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诗人的气魄和对冬天的精致溺爱,让出生在北国,熟视无睹这美丽寒景的人,也会对雪冬更加向往和遐思。“大雪北风催,家家贫白屋”“山舞银蛇,远驰蜡像,欲与天公试比高”,雪冬的确令人神往。
尽管有的作家说,雪也有雕琢,粉饰的瑕疵,但我对雪花飘飘的寒冬却情有独钟。
去年立冬日,在北京读研的儿子说,北京下了今年第一场大雪,“天水清相入,秋冬气始交”,这个立冬很立冬。看到视频里街道两旁堆起的一个个描眉画眼,穿衣戴帽,萌萌可爱的俏雪人,就想起了少时的雪冬,记忆如开闸的自来水,喷涌而出。
我的老家仁和爱国村,是高密修建飞机场时,从西岭老刘家村整体搬迁来的。由于是新建村,国家统一规划房屋,巷道整齐畅通,但由于底子薄,光秃秃,孤零零,置身广野,如同一座孤岛,小北风一刮,刺骨寒。村里闯过关东、会讲雪地里抓狐狸故事的白胡子鳏夫二爷爷说,东北虽雪大雪厚,但是没风,只是干冷,老家的冷是风吹得冷,是湿冷、真冷。
村里刚开始办小学,校舍还很简陋。几间旧屋,课桌都是泥胎子,趴在桌上,胳膊炸得生疼。怕冻坏孩子,一进腊月,学校就早早放了寒假。
冬天黑得早,写累了作业,与结帮的学伴围在家家都有的土火炉旁,从垒在炕头上的地瓜池里拿出几个地瓜,放在火炉上烤着,闻着喷香的烤地瓜味,感受雪冬的神秘莫测,蕴藏无穷无尽的遐想。
或就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坐在被窝里,读那本转了多转,封皮都掉了的大书,真好像包在雪被里,做着雪花娘娘的美梦。
雪早已下了几场,“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农人的喜悦憨笑在睡梦里。下雪天,醒的格外早,更精神,孩子们是闲不住的,早早就溜下了炕,在父母的威逼下,喝了一大碗地瓜稀粥,扫完自家院里的雪,浑身冒着热乎气,呼朋唤友,再喊上几只亲兵小狗,来到村西收获后的空闲地里,分两拨,开始了堆雪人比赛,谁方堆塑得好,肯定以后就有话语权,在伙伴们中间威信高,颐指气使,更可以发号施令,指派别人。雪人照例是正面、反面人物各一个,将军宝或抓阄来定。结果往往是坏蛋雪人雕塑得最生动,最为引人品评。然后是打雪仗,敌我两方,不分胜负,当坏人一方在战术上要胜的时候,好人一方不干了,一定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让敌人胜之不武。最后握手言和,约定回家吃完晌午饭后,重新分组再来一场。
等太阳出来,红装素裹,分外妖娆,雪人开始风化的时候,河湾里的冰也像钻石一样美丽坚固了。“下雪不冷化雪冷”。照例是玩滑冰,赛花样,比持久,滑冰也累了,冰上游戏最火的就是斗陀螺。儿时的陀螺可谓五花八门,简易复杂、大小粗细啥样都有。斗陀螺有两种斗法,一是比转劲,转得时间越长久,就显主人技艺精湛,越有本事,越厉害,这就需要陀螺的精细制作和抽陀螺的技巧。二是比斗劲,磕死对方为胜。斗陀螺最令人围观叫好的是势均力敌,久斗不赢,未来存变数,人人围观,可以指手画脚,出谋划策,参入其中。如果差异悬殊,一碰立见输赢,就没有看头和意思,也就无人喝彩了。我抽陀螺很在手,技术也很好,但是我是左撇子,我抽陀螺与别人方向相反,与别人斗陀螺,往往一碰,你死我活,立竿见影。所以,大家都不愿与我玩斗,加之我家里成分高,在村里属另类,我就成了被孤立的对象,总是一个人在一旁默默地暗自伤心,感到非常自卑。有时我也会怨恨上天的不公,让我生成左撇子。
我的小学语文老师是青岛下乡知青,爱好文学,他知道我的家境,也有些同病相怜,就安慰我说,改变不了的东西,要学会接受,变成特长,别人的孤立更说明自己与众不同,曲高和寡,正如写文章,吃别人嚼过的馒头不香,要善于独辟蹊径,曲径通幽,另树一格。老师的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在学校里,我时时积心处虑,以己之长补己之短,不再因与人不同而遗憾,艰难面前学会了自嘲和孤芳自赏。
“知识越多越无用”的年代,生活很苦,很多同学小学一毕业,就选择了回村挣工分,成为现实的有用之人。在父母的支持下,我硬是坚持读完了初中、高中,最后终于跳出了龙门,成为班里第一个大学生。
大学毕业分配到高密农行乡镇网点,每晚四人住所,值班守库。冬天,没有电的日子就如同炒菜不放食盐,寡淡的难以下咽。“男人是孤独的,在孤独中创造文化,女人是合群的,在合群中传播文化”。点着微弱的煤油灯,趴在营业室里的土炉子旁,在别人喝酒打牌的欢声笑语中,继续着孤独、另类,开始了业余写稿。稿件一次次泥牛入海,在别人的嘲笑中每一次的希望连个肥皂泡都冒不出。但我始终坚信老师的说的那条人烟稀少的与众不同路。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感悟到,“非常景观,常在于险远”,而人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
“上帝是公平的,他在为你关上门时,还偷偷打开了一扇窗”。难忘去县广播站、电视台送稿的风吹刺骨,雪飘路滑,临行时的每一次希望像火种储存在心。难忘写作路上的“贵人相助”,编辑老师的独具慧眼,匠心点拨,每一次鼓励,像春天温暖的种子在心里萌芽,扯起我金融作家梦的风帆。
清、张潮在《幽梦影》里说,“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艺痴者技必良,书痴者文必工”。写不意味着一定能发表,但不写绝不会发表。绊绊磕磕,跌跌撞撞,不撞南墙不回头。坚持就是希望啊,“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从县级媒体,我一直写进了国家级报刊,写作的窗户给我留了一道缝,我终于挤了进来。
少年处冬,大雪封门,寒流滚滚,但童趣无比。人到中年,再历寒冬,才明白天生万物,必各有所用,遂肃然起敬。正如四季,“横横看成岭侧成峰风,远近高低各不同”。没有冬眠的沉寂、孕育,就没有春天的希望、雄起。“曾经沧海难为水”,只有经过,才有阅历,方有资本评说。
壹点号 文章(单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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