有主人的特色,漆黑伞面上印着一颗颗五角星,路灯照在星星上时犹如隔绝了世界,走在星河灿烂的夜里。

  下一秒秦渡的手机铃声响起,他一怔,把手机摸了出来。

  是他朋友陈博涛的来电,秦渡接了,问:“什么事?”

  陈博涛那头道:“你今晚咋了?发消息也不回,哥们几个下雨想聚聚,晚点约个烧烤,你来不来?”

  秦渡说:“来。我刚没看手机,送那个姑娘回宿舍来着。”

  陈博涛:“……”

  陈博涛难以形容地说:“……操,不会还是那个……你真……”

  “你又跟人上课,又……”

  秦渡抬起点伞檐,在重重雨幕中望向女生宿舍楼。

  许星洲火红的身影跑过楼梯间,他遥遥地目送那个女孩。黑长发,裙子颜色鲜艳,脊背挺直,如果说雨里将有火,那必定是她那样的火焰。

  “这些怎么了?”秦渡看着她的方向说:“我就是抗拒不了这种类型。”

  陈博涛那头又说了什么,十分的义愤填膺,语气里简直把秦渡当成傻逼。

  秦渡听了一会儿,尴尬地说:

  “……老陈,咱们就别提在酒吧那天晚上,她扔我联系方式那事儿了吧……”

  “太丢脸了。”

  ……

  四周前的那天晚上。

  那个姑娘当时靠在吧台边上,只一道亮色背影。吧台边灯光耀得秦渡眼睛发花。他给那女孩点了一杯莫吉托,附了张写着他电话号码的纸条。

  那是个经典的搭讪方式。

  他清楚地看到那姑娘拿起莫吉托和纸条看了看,继而回头看向他的方向。

  那一瞬间,说实话。秦渡呼吸都窒了一下。

  ——对自己满意吗?她?

  秦渡自认是个很能拿得出手的人,长相身材家世能力无可挑剔,但那瞬间只觉一阵难言的紧张,甚至想到了今晚自己香水喷得不对,香味太花了,会留下坏印象。

  然后。

  那个小混蛋连看都没看,就把纸条丢了。

第9章

  -

  许星洲不怕淋雨,敢在雨里跑的原因,不是因为智商有问题,而是她太皮实了。

  和小说里那些女主角不同,许星洲皮糙肉厚耐摔打,堪称一代铁人,绝不可能怕一场淋雨,连西伯利亚漂流都去了,一场雨算什么!

  许星洲回去冲了个热水澡,立即满血复活,给自己捅开了罐奶,修禅似的在宿舍里入定了。

  小长假前一天宿舍里的空气松懈得很,她那两个早五晚十一游荡在外的学神舍友都在插着耳机看电视剧,不时爆出一阵大笑。

  许星洲抬起头喊道:“青青,你打算做什么课题?”

  李青青——学霸之一,从美剧里抬起头,随口道:“不晓得,大概整理一下近期读的书摘。”

  许星洲:“……”

  “怎么说也有个三四十本呢,”李青青拿杯子喝了口水道:“挂个逼格高点的名字,什么‘豆瓣书单不会告诉你的四十五本好书’啊什么的,投给营销号,应该能满足老师的要求。”

  许星洲点点头:“这个绝对行得通。”

  “你也想点有意思的东西,”李青青说:“我就比较懒,也没什么创意,所以拿了现成的成果,但是老师的意思是,让你去做一些能吸引人注意的、有趣的东西。”

  许星洲笑了起来,咬着吸管道:“嗯,我明白。”

  -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许星洲就背了自己的相机出门。

  她穿了条缀木珠的裙子,将头发松松扎起,钻进地铁和一群早上出工的农民工大叔坐在一处,抱着自己的相机,在车上困得不住点头。

  十里长街,江面漫着雾气。街上苏式早点摊上一笼一屉热腾腾、暄乎乎的鲜肉韭菜包子和生煎,许星洲路过摊子时才觉得有点饿,花了三块五买了个包子啃了。

  那摊主阿姨说:“小姑娘慢点吃,别噎着。”

  许星洲笑得特别甜,说:“是阿姨包的太好吃啦。”

  许星洲嘴甜,长得又俊,简直太讨人喜欢了——她在那个摊位前站着吃完早饭不过十分钟的时间,那个阿姨就知道了她是大学生,早晨起一大早来做社会调研,且特别喜欢吃妈妈风味鲜肉包。

  于是最后那阿姨硬是给她塞了一块热腾腾的紫米糕和茶叶蛋,在塑料袋里扎好,让她上午别饿着。

  “早上起太早,会饿。”那个阿姨说:“拿着垫垫肚子,阿姨看侬可爱才给的。”

  …………

  ……

  江上雾气弥漫,远方东方明珠影影绰绰。许星洲拎着紫米糕在路边长凳上坐下,一边调自己的单反一边开始哼歌。

  仍有不少人在那里拍照,许星洲抬起头时看到那个明珠塔,只觉得旧旧的,不再像她小时候那样巍峨挺立,不禁感慨道:

  “……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

  许星洲突然想起她四岁时曾跟着父母来上海旅游,那时她身高还不过一米,拿着棉花糖穿着花裙子,对着傻瓜相机比了一个大大的V。那时候的东方明珠崭新,形状神奇,在来自远方小城的小星洲眼中,简直是神奇的外星建筑。

  ——“一定是外星人来建的,”小小的星洲对妈妈信誓旦旦地讲,“妈妈你看,长得像UFO一样。”

  十五年后,长大的星洲举起手机,对着黄浦江和影影绰绰的、对面的东方明珠拍了一张。

  “……连你也老了啊。”许星洲喃喃说。

  江畔湿润的风吹过,许星洲坐在长凳上,十余年物是人非,唯一相同的是行人仍然川流不息,她叹了口气,发了一条朋友圈:

  ‘岁月不饶人,连它都老了。’

  毕竟江畔日晒雨打,高楼如同雨后春笋,十多年前曾经光鲜亮丽的建筑早就不再时尚,只是仍然是地标,仍是代表它们的标志。

  许星洲那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看着那座塔,一种酸楚感油然而生。

  还有谁需要它呢?它被建造而成的目的早就不复存在了。

  ——那和自己多么像啊。

  ‘和自己多么像啊。’

  这个恶魔般的念头一出,许星洲那一瞬间就感到情绪脱离了正轨,一瞬之间就滚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行,不能想这么多……许星洲艰难地拽住了自己的裙子。

  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想了,不要想了,许星洲。

  但是情绪就是个深渊,许星洲几乎觉得眼前一黑,被情绪小人拖到了绝望之崖边上。

  “……你还真在这呢。”

  那一瞬间,身后一个人说。

  江畔吹过一阵清风,许星洲思绪猛地被拉回,可眼眶仍通红。她转头看了过去。

  -

  “……”秦渡颇为复杂地问:“谁欺负你了?”

  “没、没有。”许星洲赶紧擦了擦眼睛:“……我……”

  秦渡想了想,难以理解地问:“是共情?”

  许星洲憋闷地不发一言:“……”

  秦渡站在许星洲身后,还穿着条运动紧身裤,额头上绑着运动头带,是个要去健身房的打扮。

  秦渡嘲弄道:“真是啊?我倒也想过你共情能力估计不低,没想到居然一座塔……”

  许星洲嗓子都还有点哑:“喂!”

  秦渡从随身背的健身包里摸出毛巾递过去,嫌弃道:“擦擦。”

  许星洲婉拒:“我……”

  秦渡:“擦擦吧,看东方明珠看哭了,你不觉得丢人么。”

  许星洲:“……我真的不用……”

  秦渡将毛巾丢了过去,道:“是新的。”

  许星洲觉得心里有种难言的温暖,却又抗拒道:“真的不太合适……”

  秦渡漫不经心地提醒:“你眼线晕了。”

  许星洲立即捡起了他的毛巾,使劲擦了擦,还认真揩了揩眼角。接着她小声道:“秦渡,你别打我。”

  秦渡:“啊?”

  许星洲小声说:“我一开始不想用的原因是,我刚刚流鼻涕了……”

  秦渡:“……”

  许星洲又补充道:“不过我擦干净了!”

  “在你的……”许星洲诚恳地承认:“……你的毛巾上。”

  -

  …………

  ……

  江风吹过,许星洲捂着被秦渡拍了一巴掌的额头,疼得呲牙咧嘴。她侧过头看了看秦渡,秦渡看上去刚健完身,额角还有点汗,并没有半点特别之处。

  “我有张这附近的健身卡,”秦渡道:“刚做完两组训练出来买点喝的,看到你朋友圈,应该在附近,就找了找。”

  许星洲说:“……你家就在这里吧。”

  秦渡点了点头,又道:“我住在这边,我爸妈不在这。”

  怪不得那天他说‘我比你有钱’——许星洲憋闷地想,鬼知道这地方房价多少钱一平。可能他确实是个什么什么公子吧,许星洲想。反正在这种大学里有这么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年轻,浪荡且聪明,对自己的家庭闭口不谈,想要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以前没见过,不代表这种人不存在。

  真可怕,以后还是绕着点这种不差钱的公子哥儿吧……许星洲挠了挠头,打算告辞……

  秦渡突然道:“对了,小师妹。”

  许星洲:“嗯?”

  秦渡说:“我那条毛巾一百五十八块钱。”

第10章

  -

  许星洲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直觉秦渡就是喜欢找她茬,没事戳叽她两下就觉得特开心,又觉得他可能是真的心疼那个毛巾。

  不过也不怪他心疼,许星洲憋闷地想,给人把鼻涕擦上去也太不合适了,终究还是自己的锅。

  “那我给你买……”买个新的。

  许星洲一算这个月生活费——四月份生活费两千二,买衣服花了八百吃喝玩乐花了一千多……她脑子里三下五除二算出本月生活费马上就要彻底见底了,怕是马上就得自生自灭,还要给秦渡买毛巾——那一瞬间,许星洲简直心都在滴血。

  秦渡瞥了许星洲一眼,道:“请我吃顿早饭,鼻涕的事儿既往不咎。”

  许星洲那一瞬间想起立跳舞,但是立刻忍住了。

  许星洲乐呵呵地问:“你看学校食堂成吗?请你吃好一点的,教工餐厅早饭套餐。”

  秦渡:“……”

  “没有那么难吃哟。”许星洲笑眯眯地解释道:“毕竟是给教职工吃的,教职工五四精神未灭,反抗精神犹存,餐厅那个水平比学生的好多了,早上的免费汤都是真正的豆浆。”

  许星洲打量了一下秦渡的表情,秦渡在听到‘真正的豆浆’五个字之后,那个表情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个能被糊弄过去的样子……

  许星洲眨了眨眼睛,她长得就好看,出卖起色相来简直令女孩都心动。

  秦渡:“……”

  秦渡:“你还是给我新买一条毛——”

  许星洲大喊道:“你想吃哪里!你说就是了!我请!我请!怎么能让您吃教工餐厅,太他妈不要脸了!怎么会有人出这种馊主意!”

  秦渡却指了指许星洲长凳上放的,已经凉得差不多的紫米糕。

  “那是你的早饭?”

  -

  江风唰地把许星洲头发吹乱,渡船遥遥飘过,周围行人川流不息,喧闹非常。

  “……这个?”许星洲茫然地挠了挠头,将那两个小塑料袋拿了起来:“不是,我吃过了,这个是别人送我的。”

  秦渡:“……”

  秦渡眯起眼睛问:“谁?”

  许星洲不解道:“还能是谁,早点摊阿姨送我的。她说看我可爱,今天一天会很辛苦,让我别饿着自己,还给我装了只小茶蛋。”

  秦渡:“……”

  秦渡想都不想,吧唧一声,弹了许星洲的额头……

  “阿姨是无辜的,”他冷酷无情地说:“别乱撩人家阿姨。”

  许星洲被弹得懵逼了一下,委屈地喊:“去你的!我什么都没做!我才不是那种人渣!”

  秦渡再度眯起眼睛……

  许星洲挫败道:“也、也许是。”

  秦渡嫌弃地道:“——人渣。”

  许星洲:“……我没有……”

  那个比她大两岁的人停顿了一下,地道:“不用你请别的了,我饿得很,现在就吃这个。”

  -

  十分钟后。

  长风吹过,秦渡在长椅上坐着,许星洲出于妇女之友的道义,给秦渡在友客买了杯热咖啡,与他并肩坐在江畔。

  江涛声阵,外地游客口音此起彼伏。

  许星洲突然觉得自己像糟糕校园文里小白花倒霉蛋女主,一不小心砸碎了总裁兼学生的价值五千万古董大花瓶,要卖身给他当奴隶。

  许星洲:“……喂。”

  秦渡正在慢吞吞地啃茶叶蛋,闻言眉毛一抬。

  许星洲伸出手说:“给我点水吧。”

  秦渡:“那是我的。”

  许星洲:“你那个紫米糕还是我的呢。我不用咖啡喝药,刚刚忘买水了。拿来,我不对嘴喝。”

  秦渡漫不经心道:“叫声师兄听听。”

  许星洲简直想骂他……

  许星洲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补充:“我就是吃点药……”

  秦渡摁住自己的健身包,散漫地道:“——叫秦师兄。”

  “秦师兄,”秦渡混账地说:“求求你了,给我点水喝吧。说一遍。”

  许星洲简直觉得这个台词是从她Kindle里头的哪篇BDSM小黄蚊里抠来的,登时羞耻加愤怒,炸开了花:“你是变态吧——!!”

  秦渡:“……”

  秦渡似乎这才意识到台词的不妥,不说话,把健身水杯拧开,递了过去。

  许星洲接过水杯,开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她陆陆续续掏出了两个数码宝贝小徽章、一个吐泡泡套环的幼儿园玩具、两三支马克笔和一堆花花绿绿的小玩具,还有过气网红小黄人——开心乐园餐送的,简直不像个大学生的包。

  许星洲似乎觉得有点羞耻,解释道:“都是做志愿者的时候孩子送我的。”

  秦渡眯起眼睛:“……真的?”

  许星洲心虚道:“……挺、挺好玩的,我就留下了。”

  秦渡:“……”

  许星洲终于喃喃道:“在这儿啊。太久没动了。”

  然后她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满是划痕的嫩绿色药盒,里头是一堆彩虹色的小药片,有红有绿有蓝,还有黄色的小球,长得像泡泡糖一般。

  秦渡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怎么神奇的人吃的药也是神奇的?这看上去一个个都跟糖丸似的……

  许星洲打量了一会儿,以水冲服了一枚粉红色的小药片。

  秦渡一头雾水,问:“这是在吃什么药?”

  许星洲艰难地将它吞了下去,说:“桃子清口糖,家乐福超市柜台边上卖的那个。”

  秦渡以为自己听错了,眉毛微微挑起。

  “……糖。真的是糖。”许星洲认真地解释道:“你吃一片就知道了。”

  说着,她从药盒里捏了一小片,放进了秦渡的手心。

  女孩手指冰凉,指甲修剪得光滑圆润,在他手心微微一挠时,犹如满江春水一般。

  “直接含就可以了,”许星洲认真地说:“不苦。真的是糖。”

  秦渡满腹疑惑,将那药丸含了进去。

  ——下一秒,秦渡意识到,许星洲没有说谎。

  那小糖片儿带着股酸甜的桃子薄荷味,清新爽口。也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是‘药’的可能性。

  -

  清明节假期的第一天,中午十二点钟,程雁仍躺在床上混吃等死——在被饿死之前,她点开饿了么下了一单鱼香肉丝盖浇饭,接着她的手机叮地一声,来了条微信。

  微信是许星洲发的。

  “雁雁,我今天在外滩偶遇学生会主席了。”

  程雁一惊:“……哇?他没揍你吗?”

  宇宙第一红粥粥:“外滩人太多,到处都是警察,他不能揍我的,要吃处分。问题是他已经跟了我一上午。”

  程雁一个骨碌爬起来,秒回:“我可不信他会这么闲!粥粥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宇宙第一红粥粥:“是吧,其实我早上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

  程雁十分亢奋:“可以啊许星洲!春天来了许星洲!”

  程雁坐在床上,一边挠着头一边劝:“我觉得吧,大学无论你自己怎么样,恋爱还是可以谈的,对方条件又很好!你又不是真的喜欢女孩子,只是不喜欢和男生一起玩……”

  宇宙第一红粥粥:“……雁儿啊。”

  程雁:“……嗯?”

  宇宙第一红粥粥道:“咱俩都想多了,他连麦当劳都不和我AA,现在是我请他吃麦当劳。”

  程雁:“……”

  -

  许星洲扫码付账,将餐盘端到了窗边桌上。

  外头天仍阴着,像是又要下雨的模样,这个麦当劳开在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套餐却并没有比别的地方昂贵多少——穷苦大学生在这金子做的地界上,也就只吃得起这个。

  月末的穷苦大学生许星洲叹了口气道:“您多吃点儿。”

  秦渡对她微一点头,仍在和他老师打电话,他身上气场拔群,哪怕穿了一身不适合在外头招摇的运动套装、还在做着吃女孩子霸王餐这种破事儿时都显得都卓尔不凡。

  许星洲听了一会儿他们打电话也听不懂,只能理解那是他们在讨论一个精算项目的问题。

  许星洲开了麦乐鸡,蘸了蘸酱,外头适时地下起了雨。

  ……出门没带伞!伞在秦渡那里,但是鬼都看得出来这个家伙今天没带……许星洲又感到了憋闷,这是和秦渡扯上关系之后的第二把伞了!上一把被许星洲慌乱之下丢在了理教,至今不知所踪……

  话说是不是应该给秦渡起名为雨伞杀手……

  许星洲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啃自己的汉堡,茫然地望向窗外,

  那一瞬间,秦渡打着打着电话,突然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在许星洲唇角一抹,把她嘴角的沙拉酱擦了。

  许星洲一懵:“……诶?”

  秦渡示意那是沙拉,让她自己继续擦干净,继而三句两句挂了电话。

  那动作带着一种难言的柔情,许星洲那一瞬间脸都有点发红,低下头遮掩自己脸上的红晕,不让秦渡看见。

  天地间大雨倾盆,玻璃上映出无数个渺小的世界倒影。

  “……下雨了,吃完饭咱们散了吧,我等会就回学校。”

  许星洲低着头,嘀咕般地说。

  没人知道——甚至连许星洲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耳根已经红透了。

第11章

  -

  外头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许星洲左瞄瞄右瞄瞄,怎么也没找到便利店……

  就算找到也不行,许星洲心头滴血地想,一次性伞一把十五块钱,终究不算个小数目。这个月生活费已经赤字了,五一假期还想去厦门玩,看来还是逃不过淋雨的命运。

  如果去和爸爸说,爸爸大概还是会说‘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吧,许星洲想。毕竟拥有一个自己的爸爸与拥有一个别人的爸爸还是不一样的。

  秦渡问:“下午不拍了吧?”

  许星洲点了点头,说:“嗯,我回宿舍。”

  秦渡一边拎起外套一边往麦当劳外走,漫不经心道:“雨这么大,我给你叫车吧。”

  许星洲郁闷地道:“我不。”

  秦渡眉毛一挑:“嗯?为什么?”

  许星洲简直想撬开他的脑壳看一看,但是又觉得他可能真的理解不了打车回去有多贵。

  许星洲无法解释自己这个月相比较其他的大学生到底有多浪,也无法解释自己有多穷——然而看秦渡这模样他十有八九也知道。

  许星洲叹了口气,说:“我去地铁站就可以了,我有公交卡。”

  秦渡不置可否道:“行,我送你去地铁口。”

  许星洲莫名其妙:“你用什么送?你带伞了吗?”

  秦渡闻言,一扬手里的外套。

  许星洲:“……”

  算了,聊胜于无,外套至少比丝巾靠谱。许星洲刚刚甚至想过把辫子里的丝巾拔出来挡雨,但是既然有秦渡自告奋勇贡献出自己的外套,那就不浪费那条法式丝巾了。

  秦渡停顿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到了学校之后怎么回去?”

  许星洲:“反正不用你送我。我叫我朋友出来接。”

  秦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将那件轻薄运动外套往头上一盖,示意许星洲钻进来。

  许星洲钻进去的瞬间就觉得气氛不对,秦渡那件外套下的空间太小了,她简直和这个小肚鸡肠的混蛋呼吸交缠。这远超课上讲的1.2~2.1米的社交距离,简直都要贴到一起去了。

  外套上有一点轻微的运动后的汗味,和一股运动香水的味儿,许星洲闻得清清楚楚。

  秦渡却浑然不觉这场景有多暧昧似的,低头打量了一下许星洲的衣着,散漫地说:

  “出门拍照穿这么花干嘛?把裙子拎起来点,要不然等会被雨打湿了会缠腿。”

  许星洲:“好、好的……”

  许星洲撩起裙子,然后秦渡拽着许星洲,跑了出去。

  外头春雨倾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路边的花耷拉着脑袋,满地花瓣顺水漂走。

  许星洲跑起来的那瞬间简直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怎么想都觉得和秦渡这样太不合适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秦渡突然问:“你那个药是怎么回事?”

  -

  那一瞬间,许星洲一愣,仿佛不知道秦渡说的是什么:“什么药?”

  秦渡卷发被淋得透湿,说:“被你当药吃的糖。你吃它干嘛?”

  许星洲困惑地想了想,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我从小就吃的。”

  “我从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开始吃它,但是一直都不是药,是糖,”许星洲挠了挠头道:“我就随身带着了。吃着玩一样……我叫它七色花小药盒,一个从童话故事书里看来的名字。”

  秦渡皱起眉头:“七色?”

  许星洲笑着道:“就是那个童话故事呀,一个老婆婆送了一个善良的小姑娘一朵七色的花,每个花瓣都能许一个愿望,小姑娘用它去了北极,最后治好了一个瘸腿小男孩的腿。”

  许星洲跟着秦渡在雨里跑,下午天色阴沉,沿街花草委顿一地,她额头上的头发湿淋淋地黏在脸上。

  秦渡冷淡道:“你那个药盒里,只有六种颜色的糖。”

  许星洲心想眼真他妈尖,连有几种颜色都看到了,随口糊弄道:“还有一种颜色吃完了没补。”

  许星洲又看了看秦渡,小肚鸡肠地觉得秦渡多半把外套的大半拿去给自己挡雨了,故意把遮雨的外套往自己方向扯了扯。

  下一瞬间,许星洲重心一飘!

  她今天穿了双稍微有点跟的小皮鞋,然而带跟的终究和平底不同,许星洲的小鞋跟一下卡进了路边的排水道,秦渡虽然生的个高体格好,但也没反应过来,许星洲连拽都没拽住他,就啪地摔进了雨里。

  秦渡:“……”

  大雨倾盆,许星洲这下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眼泪都出来了……

  秦渡得意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摔跤吗?”

  许星洲心想操你大爷呜呜呜,真的不能指望秦渡做个人了!为什么自己还老是对他的人性抱有信心,以前就算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多半也会看在自己长得好看而放自己一条狗命,可秦渡显然不认美人计这一套……

  ……不仅不认,而且对待自己的美人计的态度,非常恶劣。

  秦渡说:“都因为你把我往外套外挤。”

  许星洲眼泪都要呲出来了,直觉觉得今天要完蛋,又觉得疼得钻心,哽哽咽咽地说:“你怎么这么小气……”

  “我用这么贵的外套给你遮雨。”秦渡举着自己的外套,道貌岸然道:“我哪里小气?”

  许星洲气得想剁他下酒,抓起旁边一块石头就丢他……

  贵有什么用!外套主人不还是吃女孩子霸王餐吗!连一百五的毛巾都要讹!贵有什么用你说!再贵也是外套不是伞啊!

  秦渡侧身一躲:“你不要我扶了?”

  许星洲憋屈喊道:“我不要!你是辣鸡!我要自己回学校!滚蛋吧你!”

  秦渡:“OK。”

  秦渡说着转身就要走,许星洲使劲抹了抹自己的脸,又丢脸地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好像真的崴脚了,许星洲感到自己多半是个活体倒霉蛋,刚刚那一下可能把骨架都摔散了,等秦渡走了就去打120怎么样……

  旁边却有年轻行人突然道:“……小姐,您没事吧?”

  许星洲怔了一下,回头看了过去,还是个年轻男人。

  ……许星洲第一反应就是糟了,这人情还是少欠的好,否则多半会要联系方式。被要了联系方式就太麻烦了,还不如自己坚强一点把骨架拼好站起来。

  许星洲正要撒谎说自己没事儿您可以先走着,雨里却突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她有事。”

  秦渡说。

  许星洲:“……诶?!”

  他居然没走。

  “我是她男伴。”秦渡对那个人礼貌道:“谢谢你关心她。”

  然后,秦渡在许星洲面前蹲下了身,示意她趴上来。

  他那动作十分流畅,许星洲一时之间有种莫名的直觉,好像秦渡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背着她的一般。

  -

  许星洲趴到秦渡的肩上的时候,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感。

  她和秦渡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却在短短一周之内接二连三地被打破了自己的防线,如今甚至趴在了他的背上,令他背着。

  但是许星洲没有别的办法,她扭伤了脚踝,方圆十几里可能都只有一个秦渡这么一个还能相信的人……

  实在是倒霉透顶,许星洲想。

  一片寂静中,秦渡突然道:“许星洲,你那个七色花盒子里,没有绿色的糖片。”

  许星洲:“……”

  “……绿色的糖应该是最好买的吧。”秦渡漫不经心道:“青苹果,薄荷,这么多口味,便利店里一抓一大把。刚刚我去便利店买伞,柜台旁边就有来着,我观察了一下,你没有补。”

  许星洲那一瞬间怔了一下。

  秦渡确实是个聪明人,观察力非常强,连刚刚在便利店时都在观察她。

  但是许星洲实在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盯着一个糖盒子不放。

  许星洲叹了口气道:“……可是,这和你没关系啊。”

  秦渡:“……”

  许星洲趴在他的肩上,认真地说:“有可能是我不爱吃青苹果味的,也有可能是我没找到合适的牌子,也有可能我已经在淘宝上买了,回校就要去领快递。——你没有必要纠结于这个。”

  秦渡:“……”

  然后许星洲笑了起来:“理由有很多,你随便挑一个就行。而且,秦师兄,我们不可能替另外一个人生活的。”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独立的,也是无法被别人代替的。”许星洲伸出两只纤细指头,微笑着说:“我从来不干涉别人的生活,也不希望我的生活被刨根问底。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秦渡哂笑一声,说:“也行,当我没问吧。”

  许星洲如释重负地说:“……谢谢。”

  “主要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它,”许星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诚实地说:“——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也不会到要解释它的地步。”

  秦渡微微挑起眉,回头望向许星洲。

  许星洲喃喃地说:“……至少我希望如此。”

  雨声敲击伞面,许星洲说完,就趴在了秦渡的肩膀上。

  她的姿势里,居然带了点难以言说的依赖、和瘫软的味道。

  秦渡明显地看见了女孩有点发红的耳尖,犹如春天的花苞一般。

  那个绿色的糖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耳尖为什么这么红?是脸红了吗?

  “……和你……”秦渡终究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和你前男友有关吗?我是说,如果你有前男友的话?

第12章

  -

  清明假期的第三天,外头春光明媚,许星洲正值上呼吸道感染发作期,在床上挣扎了一下,然后吭吭哧哧地憋住了一串咳嗽。

  程雁估计是睡不着午觉,正翘着二郎腿看慕课东南量子物理公开课催眠,听到咳嗽声问:“你五一假期也不回家?”

  许星洲摇摇头,沙哑地道:“……不回,太远了,动车七个小时,回不起。”

  程雁:“你老实说吧,那天那个学长一路送你回来,你们真的没什么?”

  许星洲怒道:“有什么!能有什么!你是准备气死我才罢休,我给你讲那个姓秦的就是我的灾星……咳、咳咳我的娘啊……”

  程雁头都不抬:“都送你到宿舍楼下两次了。”

  “能有个鬼啊——”许星洲哀嚎一声:“……别搞我了。”

  程雁说:“行吧,你说没有就没有——我倒觉得那学长人还不错。”

  许星洲:“??嗯?”

  程雁停顿了一会儿,诚实道:“我觉得他挺绅士的。”

  许星洲:“……”

  许星洲嗓子发炎,喉咙肿痛,嗓音嘶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秦渡居然都和绅士扯上了关系——她要倒起苦水来估计没有一个小时打不住,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在量子无力专业术语的的狂轰滥炸中,程雁突然道:“许星洲,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去主动追他?”

  许星洲终于忍无可忍,怒道:“滚吧你!”

  然后许星洲艰难地拖着病躯下床,去饮水机接了点水,把药泡了。

  空气里一股小柴胡颗粒的苦味,许星洲裹着小毯子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着喝药。

  外头阳光明媚,程雁从抽屉里摸了板复方退烧胶囊丢了过去,许星洲吃了药,咕唧一声栽在了桌子上。

  “……好难受啊。”许星洲趴在桌子上,哑着嗓子道:“外面太阳这么好,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

  许星洲拽着程雁的手,一边咳嗽一边往校医院走。

  户外阳光普照大地,飞鸟掠过草坪,在地上投出影子。许星洲捂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有你一路陪我过来,真好啊。”

  程雁叹了口气:“我倒觉得不太开心,你太麻烦了。”

  然后程雁伸出手,轻轻拉住了许星洲的手指。

  许星洲说:“……当时也只有你陪我玩。”

  程雁:“因为只有我喜欢扶贫。”

  发烧时人总是脆弱一些的,许星洲想,一边捏紧了程雁的手指。

  许星洲想起七年前。她在初中时留级一年,走进那个全新的班级时,吓得几乎都不敢朝里进。她害怕自己会因为是留级生的关系被歧视,也害怕要和一群陌生孩子开始一段全新的关系。

  许星洲当时吓得发抖,同学们友善的目光令她芒刺在背,有些男孩大声调侃这个留级生长得漂亮,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星洲,”那个女老师温柔地说:“别怕。你去程雁旁边坐,好吗?”

  ——那一瞬间,犹如上帝说要有光,而后有了一切。

  七年后的如今,F大阜江校区,篮球场上男孩在打球,草坪上金发留学生被照耀出黄金般的轮廓。

  “我一开始都紧张死了,你跟个玻璃娃娃似的……”程雁放松地说:“老师后来跟我讲,这个女孩子有抑郁症,让我好好照顾你,别让班上那些小混蛋欺负了去,还给我塞了盒糖,让我跟你一起吃。”

  许星洲感动道:“潘老师人特别好,特别照顾我,我永远喜欢她!”

  “而三天之后,”程雁举起三根手指头:“仅仅三天,许星洲。那个玻璃娃娃似的抑郁症小姑娘把班上男生全欺负哭了,三个哭着回家跟家长告状说你揪他们耳朵,五个爷爷奶奶都来学校了,来找潘老师理论,说你拿弹珠弹他们孙子的脑袋。”

  许星洲:“我……我没有……”

  “再然后你当上了我们班山大王。”

  许星洲:“……”

  许星洲一抹眼角的鳄鱼泪:“我、我的确对不起潘老师对我的善意。”

  程雁心想,狗东西。

  许星洲却突然说:“……雁雁,抱抱。”

  程雁叹了口气,在阳光下,侧过身抱住了比她小只的许星洲。

  许星洲瘦瘦的,还在闷闷地咳嗽,的确像个小可怜儿。程雁甚至能摸到她肩膀上凸起的肩胛骨——她仍是那种如果抱在怀里的话,会惹人心疼的身量。

  “抱抱,”许星洲哑着小嗓子,小声说:“我最喜欢雁雁了。”

  她撒起娇来实在是能让人骨头一酥,程雁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却突然感到芒刺在背,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她们。

  程雁抬起了头,和正拎着什么的秦渡四目相对。

  程雁:“……”

  -

  秦渡打了个招呼走了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程雁盯着秦渡看了一会儿。

  这个年轻人个子高大、生得英俊而懒散,却又有种难言的侵略性气息。这也是程雁第一次认真打量他,打量了一会儿也没得出任何结论,只觉得这是个人生赢家的人设,也可能是从小说里挖出来的杰克苏。

  然后秦渡一手拎着个不知是什么的袋子,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摸了摸许星洲的额头。

  “……感冒了?”秦渡说:“也难怪,连着淋了两天的雨。”

  许星洲咳嗽了一声,把他的手拍掉了。

  树影斑驳,骄阳从树缝里漏了下来,在地上打出明晃晃的光圈。

  程雁:“学长……”

  然后程雁看到了,秦渡‘你抢了我的食’的,充满敌意的眼神……

  程雁:“……”

  程雁努力让自己别跟他计较,问:“……你这是买了什么?”

  秦渡把那个袋子晃了一下,说:“买了点吃的,最近我家旁边新开的猪扒包,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打算去给一个女孩送过去。”

  许星洲懵懵地道:“……靠?秦渡你逼我请你吃饭,到了别的女孩子,就能专门去买猪扒包送过来?这都什么他妈的差别待遇……”

  她说完咳嗽了两声,脸都红了,但是好像非常愤愤不平的样子。

  “人家和你可不一样。”秦渡丝毫不以许星洲为意:“那小姑娘长得漂亮,又可爱又有礼貌,见了我就知道叫师兄。”

  许星洲:“……”

  许星洲闷闷不乐地道:“反正差别待遇就对了!你去吧,南院往前走本部原地折返,东院远,记得开个ofo,没了。”

  秦渡砰地用袋子拍了许星洲脑门一下。

  “师兄已经去过回来了好吧。”秦渡以手指头敲许星洲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人家小姑娘不在宿舍。”

  许星洲说起话来像个小破风箱,嘲讽起来却毫不含糊:“活该。”

  秦渡:“……”

  “你不准打我,”许星洲小嗓门哑哑的,紧接着不无委屈地补充:“我感冒了,你打我我就现场大哭,哭到辅导员过来为止。”

  她实在是生了个很适合撒娇的模样,平时觉不出,生病时说的话里竟然都带着一股任性撒娇的意味。

  太他妈可爱了,秦渡闻言嗤地笑出了声,在她额头上微微一揉,道:“……不打你。”

  他又揉了揉,亲昵道:“——叫师兄。”

  然而姓许的小混蛋语气撒娇不代表人在撒娇,只能代表许星洲现在有鼻音。且许星洲骨子里仍是那个威武不能屈,猪扒包不能移的铁血女孩。

  她说:“我不!”

  “凉了就不好吃了,”秦渡也不以为意,像是直接把许星洲那声‘我不’屏蔽了似的。他以舌头顶了下腮帮,把袋子丢给了程雁,道:“买得不少,你们宿舍里分分。”

  许星洲睁大了眼睛……

  程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谢、谢谢师兄……?”

  许星洲感动道:“呜哇你其实也没这么坏……”

  “——但是,”秦渡打断了许星洲的真情告白。

  阳光明媚,秦渡从袋子里摸出一个猪扒包,包着猪扒包的纸映着里头的锃亮肉排,牛油金黄澄澈,以糖渍过,飘着一股甜蜜的味道。

  饶是许星洲感冒了再没胃口,都觉得胃受到了勾引。

  秦渡将那小猪扒包捏了捏,哄小孩般道:“没礼貌的许星洲不准吃。”

  许星洲:“……”

  许星洲委屈地点了点头,秦渡看了她一会儿,发现许星洲眼眶红了。

  秦渡:“……”

  生病时许星洲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说起话来像个小女孩:“……秦渡你走吧,我不吃了。”

  然后许星洲哄着眼眶,扑进了程雁的怀里,搂住了程雁的腰。

  秦渡:“……”

  程雁一摊手,示意许星洲如今感冒,心灵脆弱,不给吃猪扒包都会被气哭,而且她被气哭时给临近的人投怀送抱实属正常。

  阳光下,许星洲带着鼻音抽抽嗒嗒:“我们讨厌他,呜呜呜。”

  程雁故意摸了摸许星洲毛茸茸的脑袋,当着秦渡的面,温柔地说:“……行,行行。”

  “——我们不跟他玩了喔。”

第13章

  -

  “我们不跟他玩哦。”

  程雁说。

  骄阳洒在漫漫草坪上,许星洲一头长发在脑后扎着,脑袋毛茸茸,秦渡一手捏着那个小东西,走也不是站在那里也不是。

  秦渡:“……”

  秦渡心虚地问:“……真的哭了?”

  许星洲还在埋胸,肩膀一抖一抖的,程雁点了点头道:“不用太在意,她生病的时候很娇气的。”

  秦渡:“……”

  “呜……”许星洲拽住程雁的手,声音哑哑的:“我们走,远离这个伤心地。”

  程雁一摊手,像是在说:我要是你我就不在今天欺负她,毕竟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很喜欢抱抱,”程雁故意说:“被欺负之后很黏人,平时不这样,不用太在意。”

  许星洲说:“我们走吧雁雁……”

  秦渡用鞋尖碾了碾地上的草。

  他抬起头时许星洲已经拉着程雁跑了,秦渡看着她的背影——许星洲是个特别适合穿红色衣物的人,肌肤雪白,光是站在那里都有种年轻热烈的味道,跑起来时裙角翻飞,像炽热燃烧的火焰。

  “操……”

  秦渡难堪地停顿了一秒钟,看着自己手里那个小纸包,再抬头看时,许星洲早就跑远了。

  -

  下午三点阳光明媚,树荫下水潭仍没干,却有种世界金黄灿烂之感。

  程雁说:“……洲洲?”

  711里,程雁正在用小勺挖抹茶雪糍吃,而许星洲面前摆着刚买回来的药和满满一碗好炖,咬着关东煮串串,闻言抬起了头。

  “你手机响了。”程雁指了指她的毛衣开衫的口袋,说:“接一下。”

  许星洲咬着黄金蟹粉包,手忙脚乱地摸出了手机,午后的阳光映着屏幕,她的手机上是个本地归属的陌生手机号,正在坚持不懈地打电话。

  程雁:“……你能少吃点吗,你真的感冒了?”

  许星洲带着鼻音怼回去:“多吃点才能和病魔对抗,我从小就知道,你少说两句。”

  然后她在开衫上抹了两下手上的水,将屏幕一划,接了。

  “喂?”许星洲对着听筒咳嗽了两声:“您哪位?”

  对面:“……”

  许星洲等了两秒钟,只听到听筒另一段似乎在一个十分嘈杂的地方,却一句话都没说。

  许星洲判断似的道:“——诈骗电话。”

  然后她要把电话挂了的时候,对面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没存我手机号?”

  这谁啊,谁还得存他手机号?

  许星洲咳嗽两声,不爽地问:“您哪位?看看有没有打错电话?”

  “我他妈……”对面简直不知说什么,“许星洲,我不是让与会的都存一下我的手机号,我可能会找吗?”

  许星洲:“……”

  许星洲想了足足三秒钟,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会议,但是既然参加会议还必须要记联系方式,而且口气还这么糟糕的话……

  “老师!”许星洲大声喊道:“老师对不起!老师您有什么事就说,我今天感冒脑子不太好使!”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星洲一听就知道这位‘老师’不高兴,赶紧憋出了一串梨花带雨的咳嗽,希望他看在自己生病的份上千万别计较……

  ……哪里来的事儿逼青椒啊,许星洲一边装咳嗽一边宽面条泪地想,都大二下学期了,还在假期找人干活儿,下学期干脆把社团都退了算了……

  程雁:“……星洲啊?我觉得这个声音还挺熟的,你听不出来吗?”

  许星洲竖起一根指头示意她别说话。

  “老师,”许星洲小心翼翼地道:“……您还在吗?”

  那头背景音仍然嘈杂,那人长吁口气,道:“……我不是你老师。”

  是秦渡。

  许星洲一竦,这才想起来秦渡在开换届会的那天在黑板上写了手机号,并且说了一句‘大家都存一下,我可能会有事找你们’……

  ……当时被吓得心里一车翻车鱼都死光了,哪能记得存他手机号啊!

  许星洲咳嗽了两声,正经地说:“怎么了,秦主席?”

  电话那头:“……”

  许星洲挠了挠头,问:“找我干活吗,哪里的宣传栏?”

  秦渡:“……我……”

  “真的生气了?”秦渡憋屈地问:“没别的事,不是找你干活。问问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

  许星洲看了一眼自己纸碗里的关东煮,随口道:“黄金蟹粉包、菠菜蛋糕、北极翅、风琴串、竹笋福袋和萝卜魔芋丝。”

  秦渡问:“就这些?不要别的?哪里能买?”

  许星洲用签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碗,确定自己把碗里的东西报了个遍,恶狠狠地说:“我已经买好了,别打扰我吃东西。”

  然后许星洲啪唧一声,把电话挂了……

  外头夕阳金黄,许星洲啃了一口蘑芋丝,然后咬着小签子,朝外看去。

  程雁说:“是谁的电话?”

  许星洲想都不想:“诈骗犯。”

  -

  对面大厦在夕阳下金碧辉煌,百年老校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样,年轻的学生和教师坐在楼梯上讨论问题,春风吹过时,风里应都是草香,正是江南春好处,便利店门口叮咚一响,年轻的学生们刚打完球,进来买水。

  吃空的关东煮纸碗放在一边,程雁突然说:“……洲宝,五一假期你真的不回去吗?”

  许星洲又咳了两声,说:“真的不了不了,我在学校蛮好。”

  “……是这样,”程雁叹了口气道:“我就说实话吧,阿姨要结婚了,希望你能回去看看,帮忙撑个门面啥的。”

  许星洲:“……”

  许星洲嘲讽地笑了笑,说:“你和她讲,我五一要去投暑假实习,问了两个报社,他们的社会版主编对我很有兴趣。”

  程雁恩了一声,说:“那我晚上就这么回复她好了,我也觉得太不像话了,都这么多年了,找你干嘛?”

  许星洲无奈道:“是啊,让她就放过我呗。”

  外头篮球场上男孩三步上篮,远处爆发出一阵欢呼。

  下一秒,许星洲手机叮地一声,是一条短信,是个本地归属号——号码在十分钟前打过电话。

  短信的内容是:

  “手机号存一下。”

  许星洲于是规规矩矩地存了名字。

  过了十多分钟,“秦会长”又发来短信,问:“看到短信都不回的吗?”

  许星洲:“……”

  许星洲把短信拿给程雁看,问:“你说这人是不是小学鸡?”

  程雁想起秦渡那个把人当情敌看的眼神,充满恶意地火上添油:“确实是你的不对啊,不怪他训你。许星洲,你收到学生会的‘通知’都不回吗?”

  程雁实在也不是块好饼,‘通知’二字说得格外重,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星洲立刻表示虚心受教,礼貌地回复了两个万金油似的大字。

  “收到。”

  -

  秦渡看着‘收到’两个字,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网红麻花店排得挤挤挨挨,喧闹非常。

  秦渡坐在车里,外头这条漫长的队列已经足足十分钟没动过了,他一手拿着手机,屏幕突然又亮起,屏幕上是的来电。

  秦渡:“……”

  秦渡划开屏幕,接了电话。

  “喂??”秦渡一手握着方向盘道,“你不是吃过这家吗,我刚每个味道买了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尴尬地说:“是我女朋友挺喜欢吃这家的……我之前排队给她买过,但是后来发现太难排了,每次都得两三个小时,后来我们就吃隔壁食堂的了……”

  秦渡头大地问:“女孩子到底喜欢吃什么?”

  “鬼知道啊!”怒道:“你怎么不问男孩子都喜欢穿什么鞋呢?”

  秦渡想起自己的鞋架上的球鞋,光AJ就有七双,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提问有多傻逼。

  过了会儿又补充:“福安路有一家Moonis-m……你去看看吧,我女朋友刚刚和我说那家的小太阳超级好吃,就是排队也很长,她去排过,半个小时才买到。”

  秦渡:“操。”

  说:“网红店哪能不排队啊!师兄你清醒一点好吧!话说我连那个妹是谁来自哪里都不知道我怎么给你建议……”

  秦渡想了想,艰难地说:“……湖、湖北的吧。”

  “湖北是吧,”在那头和女朋友交谈了两句,又对秦渡道:“师兄,周黑鸭啊!冷吃兔啊!不过周黑鸭偏甜,她可能心里有点嫌弃……”

  说完,又好奇地问:“话说师兄,那个妹子到底是谁?我见过吗?”

  秦渡想都不想就道:“见过。”

  夸张大叫一声:“哇——!在哪里?什么时候?”

  “隔的时间也不太长,”秦渡将卷发往后一捋,道:“就你问我Teichmular空间的那天,华言楼门口。”

  :“!!!”

  秦渡道貌岸然道:“……眼睛黑黑亮亮的那……”

  打断了他,幸灾乐祸道:“——被师兄你抢了雨伞的那个是吧,我记得。”

  “——怎么了?师兄你今天终于下手抢她的吃的了?”

  终于提起了没开的那一壶。

第14章

  -

  许星洲是个身体底子很好的人。

  底子很好就代表感冒好得特别快,三粒复方氨酚烷胺下去许星洲就恢复了生龙活虎——至少是能去上课的程度,前提是,如果怀里揣着纸巾的话。

  早上七点二十。

  “换到今天了,”窗帘缝隙内晨光熹微,程雁拽了拽许星洲的被子:“起床上统计课,智障。”

  许星洲憋在被子里,痛苦地喊道:“……我要请病假!你们不要叫我了!”

  李青青也喊:“爱请不请,反正戴老师上课不点名,要我看连给导员打电话都不用,顶多也就是这门课容易吃D……”

  许星洲鲤鱼打挺式起床,十分钟内洗漱完毕,背了包绝尘而去。

  李青青:“……”

  李青青喃喃道:“吃D对她这么有杀伤力的吗?”

  程雁专心画着眉毛道:“……当然了,她大一浪过头了,GPA还得靠这些课往上拉呢。”

  “你别看她是个傻逼,”程雁想了想,补充道:“可是关键时候还是很拎得清的。”

  -

  清明小长假刚刚结束,又是早第一节课,饶是阳光正好,空气中都仍然弥漫着一股‘为什么要上课’的怨气。

  许星洲一天晚上都不怎么想睡觉,刷了一天晚上的微博,早上起床素面朝天,头发乱糟糟地披着,半点光鲜亮丽的样都没有,还有点黑眼圈,戴了个大框眼镜遮了一下。

  应统教室在第六教学楼,简直要横跨大半个校区,许星洲满头头发毛毛糙糙的,加以假期第一天摔的脚还不太利索,走的尤其慢,索性连早饭都不吃了,只求不迟到。

  她一路昏昏欲睡地走过去,在六教门口的大镜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只觉得自己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耳朵后面能飞出小鸟来,又把自己逗笑了。

  ——如果要飞出鸟来,希望是红嘴蓝鹊,她摸着自己的头发胡思乱想。

  下一秒,她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许星洲?”那个道貌岸然的声音在楼梯上道:“不怕迟到了?”

  许星洲:“……”

  许星洲一向不记仇,加上晚上看了好几集摩登家庭,气早就消了——然而就是因为气消了,才不想见到秦渡。

  楼上墙上满是花影,桃花枝从窗畔探了进来,秦渡身型结实修长,靠在窗边。

  许星洲眯起眼睛看着他……

  秦渡今天早上从头武装到脚,眉毛都修了,看人时锐利且极有魅力,衬衫剪裁合体,还戴了个银框眼镜,从一个浪荡混蛋摇身一变,成了个斯文败类——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长得就硬挺,连这种风格转换都毫不生硬,还有种难言的骚气,往教室门口一站,简直吸够了注意力。

  许星洲:“……”

  许星洲心想:“骚鸡。”

  “……我那天下午,”骚鸡秦渡硬着脾气说:“确实不应该抢你吃的。”

  许星洲隔着镜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秦渡心里简直咯噔一声,艰难地说:“我……”

  然后许星洲突然眉眼一弯,笑了出来。

  -

  春光相媚好,花枝柔软。

  阳光下,许星洲眉毛细细的,眼睛弯得像月牙儿,笑着问:“秦渡,你居然真的会为了一个猪扒包道歉呀?”

  秦渡:“……”

  许星洲欢呼一声:“耶我赢了!”

  许星洲喊完就背着包跑进了教室,里头老教授已经打开了课件,许星洲钻进了阶梯教室前几排,找了个空位,坐在了学生堆里。

  这样秦渡绝对就没脸跟进来了,许星洲想,毕竟看他那个模样这次自己很难全身而退。许星洲在教室靠窗一排坐好,身周全是同学,她把书和笔袋一字排开,托着腮帮发起了呆。

  ……不过话说那个小Kindle是不是还没能拿回来……许星洲胡思乱想,肚子咕噜一声响,她拍了拍前面学委的肩膀。

  “……宝贝儿,宝贝儿。”许星洲小声道:“我好饿,有吃的吗?”

  学委想了想道:“只有一包橡皮糖,你吃吗?粥宝没吃早饭?”

  然后学委将橡皮糖丢了过来,许星洲饿得肚子咕咕响,正准备将包拆了,就听到旁边椅子吱嘎一动。

  -

  “……那个……”旁边的女同学为难地说:“这位同学,我不认识你,你是来蹭课的吗?”

  秦渡说:“我蹭这个课干嘛,我全国数学联赛金牌,保送来的。”

  那个同学:“……”

  那同学简直被这句话活活噎死,尴尬道:“那……那这位同学你来干什么,我就更不懂了啊……”

  秦渡伸手一指许星洲,道:“她欠我钱。”

  那个同学:“……”

  许星洲:“……”

  许星洲第一反应是,应该拔腿就跑……

  但是她本来就是坐在靠窗一排了,要逃命大概只能跳窗,因此秦渡走进来坐定,直接就将她挤得无处逃生。

  许星洲憋屈地说:“你撒谎,我没欠你钱……”

  秦渡眯起眼睛:“我给你算算?酒吧那天晚上最后账单都是我付的。”

  许星洲一听到‘那天晚上’四个字就羞耻至极,捂住耳朵喊道:“我听不见!”

  上课铃声响起,许星洲又嘀咕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话诚不我欺,还是女孩子可爱。”

  秦渡:“……”

  秦渡团了许星洲的书,作势要拍她,许星洲立刻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脑袋。

  但是秦渡没揍她,只把许星洲炸起来的毛拍扁了,不轻不重地拍着她的脑袋问:“女孩子为什么好?”

  许星洲想了想,只得诚实地说:“因为可爱啊。”

  秦渡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奇怪地问:“……许星洲,你是不是从小没和爸妈一起生活?”

  -

  许星洲闻言愣了一下。

  春天在地平线外铺展开,春花灿烂,年轻人的笑声穿过风和柳絮。秦渡伸手摸了摸许星洲的脑袋,安抚似的揉了揉刚刚拍的地方。

  “一般都这样,”秦渡从她头发上拽下一根柳絮,说:“你从小到大爸妈应该都不在身边是吧?一般会有一点情感缺失。”

  许星洲艰难道:“……算是吧。”

  然后许星洲又小声说:“……我是我奶奶一手带大的。”

  秦渡摸了摸许星洲的后脑勺儿,问:“怪不得。你这么皮,你奶奶是不是经常忍不住想揍你?”

  许星洲啪唧一声拍掉了秦渡的手。

  “你别以为都和你一样,她最喜欢我了,”许星洲不满道:“我奶奶小时候给我念小人书,还会给我煎小糖糕,我摔跤哭了会哄我说话,我奶奶天下第一。”

  许星洲说那句话的时候阳光洒了进来,春风吹动浅绿窗帘。

  秦渡哦了一声:“她真的不揍你?”

  许星洲心虚地说:“……很、很少的。”

  秦渡看着许星洲的眼睛,问:“拿什么?”

  许星洲眼神游移,做贼心虚地说:“鸡毛掸……掸子?”

  鸡毛掸子,显然还有。秦渡继续盯着她。

  许星洲又说:“……拖、拖鞋,衣架,炒饭大铁锅……奶奶没打上来!我奶奶人可好了,都怪我天天在外面当山大王……”

  秦渡嗤地笑出了声。

  身旁的小浪货像朵花儿一样,耳根都红红的,像是不愿承认如此羞耻的事实。

  ……也太他妈可爱了。

  “吃不吃东西?”秦渡看到许星洲桌上的橡皮糖,托着下巴问:“空腹吃软糖不行的,胃会泛酸水。”

  那句话里有种上海男人特有的温柔与细心,与秦渡在许星洲心里的形象格格不入。

  许星洲:“……”

  许星洲仿佛受到了惊吓:“你有吗?而且居然会给我吃?”

  秦渡闻言十分感动,几乎想把自己带的一书包吃的倒在许星洲的头上……

  秦渡从书包里摸出个昨天排队买的网红星球蛋黄酥,推到许星洲的桌上。

  秦渡散漫地戳了戳那个蛋黄酥,说:“小师妹——”

  他停顿了一下,揶揄地说:“——给你个特权吧,这个蛋黄酥,你可以先赊账。”

  许星洲捂住了脑袋,像是早就想到了秦渡这个垃圾人的这句话似的:“……我居然有特权,真是荣幸……”

  她接过了那一只小蛋黄酥,撬开盒子,里头的蛋皮被做成了冥王星的颜色,奶味香浓,上头洒着亮晶晶的黑芝麻。

  许星洲看着那个小酥球,终于憋出了一句:“……说起来,你家是干嘛的?”

  秦渡漫不经心地说:“也就那样吧,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的话,我初中的时候我爸在上交所挂牌了。”

  许星洲:“……”

  秦渡故意问:“怎么了?”

  “你对我这么抠,”许星洲戳着那个蛋黄酥,挫败地说:

  “……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呀。”

第15章

  #

  -

  许星洲说:“……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呀。”

  秦渡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许星洲提问时就没想过要得到答案,还能真的让秦渡说出‘我就是讨厌你’不成?于是她问完,只托着腮帮认真听课。

  她高中时学文,数学并不算强项,还是高三时找了一对一家教才将数学补到不拉后腿的程度——而统计这个学科相对高中文科数学而言都过于抽象,许星洲听了好几个星期,都觉得有点云山雾罩。

  所以这些概念要怎么应用……许星洲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统计数据都要照这个标准来吗?为什么不讲其他标准?

  秦渡突然说:“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许星洲:“……”

  许星洲谨慎道:“算了吧,觉得会被嘲笑。”

  秦渡心想这丫头还不算傻……

  “秦渡,你高中的时候一定是那种,”许星洲小小声说:“讲题特别烦人的学霸。我们班以前也有,男的,后来保送去他P光华学院了。我以前找他讲数学,他就很烦,每次给你讲个题恨不得跳过一万个步骤还特别理所应当……”

  秦渡抬起眼皮,慢条斯理地,带着一丝波澜不惊的装逼道:“我都会,所以不理解为什么别人不会,容易不爽,所以不喜欢给别人讲题。”

  “我猜也是。”许星洲嘀咕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学霸倒是还在联系我呢……”

  秦渡:“……”

  “前几天还问我最近怎么样,三句话不离我的感情生活,问我是不是还天天活在女生堆里……”许星洲打了个哈哈:“明明都不在一个城市,也不知道他怎么才能对我一执着就是三年,大概是我的个人魅力吧……”

  秦渡:“……”

  秦渡抬起眼皮,说:“我也是保送。”

  许星洲一个懵逼:“?啊?保送怎么了吗?”

  秦渡哦了一声,道:“当时他们学院很想招我,最终我觉得金融容易学的水,没去。”

  许星洲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秦渡过了会儿,又不紧不慢地睁眼说瞎话:“我刚刚说我不喜欢给别人讲题。可我只要讲题,就很照顾别人。”

  许星洲:“……蛤?”

  秦渡说:“真正的聪明人讲题都是照顾一般人的思路的。”

  许星洲:“……”

  秦渡又说:“他那种讲题法是在装逼。省略步骤都是纯粹炫技而已。明白没有?”

  许星洲内心有点难以言喻,道:“明……明白了,吧。”

  秦渡赞许点头,道:“——嗯,我讲东西可和他不一样。以后你找师兄讲讲就明白了。”

  许星洲觉得这真的是个小学鸡,屁事都要攀比,只得点了点头,糊弄了一句‘以后如果考试要挂科了一定找你’。

  秦渡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

  ……

  外头阳光正好,快下课时,许星洲望向秦渡,秦渡鼻梁高挺,天生地敛着锋芒。

  有些人天生就是人生赢家,许星洲一边记着笔记一边想。他们衔着金汤匙出生,一生顺风顺水,聪明而锐利,问题皆会迎难而解。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是如此的骄傲,犹如天生就是为了支配这个世界的一般。

  许星洲那一瞬间有点恍惚。

  别看他们如今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她想,但他们终究不会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许星洲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这么高的要求,没什么救国救民的理想抱负,没什么改变世界的念头,甚至连出人头地四个字都没放在心上,一腔燃烧的热情全给了看不见摸不着的自由与无用。

  许星洲理智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一秒钟之后她就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记笔记。阳光洒在国誉方格本上,许星洲捏着黑中性笔,写下的字迹灵气又内秀。

  秦渡却突然问:“你下午还去福利院吗?”

  “去的。”许星洲一愣道:“我和福利院院长说的是每个周一天……昨天晚上就和院长商量好了。”

  秦渡眯起眼睛,问:“怎么去?”

  许星洲想了想:“地铁转公交吧……毕竟不在市区。”

  “我开车送你去吧,地址发我一份。”秦渡漫不经心地说:“下午我也去看看,最近想做个相关的pre。”

  许星洲直觉他的pre半真不假的……

  但是许星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那个福利院实在是太远了,有便车搭为什么不去?每次转车转得头昏脑胀的,十分难受。

  “好,”许星洲认真地提醒他:“去了之后别和小孩子要账。”

  -

  下了课之后许星洲就跟着秦渡下了楼,临走还觉得不太放心,怕被秦渡拐进小山沟沟,便专门跟程雁说了一声,今天搭秦渡的便车去社会福利院。

  秦渡探头看了一眼聊天记录,莞尔地说:“不错嘛,有防范意识。”

  然后他背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大书包,带着许星洲穿过了花圃中正待怒放的绣球花。

  许星洲困惑道:“……之前在团委帮老师干活,老师就吐槽学校的停车证难办,你怎么能天天开车来上学?”

  秦渡漫不经心地道:“打个招呼的事罢了。”

  许星洲跟着跑了过去,秦渡开了一辆银灰奥迪A8,此时板板正正地停在车位上——许星洲虽然对车一窍不通,但至少认识四个环是奥迪,也知道四个环没那么贵,有点开心道:“我还以为要坐骚包跑车——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低调嘛。”

  秦渡:“礼仪上什么场合开什么车,我以为你知道。”

  许星洲:“……”

  秦渡将车门开了,问:“想坐什么型号的超跑?”

  许星洲:“不了不了……”

  超跑是想坐的,许星洲想,毕竟这辈子还没坐过什么跑车呢。但是怎么想都觉得太尴尬了,能不能好好搭一辆普普通通的顺风车别给自己加戏……

  而且为什么老觉得他跟个孔雀似的……

  许星洲憋闷地想。春天来了秦渡怎么这么花枝招展,是因为那个那个本来可以吃猪扒包的小姑娘吗……

  秦渡拧了拧钥匙,汽车嗡地发动了,许星洲系了安全带,车里有一股令人舒服的皮革和香水味道。

  许星洲接着意识到,秦渡今天的确喷了些香水,带着一丝北非雪松又坏又温柔的味道。

  ……他根本就是来勾搭那个姑娘的吧。

  许星洲简直不受控制地想。

  “……那个,”许星洲点了点秦渡的肩膀,状似不经意地问:“你那天要来给送猪扒包的那个女孩子,是哪个院的啊?”

  窗外新绿变换,阳光明媚,秦渡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点开了播放器,放了一首英文慢摇。

  “……嗯,”秦渡漫不经心地胡诌八扯:“好像是临床医学院的吧,我也想不起来了。”

  许星洲:“……”

  许星洲闷闷地嗯了一声,抱着胳膊,朝窗外看了过去。

  ——心里酸酸的。

  许星洲将脑袋靠在了车玻璃上,外头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突然觉得自己没化妆出来真的太蠢了……没化妆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素面朝天。

  ‘人家可和你不一样。那姑娘长得漂亮,又可爱又有礼貌,见了我就知道要叫师兄。’

  许星洲:“……”

  毕竟他也是送自己过去,很辛苦,道谢还是必要的。许星洲拼命给自己找了一堆借口张嘴。

  过了会儿,许星洲羞耻地鼓起勇气,小声喊道:

  “今、今天辛苦你了……”

  她又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挫败道:

  “师、师兄……”

第16章

  -

  “今、今天辛苦你了……”

  “……师、师兄。”

  许星洲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怕是脑子有病,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羞耻地撞了一下车窗玻璃。

  秦渡眉毛一挑:“……撞什么玻璃?”

  看样子秦渡好像根本没把那声‘师兄’往心里去,许星洲简直羞耻得想死……

  车里香水的中后调又坏又温柔,许星洲一边腹诽秦渡骚包,简直是活生生的一只雄孔雀,一边又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胀之感。

  ……他为什么对那个女孩这么上心?

  她看着车窗外,无意识地揉了一下胸口,想缓解那种酸涩。

  会为了那个女孩专门排队买了猪扒包,往宿舍楼下面送;会喷香水讨女孩子欢心——也是,秦渡秦主席是什么人呢?他欺负人欺负得得心应手,就不能去哄个女孩子开心了吗?

  刚刚为什么要喊那声‘师兄’……是被下降头了吧,许星洲越想越觉得羞耻,连耳根都红了。

  窗外阳光碾过马路,路边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秦渡说:“……小师妹啊,我说的那个临床的小姑娘吧……”

  许星洲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嗯?”

  秦渡两指推了一下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叫师兄的时候是带着弯儿的。”

  许星洲:“……”

  “人家可和你不一样,”秦渡捏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且信誓旦旦地说:“那个小姑娘喊我师兄的时候,都是用x本环奈撒娇的语气来着。”

  许星洲:“……”

  秦渡:“学着点。”

  x本环奈撒娇,许星洲只觉得自己比不起……

  -

  那所社会福利院相当偏,一是市区的地皮贵,二是生活成本高,所以这些机构大多开在偏远一些的近郊,周围全都是低低矮矮的老楼房,阳台上伸出去一根根长晾衣杆,上头床单衣物迎风招展。

  秦渡先是一怔,因为显然他也没想到这地方会如此荒凉。

  秦渡将车平整地停在路边,许星洲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这地方挺穷的,哪有富裕的福利院呢。钱都花到别处去了。”

  秦渡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进去之后……”许星洲严肃道:“别表现得太惊讶,不想碰孩子的话可以不碰,别让他们感觉到你嫌弃他们。”

  秦渡不解道:“我嫌弃他们做什么?”

  许星洲说:“……第一眼,很难不嫌弃。”

  风吹过街道,路边零零星星开着蒲公英,低低矮矮的,都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似的。院落配了一个生锈的大铁门,里头依稀能听到一些欢声笑语。

  一个阿姨来给许星洲开了门,许星洲笑眯眯地说:“齐阿姨我来了!这次带了一个同学来。”

  -

  外来访客皆需登记,秦渡登记完信息,走进了福利院里投。

  那时正午阳光正好,一群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玩过家家,用一个小碗装了石子儿,兑了些水,用小勺舀着给一个芭比娃娃吃。

  然后她跑去拿了几个小板凳,让那些小女孩坐着,小女孩一看到许星洲就十分开心:“星星姐姐!”

  “星星姐姐你又来啦!”小女孩有点儿漏风地高兴地道:“姐姐等会陪我玩过家家好不好?”

  然后,那个孩子一转头。

  那一瞬间秦渡吃了一惊,难怪那小女孩说话有些漏风,原来是个兔唇。

  许星洲回过头看了秦渡一眼,揶揄地问:“吓到了?”

  然后许星洲温柔地拍了拍楠楠的小辫子,说:“那个哥哥见识短浅,没见过可爱的小兔子。”

  楠楠于是对秦渡笑了笑,将头转了过去。

  许星洲抱着胳膊,走到秦渡的身边,说:“……这里的孩子,都有残疾,没有例外。”

  秦渡:“……为什么?”

  “兔唇还是比较轻微的,”许星洲莞尔道:“——还有脑积水的、脑瘫的,有自闭症的孩子,先天性心脏病,先天性畸形……只是你现在没看到。”

  秦渡望着那群他不太愿意碰的孩子,说:“我以为你的义工就是和孩子玩玩而已。”

  “是啊,还能是什么呢?”许星洲笑了笑:“我过不了他们的人生,也过不起他们的人生。我只能陪他们玩,教他们识字,再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有多好玩,告诉他们以后会有更多更有趣的东西。”

  “——让他们不要放弃。”

  “毕竟这群被抛弃的孩子……”许星洲怀着一丝歉疚道:“我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理。”

  秦渡:“为什么?”

  许星洲一怔:“……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为什么……”许星洲避开了秦渡的眼神,说:“我同理心比较强吧,大概。”

  秦渡那一瞬间,直觉许星洲正在撒谎。

  ——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原因。因为她没去看任何人的眼睛。

  -

  那天下午,暖阳洒在尘土飞扬的小院落里,许星洲盘腿坐在地上,一头长发披散在脑后。

  她丝毫不害怕那群看上去异于常人的孩子,身边围绕着一群体弱多病的小朋友,怀里还抱着一只小豆丁,拿着一摞卡牌,跟他们认真解释天黑请闭眼的规则。

  “就是,”许星洲笑眯眯地对那群孩子说:“姐姐我是法官,我们中间会有三个杀手……”

  她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风吹起她野草一样的长发,在阳光下有种年轻而热烈的美感。

  许星洲带着笑意说:“……下面良民来指证……”

  秦渡漫不经心地望着她,一个小孩扯了扯许星洲的衣袖,好像说了点什么,在那一瞬间许星洲回过了头。

  秦渡见过的人很多。那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总有些秦渡自己的影子——自命不凡、野心勃勃、嚣张或颓废,他讨厌他们,正如同他深深厌恶自己的一切特质。

  神话之中阿波罗爱上月桂女神,冥王爱上珀耳塞福涅,赫菲斯托斯深爱维纳斯,暴风雨爱上月亮女神。

  于是神说大地会爱上天穹,海洋会爱上飞鸟,飞蛾命里注定爱上火焰。

  他们在风中对望,那一刹那,许星洲对他温暖地笑了笑。

  那个姑娘笑起来犹如春天凌霄的凤凰花,那一刹那犹如荒野上花朵怒放,女孩眉眼弯弯,年轻而温暖,仿佛有着融化世界的力量。

  秦渡没来由地心脏一热,他无意识地按住了心口。

  那处像是被刺穿了一般。

  -

  午后的阳光落下时,许星洲正坐在地上,陪着一群孩子玩天黑请闭眼。

  秦渡多半是嫌弃孩子脏,他毕竟是正儿八经公子哥儿式长大的,并不想参与这种弱智游戏,也不想陪着一群或是脑瘫或是畸形的孩子闹腾,正坐在楼梯上和他哥们打电话。

  许星洲分完了牌,自己抽了一张,小法官第一次担任这个职位,字正腔圆地说:“天黑请闭眼。”

  许星洲抱着一个尚裹着襁褓的孩子,笑眯眯地将眼睛闭上了。

  阳光打在许星洲的眼皮上,映出金红的颜色。视觉丧失,听力便格外的敏锐。

  许星洲听见秦渡在远处讲电话,说:“……不去,我陪小姑娘在孤儿院,做义工。”

  ……小姑娘。许星洲想,他是不是管每个师妹都叫小姑娘呢?

  “……关你屁事。”秦渡对电话说:“我乐意。不去。”

  他到底拒绝了什么呢?许星洲又莫名地想,是因为义工吗?他乐意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接着,怀里的孩子大概觉得许星洲抱的不太舒服,咦咦呜呜地挣扎了两下,许星洲惦记着游戏规则不能睁眼,手忙脚乱地拍着小襁褓。

  但是小婴儿终究还是闹腾,尤其还是个快学走路的年纪,浑身劲儿多得很。许星洲被沾着口水的小拳头打了两下,正打算呼唤阿姨来救命的时候——

  ——秦渡挂了电话,走了过来。

  他在许星洲背后弯下腰,那一瞬间许星洲甚至觉得耳后有秦渡的呼吸。

  那其实是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甚至含着一丝缱绻的意味。而且发生在阳光下,孩子们的目光里——正在进行的游戏之中。

  许星洲不自然地说:“……你……”

  她那一瞬间甚至仓皇地想。那个距离实在是太过暧昧了。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秦渡哂道。

  “——孩子给师兄抱着。”

第17章

  -

  午后三点,许星洲在后背感受到了秦渡的体温。

  四月初的上海已经颇热,秦渡只穿了件薄T,结实手腕上扣着腕表和串珠,散发着一种难言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甚至连他的体温都带着一股炙热的味道。

  那瞬间许星洲脸都红到了耳朵尖尖,秦渡将那孩子抱了起来,在怀里颠了颠,安抚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还当你力气多大呢,”秦渡抱着那个流口水的小孩说:“还不是被小孩折腾。”

  许星洲:“……”

  许星洲拼命揉了揉耳朵,辩白道:“本来就是这样的。”

  秦渡嘲道:“本来就是这样的?他在我怀里就不敢动。”

  然后秦渡一捏小孩的后颈,那个小孩立刻怂巴巴地趴在了秦渡的肩上。

  许星洲直觉觉得秦渡似乎在欺负小朋友,却又挑不出错处,只得回去继续和其他的孩子玩游戏。

  秦渡仍是不参与,只是抱着那个正在萌牙的小婴儿坐在台阶上,小孩子脏兮兮的,把口水往秦渡的身上抹。

  秦渡忽然问道:“这个孩子是为什么被抛弃的?”

  许星洲一愣,一个男孩立即道:“宁宁是刚出生的时候脑感染,治疗费要两万块钱,爸妈就不要了。”

  许星洲点了点头,伸手在那个男孩头上摸了摸,道:“NICU治疗费两万。那家人嫌是个女孩,就直接丢在医院跑了。医院新生儿科的护士大夫凑了钱把她勉强救活,还在科室里喂了些日子,后来实在照顾不来,就送来了福利院。”

  秦渡:“……”

  许星洲莞尔道:“没见过这种事?”

  秦渡眉头拧起,慢慢摇了摇头。

  “秦渡,你没见过也正常。”许星洲笑了笑:“……这世上多的是穷人,多的是被父母丢弃的孩子。两万块足够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丢掉性命垂危的小女儿……人间苦难多得很,这只是最普通的罢了。”

  秦渡漫不经心道:“……你好像很了解?”

  他那句话里带着丝探究的味道,锐利的目光隔着阳光朝许星洲看了过来。

  那个小男孩说:“星星姐姐当然了解——”

  这他妈哪能说呢!

  许星洲当机立断,啪地拍了那男孩的头一下,说:“就你话多。洗牌去!”

  秦渡不解地望着许星洲,搞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拍小孩。而许星洲拍完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干干净净。

  秦渡哧地笑了一声,怀里抱着脏兮兮的孩子,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里都在开花。

  ——像个毛头小子,他想。

  -

  他们回去时天已经颇黑,斜阳昏昏地落在马路牙子上。

  许星洲累得腰酸背痛。她锻炼并不太多,陪小孩子玩又非常的耗费精力,尤其是这群小孩还与普通孩子不同,他们格外的需要照顾。

  ——社会福利院的孩子,天生便与普通的孩子不同。

  他们大多身有残疾,年纪越大的残疾程度越重。这些孩子——唐氏儿、先心病、畸胎儿,甚至刚出生就身染重病的孩子,被他们并不配为父母的父母遗弃,耳后被捡了进来。

  极少数不残疾的孩子,会被其他无法生育的家庭在几周之内领养走,而剩下的那些苦难更为深重的孩子,则将在福利院里呆到成年。

  许星洲突然道:“……你说,惨不惨?”

  秦渡一怔:“嗯?”

  “那些小孩呀。”许星洲怅然地闭上眼睛,道:“……在孤儿院里的这些孩子。他们年纪越大,越清醒,越没有父母要。领养的时候没人家是要三岁以上的孩子的,怕养不出感情来。于是这些三岁以上的孩子一天比一天清醒,一天比一天明白‘我没人要’。”

  秦渡握着方向盘,随口嗯了一声。

  许星洲知道他没听进去,笑了起来,说:“你爸妈一定很爱你。”

  夜色下,秦渡一边开着车,一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他的家庭的确和睦——甚至像是电视剧中模范的家庭一般。秦家父母的关系如胶似漆,甚至连红脸吵架都不常有,秦渡的父亲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十数年,理论上应该是阅尽千帆,却这一辈子都没容忍这个家庭被第三者插足。

  ——他们给了秦渡最好的父爱和母爱。

  “所以,秦渡,你无法理解。”许星洲将头抵在车玻璃上说:“这个世界上‘没人需要’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秦渡点了点头,认真道:“……可能吧,我没有尝试过。”

  许星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自嘲式地说:“……不过,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呢。”

  ——那毕竟是他们的,无法被分担的人生。

  许星洲看着窗外,窗外的落日十几年如一日,圆圆的,被高楼切开又组合,下午六点时,像一个浮在番茄汤里的、格格不入的熟蛋黄。

  秦渡忽然停下车,道:“许星洲。”

  许星洲一怔,车水马龙的红绿灯照耀下,秦渡将车停在了红绿灯前,腾出一只手,在她背后,将她柔软的头发往耳后撩了一下。

  “……别想太多。”秦渡说。

  他停顿了一下,道:

  “回学校给你买杯奶茶,喝点甜的,别不高兴了。”

  -

  F大校门口查校外人员查的相当严格,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执行一车一杆,学生进出得刷一卡通,外来拜访者则全都要登记身份证号才可入内。这是许星洲第一次坐能开进校内的车——开车的人还是校学生会主席,仔细一想还真是哪里不大对劲。

  夜幕沉沉,树梢的风声刷然而过。

  秦渡在华言楼前找了个车位,停下,示意许星洲下车,剩下的路他俩一起步行。

  “……你……”许星洲抱着自己的小帆布包,想了一会儿,又纠结地问:“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秦渡:“嗯?”

  许星洲以为他没听懂,又道:“剩下的路我可以……可以自己回去,不麻烦你了。”

  “……你也知道自己麻烦。”秦渡漫不经心道:“师兄难得请你喝奶茶,你不想去算了。”

  然后秦渡拍了下许星洲的肩膀,示意她别磨叽了,跟他一起走。

  夜幕降临,四月初春,临近社团之夜。

  社团之夜预热早已开始,草坪上有民谣社的年轻男生抱着吉他,在路灯下唱着温柔民谣。

  许星洲终究是个年轻女孩,压抑不住好奇心和对异性的向往,探头探脑地围观那个唱歌的少年人,那少年人嗓音清朗,头发在脑后梳了一个揪儿,面前放了个鸭舌帽,歌唱时有种难言的迷人意味。

  秦渡:“……”

  周围一群围观的女生,许星洲在那群女孩堆里挤着,笑着从包里摸出一小把硬币,哗啦啦倒进了那男孩的帽子里。

  “你唱歌真好听,是哪个院的呀?”许星洲笑眯眯地对那个少年说:“我是新闻学院的!大二的许……”

  许星洲生的好看,笑起来时尤其漂亮,像个小太阳似的。那个少年根本抵不过这种女孩的魅力,青涩地开口:

  “……我是微电子……”

  少年连说都没说完,秦渡当机立断,麻利地一把把许星洲拽了起来!

  秦渡说:“——她是法学院的,别听她忽悠。”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星洲简直搞不明白这一串变故:“可我不是……”

  “她在我们学院里臭名昭著,”秦渡直接将她嘴捂了,就对那少年真诚地胡诌八扯:“每个被她盯上的男人会被她拐跑女朋友。别告诉她联系方式,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都是什么啊!那个少年简直被这一连串变故搞懵逼了……

  秦渡诚恳一拍那少年的肩膀:“小心点,学弟。”

  许星洲仓皇道:“等等……??我不是……”

  秦渡对着许星洲的脑袋啪地拍了一下:“怎么了负心汉,还想狡辩,嗯?”

  接着,这个一看就气宇轩昂的青年人,甚至小气地将许星洲丢进他帽子里的一块五抠了出来,在那个少年和围观的路人惊愕的眼光中,拽着还没搞明白现况的小负心汉扬长而去了。

  -

  暖黄的奶茶店灯光洒在柏油路上,夹道的梧桐在夜风中刷刷作响,许星洲恹恹地坐在长凳上。

  奶茶小哥把纸杯擦干净,笑道:“您的鲜柠檬红茶和鲜百香好了。”

  初春的夜风吹过,花瓣落入深夜,秦渡站在奶茶店门口,肩宽腰窄,犹如个模特。他对小哥出示了付款码,然后拎了两杯饮料,回过头一看。

  ——身后许星洲正在百无聊赖地抠长凳的漆玩。

  秦渡:“……”

  “得了吧,”秦渡不爽地说:“还给师兄脸色看,都请你喝奶茶了。”

  许星洲恹恹道:“我不想喝。”

  秦渡作势要抽走纸杯子,许星洲拼命立即护住了自己的鲜百香。

  许星洲委屈地说:“……别动我的饮料!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就是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过去阻挠我?”

  秦渡抬起眼皮,厚颜无耻地问:“……我那是阻挠?”

  许星洲:“……”

  许星洲怒道:“这还不是阻挠?直接把我骂成法学院第一渣男?我今晚回去都打算检查一下BBS有没有我的帖子了!”

  秦渡:“你也感谢一下我吧,我还没发贴挂你呢。”

  许星洲咬着吸管,不再和小肚鸡肠的男人辩解了。

  风呼地吹过,女孩的卫衣鼓起,一头长发被吹得散乱。

  秦渡别过头,过了会儿,终于伸手摸了摸许星洲的头。

  秦渡眯着眼睛说:“他唱歌好听怎么了?”

  夜里的花儿都开了,月季含着花苞,赘赘地低下了头颅。

  过了很久,在温暖的夜风中,秦渡终于厚颜无耻地道:

  “——师兄还有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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