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生活的春秋时期,诸候争霸,天下大乱。鲁哀公十四年春,叔孙氏的车夫鉏商,打猎时捕到了一只麒麟,孔子听说后大惊,麒麟这样祥瑞的动物,从来没有人敢伤害它,如今天下大乱,没有明君在位,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孔子自认道穷,就此绝笔《春秋》。
这里的麒麟,据说是一种鹿身、牛尾、马蹄、独角的动物,它出现,必有福瑞降临,是人们所认为的瑞兽。
从上面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出来,像孔子一样的圣人,对动物的认识,更多地指向社会、政治和道德,可以说,动物更多地被赋予了人的理念,人的情感。
正因为如此,一些奇珍异兽,尤其是传说中的神兽,它们面目模糊,更像是一种文化符号,而很少被作为一种单纯的动物,用具体的图像记录下来。
这却苦了我们的乾隆爷了,这位对什么都有浓厚兴趣的帝王,被大大地激发了好奇心,不管是远古的神兽,还是当时的普通兽类,他都想亲眼瞧一瞧,可那时没有动物园,怎么办?没办法,只能画喽。
于是,由两位宫廷画师、八位大臣组成的班子成立了,任务就是按照乾隆的愿望和喜好,复原那些兽,《兽谱》就这样诞生了。乾隆大喜,不光在书上盖满了自己的印章,还将它放在自己枕下,夜夜睡前翻阅。
新中国成立后,《清宫兽谱》就藏在了故宫博物院。2019年,为迎接明年紫禁城建成600周年庆典,故宫出版社与中信出版社,以《兽谱》为蓝本,联合打造了《故宫里的博物学:给孩子的清宫兽谱》(以下简称《博物学》),将这本馆藏典籍,推到了大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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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所绘动物无一不脱胎于历史典故,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博物学》从《兽谱》中选了四十种兽,以《山海经》、《宋书》、《太平御览》等各种史书、笔记、小说为解说素材,配以《兽谱》的原图,并且仍按《兽谱》的分类方法,将四十种兽分成三大类:神兽22种,普通兽13种,异国兽5种,呈现在世人面前。其中的普通兽和异国兽,更是在“悉皆征实”的基础上绘制的,有些现代仍然存在。
这些诞生于古代文献的兽类,无一例外有着人性的光辉。
比如白泽。《宋书》和《云笈七签》等书记载,白泽居住在东望山中,只有德行广传天下的王才能见到它,黄帝就是在视察东方的时候,与它不期而遇。白泽精通人类语言,而且无所不知,对于见过的山精水怪张口就来,不仅能说出它们的名字和样子,还熟知对付它们的方法。黄帝与它攀谈下来,大为叹服,于是命人将它说到的精怪画下来,并加以注释,算下来竟然有11520种之多,这就是古代有名的妖怪大全《白泽图》。
你看,白泽可不正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大儒,而且还颇具神秘色彩。
白泽
又如前文提到的麒麟。《礼记》、《宋书》等记载,麒麟与龙、凤、龟合称为四灵,是四灵之首。它有马蹄,但从不践踏其它生灵,包括草木;它有额有角,但从不用来攻击别的生物。和凤凰一样,它也是雌雄的合称,雄为麒,雌为麟。
传说,只有有才德的圣人出现,麒麟才会出现,孔子的母亲曾经梦到麒麟,不久后就生下了孔子。汉武帝时,它曾是功臣的象征,清朝时,一品武官的官服上也麒麟装饰。在民间,它象征着祥瑞,老百姓会给孩子佩戴麒麟帽、麒麟锁,《红楼梦》里的史湘云,佩戴的就是金麒麟。
麒麟,正是“宅心仁厚”的个性体现。
麒麟
又如豹。豹是一种普通兽,人们都知道它奔跑速度极快,是一种非常灵敏的动物,但我们可能不知道,在古代,它曾经有别的象征意义。
《列女传》记载,陶答子治理陶地三年,家中财富骤增,名声很不好,妻子劝说多次他都不听,有一次他衣锦还乡,族人都来祝贺,他的妻子却哭了起来,说道:
“昔楚令尹子文之治国也,家贫国富,君敬民戴,故福结于子孙,名重于后世。今夫子不然,念富务大,不顾后害。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
这南山玄豹,雾雨时连着七天不会下山觅食,因为要通过雨水来润泽自己的皮毛,使毛皮变出黑色的斑纹,可它修炼的目的却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仍将自己隐藏起来。
在这里,豹何尝不是“修身养性,洁身自好”的代名词。
豹
再如“加默良”。它属于进口兽,你可能想不到,它其实是变色龙的洋名字,而在唐代奇书《酉阳杂俎》里,它的名字叫“避役”。
变色龙随环境改变而变换颜色,象征着要随时势变化随时调整自己,同时那些变化也是它们的身体语言,用来向同类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加默良(变色龙0
动物的人性化,使得它们的形象神秘而丰富,具有了无可言说的吸引力,所以九五之尊的乾隆,才会如此心心念念,哪怕用上十一年的时间,也要还原出它们的样子。那作为《博物学》底本的《兽谱》,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二、耗时巨大的底本《兽谱》,是如何成形并留存下来的?
两位宫廷画师负责绘画。
《兽谱》的创作,得益于清代,特别是乾隆时期,宫廷画院对以风土人情、历史事件、苑囿风光、飞禽走兽、花卉虫草等创作题材的重视,这样,擅长动物画的画师就是现成的。
《石渠宝笈续编》记载:
“(《兽谱》)名目形相盖本诸《古今图书集成》,而设色则余省、张为邦奉勃摹写者也。”
也就是说,《兽谱》是余省和张为邦两位画师,在参照《古今图书集成》的基础上完成的。
这两位,正是擅长动物画的画师。
余省是江苏常熟人,父亲余珣也是一位画家,从小他就跟着父亲学画画,后来师从宫廷词臣画家蒋廷锡。乾隆二年 (1737年) ,余省进入宫廷作画,被列为第一等画师。他擅长画花鸟虫鱼,所画作品既有写生画的特色,又带有西洋画的风味, 设色艳丽饱满, 造型准确而富于生趣。
张为邦, 今江苏扬州人,是乾隆时期二等画师。他擅长画人物、楼观、花鸟及动物等,曾跟随郎世宁等学习西洋画技法, 其画作中西融汇,薄色的运用生动自然,《清档》记载了多件他和郎世宁的共同作品。
八位大臣负责校勘解说。
负责《兽谱》校勘和满汉文字说明的,是傅恒、刘统勋、兆惠、阿里衮、刘纶、舒赫德、阿桂、于敏中,其中傅恒是富察皇后的亲弟弟。这八个人都是乾隆朝的重臣,在当时政治、 军事、文化中各有重要贡献。可见,皇帝对《兽谱》有多重视。
耗时十一年的浩大文史工程。
《兽谱》依照《古今图书集成》中走兽的形象,及典籍记载中兽的名目,再参考《尔雅》、《山海经》等书中记述的各种神兽,从“麒麟”开始, 按照瑞兽、异兽、神兽到“异国兽”等来分类,是一部现实与传说相结合的图谱。它从乾隆十五年(1750)动工,到乾隆二十六年(1761)完工,整整历时十一年。
《兽谱》共6册,每册30幅画,总计180幅,每幅的尺寸和装裱形制完全一样,长40.2厘米,宽42.6厘米,绢本,设色。图册为蝴蝶装,左右对开,右边是兽图,左边是满、汉两种文字的说明,详细记录了不同兽类的形貌、秉性、产地等。图册夹板为金丝楠木制作,长52厘米,宽50.5厘米,每册的上夹板上,有隶书阴刻填蓝色的“兽谱”两个字。
《兽谱》以兽类为表现对象所绘制的图谱,不仅在清代宫廷绘画中独一无二,在中国历代宫廷及民间绘画上也是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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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谱》的迁徙流转。
清宫档案《抚辰殿建福宫惠风亭陈设档》,建福宫目录下有黄条记录:
“咸丰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小太监平顺传旨:重华宫交来鸟谱四匣十二册;兽谱二匣计六册移安漱芳斋。”
可见,《兽谱》曾在重华宫待过,后来又移放到淑芳斋。据考证,咸丰四年(1854),它存放在建福宫,最后又不知怎样到了斋宫。
《兽谱》上夹板右下角,粘着编号,及“教育部清点委员会”签,还盖着“教育部点验之章”,这说明在1933年,它曾躲避日寇的入侵南迁,后来经过上海核对所,才会出现这样的印迹。1950年,它回到了故宫博物院,一直保存至今。
亏得《兽谱》保存完好,文化史上又多了一件瑰宝,认知库里又多了一本《博物学》,而我们,才有幸亲眼见到了古代文献中的神兽,及一些灭绝了的兽类。
纵观人类历史的发展,动物在文学作品中的神性慢慢消失,人性化越来越明显,比如与现代相隔不久的《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中的兽类。它们不仅具有人的性格特征,还会像人一样娶妻生子,占山为王,甚至当上一国之君。
然而,伴随这一现象的,恰恰是物种的渐渐稀少,甚至灭绝。取材于汉代至宋初纪实故事、杂著的《太平广记》,曾记述了一些老虎吃人需上天批准的故事,说明那时老虎还有一定的神性,宋代以后,这样的故事越来越少了,而华南虎,也几乎看不到了。
进步,往往伴随失去。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脱胎于《兽谱》的《博物学》,不仅仅是给孩子的礼物,也是给成人的馈赠。
(未标注图片来源于《故宫里的博物学:给孩子的清宫兽谱》)
参考:
《故宫里的博物学:给孩子的清宫兽谱》,小海,夏雪,配图余省、张为邦
《故宫博物院藏乾坤时期兽谱》,袁杰
《从上古神话到志怪小说,人类怎样驯化了神兽》,李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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