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绪丽

春节过去不久,白天的气温越来越暖和,街角那棵有着很长树龄的老柳树,枝条依旧粗糙光秃。回到老家,陪父母一起吃顿家常饭菜。酒足饭饱,父亲陪着他的小外孙坐在炕头上,一本正经地打起了扑克,有时为了一张牌,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看着一老一小盘腿坐在那儿的模样,我们时不时笑出了声。不知不觉,夜已渐深。

母亲要去厢房取东西,我也下炕陪她。经过院子的时候,我看到不大的院子上方,无数颗星星亮晶晶地嵌在夜空上。那一刻,颜色深邃的夜空像极了幕布,它每一分钟上演的故事,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那一刻,我像个孩子似的,仰起头,与这些星星对话。于是,记忆里那一晚的夜色,隔着二十几年的旧时光,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无风、温和,干净、清凉。

乡下的夜晚自带神奇的魔力,风清月明,很容易入睡。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晚,蒙眬中我先是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夜色,我看到母亲不知何时已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我连忙起身穿衣出门,把街门闩好,与母亲一前一后,投身到茫茫夜色里。

连日干旱,太阳像个火球一样炙烤着脚下的土地,庄稼像打了败仗似的,成天蔫头耷脑。村子附近的几处大湾小河早就干涸,露出打着补丁一样的河底。哪里有水湾,哪里就有人眼巴巴地看守着。我家果园的旁边恰有一个不大的水眼,每天守在水眼处的人常常排着长队等候。这一夜,我与母亲打算趁父亲外出上夜班的时间,在水眼处守夜。

走过夜路的人,对星光会有种莫名的亲近,因为它会指引你,给你力量,陪你一道穿过黑暗。去山上的小路,平日里坑坑洼洼,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刚出家门那会儿,内心对黑暗还有抑制不住的恐惧,隔着胸腔,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可是,当我仰起头,望着那满天亮晶晶的繁星,内心竟没来由地安定下来。有了星光相伴,走起山路来,也没想象的那么困难。

夜,像一块很大的黑丝绒布,罩在离头顶不远的地方,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几颗星星如同钻石一般,零零散散地点缀在黑丝绒布上,发出耀眼璀璨的光芒。不同于白天的炽热与喧嚣,山路两旁蔫头耷脑的庄稼,同远处的山峦一起,被黑雾笼罩着,分不清远山还是淡影。眼前的世界,出奇地安静。

庆幸的是,我们赶到果园旁边的水眼处时,没有人守着。

此时,月亮已经爬上来了,母亲在水眼旁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我挨着母亲,抬起头,仰望着夜幕深处的星光。

夜凉如水。半个多小时过去,水湾里的水从开始的黑咕隆咚,到明晃晃地透着亮光,越积越多。母亲弯下腰,把空桶摁到水湾底,再提上来,足有大半桶水。担心我们离开的工夫会有人来,我与母亲分别提着桶的两侧,小跑着,脚底带着风,放低腰段,一边躲避着横七竖八的枝条,一边往果园深处跑去。我们来到一棵树下,“呼啦”一下子,把大半桶水全部倒到苹果树的树根旁边,再提着空桶小跑着回去。还坐在那块石头上,守着夜色,守着星辰,静待水湾里的水越积越多。

叫不上名字的夏虫,在旁边的草丛里叽叽喳喳唱着欢快的歌谣。偶尔夹杂一两声蛙鸣,“咕嘎,咕嘎”,像故意捣乱似的,给夜色增添了一种涩涩的疼痛,就好像生活,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

儿子最喜欢的苹果园,苹果园星空母亲(1)

那个夜里,我与母亲不知疲倦地给果园里的苹果树挨个浇灌,一棵树、两棵树……一桶水、两桶水……安静的夜色里,我仿佛可以清晰地听到苹果树“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久旱逢甘霖的喜悦,透着无法掩藏、令人满足的诱惑,在这个夜晚,汇成一首动人的歌。后来,我不止一次怀念过那个夜晚,在不同的年纪无数次回忆过那夜的星光,到最后,那淡淡的喜悦像一块包裹着精美糖纸的糖块,在我的心头萦绕,久久不散。

后来,我在城市里无数次欣赏过不同的夜空,独自穿过有路灯相伴的小巷,开车穿梭在城里的大街上,有时也会把家里的灯全关掉,坐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的灯红酒绿发呆。可是,城里的夜晚大多看不到星星,我再也找不到同那晚一样的星空,找不到同那晚一样温和、清凉、干净的夜色。

几天前,我们又回到老家。陪父母一起吃过晚饭,小儿想要玩车里的玩具,我同母亲一起去门口的车上拿。彼时,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无数颗星星在头顶上方一闪一闪地眨着小眼睛。乡下的夜空如此亲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够到那颗最亮的星星。

我随口问母亲:“还记得那晚我们去给苹果树浇水吗?”

母亲被问得没有防备,但马上回过神来,说:“怎么会不记得啊!那一夜,幸亏有你做伴。”

我微笑着,用力抱了抱母亲。

新的季节轮回,春天如约而至,温暖伴随朝夕,街角的那棵老柳树也冒出了崭新的嫩芽。我告诉自己,用不了几天,我就可以用那柳树条做一个柳笛,吹一曲属于春天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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