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阿冻〈三十八～三十九〉
作者 安之
第三十八章
“今日胜元日，海（江）天乍放晴。呼瓶汲井水，煮茗待颜师（门生）。”
若把明代诗人、大儒陈献章《新年•其二》的诗句略加修改，搁在正月初一当天阿冻家中的情景，蛮形象的。特别那句“煮茗待颜师（原文为‘门生’，这里改为‘颜师’，特指‘小眼’）”，再恰当不过了。
小渔村家家户户在春节早饭后，都会敞开大门，图个大吉大利。接着燃放爆竹，叫做“开门炮仗”；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称之“满堂红”。这会儿全村庄炮仗硝烟弥漫，瑞气升腾。在那神圣又吉祥的氛围中，男女老少人人喜气洋洋，穿上崭新衣裳，披挂一身珠光宝气，拖家带口到亲朋好友邻居家拜年。
“过年好！”
“恭喜发财！”
“康安如意！”
村头巷尾吉利话语不绝于耳。
阿冻一家在堂屋等着县城医院颜副院长（“小眼”）的光顾，漫长的一个多钟头过去了，摆在堂屋正位长条香案上的自鸣钟“咚、咚、咚……”敲响了十下，还不见贵宾的人影。
“塞恩嗱咧（骂人土话）！不想来就别吹牛逼，叫人干瞪眼苦等！”阿冻不耐烦地站起来，对着洞开的大门口骂了一声，便到灶间（厨房）打水洗脸，准备出门。阿冻长年养成习惯，要出家门才洗脸，若窝在家里，可以让脸十天半个月不沾水。
“阿冻呀，这些天正过年呢，别讲粗话哈。”母亲把一套长年不用的茶具，从卧室床底下取出，擦拭干净后，放在八仙桌上装糖果、瓜子和油炸粿的盘盘碟碟旁边，向着小伙子的背影责怪道。
“就是打雷，也催不来‘鼠目’，骂他两句又能咋地！”阿冻从灶间出来，“哗”的一声，将大半盆洗脸水泼向院子西头墙角的排水沟中。
“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今天不能往外泼水和倒垃圾！年年讲，说了无数回，就是不长记性。”母亲急匆匆靠过来，猛然抢过阿冻手头的大塑料脸盆，让粗暴的动作去告知小伙子，其泼水的行为不端。换成平时准遭她一顿数落，今日过年就强忍住不便发作。
“怕破财了不是？‘鼠目’那尊财神爷不来，还不是同样没有财！”阿冻气哼哼顶了他母亲一句，到堂屋从桌子上的盘中抓了把瓜子，边嗑边往大门外走去。
“就别责怪孩子了，他哪有心思去顾及什么过节风俗。咱跟人家颜副院长非亲非故，那天才见一次面，就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我琢磨着这事不太靠谱，恐怕玄乎。”阿冻父亲把烟蒂甩在地上，用右脚尖踩一踩，再一左一右转两下，吐出那根香烟最后一口浓浓的烟雾，无奈而冷漠地分析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劝导女人。
阿冻父母亲都知道，正月初一为“扫帚生日”，这一天不但不能动用扫帚，更不能向家外倒垃圾、泼水，否则会扫走运气，泼掉财源；还会把“扫帚星”引来，招致霉运。怪也只能怪他俩自己，孩子打小没有好好教育，现在翅膀硬了，长成顶天立地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对千百年来的传统习俗已不尊不重，甚至嗤之以鼻。
“也对呀，人家财大气粗，瞧不起咱平头百姓。不来就不来呗，咱家日子还不照过？”正在水井边刷锅准备烧午饭的阿冻母亲，气乎乎地应和着，“叭”的一声，顺手把刷锅水泼在水井栏石板上，吓得正带着几只小鸡觅食的老母鸡，一下子蹦得两尺多高，“咯嗒”惊叫。老头子虎着脸，用手指头点了点尴尬地呆立在井旁的女人，摇了摇头不吭声了。
第三十九章
临近中午十一点半，一群顽童领着西装革履的“小眼”，前呼后拥地来到阿冻家。从“小眼”敞开的西装，可以看到其右侧裤皮带上挂着一个较别人款式大的，那年头最时尚风行的BP机。他拎着一袋水果，春风满面地迈进阿冻家大门。
“请问阿冻在家吗？”“小眼”人不胖中气倒挺十足地问道。
“欢迎！欢迎！”阿冻父亲满脸堆笑地把“小眼”迎入堂屋，并不好意思地表示：“小伙子等了有一会儿，见您一直没来，就蹓跶出去找玩伴了。您瞧瞧这不懂事没规矩的家伙！”
“很好！这点就是我相中阿冻的地方———不循途守辙，没有按常理出牌！如果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等待，这第一关面试考核就不及格了。”“小眼”将那袋水果放在长条香案上，用右手随意拍扫了一下西服下摆，道出此行家访的用意———家访式面试，也不管裤头上BP机在“嘀嘀嘀”不停地呼叫。
早有好事者告诉阿冻家里来客，但变色龙故意磨蹭了半个多钟头，才从村中大戏台旁闲聊、吹牛及赌钱的人群中起身，望家的方向风风火火赶去。在抵达家门近百米远的陋石巷口，变色龙来了个急刹车，蹲下来拍了拍那双前两天在乡里集贸市场地摊上购买的冒牌耐克运动鞋，站起来整了整衣领，缓一缓气息，才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迈着步伐，跨进家门。
“定好正月十六前往曾母暗沙捕鱼。哈，这一趟来回得有四个月光景，太期待了！”阿冻一进堂屋就叨念着节后的工作打算，似乎在不经意间告诉在座各位，自己人脉广、业务忙。
“孩子，人家颜副院长等你有一会儿啦。”母亲在“小眼”跟前的茶盏里续了水，示意阿冻过来打声招呼。
“这过大年的，阿冻就出去谈成一笔大项目了！可喜可贺呀。”“小眼”一亮相就喧宾夺主先声夺人先入为主。
“噢，大院长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呀。难怪一大早喜鹊在屋檐上叫得那么欢快，此刻顿觉满堂蓬荜生辉啊！”变色龙把江湖那一套见面恭维的言语，信手拈来，口若悬河倒出。
“你看这嘴巴甜得像抹蜜一样。好！语言表达这一块的面试也通过了！”“小眼”从八仙桌旁的长条椅子上站起来，并招招手，示意阿冻坐在他旁边。
“什么面试不面试的，我只吃面条！”阿冻坐到“小眼”正对面，边说边抓起一块油炸粿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刚听你讲要去曾母暗沙捕鱼，你晓得那儿能网到什么品类的鱼？”“小眼”浅抿一口茶水，盏口沿贴在下嘴唇上，望着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变色龙问道。
阿冻咽下零食，咳嗽了一声应道：“这点难不着我，那边的鱼类有蓝鳍金枪鱼，大眼鸡鱼，红宝石鱼，长尾鸟鱼，红皮刀鱼，章红鱼，东星斑鱼，红瓜斑鱼，玫瑰斑鱼，燕尾斑鱼，云纹斑鱼，石趸斑鱼，石斑鱼 ，黄尾冬鱼 ，蓝毛鱼， 四线迪鲷 ，飞龙鱼 ，狗牙鱼……”
“小眼”连连点头，并打断了阿冻连珠炮般的话语，对着阿冻父母亲竖起了大拇指：“你们培养了一个聪明多才的孩子！”他顿了一下，回头对小伙子讲：“阿冻，你或许知道行船人（渔民）‘一趟空船穷半年，一网收获吃三载’的意思，证明讨海（捕鱼或海运）为生的具有许多不确定性，谁都预料不到下一步有哪些不可控因素。”
“你想表达什么意思？”阿冻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事实他自己特不喜欢讨海谋生，也不存在前往曾母暗沙捕鱼一说，都是临时瞎编的说辞。
“快人快语，快事快办，我也不兜圈子了，节后聘请你当我们医院的业务部经理，意下如何？”“小眼”掏出BP机瞄了一眼留言，然后抬起头来全神贯注地看着阿冻的双眼，郑重其事地指出。
那个爽呀！变色龙心里窃喜，幸福来的如此之突然！但他却不露声色地表示：“因答应人家去曾母暗沙，做人不能见异思迁、见利忘义吧。容自己再考虑几天！”这就是变色龙高明之处，擅长卖弄关子，抬升自己———你急，我偏偏吊着你的胃口！
“这样吧，正月初五去我办公室签合同，薪酬待遇届时面谈，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至于曾母暗沙之行的损失，我来弥补你。”“小眼”讲完便匆匆告辞，称还有几件要事得赶去处理。
山鸟鸣将下，桃花暗复明。人逢喜事精神爽！咸咸的略带有一丝凉意的海风，不急不躁地吹拂着这户农家门第，拨动了小伙子的心弦。携风轻云淡的心情，曾经坐在老榕树下、渔港码头上、出海渔船中的憧憬、遐思，以及发财梦，任由跟着一缕缕炮仗的硝烟腾空飞扬。怀揣着一颗激情的心，寻寻觅觅一份佳节的欢庆，金矿似乎触手可及。
安知？人生就如一阵阵爆竹声，热热闹闹响彻云霄。但沉寂后，所有的过往，皆是浮华一梦。
（未完待续）
“走市井村闾间，嗅草根烟火味”系列小说（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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