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义文

华语导演赵婷执导的《无依之地》(Nomadland)讲述了60多岁的女人弗恩(Fern)在经济大萧条中失去了一切,成为一个居住在房车里的现代游牧民,开始穿越美国西部的故事。影片因获得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狮奖,受到广泛关注。该片以公路电影为类型样式,以虚实相间的艺术手法,对主人公弗恩穿越之旅进行了客观记录与主观表述,批判了后工业社会中“物质”对人的变相驱逐,也肯定了在此背景下努力生活的人们,以及他们身上西西弗斯式的英雄主义精神。

在路上电影图解(公路电影中的回归)(1)

重拾传统:公路电影的回归

公路电影发轫于60年代美国的“新好莱坞”时期,是一种将故事主题或背景设定在公路上的电影类型。二战后,美国青年反叛文化兴起,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驾着汽车、摩托车,飞驰在宽广的公路上,形成独特的“公路景观”,并进入到电影创作中。同时,由于受法国电影新浪潮运动的影响,漂泊、流浪、寻找精神归宿的主题与这一类型不谋而合,成为构成公路电影的关键元素。

如果说,公路、汽车、摩托车等是公路电影的形式外壳的话,漂泊、流浪、寻找精神归宿的主题就是公路电影的灵魂。但自“新好莱坞”时期后,社会语境的变迁与电影工业的发展,逐渐抛弃了这一灵魂性主题,转而以公路电影的形式嫁接喜剧、动作、犯罪、冒险等题材,造成公路电影的传统“断代”,但是在《无依之地》中,这种传统被重新拾起。

影片围绕失去一切的弗恩展开,她仅有的财产是一辆房车,在一边寻找工作的同时一边穿越美国西部。从影片的叙事内容看,弗恩驾驶房车的设定自然符合公路电影的形式外壳,但“失去一切”的现实处境则不同于过去的类型化、商业性的公路题材的人物设定,她时常会因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落入窘境,同时因为深爱着去世的丈夫而不愿接纳示好的异性,也拒绝了老朋友一起在公寓生活的邀请,现实和精神的双重困境让她无法也不愿与生活和解,而是选择不断地漂泊流浪,并坚信会在某天遇到“丈夫”。影片显现出一种宿命论般的主题论调,这正是公路电影由来已久的母题。

在路上电影图解(公路电影中的回归)(2)

虚实之间:华语导演的风格创新

作为“新好莱坞”时期的一道电影景观,公路电影带有明显的美国文化色彩,比如《逍遥骑士》《末路狂花》等代表作中个人英雄主义、反叛精神的表达等,这在某种程度上与早期美国的“西部拓荒史”不可分割。但是,影片的导演赵婷作为华人导演,在《无依之地》的风格创作上明显不同于过去经典样式的公路电影,尤其是在影片虚实界限的把握上,体现出一种东方式的美学风格与思维逻辑。

首先,影片模糊了事实与虚构的界限,很难将其定义为纯粹的故事片或纪录片。影片以美国经济大萧条为社会背景,弗恩所在的工厂倒闭,面临找工作的压力,在描述她找工作的的过程中,影片还表现了大批的失业群体。从这一角度看,影片客观记录了某一社会阶段的社会现象及人们的反应,是不折不扣的纪录片。但在另一角度上,影片又展示了大量弗恩本人在找工作与漂泊过程中富有戏剧性的方面,比如在穿越之旅中遇到异性表白,又比如返回到过去的场所找寻记忆,甚至不吝展现其精神、情感方面的戏剧性变化,这些方面很难与纪录片创作等同,即使在极端情况下,纪录片中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往往也是对现实本身的呈现,但这种戏剧性在《无依之地》中却是经过抽离、提炼和加工的,因此,这又属于故事片。

其次,在影像风格上,影片保留了传统公路电影中广袤的荒漠、苍茫的天空、望不到尽头的公路等意象的大远景呈现,与美国的西部片风格相像,也与漂泊流浪的主题相映衬,但在部分场景的展现上又非如此,比如弗恩赤身躺在溪流中,感受大自然洗礼的场景;又如弗恩奔跑在瀑布上游,卷起的风仿佛要将她吹倒,但她依然向前……在这些场景中,影片一方面展现了自然之美,另一方面更强调了环境中人的状态,在人与环境间的互动交融创造出一种诗意。如果说传统公路片中对自然景观的呈现是“实”的话,那么这种诗意则是一种“虚”,在虚实之间,影片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东方式审美。这种审美元素的加入拓宽了公路电影的审美疆域,也让更多人看到东方美学的粘合性与包容性。

在路上电影图解(公路电影中的回归)(3)

现代批判:后工业社会的反思

如果说重拾公路电影的叙事传统是一种怀旧,加入东方式审美元素是一种创新,那么隐藏在艺术表象背后的则是对后工业社会的批判与反思。影片以2011年石膏灰夹板需求下降的社会背景开篇,介绍了弗恩夫妇所在工厂的倒闭,转而关注弗恩作为60多岁的女人面临的工作和生活的困境:影片开篇镜头即展现弗恩把所需物资搬上房车,并与债务人结清欠款,然后踏上一边找工作一边流浪的旅途,她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亚马逊快递间的包装工,随后做过奇石场的“售货员”,营地的清洁工等。从工种属性看,弗恩从事的工作已无法置于工业社会的大工厂生产模式下,而更多属于后工业社会中的服务生产模式,这是物质生产过度发达后形成的一种模式。但是,发达的物质生产并没有普惠到弗恩,她需要一边在流浪中寻找工作,而得到的结果往往是“无法提供”。

过去,卓别林曾在《摩登时代》中批判过工业社会中机器、工厂对人的异化,而《无依之地》则在后工业社会中试图探讨物质、制度、劳资关系等对人的禁锢,比如富足的物质生产无法改变众多年老之人被迫工作的现状;弗恩的朋友口述自己12岁开始工作,62岁了却只有550美元,甚至想到自杀;鲍勃·威尔斯发起“初级游牧民营地”试图帮助这群人自救,直白控诉人们成为“金钱”“市场”的奴隶……凡此种种,而公共管理者却在银幕上始终缺席。后工业社会是工业社会的进一步发展,《无依之地》对诸多后工业社会下人的窘境的呈现,一定程度上接续了过去《摩登时代》《大都会》等影片的批判主题,同时也借由主角弗恩给予人文关怀。

影片中,弗恩没有工作、没有住所,却一直坚信自己可以好好活下去,这让人想到罗曼·罗兰的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弗恩面对来自社会、家庭、个人的各种困境,也不曾放弃对生活的追求,甚至保有一丝“在流浪之途遇到丈夫”这种充满梦幻色彩的愿景,显然,相对于美国西部片中“西部拓荒”的英雄主义而言,《无依之地》所表现的在生活困境中活出自我的英雄主义更易动人,它就像漫漫长夜中的恒星一般熠熠生辉,让观众看到希望,这也是导演在后工业社会的批判后为影片注入的人文关怀。(张义文)

来源: 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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