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战穆如雪第2468章(圆月弯刀第七章)(1)

第七章 救星

青青。

来的一定就是青青。

她看见这个穿着身初雪般纱衣的女人,远远地就笑了。她的笑声也清悦如银铃。

雪衣女远远地就迎了上去,道:“青青,青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蓝蓝,我也想死你了。”

现在柳若松才知道,他这位救星的名字叫“蓝蓝”。

她们一个叫青青,一个叫蓝蓝,她们看起来简直亲热得要命。

青青是他对头的妻子,青青正准备要他的命。

蓝蓝为什么要救他?

难道这根本就是她们没计好的圈套?

柳若松几乎已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他没有逃,并不是因为他听话,而是固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不管蓝蓝刚才施展的是轻功还是魔法,要抓住他都比老鹰抓小鸡还容易。

他连动都不敢动。

青青和蓝蓝还在笑,笑得又甜又亲热。

蓝蓝道:“你真的想我?”

青青道:“我当然想你,我简直想死你了。”

蓝蓝道:“我也想你想得要命。”

两个人既然彼此都这么想念,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的。

两个女人碰到一起,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想不到她们的话居然已经说完了。

忽然就说完了。

青青忽然转过身,走入黑暗中。

蓝蓝忽然倒了下去。。

柳若松怔住了。

青青来得出人意外,走得也出人意外。

这结果更意外。他想过去看看蓝蓝怎么会忽然倒下去的,可是他不动。

幸好蓝蓝忽然又燕子般飞起,飘过来捉住了他的臂:“我们走,快走!”

她走得真快,比来的时候还快。

她又带着他回到万松山庄的后花园里,才长长吐出口气,“好险!”

这两个字说完,她又倒了下去。

现在柳若松已经有点明白了,蓝蓝很可能已中了青青的暗算。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事。

他只希望蓝蓝伤得不重。

因为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只有她能救他,只有她才是他的教星。

蓝蓝总算已坐了起来,用最标准的道家打坐的姿势盘坐在雪地里。

过了片刻,她头上忽然有一阵阵热气冒了出来,下面的积雪也忽然溶化,溶出的雪水竟不是白色而是惨碧色的。

雪溶得很快,就像是一张白纸在中间被火点着,转瞬间就烧了个大洞。

雪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惨碧色的圈子,比圆桌还大。

蓝蓝忽然伸出了手,卷起了袖于,露出一条雪白粉嫩的臂。

她伸出的是左臂。

刚才青青跟她表示亲热的时候,好像曾经在她这条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

她又伸出右手,用两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在她左臂上的曲池穴上一拔,竟技出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来。

柳若松一直在盯着她的手,却还是看不出她是怎么把这根银针拨出来的。

可是他看得出她一定已脱离了险境,因为她已站起来,又轻轻吐出口气,道:“好险!若不是我也有准备,今天恐怕已死在她手里了。”

柳若松也松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说她想死你的时候,原来是想你死;她说她想你想得要命的时候,原来是想要你的命。”

蓝蓝嫣然道,“你真聪明。”

柳若松道:“可是我想不通,她的暗算既然已得手,为什么又忽然走了?”

蓝蓝道:“因为我在说想死她的时候,也是在想她死。”

她的笑声又恢复了清悦:“所以她给了我一针,我也给了她一下子。我想她受得罪绝不会比我轻,如果不赶快走,恐怕死得比我还快。”

柳若松也笑了。

这种事他也做过,可是比起她们来,他最多只能算是个学徒。

蓝蓝道:“现在你总该也已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你了。”

柳若松道:“因为青青?”

蓝蓝道:“一点也不错!”

她恨恨地接着道:“我平生只有一个对头,我的对头就是她。她要害你,我就要救你;她要帮丁鹏,我就要帮你。”

柳若松立刻道:“我一定替你争气——蓝蓝道:“就因为我看得出你不管哪一点都不比丁鹏差,所以我才会选上你,就好像青青选上了丁鹏一样。柳若松的心在跳。青青选上了丁鹏,所以嫁给了丁鹏。她选上了他,是为了什么?蓝蓝道:“我不但可以救你,还可以替你做很多你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她忽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接着道:“我甚至可以嫁给你。”

柳若松的心跳得更快。

蓝蓝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妻子,我一定会嫁给你。”

她又轻轻她叹了口气:“除非…”

蓝蓝道:“除非你的妻子忽然死了。”

她淡淡地接着道:“每个人都要死的,早点死晚点死,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柳若松不说话了。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蓝蓝又道:“再说她反正是要走的,她是死是活,对你也没有什么分别。”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经走了,她是死是活,的确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蓝蓝道:“可是她走了之后还会回来,既然她还是柳夫人,她要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柳昔松道:“如果她已经不是柳夫人了呢?”

蓝蓝道:“那么分别就不大了。”

她轻轻地放下了他的手:“我只希望你记住,你想要有什么样的收获,就得先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十一月二十九。

柳若松一夜都没有睡,一夜都在想,想到丁鹏,想到青青,想到狐,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丁鹏那闪电般劈下去的一刀。

他想得最多的当然还是蓝蓝。

蓝蓝的神秘,蓝蓝的美,蓝蓝那一身神奇的魔力,蓝蓝挽着他时那种甜美的温柔,蓝蓝裸露出的那条晶莹雪白的臂……

他都不能不去想。

想到她那条裸露的手臂时,他也不能不去想她身上其他的部分。

想到她身上其他的部分,他居然又有了年轻人的冲动。

如果她真的嫁给了他,真的朝朝夕夕都和他同床共枕。

如果他能有个像她这样的妻子,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发愁?

他当然也不能不去想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代价。

所以他一早就起来了,去找他那么久已没有跟他共房的妻子。

他又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也忽然变成了条母狗。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这种想法毕竟并不十分令人愉快。

他的妻子并没有变成母狗,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母亲”。

并不是他们孩子的母亲。

他们没有孩子。

她好像已经变成了宋中的母亲,因为宋中就像是个孩子般睡在她怀抱里。

看见他来了,宋中当然就变得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么样一个人。

他们夫妻间本来就早已有默契,他本不该这么早闯到她房里来的。

他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他根本不能生气。

她也没有生气,并不是因为她没有理由生气,而是因为她实在太累。

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妻子这么“累”,心里是什么感觉?

柳若松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他心里有感觉,脸上也没有露出来。

柳夫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槽腰,打了个呵欠,才勉强笑了笑,道:“你今天起来得真早。”

柳若松道:“嗯。”

柳夫人道:“你想不想在这里再睡一会儿?”

她问得真妙。

柳若松的回答却不太妙。

他忽然道:“你走吧!用不着再等到明天,你现在就走吧!”

大多数女人听见自己的丈夫对自己说这种话,一定都会问:——你为什么要我现在走?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大多数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都绝不会连一句话都不说的。

她却跟大多数女人都不同。

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柳若松道:“随便你到哪里去,随便你去干什么,以前我就不管你,以后我更不会管你了。从今以后你姓你的秦,我姓我的柳,我们互不相关,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绝。

大多数女人听见自己的丈夫说出这种绝清绝义的话,如果不跳起来大哭大骂、大吵大闹,也会伤心得半死不活。

但她却还是完全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没有表情有时候也是种表情。

一个人悲伤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时,往往就会变成了这样子。

柳若松慢慢地转过身,不再看她。

他心里多少也有点难受,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可是一想到蓝蓝,他的心肠立刻又硬了起来,冷冷道,“七出之条你部已犯尽了,我不杀你已经是你的运气,你还……”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腰上一软,腰眼附近的四处穴道一瞬间都已被封死,用的竟是武当独门点穴手法。

他妻子三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他将这一手送给她作为贺礼。

那时他还认为很得意,因为她问他要的本来是一串珍珠链子。

那串珠链上最小的一颗珍珠也有核桃般大小,价值最少在五万两以上,而且已经被她看见了。

这一招点穴手法却用不着他花一文钱。

他对他的妻子并不慷慨。

因为他一向认为,要妻子对丈夫温顺忠实,就不能让她于上掌握太多钱财,否则她的花样就多了。

他认为那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就正如将武器交给敌人同样危险。

聪明的男人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他无疑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

所以他现在倒了下去。

秦可情看看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又露出了甜蜜动人的微笑。

“现在我才知道,你送给我的这份礼物实在比那串珠链珍贵得多,我实在应该谢谢你。”

她微笑着走出去,又拉着宋中的手走进来。

宋中还是不敢面对他。

可情笑道,“现在他已经不是我丈夫了,你何必还要难为情?”

宋中道:“他休了你?”

可情道:“他不但休了我,而且还要把我赶出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嫁给他十几年,还不如别人家里养了十几年的狗。他要赶我走,我就得乖乖地滚蛋。”

宋中道:“那么我们就走吧!”

可情道,“你带我走。”

宋中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可情道:“你真的肯要我这个老太婆?”

宋中道:“就算你真的变成了个老太婆,我也绝下会变心。”

可情又笑,笑得更甜蜜,柔声道,“你真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可惜……”

宋中道,“可惜什么?”

可情道:“我还不想真的变成个老太婆,所以我每天要吃二十两银子一副的珍珠粉,免得我脸上起皱纹。我穿的衣服料子,都是从天竺和波斯运来的丝绸,好让别人看得年轻些。我每天要用羊奶洗澡,要好几个丫头侍候着我。”

她轻抚着宋中的手:“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个吃惯了、穿惯了、花惯了的女人。”

宋中道:“我知道。”

可情道:“如果我嫁给了你,你能不能养得起我?”

宋中怔住,怔了半天,才大声道:“我可以去做强盗来养你。”

可情道:“你为什么要去做强盗?那又不是你的专长。”

她淡淡地接着道:“杀人才是你的专长,你只要杀一个人,我们就可以过一辈予舒服日子了。”

宋中道:“你要我去杀谁?”

可情只笑,不说话。

宋中并不笨。

他应该知道她要他杀的是谁。

他虽然并不十分喜欢杀人,不过他绝不怕杀人,不管杀的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可情已经从墙上摘下了一把剑,交给了他:“只要你一挥手,我就变成了可怜的寡妇了。不管丁鹏多凶恶,也绝不会来对付一个可怜的寡妇。”

她嫣然道:“幸好这个可怜的寡妇恰巧又是个很有钱的寡妇,不管谁能够娶到她,这一辈子都不必再发愁了。”

柳若松知道自己已经死定了。

他不但低估了这个女人,而且把自己估计得太高,无论谁犯了这种错误都该死。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

宋中终于转过身,面对着他,冷冷道:“你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柳若松承认。

他的心还不够狠,手还不够辣,他本来应该先下手杀了宋中的。

剑光一闪,已向他咽喉刺了过来。

姓宋名中,一剑送终,他的出手不但准,而且狠,要杀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当然绝不会失手。

除非有奇迹出现,柳若松已必死无疑。

想不到奇迹真的出现了。

忽然间,“嗤”的一声,急风破空,接着“叮”的一响,火星四溅,宋中手里的剑已断成了两截。

一样东西随着半截断剑落在地上,滚出去很远,竟是一枚松子。

这柄剑是柳若松的剑,是他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去请关外的名匠吴道古铸成的。

吴道古铸剑三十年,铸成的剑无一不是精品,连铁锤都敲不断。

这柄剑竟被一枚松子打断了。

宋中的手也已被震得发麻,倒退出五步。秦可情手里却打出了七点寒星。

柳若松当然知道打出的是什么暗器,这种暗器也是他花了重价请人替她铸成的,而且还特请人在上面淬了剧毒。

她发射暗器的手法虽然比不上花十姑和千手观音那样的一流暗器名家,但是在两丈之内也很少失手。

现在他们的距离还不到一丈,除非有奇迹出现,柳若松还是非死不可。

想不到奇迹又出现了。

这七点寒星本来是往柳著松咽喉和心口上打过去的,忽然改变了方向,飞向窗口。

窗口忽然出现一个人,穿着身初雪般轻柔洁白的衣服。

她的衣袖轻挥,七点寒星就已无影无踪,接着又是“嗤”的一声响,一缕急风从她袖子里飞出,打在秦可惜的膝盖上。

秦可情的身子本来已扑起,忽然又跪了下去,笔直地跪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

柳若松却忽然站了起来。

原来风声虽然只一响,打出的松子却有两枚,一枚打在了秦可清的“环跳穴”,另一枚却解开了柳若松的穴道。

这轻纱如羽、白衣如雪的女人,同时打出了两枚松子,不但力量惊人,用的手法和力量也绝不相同。

宋中已经看呆了。

他从未看到过这么神奇的暗器手法,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花十姑、千手观音,那些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如果和这个女人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只会爬在地上玩弹珠的孩子。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若松相信。

他看见过蓝蓝做出的那些更惊人、更神奇的事。

蓝蓝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柳若松道:“我……”

蓝蓝道:“她要杀你,你就可以杀她。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她的手一招,地上的半截剑忽然飞起,到了她手里。

她给了柳若松:“这一定是吴道古铸成的,就算只剩下三寸长的一截,也可以杀得死人。”

这截断剑还有一尺多长,柳著松用三根手指捏住,剑锋正对着秦可惜的咽喉。

秦可情忽然笑了笑,道:“你的样子虽然凶狠,可是我知道你绝不会杀我的。”

柳若松道:“哦?”

可情道:“因为我比谁都了解你。你只会穿着八十两银子一件的袍子,喝着九十两银子一坛的好酒,抱着好看的女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你那间屋里,叫别人去杀人。不管杀了多少人,你都绝不会难受的。”

她冷笑:“可是叫你自己手里拿着刀去杀人,你就不敢下手了。”

宋中忽然道:“他不敢,我敢!”

可情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你忍心下得了手?”

宋中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忽然冲过来,手里的断剑已刺入她的胸膛。

她的眼睛还没有闭,还在吃惊地看着他。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忍心下手。

宋中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杀你。”

可情道:“你……你为什么?”

宋中道:“因为我早已想死了,你若不死,我怎么能死?”

他拨出了他的剑。

鲜血溅出时,这截断剑已刺人了他自己的胸膛。

她死了,他也可以死了。

宋中忽然仰面狂笑:“我平生杀人无数,只有这一次杀得最痛快!”

秦可情的眼睛已闭上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一直都不了解宋中,一直都看错了他。

她一直认为亲中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外表看来虽刚强,其实却很懦弱。

不但懦弱,而且无能,所以才会一直像小狗般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从来没有想到他这么样做是因为爱她,真心真意地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

为了她,他不惜去死。

为了她,他也可以忍辱偷生活下去。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感情。

可是现在她相信了。

她心里忽然有了种远比恐惧更强烈的感觉,使得她忘记了死亡的恐惧。

她忽然觉得死并不可怕。

如果一个人至死都不知道“爱”,那才真的是可怕的事。

“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保证你一定会有收获的。”

这是蓝蓝临走时说的话。

每次她都是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柳若松既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来,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留住她。

可是他很快就已知道她说的话不假。

他把那条母狗交给“葫芦”。

葫芦是万松山庄酒窖管事的外号,是个没有嘴的葫芦。

因为他不但忠诚可靠、守口如瓶,而且一向滴酒不沾。

所以柳若松才派他做面容的管事。

葫芦把这条母狗关在酒窖里,那个已经连一滴酒都没有的酒窖里。

等到柳著松想把这条母狗送走时,就发现这条母狗已经不是母狗了。

他叫葫芦带着他去酒窖里找这条母狗,找到的竟是个女人。

一个细腰长退的女人,看见他时,脸上又露出那种又害怕又快乐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酒窖里来的。

她睡着的时候,还是躺在那张又宽大又柔软的床上。

她醒来时已经在这里。

奇迹又接连出现了,污水又变成了美酒,暴毙的猪、牛、鸡、鸭本来已被送到后面的荒山去焚化,现在又一只只活生生地走回来。

蓝蓝却一直没有再露过面。

这些奇迹当然都是她造成的,柳若松已付出了代价,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为了表示对她忠实,他连碰都没有再碰过那个细腰长腿的女孩子。

他决心要得到她,不管她是不是人都无妨,就算她真的是狐,他也不在乎。

如果能娶到她这么一个妻子,什么人他都不必再畏惧,什么事他都不必再担心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对面山坡的庄院已全部完工,晚上有灯火亮起时,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天上的宫阙。

“圆月山庄”主人宴客的请帖也已派人送了过来。

这位圆月山庄主人当然就是丁鹏,请客的日子果然是在月圆之夕。

今天已经是十四,蓝蓝居然还没有露面。

~一她一定会来,她绝不会就这么样忘记我。

柳若松虽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要焦急、担心。

如果她不来,明天他很可能就要死在那天宫般的圆月山庄里。

他只有安慰自己,“最迟今天晚上,她一定会来的。”

所以黄昏时他就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一个人坐在屋里等。

蓝蓝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屋子里忽然充满了香气,仿佛是花香,却比花香更芬芳甜美。

本来已经被封死的窗户,忽然无风自开,窗外夕阳满天,蓝蓝就像是一朵美丽的云彩,轻飘飘地飘了进来。

她说,这两天她没有来,只因为还有很多事都要她去安排,因为要对付青青并不是件容易事,青青的法力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很少有人能对抗。可是现在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好了。

她说:“现在我已经有法子制她了,只要能制住青青,丁鹏根本不足为虑。只要你听我的活,好好去做,我不但能帮你击败他们,不管你心里想做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到。”

柳若松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武当的掌门。

他忍不住道:“武当派从来没有俗家弟子能做到掌门人,可是我……”

蓝蓝道:“你想做武当的掌门?”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希望最大的并不是我,是凌虚。”

蓝蓝冷笑,道:“区区一个武当掌门,算得了什么?你的志气也未免大小了。”

她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上官金虹?”

柳若松当然知道。

上官金虹一代呆雄,纵横天下,君临武林,江湖中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无礼,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后来他虽然死在江湖第一名侠小李飞刀手里,可是他活着时的威风,至今还没有人能比得上。

蓝蓝道:“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让你的成就超过上官金虹,超过小李飞刀,超过当今江湖中名气最大的谢晓峰……”

柳若松的心已经在跳,跳得很快。

蓝蓝道:“你刚才说的凌虚,是不是天一道人的那个大徒弟?”

柳若松道:“是。”

蓝蓝道:“明天他也会在圆月山庄,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

柳若松道:“他怎么会来?”

蓝蓝道:“当然是丁鹏特地去请来的/她笑了笑:“其实你也应该明白,他为什么要特地去把凌虚请来。”

柳若松明白。丁鹏要当着凌虚的面毁了他,要让凌虚知道他的确有该死的理由。有他本门师兄作证,丁鹏无论怎么对付他,别人都无话可说。连武当都不能说什么,更不能为他复仇。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丁鹏做事竟忽然变得这么仔细。”

蓝蓝道:“上过一次当的人,做事总是会变得仔细些的。”

柳若松在笑,苦笑。他只能苦笑。

蓝蓝道:“如果丁鹏要杀你,凌虚会不会帮你出手?”

柳若松道:“他不会。”

蓝蓝道:“他会不会帮你说话?”

柳若松道:“不会。”

在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说什么。

蓝蓝道:“你若死了,他会不会觉得很难受?”

柳若松道,“不会。”

蓝蓝道:“因为他也知道,如果他死了,你也绝不去为他难受的。”

柳若松并不否认。

凌虚不吃、不喝、不赌、不嫖,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继承天一真人的道统,继任武当的掌门。因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有野心,他对这件事的担心,绝不在柳着松之下。他们彼此心里都知道,对方是自己唯一的竞争者。

柳若松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的身子一向健康,至少还可以再活上三五十年。”

蓝蓝道:“我可以保证,他绝对活不了那么久。”

柳若松道:“哦?”

蓝蓝道:“他明天晚上就会死!”

柳若松道,“他一向无病无痛,怎么会死?”

蓝蓝道:“因为有个人一剑刺芽了他的咽喉。”

柳若松道:“这个人是谁?”

蓝蓝道:“就是你!”

柳若松怔住。

其实他早就想一剑刺穿凌虚的咽喉了,他已不知在心里想过多少遍,可是这种想法实在太可怕,他非但不敢说出来,联想郁不敢想得大多。因为凌虚毕竟是他的大师兄,杀了凌虚,就等于背叛了师门。做叛徒绝对是件大逆不道的事,这种观念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蓝蓝道:“你若不敢,我也不勉强你。”

她淡淡地接着道,“反正现在我还没有嫁给你,你死了,我也不会太难受的。”

她好像已经准备要走了。

柳若松怎么能让她走,立刻道:“我不是不敢,我只怕……”

蓝蓝道:“怕什么?”

柳若松道:“凌虚从小就开始练功夫,除了吃饭、念经、睡觉的时候之外,都在练功夫,我却还有根多别的事要做。”

他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比练功夫有趣得多。

只可惜越有趣的事越不能做得大多,否则就会变成很无趣了。

柳若松叹息着道:“也许我别的事做得大多了些,所以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蓝蓝道:“你本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五十招之内他就可以杀了你!”

柳若松不能否认。

近年来凌虚练功更勤,内力更深,剑术也更精,已是江湖公认的武当后起一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蓝蓝道:“可是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她笑了笑:“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十招之内就可以杀了他……”

柳若松的眼睛亮了。

蓝蓝道:“明天正午,我在城里的会仙楼等你,陪你一起去。”

柳若松道:“你为什么要在城里等我?”

蓝蓝道:“因为我要你用轿子来接我,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被你用轿子接走的。”

这种要求绝不过分。

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女人,总希望能够有一个她喜欢的男人用轿子去接她的。

这其中无疑还有更深的含意。

柳若松的心又在跳,跳得更炔,“我一定会准备一顶最大的轿子去接你,可是你……”

他看着蓝蓝脸上的面纱,“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肯让我看看你的脸呢?”

蓝蓝道:“明天你就会看见了。”

她又道:“明天你到会仙楼,就会看见一个身上穿着身湖水蓝的衣裙、头上戴着枚百鸟朝凤的珠花、脚上穿着双红绣鞋的女人。”

柳若松道:“那个女人就是你?”

蓝蓝道:“是的。”

十二月十五,晴。

正午时的阳光温暖如初春,柳若松站在阳光下,看着他的家丁们把一枚金珠装上轿顶,心里觉得很满意。

这顶轿子还是他十八年前迎娶秦可情时,特地情京城的名匠按照一品夫人的仪制做成的,经过一夜的整修后,现在又变得焕然一折。可是当时坐着这顶轿子来的人,现在却已永远看不见了。想到达点,柳若松心里虽然还是难免会觉得有点难受,幸好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也是个大日子,他绝不让任何事来影响他的心情。

他的家丁们都已换上崭新的狐皮短袄,腰上都系起了红得耀眼的红腰带,一个个看起来全都是喜气洋洋、精神百倍。

蓝蓝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在会仙楼等着他,他相信蓝蓝绝不会让他失望。

为他掌管马厩的老郭,已经将他那匹高大神骏的“千里雪”牵了出来,在新配的鞍辔上,还结着副鲜红的彩缎。

他一跃上马,身手依然矫健如少年。

他真是觉得愉快极了。

萧战穆如雪第2468章(圆月弯刀第七章)(2)

第八章 圆月山庄

到了会仙楼,他更愉快。

蓝蓝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一上楼就看见了她。

她果然穿着身湖水蓝的衣裙,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等着他。

从楼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满头乌发间的那朵珠花上,使得她看来更艳光四射。

她看来甚至比柳若松想象中更美,不但美,而且艳,不但艳,而且媚。

如果说秦可情是个尤物,她就是尤物中的尤物。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让男人一眼看见就受不了的女人,她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连生理上都会因她而起变化。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说她在穿着衣服的时候,也可以让男人的情欲冲动,几乎忍不注要偷偷溜出去想法子发泄。

楼上的男人很多,有很多都是柳若松认得的。

他认得的人,通常都是已经在江沏中混了很多年的英雄好汉。

平时他看见这些人时,一定会走过去握手寒暄,让大家知道他不但谦虚有札,而且爱交朋友。

今天他却没有平时那么客气,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丁鹏请来的,也因为他实在不想把蓝蓝引见给他们。

他看得出他们眼中的情欲和渴望,也可以想象到他们其中某些人。

身体上某一部分那种丑恶的变化。

大家当然都在看着他。

他是个名人。

名人本来就是要让别人看的。

只不过今天大家看他时,眼睛里的神色却好像有点奇怪。

——也许大家都知道他是来找她的,也知道她在等他。

——就凭这一点,已足够让每个人羡慕嫉妒。

柳若松微笑着,走到蓝蓝面前。

蓝蓝微笑着,看着他。

她笑得真甜。

她笑的时候,头上的珠花在轻轻颤动,脚上的红绣鞋也在轻轻摇荡,就像是春水中的一对红菱一样。

柳若松道:“你好!”

蓝蓝道:“你好!”

柳若松道:“你一定等了我很久?”

蓝蓝道:“没关系。”

柳若松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蓝蓝道:“你说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于是柳若松就用最温柔有礼的态度伸出了他的手。

蓝蓝也伸出了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的手更美。

于是柳若松就用最潇洒沉着的态度,扶着她的手,走出了会仙匪。

他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们,眼睛里都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在羡慕他、妒忌他。

他真是愉快极了。

现在唯一让柳若松觉得不太愉快的,就是凌虚。

虽然他确信蓝蓝一定有法子能让凌虚死在他手里。

但是他只要一想到达个人,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仿佛有了道阴影。

凌虚今年五十二岁,外表看来仿佛还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些。

多年的苦修、终年的素食,对于情欲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苍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躯体却绝对还是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么矫健灵活,他的肩很宽,腰很细,腹部和臀部都绝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脱光衣服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一定可以让那个女人觉得很意外,甚至会大吃一惊。

幸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女人,多年来的禁欲生活,已经使他忘记了这仲事。

一个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对他来说都是罪恶。

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够向别人炫耀的,就是他的剑。

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纹古剑,带着鲜明的杏黄色剑穗。

这柄剑不但表明了他的身分,也象征着他的地位之尊贵。

现在他正佩着他的剑,坐在圆月山庄梦境般的庭园中一个精致的水阁里。

他正在打量着圆月山庄这位充满了传奇性的主人丁鹏。

圆月山庄的华丽豪阔,远出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今天到这里来的客人,也比大多数人想象中多得多。

客人中绝大多数都是江溯中的知名人士,威震一方,啸傲江湖,长街拔剑,快意恩仇。

水阁里却只有八个人。

——孙伏虎、林祥熊、南官华树、钟展、梅花、墨竹。

这六个人凌虚都认得。

孙伏虎和林祥熊手上青筋凸露,脸上常带笑容,外家功力和做人的修养都同样精通。

南宫华树还是老样子,洒脱、爽朗,服饰合时而合式,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他,他手里总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宫世家”辉煌的过去。

钟展看来更严肃、更骄傲,也更瘦了。

只有凌虚知道他是怎么会瘦的,因为他们在忍受着同样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只有凌虚知道,要做到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么痛苦的代价。

也许墨竹也跟他们一样,江湖中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太少。

有根多人这么样折磨自己是为了一种理想、一个目标。

另外有些人却好像天生就喜欢折磨自己。

梅花当然不是这种人。

只要能吃的时候,他就尽量吃;只要能睡的时候,就尽量睡。

他唯一对自己节制的事,就是绝不让自己太劳累。

凌虚一直想不通,一个像梅花这种身材的人,怎么会成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而且还取了这么样一个美丽而雅致的名字。

梅花和墨竹既然在这里,青松当然也会来的。

凌虚已经隐约感觉到,这里的主人把他们请来,并不是完全出于善意。

以前他从未听过“丁鹏”这名字。

在看到这个人之前,他也从来没有重视过这个人。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年轻人不但有很多他从未在别人身上看见过的特异气质,而且还有种深沉奇怪的自信,好像确信这世上绝没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也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凌虚既不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也不知道他的武功门派,但却已看出他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禀报:“万松山庄的柳若松柳庄主,已经带着他的夫人来了。”

听见“柳若松”这名字时,丁鹏脸上连一点表情部没有,只淡淡说了句:“有请!”

凌虚忽然明白了,丁鹏将他们请到达里来,就是为了对付柳若松。

柳若松才是丁鹏真正的日标。

因为没有表情,有时反而是种最可怕的表情。为了今天的事,丁鹏想必已计划了很久。

今天将要发生些什么事?

凌虚的手,有意无意间轻轻触及了剑柄。

不管怎么样,柳若松总是他的同门师弟,不管今天将要发生些什么事,只要有他的这柄剑在,就绝不容任何入侵犯“武当”的声誉。

他慢慢地站起来,凝视着丁鹏,道:“你知道柳着松是贫道的同们?”

丁鹏微笑,点头。

凌虚道:“你们是老朋友?”

丁鹏微笑,摇头。

他那双清澈而冷静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绝没有第二个人能解释的奇特笑意。

凌虚转过头,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一顶轿子。

一顶气派极大的八人大轿,通常只有在一品夫人上朝时,或者在富贵人家迎亲时才会使用的。

柳若松就走在这顶轿子前面,神情居然也跟丁鹏一样,带着种奇异的自信。

他一向是个很明白事理的人,今天怎么会要他的妻子坐这种轿子来,而且抬入了别人的庭院?

凌虚皱起了眉,看着这顶轿子穿过庭园,停在水阁外的九曲桥头。

轿帘掀起,轿子里伸出了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

柳若松立刻扶住了这只手。

凌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柳若松从轿子里扶下来的这个女人,竟不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却远比对他的妻子更温柔。

武当是江湖中人人尊敬的名门正派,武当门下的弟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凌虚沉下了脸,走出水阁,冷冷道:“叫她回去。”

柳若松道,“叫谁回去?”

凌虚遭:“这个女人。”

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谁?”

凌虚道:“不管她是准,都叫她回去。”

他已注意到,有很多人看见这个女人时,脸上都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他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这里的确有个人应该回去,但却绝不是她。”

凌虚道:“不是她是谁?”

柳若松道:“是你!”

他淡淡地接着道:“你若跪下来跟她磕三十头,赶快滚回去,我也许就会饶了你。”

凌虚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柳若松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也应该听得很清楚。”

凌虚的确听得很清楚,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但却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些话会从柳若松嘴里说出来。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道:“你忘了本门的戒律第一条是什么?”

柳若松道:“本门是哪一门?”

凌虚厉声道:“你难道连自己是哪一门的弟子都忘了?”

柳若松冷笑,道:“以前我的确在武当门下耽过,可是现在却已跟武当全无半点关系。”

凌虚忍住怒气,道:“你已不是武当门下?”

柳若松道:“不是。”

凌虚道:“是谁将你逐出了武当?”

柳若松道:“是我自己要走的。”

凌虚道:“你自己要叛师出门?”

柳若松冷冷道:“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也谈不上什么叛师出门。”

武当是内家四大剑派之首,天下人公认的内家正宗,江湖中人人都以能列武当为荣,柳若松这么做实在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每个人都吃惊地看着他,都认为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凌虚的脸色发青,不停地冷笑,道:“好,很好,好极了。”

柳若松道:“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说?”

凌虚道:“没有了。”

柳若松道:“那么你为何还不拔剑?”

他嘴里在跟凌虚说话,眼睛却在看着蓝蓝。

蓝蓝也在看着他笑,笑得好甜,仿佛正在告诉他:“你做得很好。只要有我在身旁,不出十招,你就能杀了他!”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没有人会相信柳若松能在十招内击败武当后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凌虚。

可是柳若松相信。

虽然凌虚出手五招,就已占尽机先,将他逼得透不过气来,他还是相信蓝蓝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到了第九招时,他已被逼入了死角,无论他使出哪一招,都绝对无法突破凌虚的攻势。

他们用的同样是武当剑法,在这方面,凌虚远比他纯熟精深。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招“夭外流星”。

“天外流星”不是武当剑法,他的剑势一变,剑风破空,“嗤”的一声响,剑锋已自凌虚的左胸刺人,后背穿出。这一剑竟刺穿了凌虚的胸膛。

每个人都怔住。

柳若松自己也怔住。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剑最多只能突破凌虚的攻势,绝对不能将凌虚置之死地。

可是凌虚却已死在这一剑之下。

凌虚的瞳孔已开始涣散,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惊诧。

他明明可以避开这一剑的,却偏偏没有避开。

这是为了什么?

凌虚倒下时,柳若松并没有看见。

他在看着蓝蓝。

蓝蓝也在看着他笑,笑得更甜,仿佛又在告诉他:“只要有我在,只要你相信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一定可以做到。”

现在柳若松最想做的一件享,当然就是杀了丁鹏,永绝后患。

他忽然发现丁鹏已经在他面前。

柳若松笑了笑,道:“你好。”

丁鹏也笑了笑,道:“你好。”

棚若松道:“我很好,可是你一定不太好。”

丁鹏道:“哦?”

柳若松道:“我在你新落成的庄院里杀了你请来的客人,你怎么会好?”

他微笑,又道:“我看你非但心情不好,运气也不会好。丁鹏道:“为什么?”

柳若松道:“因为你又遇到了我。”

丁鹏叹了口气,道:“不错,每次遇见你,好像我都要倒霉的。”

虽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可是留在柳若松的记忆里的印象还是很鲜明。

他甚至还能记得丁鹏发现“可笑”就是柳夫人时,脸上那种惊讶、痛苦而悲惨的表情。

对柳若松来说,那的确是个伟大的计划,单纯而巧妙,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天衣无缝。

他从未替丁鹏想过。“丁鹏当时是什么感觉?无论谁在受到了那种欺骗、那种侮辱、那种冤屈后,都绝不会轻易忘记的。现在他无疑也想到了那件事。但是他居然还在笑,一种成功者独具的微笑,充满了对别人的讥诮和自信。他的确变了,变得如此深沉、如此可怕,连柳若松都已感觉到他的可怕。幸好蓝蓝就在他身后,每次只要柳若松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她脸上那种甜蜜而动人的微笑,仿佛正在告诉他——”只要有我在这里,无论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放心去做。”

柳若松轻轻吐出口气,微笑道:“你说的不错,每次你只要看见我。就会倒霉的。”

丁鹏道:“这次呢?”。

柳若松道:“这次也一样。”

丁鹏道:“这次恐怕不太一样了。”

柳若松道:“因为这次是在你的地方,你有帮手?”

丁鹏道:“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绝不会让第三人出手。”

柳若松道:“那就好极了。”

丁鹏道:“你杀了凌虚道长,自然有武当门下去找你。”

柳若松道:“我若杀了你呢?”

丁鹏笑了笑,道:“只要你能胜我一招,不但随时可以割下我的头颅来,这片庄院也是你的,死人已用不着这么大的地方。”

柳若松眼睛发亮,道:“正确。”

丁鹏道:“无论谁死了,只要有七尺黄土就已足够,所以……”

柳若松的反应并不慢,立刻道,“所以我若败了,我也会将我那万松山庄送给你。”

丁鹏微笑道:“这才是公平的交易。”

柳若松道:“我们一言为定。,丁鹏道:“有天下英雄在这里作证,就算想赖,也赖不了的。”

柳若松道:“很好。”

他的手紧握着剑柄,剑锋上凌虚的血迹已干,现在却又将被另一个人的鲜血染红。

他回过头,蓝蓝又在看着他微笑,仿佛又在对他保证:十招之内,丁鹏就必将死在你的剑下。

柳若松精神一振,道:“拔你的剑!”

丁鹏道:“我已发誓,今生不再用剑。”

柳若松道:“你用什么?”

丁鹏道:“用刀。”

柳若松大笑,道:“你若用刀,我可以让你三招。”

刀也是杀人的利器。

可是刀法易练而不易精,练武的人都知道,“千年学剑,一年练刀”。

剑法的确远比刀法精妙深奥,剑的本身就是种高贵飘逸的象征。

江湖中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刀法名家了。

学剑的人忽然变为用刀,刀法好极也有限。

柳若松道:“拔你的刀!”

丁鹏的刀已在手。

这是柄很普通的刀,既没有吹毛断发的锋刃,也没有足以炫耀的历史。

这柄刀是弯的,刀锋弯弯,刀柄弯弯。

丁鹏轻抚着刀锋道:“这就是我的刀。”

柳若松道:“我看得见。”

丁鹏道:“这柄刀还没有饮过人血,因为今日还是我第一次试刀。”

柳若松冷笑,道,“你用我来试刀?”

丁团道:“就因为我要用你来试刀,所以我还可以让你占个便宜。”

他淡淡地接着道:“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三刀,就算你胜了。”

柳若松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一个人忽然发了疯。

蓝蓝又在笑,笑得更甜、更愉快。

柳若松道:“好,我就看你这三刀。,丁鹏道:“你看不见的。”

他的手一挥,刀光已飞起。

圆月落,刀光起。

纵横大地十万里。

刀光寒如雪,何处听春雨?

弯弯的刀,弯弯的刀光,开始时宛如一弯新月,忽然间就变成了一道飞虹。

没有人能看得出这一刀的变化,也已没有人能看得见这柄刀。

刀光一起,刀就不见了。

江湖中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刀法名家,江湖人已有多年未曾看见如此辉煌的刀光。

谁也不知道他第二刀还会有多么可怕的变化。

根本没有第二刀。

刀光只一闪,丁鹏只劈出了一刀!

刀光一闪而没。

柳若松并没有倒下。

他的剑还在手上,他的人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只不过脸上已没有血色。

没有第二刀。

胜负还未分,为什么没有第二刀?

丁鹏轻抚着刀锋,淡淡道:“我知道你看不见的。”

柳若松不动、不响。

忽然间,“叮——的一声,他手里的剑己落在地上。

丁鹏道:“你至少要再练十年,才能看得见我三刀。”

柳若松下动、不响。

忽然间,一缕鲜血从他的手腕上冒了出来。

丁鹏道:“现在我一刀就已足够。”

柳若松不动、不响。

忽然间,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十”字。

鲜红的是血。

没有人喝彩。

每个人都觉得手脚冰冷,每个人手心部有冷汗。

现在大家才知道,刚才那一刀不但割破了柳若松的手腕,而且还在他险上划出个“十”字。

可是伤口里的血直到现在才冒出来。

固为那一刀连一分力量都没有多用,因为那一刀实在太快!

没有人喝彩,因为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刀法。

刀已入鞘。

丁鹏只简短他说出了三个字,“你败了。”

柳若松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向蓝监走过去。

蓝蓝还在笑,可是笑容看来已没有刚才那么甜蜜动人了。

她笑得仿佛已有些勉强。

柳若松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十”字,血已凝结。

鲜血刚冒出来,立刻就凝结。

柳若松脸上的表情仿佛已凝住,一个字一个字他说:“我败了。”

蓝蓝轻轻叹了口气,道:“看起来好像是你败了。”

柳若松道:“你说过,我不会败的。”

蓝蓝道:“我说过?”

柳若松道:“你说过,只要有你在,我就绝不会败。”

蓝蓝道:“你一定听错了,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柳若松道:“我没有听错,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你为什么不出手?”

蓝蓝道:“我怎么出手?我能帮你做什么?”

远处忽然有个人在笑,笑声中充满讥诮,“她唯一能帮你做的事,就是帮你把裤子脱下来。”

蓝蓝居然也在笑:“一点不错,我唯一能帮你做的好像只有这件事。这种事我最内行。”

柳若松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露出恐惧之极的表情:“你……你究竟是准?”

蓝蓝道:“你花了六万两银子,把我从”满翠院’赎出来,叫我在会仙楼等你,陪你到达里来作客,而且还用那么一顶轿子去接我!”

她吃吃地笑道:“你怎么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满翠院是个妓院,是个非常有名的妓院,满翠院里最红的一个妓女叫翠仙。

她用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指着自己纤巧的鼻子:“我是翠仙,这里至少有一百个人认得我!”

柳若松的脸色在变,脸上的肌肉忽然开始扭曲扯动,鲜红的“十”字又被扯裂,鲜血又一丝丝冒了出来,流得满脸都是。

他并不笨。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事都明白了。

别人用那种奇怪的眼色看着他时,并不是羡慕,更不是妒忌。

这里至少有一百个人认得她,知道她是满翠院的翠仙。

这一百个人的裤子说不定都被她脱下来过。

而他却抬着顶八人大轿去接她,把她当仙女一样接到达里来,希望她能带给他梦想中的荣耀和财富。

这简直是个笑话,一个可以让人把苦胆都笑出来的笑话。

这个笑话简直和四年前他替丁鹏制造出的那个笑话同样可笑。

现在他终于知道,丁鹏当时是什么感觉了。

这就是“报复”。

丁鹏的报复巧妙、残酷,而且彻底。

就像柳若松对付他的计划一样,这计划也同样经过精心的设计,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完美无缺。

这计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先得要柳若松感觉到压力。

对面山坡上的华厦,昼夜不停的敲打声,已经使柳若松神经紧张。

一个神经紧张的人,就难免会疑神疑鬼。

把一个躺在床上的细腰长腿的女人架走,换上一条母狗。

把一个酒窖的管事收买,连夜把酒都换成污水。

在猪、牛、鸡、鸭的饲料中,加上一点致命的毒药。

这些事部不难。

可是对一个神经紧张、疑神疑鬼的人来说,这些事都变得好像不可解释了。

所有这些事都变成了一种压力,压得柳若松连气都透不过来。

然后“蓝蓝”就出现了,就像一块浮木,忽然出现在一个快要淹死了的人面前。

根本没有“蓝蓝”。

蓝蓝就是青青。

青青穿上件湖水蓝的轻袍,用轻纱蒙柱脸,告诉柳若松:“我是蓝蓝,我就是唯一可以救你的人,只有我能对抗青青。”

柳若松当然不会不信。

何况她还让柳着松亲眼看见她和“青育”对抗时那种惊人的法力。

那时柳若松看见的“青青”,当然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既不知道青青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蓝蓝长得什么样子。

以后一连串出现的那些“奇迹”,使得他更坚定了对蓝蓝的信心。

所以他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蓝蓝叫他用八人大轿去接的那个女人,竟是满翠院中的一个妓女。

现在他虽然明白了,这计划中所有重要的关键他都已明白了,可是他偏偏不能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他就算说出来,也绝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现在他的妻子已经死了,死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他的家业已经属于别人。

他亲手杀了他的同门师兄,背叛了师门,犯了江沏人的大忌。

他做的这些事非但别人绝不会原谅他,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就算丁鹏不杀他,他在江沏中也已没有立足之地。

一个已经彻底被毁灭了的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柳若松忽然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做出来的事。

十二月十五,夜。

月夜,圆月。

圆月还没有升起,日色已消逝,屋子里渐渐地暗了下来。

现在已经到了应该点灯的时候,可是青青并没有把灯点起来。

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享受着这冬日黄昏独有的幽趣。

她从小就已习惯于孤独,因为她根本别无选择。

小楼上优雅高贵,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她从不能享受任何一样粗俗不洁的物事。

因为她从小就生长在这么样一个环境里,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人世间的烦恼和不幸。

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开始有了烦恼,人的烦恼。

任何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少妇都难免会有的烦恼。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寂寞。

窗外隐隐有人声传来。

这小楼距离丁鹏接待宾客的庭院虽然很远,可是那边的声音这里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

她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很不少,其中有很多都是名震江溯的豪侠英雄,他们豪情胜概,她早已向往了很久。

她很想去参加,和他们一起享受人世间的欢乐,跟他们一起去用大碗喝酒,听他们叙说江湖中那些振奋人心的快事。

对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些事物女孩子来说,这实在是种很难抗拒的诱惑。

可是她不能去。

因为她是“狐”,是异类,她这一生中已注定了不能有人的欢乐。

她和丁鹏结合己四年。

这四年来,他们几乎日日夜夜都相聚在一起。没有丁鹏在身旁,她几乎已没法子睡得着。

丁鹏出身贫苦,并不是那种风流蕴藉、温柔体贴的男人。

他从小就为了要出人头地而挣扎奋斗,对于生活上的某些情趣,他知道得并不多。

他虽然年轻健康,可是这一两年来,他对她的热情仿佛已在渐渐减退,他们夫妻间亲密的次数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可是她仍然同样爱他。

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个男人,为了他,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她以能做他妻子为荣,连做梦都希望他能挽着她的手,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他的宾客,告诉别人她就是他的妻子,就是丁夫人。

“丁夫人”,这是个多么美丽、多么荣耀的称呼,只可惜她这一生恐怕都没法子听到别人用这名称来称呼她。

因为她是“狐”,是异类,是绝不能跟着丁鹏在人前露面的。

——我真的是“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狐”?

青青眼里已有了泪光,心在刺痛。

因为她心里有个秘密,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的秘密,连丁鹏都不能说。

这秘密就像是一根针,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刺着她的心。

除了这件事之外,她还是会愉快的。

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丁鹏总是尽量想法子来陪着她。

现在他好像就已经来了,楼梯上已经有了他的脚步声。

青青擦干眼里的泪痕,站起来,丁鹏已轻轻推开了门。

“你为什么不点灯?”

青青没有回答,忽然投入了他的怀抱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好像他们分别已有很多日子未曾相见了,虽然他们分别只不过才一两个时辰。

她太怕失去他。

每次他们分别时,她都会害怕,怕他一去不返。

因为她只不过是个狐女,这里却是人的世界、她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自卑。

丁鹏虽然不了解她这种心理,却可以感觉到她的柔情。

“现在大家都已经开始在喝酒了,所以我就抽空找了个机会,溜回来看看你。”

青青的喉头仿佛忽然被一样东西堵住了,心里充满了温暖感激。

她希望他再说下去,告诉她,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心里都是在记挂着她的。

可是丁鹏的活却不是她想听的。

“我一定要回来告诉你,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我已经彻底毁了柳若松。”

他回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告诉她这件事,她几乎将这件事忘了。

虽然她也参与了他的计划,而且不惜一切帮他将这计划完成。

但是那只不过是为了他而已。

为了他,她不惜骗人,不惜说谎,不惜做任何她从未做过的事,但是对于人世间的恩仇怨恨,她看得并不重。

丁鹏却显得很兴奋,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多年的怨气一旦能得到发泄,的确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

为了让他开心,她就装作有兴趣的样子在听,虽然她心里只想静静地跟他拥抱在一起,静静地享受这一天中的片刻宁静。

丁鹏还在说:“如果你也能看见柳若松发现他心目中救苦救难的仙子竟是个妓女时,脸上那种表情,你一定也会觉得开心的。”

青青了解他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受过同样的痛苦打击。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如果你是他,到了那种时候,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人世间那些恶毒狡诈的事,她根本从未仔细想过。

“你猜猜看!”丁鹏兴致很高,“你猜他做出件什么样的事?”

“他逃走了?”

“他自己也知道逃不了的。”丁鹏道,“就算能逃得了,也无路可走,无路可去。”

“他晕了过去?”

“没有。”

“凌虚的朋友杀了他?”

“也没有。”

“他杀死了那个女人,然后再横剑自尽?”

这种猜测已经很合理。

一个人到了他那种地步,活着实在不如死了的好。

丁鹏却摇摇头,道:“他没有死,他还舍不得死。”

他笑了笑:“他做出的那件事,无沦谁都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得出来。”

青青道:“他怎么样了?”

丁鹏道:“别人都以为他会来找我拼命的时候,他却忽然跪下来求我,一定要我收他做徒弟。”

萧战穆如雪第2468章(圆月弯刀第七章)(3)

第九章 骇人听闻

柳若松的年纪已经可以做丁鹏的父亲了,在江湖中也不是无名之辈,居然会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做出这种事。

除了他之外,这种事还有谁能做得出?

青青叹了口气,道:“这个人的脸皮真厚,做得真绝。”

丁鹏道:“无论他求我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的,想不到他居然求我收他做徒弟。”

青青道:“你答应了他?”

丁鹏微笑,道:“能够有这么样一个徒弟倒也不错。”

青青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她心里觉得这件事做得有点不对,可是丁鹏要做的事,她从来都没有反对过。

所有的事都已和她所期望的不同了,她本来只希望丁鹏能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和她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快乐地度过一生。

可是丁鹏有野心。

每个男人都有野心,都应该有野心,换一种说法,“野心”就是雄心,没有雄心壮志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男人。

她不怪丁鹏,只不过丁鹏的野心太大了,远比她想象中更大。

“野心”就像是上古洪荒时代的怪兽,你只要让它存在,它就会一天天变大,大得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对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来说,柳若松这种人无疑是非常有用的。

青青只担心一点。

她只怕丁鹏的野心大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时,反而会被他自己的野心吞噬。

想到了这一点,她立刻又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忽然问:“神剑山庄今天有没有人来?”

“没有!”

“我记得你好像专程派人送了份请帖。”

请帖不止一份,除了神剑山庄当今的主人、名震天下的当代第一剑客谢晓峰之外,另一位“谢先生”也有一份。

这位谢先生圆圆的脸,胖胖的身材,满面笑容,十分和气。

四年前的六月十五,丁鹏在万松山庄受辱之时,这位谢先生也在场。

“可是今天他们都没有来。’想到这件事,丁鹏就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非但神剑山庄没有人来,那一带的人都没有来。”

青青问:“那一带你还请了什么人?”

丁鹏道:“田一飞和商震。”

青青道:“我知道商震这个人,他是商家堡的堡主,是‘五行剑法,当今硕果仅存的名家。”她想了想,又道:“五行剑法艰涩冷僻,如果我要把当今天下剑法最高的十个人列举出来,商震绝不能算其中之一。”

丁鹏笑了:“你是不是在安慰找,叫我不要为了他这么样一个人生气?”

青青也笑了。

丁鹏道:“其实我就算在生他的气,也不会看轻他这个人的。”

青青道:“哦?”

丁鹏道:“五行剑法虽然艰涩冷僻,使用时的威力却极大。”

青青道:“哦?”

丁鹏道:“固为五行相生相克,其中有些变化别人根本想不到,当然更无法抵御。”

青青微笑,道:“有理。”

丁鹏道:“商震虽然还不能名列在当今十大剑客之中,但却已绝对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何况他武功得自家传,根基扎得极厚,内力之深湛也可以补剑法之不足。”

青青道:“你对他好像知道得很多。”

丁鹏道:“只要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每个人我都知道得很多。”

他又笑了笑,道:“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是我的对手。”

青青还在笑,笑得已有点勉强。

她看得出丁鹏不但思虑更周密,见解更精确,情绪也更成熟稳定,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常常为了点小事生气。

因为他的野心已越来越大。

丁鹏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的眼睛又因兴奋而发光:“我绝不会再让我自己败在别人手里。”

青青心里在叹息,脸上却带着笑问:“别人是些什么人?”

丁鹏道:“任何人都一样。”

青青道:“谢家的三少爷谢晓峰是不是也在其中?”

丁鹏道:“谢晓峰也一样,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个人。”

他的目光更炽热:“迟早总有一夭,我也要跟他一较高低。”

青青看着他,眼睛里已有了忧虑之色。

每次只要丁鹏一提起谢晓峰,她眼睛里就会有这种表情。

对谢晓峰这个人,她似乎有种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畏惧。

她是狐,狐是无所不能的。

谢晓峰纵然是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毕竟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她为什么要畏惧一个凡人?

这无疑也是她的秘密。

一个人心里的秘密如果绝不能对人说出来的,就会变成种痛昔,变成种压力。

丁鹏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又道:“商家堡就在神剑山庄附近,商震没有来,很可能就是受了谢晓峰的影响。”

他淡淡地接着道:“天下无双的谢三少,当然不会看重我这么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

青青显然不愿再谈论谢晓峰这个人了,立刻改变话题,问道:“田一飞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鹏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个叫‘无影无双飞娘子’的女人?”

青青道:“你说的是田萍?”

丁鹏道:“我说的就是她。”

青青道:“我当然知道她,有关她的传说,我已听到过很多。”

江湖中有关田萍的传说确实不少。

她是江湖中最美丽的三个女人之一,也是最可怕的三个女人之一。

她的轻功之高,非但已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比得上,连男人能比得上她的都很少。

她成名已经有很久,算来至少已经应该有四五十岁了。

可是根据最近看见过她的一个人说,她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七八。

丁鹏道:“田一飞就是田萍的唯一传人,有人说是她的侄甥,有人说是她的堂弟,也有人说是她的私生子。”

他接着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田一飞的轻功的确是得自她的真传,他也已经可以算是一流高手了。”

青青道:“田一飞住的地方也在神剑山庄附近?”

丁鹏道:“田萍行踪诡秘,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家,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田一飞也一样,只不过最近他一直住在神剑山庄附近的一家客栈里,住了至少已经有半年。”

青青道:“他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丁鹏道:“因为他想做神剑山庄的女婿。”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谢晓峰既然不来,他当然也不会来了。”

青青道:“谢晓峰好像还没有娶过妻子,怎么会有女儿?”

丁鹏微笑,道:“那就是他的私事了,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过问别人的私事。”

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美德,这一点他始终部没有变。

窗子是开着的,因为青青一向不怕冷。

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见天上刚刚升起的一轮明月和水阁那边的水池。

池水已结了冰。

一池寒冰映着天上的圆月和四面灯光,看来就像是个光彩夺目的大镜子。

就在丁鹏走到窗口来的时候,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个人来得实在太快,以丁鹏的眼力,居然都没有看出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看见一条暗灰色的人影一闪,已掠过二三十丈宽的冰池。

今夜圆月山庄中高手云集,剑术、刀法、掌力、暗器、轻功,每一种武功的一流高手,差不多都到齐了。

可是像这个人这样的轻功,连这里都绝对没有人能比得上。

丁鹏想要青青过来看看,但是他还没有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件让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这人影竟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就像是一个纸人忽然被人从中间撕开。

水阁里只摆了一桌酒,客人只有九位,在旁边伺候的人却有十来个。

能够坐在这一桌的客人,当然部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一个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赤红的脸,满头自发,喝起酒来如长鲸吸水,吃起肉来一口就是一大块,谁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有八九十岁了。大家让他坐在上位,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年纪,“大力斧王”孟开山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隐,绝少在江湖中走动。

这次丁鹏能将他请到,大家都认为主人的面子实在不小。

柳若松正在为他倒酒。

现在柳若松居然已经以主人弟子身份出现了,居然面不改色,有说有笑,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孟开山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老弟,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能屈能伸才是火丈夫。”

柳若松的脸居然没有红,居然还赔着笑道:“那也得靠前辈们多栽培。”

墨竹冷冷道,“现在我们已变成了你的前辈?”

柳若松微笑,道:“从今以后,我已是两世为人,家师的朋友,都是我的前辈。”

孟开山又大笑,道:“好,说得好!能够说出这种活来的人,将来一定有出息。”

红梅叹了口气,道:“孟老爷子说得不错,现在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墨竹冷笑道:“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并不是因为他已不想再给柳若松难堪,而是因为他忽然看到一条人影。

这人影来得实在太快了。

水阁四面的窗户也全部高高支起,在座的都是内功精深的英雄好汉,当然都不伯冷,何况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窗外一池寒冰,冰上一轮圆月。

这人影忽然间就已出现,忽然间就已到了水阁的窗户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势美妙。他的人也长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过在月光下看来脸色显得有点发青。

林样熊交游广阔,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认得。

这个人他当然也认得,田一飞当然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轻功之高,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人影一现,林样熊就已推杯而起,大笑道:“迟到的罚三杯,你……,他的笑声忽然停顿,就像是忽然被人一刀割断了咽喉。圆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一飞脸上。他的头发下、额角正中,忽然出现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沁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线。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粱、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往下,没入衣服。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田一飞的头颅忽然从刚才那一点血珠出现的地方裂开了。接着,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从中间分裂,左边一半往左边倒,右边一半往右边倒,鲜血忽然从中间飞溅而出。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已活生生裂成了两半!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眨眼间冷汗就已湿透衣服。在座的虽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站在旁边伺候他们的丫鬟家丁,有一半己晕了过去,另一半裤裆已湿透。水阁里忽然充满恶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得到。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开山忽然一把抓起了酒壶,将满满一壶陈绍佳酿都倒下肚子之后,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快的刀!”

林祥熊道:“刀?哪里有刀?”

孟开山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长叹一声,道:“我已有四十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了!”

南宫华树忽然道:“这么快的刀,我只听先父当年曾经说起过,却从未见过。”

孟开山道,“我活了八十六岁,也只不过见过一次。”

他赤红的脸已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已加深,眼睛里已露出恐惧之色。

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亲眼看见的一件事。

“大力斧王”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觉得心寒胆战、毛骨悚然。

“那时我年纪还不大,还时常在江湖中走动,有一天我经过保定府的长桥……”

那时也是这种严寒天气,桥上满布冰霜,行路的人很少。

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前面狂奔而来,就好像后面有厉鬼在追赶一样。

“我认得那个人。”他说。

“那个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侠,武功极高,而且人称‘铁胆”。”“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后面有谁在追他?”“我正想问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个人追上来,刀光一闪,从我那朋友头顶劈下。”“我那朋友并没有被砍倒,还是在拼命住前逃。”“那道长桥长达数百丈。”“我那朋友一直奔到桥头,一个人才忽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听他说完了这件惊心动魄的往事后,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林样熊也一连喝了几杯酒才能开口:“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刀?”

孟开山道:“那件事是我亲眼看见的,虽然已过了四十多年,可是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起眼睛,我那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裂开了两半。”

他黯然道:“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况居然又重现了。”

林祥熊道:“杀死你朋友的那个人是谁?”

孟开山道:“我没有看见,我只看见刀光一闪,那个人就已不见。”

孙伏虎道:“你那朋友是谁?”

孟开山道,“我只认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个血性男儿,直心直肠,从不说谎。

他说谎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说的不是真活,杀人的人是谁他当然是知道的,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会不知道。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

四十年前的住事他为什么至今都下敢说出来?

他为什么也像他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怕得这么厉害!

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人再问他,但却有人换了种方式问:“你想田一飞和你那个朋友,会不会死在同一个人的刀下?”

孟开山还是没有回答。

他已经闭紧了嘴,好像已决心不再开口。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到今天的还有几人?”

林样熊道:“孟老爷子岂非还在?”

孟开山既然还活着,杀了他朋友的那个人当然也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人究竟是准?

大家都希望孟开山能说出来,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希望他再开口。

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说话的声音,声音清脆甜美,就像是个小女孩,说:“盂开山,你替我倒杯酒来。”

盂开山今年已八十六岁,从十七岁的时候就已闯荡江湖,掌中一柄六十二斤重的宣花大斧,很少遇到敌手。

“斧”大笨重,招式的变化难免有欠灵活,江湖中用斧的人并不多。

可是一个人如果能被人尊为“斧王”,还是很不简单。

近数十年来大概已经只有别人替他倒酒,能让他倒酒的人活着的恐怕已不多。

现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是个小女孩。

林祥熊就站在孟开山对面,孟开山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发现孟开山的脸色变了,本来赤红的脸,忽然变得像是外面那一池寒冰,完全世有一点血色,一双眼睛里也忽然充满恐惧。

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没有发怒。

他居然在害怕。

林佯熊忍不住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却是个老太婆。

水阁里根本就没有小女孩,只有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人婆,站在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头子旁边。

两个人都穿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里,比别人坐着也高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刚从乡下来的老夫妻,完全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水阁中这么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竟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等到老太婆开口,大家又吃了一惊。

她看起来比孟开山更老,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像是个小女孩。

刚才叫孟开山倒酒的就是她,现在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开山已经在倒酒——先把一个酒杯擦得干干净净,倒了一杯酒,用两只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达老太婆面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孟开山道:“是。”

老太婆道:“据说一个人老了之后,就会渐渐变得多嘴。”

孟开山手已经在发抖,抖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

老太婆道:“据说一个人若是已经变得多嘴起来,距离死期就不远了。”

孟开山道:“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老太婆道:“就算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已猜出,我们就是你四十年前在保定城外遇见的人。”

她又叹了口气:“这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如果他们猜到这一点,当然就会想到那姓田的小伙子也是死在我们刀下的。”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没有一个笨蛋,的确都已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大家却还是很难相信,这么样两个干瘪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么快的刀。

孟开山的表情却又让他们不能不信。

他实在太害怕,怕得整个人都已软瘫,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全部溅在身上。

老太婆忽然问道:“今年你是不是已经有八十多岁?”

孟开山牙齿打战,总算勉强说出了一个字:“是。”

老太婆道:“你能活到八十多岁,死了也不算太冤,你又何必要把别人全部害死?”

孟开山道:“我……我没有。”

老太婆道:“你明明知道,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了,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把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废物,如果她想要这些人的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钟展忽然冷笑,道:“疯子!”

他一向很少开口,能够用两个字说出来的恬,他绝不会用三个字。

老太婆道:“你是说这里有个疯子?”

钟展道:“嗯。”

老太婆道:“谁是疯子?”

钟展道:“你!”

红梅忽然也大笑,道:“你说得对极了!这老太婆若是没有疯,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孙伏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道:“对!”

林祥熊也大笑,道:“她要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她以为我们是什么人?”

墨竹冷冷道:“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

南宫华树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该这么说的。”

墨竹道:“为什么?”

南宫华树道:“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个疯老太婆一般见识。”

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旬,也完全没有把这对夫妻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这老太婆居然没有生气,孟开山反而有了喜色。

——只有不认得这对夫妻的人,才敢对他们如此无礼。

——既然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们,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们家老头子常说,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长。他说的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那老头子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也许只是因为他要说的话都已被他老婆说出来了。

老太婆道:“你们既然都不认得我,我也懒得冉跟你们啰嗦。”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两位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坐下来喝杯水酒。”

老太婆冷笑道:“这种地方也配我老人家坐下来喝酒?”

柳若松道:“这地方既然不配让两位坐下来喝酒,两位为什么要来?”

老太婆道:“我们是来要人的。”

柳若松道:“‘要人?要什么人?”老人婆道:“一个姓商,叫商震。还有个姓谢的小丫头。”

一提起这两个人,她脸上又露出怒容:“只要你们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

柳若松道:“两位要找他们干什么?”

老太婆道:“我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要他们多活几年。”

她的眼睛里充满怨毒:“我要让他们连死都死不了。”

柳若松道:“这里的丫头不少,姓谢的想必也有几个,商震我也认得。”

老太婆道:“他的人在哪里?”

柳若松道:“我不知道。”

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头子忽然道:“我知道,”老太婆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头子道:“刚才。”

老太婆道:“他在哪里?”

老头子道:“就在这里。”

孙伏虎忍不住道:“你是说商震就在这里?”

老头子慢慢地点了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孙伏虎道:“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

老头子已经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说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我们家老头子说的话,连一次都没有错过。”

孙伏虎道:“这次他也不会错?”

老太婆道:“绝不会。”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你们若能把商震从这里找出来,我就……”

老太婆道:“你就怎么样?”

孙伏虎道:“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林祥熊忽然跳起来,掩住了他的嘴。

老太婆冷笑,道:“商震,连这个人都看见你了,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只听一个人冷笑道:“就凭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来,那才是怪事。”

商震的确应该来的,如果他来了,当然也会被安置在这水阁里。

他明明直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

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却又明明是商震的声音。

大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却偏偏还是没有看见他的人。

这水阁虽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这水阁里,就在这些人的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瞎子,却偏偏都没有看见他。

因为谁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重的五行堡主,居然变成了这样子。

水阁里的客人只有九位,在旁边伺候他们的奴仆家了却有十二个人,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袜,女的短袄素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窑里烧出来的瓷人,沉默、规矩、干净。

每个人无疑都是经过慎重挑选、严格训练的,想要在大户人家做一个奴仆,也并不太容易。

但无论受过多严格训练的人,如果忽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中间分成两半,都一样会害怕的。

十二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被吓得两腿发软,瘫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来。

没有人责怪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大家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在这水阁里,他们的地位绝不会比一条红烧鱼更受重视。

所以一直都没有人看见商震。

商震一向是个很重视自己身份的人,气派一向大得很,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降尊纡贵,混在这些奴仆里,居然会倒在地上装死。

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再装下去了,他只有站起来,穿着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穿过的青衣白袜站起来,脸色发青。

现在大家才看出来,他脸上戴着个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

林祥熊故意叹了口气,道:“商堡主说的实在不假,以我的眼力,实在看不出这位就是商堡主,否则我又怎么敢劳动商堡主替我执壶斟酒?”

南宫华树接道:“商堡主脸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亲手制成的面具,你我肉眼凡胎,当然是看不出来的。”

梅花老人道:“据说这种面具当年就已十分珍贵,流传在江湖中的本来就不多,现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过三四副而已。”

墨竹冷冷道:“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商堡主,居然也偷偷藏着一副。”

梅花道:“光明磊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有这种面具?为什么要偷偷地藏起来?”

墨竹道:“难道你忘了这种面具是什么做成的?”

林祥熊道:“我好像听说过,用的好像是死人屁股上的皮。”

梅花用力摇头,大声道:“不对不对!以商堡主这样身份,怎么会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脸上!你一定听错了。”

这几人又在一搭一档冷嘲热讽。

商震终于开口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林祥熊道:“还没有,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商震道:“什么事?”

林祥熊道:“今日这里的主人大宴宾客,筵开数百桌,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为什么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这里来?”

商震道:“因为我本来以为你们是我的朋友,就算我的行踪败露,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侠义英雄,也不会让我死在一个邪魔外道手里。”

孙伏虎忽然跳起来、厉声道:“邪魔外道!谁是邪魔外道?”

商震冷笑,道:“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两人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固为他已没法子说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过来,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个出手的是林祥熊。孙伏虎、钟展、梅花、墨竹、南宫华树,也并不比他慢多少。这些人出身名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会使暗器。因为他们平日总是说暗器是旁门左道,总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可是现在他们的暗器使出来,不但出于极快,而且险狠毒辣,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他们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他们显然早已下了决心,绝不让商震活着说完那句话,每个人都早已将暗器扣在乎里,忽然同时发难。

商震怎么想得到他们会同时出手?怎么能闪避得开?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困为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出手救他。

忽然间,刀光一闪。银白色的刀光划空而过,二十七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立刻落在地上,变成了五十四件,每一件暗器都被这一刀从中间削成两半。

这二十六件暗器中,有铁莲子,有梅花针,有子母金棱,有三棱透骨镶,有方有圆,有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从中间波削断的。

这一刀好准,好快!

刀光一闪,忽然又不见了。那老头子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却仿佛有光芒在闪动,就像是刚才划空而过的刀光一样。

可是两个人手里都没有刀。刚才那一刀是怎么出手的?怎么会忽然不见了?谁也没有看清。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商震忽然仰面长叹,道:“二十年来互相尊重的道义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把我置之于死地,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他忽又冷笑,道:“但是我应该想到的,因为我看到的比你们多。”

老太婆道:“你看到的为什么比我们多?”

商震道:“因为刚才浅一直倒在地上,连桌子下面的事我都能看到。”

老太婆道:“你看到了什么?”

商震道:“刚才他们嘴里在骂你是个疯子时,桌子下面的一双手却在偷偷地扯衣角、打手势,有些人的手甚至还在发抖。”

老太婆道:“说下去。”

商震道:“那当然因为他们早已猜出你是谁了,但是他们绝不能让你知道这一点。”

老太婆道:“因为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商震道:“所以他们一定要在你面前做出那出戏来,让你认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否则又怎敢对你那么无礼?”

老太婆冷笑,道:“这里果然没有一个笨蛋。”

商震道:“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在这里,而且不幸又是他们的朋友。”

老太婆道:“他们既然已知道我们的来历,当然不会再认你是朋友了。”

商震道:“所以他们一定要对我冷嘲热讽,表示他们都很看不起我这个人,如果有人要杀我,他们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老太婆道:“只可惜我偏偏没有急着出手要你的命。”

商震道:“我既然还没有死,还可以说话,就随时有可能说出你们的来历。”

老太婆道:“只要你一说出来,他们也得陪你送命。”

商震道:“他们既然不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有好受的。”

老太婆道:“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们都不是笨蛋。”

商震道:“但是他们却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出手救我。”

老太婆冷冷道:“他们只怕也想不到我居然能救得了你。”

能在一瞬间一刀削落二十六件暗器的人,世上的确没有几个。

商震道:“林祥熊刚才掩住孙伏虎的嘴,并不是因为他已看出了我在这里。”

老太婆道:“可是他已猜出了我们家的老头子是谁?”

商震道:“他当然也知道铁长老一生中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的脾气,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很少。”

商震道:“所以他们更不能让我说出这个老头子就是‘魔教’中的四大长老之一,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毕竟还是说了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墨竹已经纵身跃起,箭一般蹿了出去。

轻功的唯一要诀就是“轻”,一定要轻,才能快。

墨竹瘦如竹,而且很矮小。

墨竹绝对比大多数人都“轻”得多。

墨竹绝对可以算是当今江湖中轻功最好的十个人之一。

他蹿出去时,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能阻拦,只有刀光一向。刀光一闪,他还是蹿了出去,瞬眼间就已掠过那一片冰池。

圆月在天。

天上有月,池上也有月。天上与池上的月光交相辉映。大家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这么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轻轻快快地掠过了冰池。大家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他这个人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没有人再动了。墨竹是第一个蹿出去的,他蹿出去的时候,别人也都在提气体势,准备往外蹿。可是现在这些人刚提起来的一口真气,忽然问都已化为冷汗。

刀光一闪又不见,可是这次大家都已看见,刀光是从那一声不响的老头子袖中飞出来的。他的袖子很宽、很大、很长。从他袖子里飞出来的那道银白色的刀光,此刻仿佛是留在那老太婆眼里。

老太婆忽然道:“你错了。”

商震道:“他的确错了,他应该知道没有人能从燕子刀下逃得了的。”

老太婆道:“你也错了。”

商震道:“哦?”

老太婆道:“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

商震道:“哪句话?”

老太婆道:“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

她淡淡地接着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一刀从中间劈下去,你左边的一半和右边的一半就要再见了。”

商震道:“这句话说得并不好,但是我倒听说过。”

老太婆道:“你既然听说过,你就该知道,‘魔教’的四大长老中,只有‘铁燕’是两个人。”

她又道:“我们老头子的刀虽然快,还是一定要我出手,才能显出威力。”

商震道:“我也听说过。”

老太婆道:“可是就算我们两个人一起出手,‘燕子双飞’还是不能算天下第一快刀。”

商震道:“还不能算?”

老太婆道:“绝对不能。”

商震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们的刀实在已经够快了!”

老太婆道:“你认为我们的刀已经够快,只因为你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是把弯弯的刀,是……”

一直不大开口的老头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也老了。”

很少有女人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可是她这次居然立刻就承认:“我老了,我真的老了,否则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多嘴!”

她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很奇怪,也不知是尊敬,还是怨毒?是羡慕,还是愤怒?

这几种感情本来是绝不可能同时在同一个人脸上看到的。可是她对那把弯弯的刀,却同时有了这几种不同的感情。那把弯弯的刀,是不是青青那把弯弯的刀?这问题已经没有人能口答,固为这老太婆已经改变了话题。

她忽然问商震:“我能不能一刀杀了你?”

“能。”商震绝不是个自甘示弱的人,但是这次他立刻就承认。

老人婆叹了口气,道:“你并不是个很可爱的人,你时常会装模作样,不但自以为了不起,还要别人觉得你了不起。”

商震居然也承认。

老太婆道:“你的五行剑法根本没有用,你这个人活在世上,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商震居然也不辩白。

老人婆道:“可是你有一点好处,你至少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伪君子好一点,因为你说的是真话。”

这一点商震自然更不会反对。

老太婆道:“所以我并不想杀你,只要你交出那个小丫头来,我就放你走。”

商震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能不能先跟他们说句话?”

老太婆道:“他们是谁?”

商震道:“他们就是我以前总认为是我朋友的那些人。”

老太婆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朋友,你还要跟他们说话?”

商震道:“只说一句话。”

老人婆还没有开口,老头子这次居然抢先道:“让他说。”

很少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比较有分量。

老太婆道:“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让你说,还有谁能让你不要说?”

她叹了口气:“就算你自己现在不想说,恐怕都不行了。”

于是商震就在孙伏虎、林祥熊、梅花、钟展、南官华树这五个人耳边悄悄他说了一句话。他放过了孟开山和柳若松。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听到他这句话的人,脸色又变了,变得比刚才更可怕。

第一十章 铁燕夫人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们,也猜不出商震在他们耳边说的是什么。

“铁燕夫人”直到三十岁时,还是江湖中很有名的美人,尤其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如果是在四十年前,她这么样看着一个男人,不管要那男人说什么,他都会乖乖他说出来,只可惜现在她已经老了。

大家都闭上了嘴,好像都已下定决心,绝不把商震刚才告诉他们的那句话说出来。

商震忽然道:“燕子双飞虽然杀人如草,说出来的话却一向算数。”

铁燕夫人道:“当然算数。”

商震道:“刚才你好像说过,只要我把那位谢姑娘交出来,你就放我走。”

铁燕夫人道:“不错,我说过。”

商震道:“那么现在我好像已经可以走了。”

他拍了拍手,又用这手把衣服上的尘土拍得干干净净,好像已经跟这件事全无关系:“因为现在我已经把她交了出未。”

铁燕夫人道:“交给了谁?”

商震道:“交给了他们。”

他指着林祥熊、孙伏虎、钟展、梅花和南宫华树道:“我的确把她带来了这里,藏在一个极秘密的地方。刚才我已经将那地方告诉了他们,现在他们之中随便哪一个都能找得到她。”

孙伏虎忽然怒吼道:“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商震道:“只要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到那里去找找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孙伏虎脸色发青,巨大的冷汗一粒粒从脸上冒了出来。

商震却笑了,笑得非常愉快,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么愉快。

铁燕夫人道:“他们一定会抢着去我的。”

商震道:“哦?”

铁燕夫人道:“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就等于已经是五个死人。”

商震道:“哦?”

铁燕夫人道:“可是他们都不想死。”

商震道:“这些年来,他们日子过得都不错,当然都不想死。”

铁燕夫人道:“谁不想死,谁就会去找。”

商震道:“为什么?”

铁燕夫人道:“因为谁能把那小丫头找出来,我就放了他。”

商震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一定算数。”

铁燕夫人道:“那么你说他们会不会抢着去?”

商震道:“不会。”

铁燕夫人冷笑,道:“难道你认为他们都是不怕死的人?”

商震道:“就因为他们怕死,所以才绝不会去。”

铁燕夫人道:“为什么?”

商震道:“因为他们不去,也许还可以多活几年,要是去了,就死定了。这一点他们自己心里一定全都知道。”

他居然去问他们:“对不对?”

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

铁燕夫人有点生气,也有点奇怪:“难道他们以为我不敢杀他们?”

商震道:“你当然敢,如果他们不去,你一定会出手的,这一点他们也知道。”

他淡淡地接着道:“可惜那位谢姑娘还有位尊长,如果他们去把她找出来交给了你,那个人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铁燕夫人道:“他们宁可得罪我,也不敢得罪那个人?”

商震道:“他们都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联手对付你,也许还有一点希望,要对付那个人,简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铁燕夫人道:“那个人是谁?”

商震道:“谢晓峰,翠云山、绿水湖、神剑山庄的谢晓峰。”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要找的那位谢姑娘,就是谢晓峰的女儿。”

铁燕夫人的脸色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惊讶、愤怒和怨毒。

商震淡淡道:“燕子双飞的魔刀虽然可怕,谢家三少爷的神剑好像也不差。”

铁燕夫人厉声道:“你说的是真话?谢晓峰怎么会有女儿?”

商震道:“连你们都有儿子,谢晓峰为什么不能有女儿?”

铁燕夫人神情变得更可怕,一字字道:“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儿子了,谢晓峰也不能有女儿了。”

她的声音凄厉,眯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刀锋般的光,盯在孙伏虎脸上:“那个姓谢的丫头藏在哪里?你说不说?”

孙伏虎的脸色惨白,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商震道:“他绝不会说的。少林门下在江湖中一向受人尊敬,他若将谢晓峰的女儿出卖给魔教,非但谢晓峰不会放过他,连他的同门兄弟都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微笑,又道:“既然同样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死得漂亮些?”

孙伏虎嘶声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商震淡淡道:“因为我不要脸,连死人屁股上的皮都可以戴在脸上,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江湖朋友若知道五行堡主居然是个这样的人,心里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商震道:“我知道,那种感觉一定就跟我对你们的感觉一样。”

钟展忽然道:“他不说,我说。”

铁燕夫人冷笑道:“我就知道迟早总有人会说出来的。”

钟展道:“只不过我也想先跟商堡主说句话。”

他慢慢地走到商震身旁。

商震并不是完全没有提防他,只不过从未想到这么一位成名剑客居然会咬人而已。

他一直在盯着钟展的手,商震两只手都在背后。钟展附在商震耳边,悄悄道:“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的,就正如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借刀杀人一样,所以你才会听我说这句话。”

他忽然一口把商震的耳朵咬了下来。

商震负痛蹿起,孙伏虎吐气开声,一拳打上了他的胸膛。

没有人能挨得起这一拳,他身子从半空中落下来时,骨头至少已断了二十六八根。

钟展将他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他身上:“我知道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是个这么样的人。”

铁燕夫人忽然叹了口气,道:“非但他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

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当今江湖中的英雄豪侠如果都是你们这样的人,那就好极了。”

铁燕长老忽然道:“杀一儆百,先杀一个。”

铁燕夫人道:“我也知道一定要先杀一个,他们才肯说。”

遇到重大的决定,她总是要问她的丈夫:“先杀谁?”

铁燕长老慢慢地从衣袖中伸出一根干瘪枯瘦的手指。

每个人都知道,他这根手指无论指着什么人,那个人就死定了。

除了南宫华树外,每个人都在向后退,退得最快的是梅花。

他刚想躲到南官华树身后去,这根干瘪的手指已指向他。

铁燕夫人道:“好,就是他。”

说完了这四个字,她手里就忽然出现了一柄刀。

一把四尺九寸长的长刀,薄如蝉翼,寒如秋水,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这就是燕子双飞的魔刀。

昔年魔教纵横江湖,做视武林,将天下英雄都当做了猪狗鱼肉,就因为他们教主坛下有一剑、一鞭、一拳、双刀。

平时谁也看不见她的刀,固为这柄刀是缅铁之英百炼而成的,可刚可柔,不用时可以卷成一圈,藏在衣袖里。

只要这把刀出现,就必定会带来血光和灾祸。

铁燕夫人轻抚着刀锋,悠悠他说道:“我已有多年未曾用过这把刀了。我不像我们家的老头子,我的心一向很软。”

她又眯起了眼看着梅花道:“所以你的运气实在不错。”

梅花一向是个很注意保养自己的人,脸色一向很好。

可是现在他脸上已看不见一点血色,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运气有什么好?

铁燕夫人道:“我还记得,我最后杀的一个人是彭天寿。、彭天寿是”五虎断门刀”的第一高手。

五虎断门刀是彭家秘传的刀法,刚烈、威猛、霸道,“一刀断门,一刀断魂”,称霸江湖八十年,很少有过放手。

彭天寿以掌中一柄刀横扫两河群豪,四十年前忽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已死在燕子刀下。

彭天寿是孟开山的好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孟开山的脸色也变了,是不是因为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保定城外长桥上那件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铁燕夫人道:“我用杀过彭天寿的这把刀来杀你,让你们的魂魄并附在这把刀上,你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梅花已经是个老人,最近已经感觉到有很多地方不对了,只要一劳动,心就会跳得很快,而且时常都会刺痛。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

他应该不怕死的。

可是他忽然大声道:“我说!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老人的性命已不长,一个人应该享受到的事,他大多都已享受过现在他还能够享受的事已不多。

奇怪的是,越老的人越怕死。

铁燕夫人道:“你真的肯说?你不怕谢晓峰对付你?”

梅花当然怕,怕得要命。

但是现在谢晓峰还远在千里外,这把刀却已在他面前。

对一个怕死的人来说,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梅花道:“刚才商震告诉我,他已把那位谢姑娘藏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忽然间刀光一闪,他的咽喉忽然就已被割断。

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铁燕夫人手里有刀。

割断梅花咽喉的这一刀,却不是她的刀。

她看见了这一刀,但是她居然来不及阻挡。梅花也看见了这一刀,他当然更没法闪避。

这一刀来得实在太快。

刀在丁鹏手里。

大家看见他手里这把刀的刀光时,还没有看见他这个人。

大家看见他这个人时,梅花的咽喉已经被他的刀割断。

刀尖还在滴血。这把刀本来就不是那种吹毛断发、杀人不带血的神兵种器。

这把刀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只不过刀锋是弯弯的。

铁燕夫人笑了。

现在她虽然已经是个老太婆,可是一笑起来,那双眯起来的眼睛还是很迷人,仿佛又有了四十年前的风韵。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没有几个看到过她这种迷人的风韵。

看见过她这种风韵的人,大多数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刀下的,还是死在她笑容下的?

恐怕连他们自己部分不太清楚。

只有一点绝无疑问。

那时她的刀确实快,笑得的确迷人。

那时看见她笑容的人,通常都会忘记她有把杀人的快刀。

现在她的刀还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已远不如她四十年前那么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只不过久已养成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她准备要杀人时,还是会笑,她已准备在笑得最迷人时出手。

现在已经是笑得最迷人的时候。

她还没有出手。

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准备要杀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

这个年轻人用的也是刀,就在一瞬前,他还用刀杀过人。

奇怪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还有把滴血的刀,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他在一瞬前杀过人,更看不出他的刀有那么快。

他看来就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大孩子,一个很有家教、很有教养、性情很温和的大孩子,仿佛还带着种乡下人的泥土气。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讨人欢喜,甚至连她都有点怀疑,刚才一刀割断梅花咽喉的,是不是这个年轻人?

出现的是丁鹏。

丁鹏笑容温和,彬彬有礼,让人也很容易忘记他手里有把杀人的快刀。

他微笑着道:“我姓丁,叫丁鹏,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铁燕夫人也带着笑,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总算还是来了。”

丁鹏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来的。”

铁燕夫人道:“哦?”

丁鹏道:“贤伉俪刚到达里来的时候,我就已知道。”

他笑得更温和有礼:“那时候我就已应该来恭候两位的大驾。”

铁燕夫人道:“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来?”

丁鹏道:“因为那时候有些事我还不太明白。”

铁燕夫人造:“哪些事?”

丁鹏道:“两位的身份来历、两位的大驾为什么会忽然光临?到这里来找的是谁?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

铁燕夫人道:“现在你已经全部明白了?”

丁鹏笑了笑,道:“昔年江湖中威名最盛、势力最大的帮派,既不是少林,也不是丐帮,而是崛起在东方的一个神秘教派,他们的势力在短短的十年之中就已横扫江湖、君临天下。”

铁燕夫人道:“还不到十年,最多也只不过七八年。”

丁鹏道:“就在那短短七八年间,死在他们手下的江湖豪杰至少已有七八百个!”

铁燕夫人道:“可是真正配称为豪杰的人,也许连七八个都不到。”

丁鹏道:“那时候江湖中的人对他们既恨又怕,所以就称他们为魔教。”

铁燕夫人道:“这名字其实并不坏。”

丁鹏道:“江湖中古老相传,都说这位魔教的教主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但有大智慧、大神通,武功也已超凡入圣。”

铁燕夫人道:“我敢保证,近五百年来,江湖中绝没有任何人的武功能胜过他。”

丁鹏道:“可是他自己却一向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中非但很少有人见到过他的真面目,看见他出手的更没有几个。”

铁燕夫人造:“很可能连一个部没有!”

丁鹏道:“除了他之外,魔教中还有四位护法长老。魔教能称霸江湖,可以说都是这四位护法长老打出来的天下。”

铁燕夫人道:“那倒一点都不假!”

丁鹏道:“贤伉俪就是这四大护法之一,燕子双飞一向形影不离,两个人就等于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接道:“现在的年轻夫妇,像两位这么恩爱的已不多了!”

铁燕夫人道:“的确不多。”

丁鹏道:“我刚才说出来的这些事,我想别人一定也已经全部知道。”

铁燕夫人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丁鹏道:“还知道一点。”

铁燕夫人道:“你说!”

丁鹏道:“贤伉俪是在六十年前结为连理的,夫人的娘家本来就姓燕,闺名叫做灵云,本来是教主夫人的女伴。”

铁燕夫人一直在笑。

丁鹏知道的那些事,并没有让她觉得惊奇。

现在她却已开始惊奇了,她想不通这年轻人怎么会连她的闺名都知道。

丁鹏道:“两位早年纵横江湖,直到魔教退出江湖后,才生了一位公子,想不到却在三天之前,死在一位谢姑娘的手里。”

铁燕夫人脸色已变了,冷冷道:“说下去!”

丁鹏道:“当时谢姑娘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商堡主和田一飞也不知道,所以才会出手伤了他。”

铁燕夫人冷笑道:“对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就可以随便出手?”

丁鹏道:“那只因为令公子也不知道谢姑娘的来历,谢姑娘又不巧是位江湖少见的绝色美人。”

他说得很含蓄,刚好让每个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现在大家才知道,为什么铁燕夫妻一定要将谢晓峰的女儿置之于死地。

因为她杀死了他们的独生子。

她的名字叫小玉。

每个认得她的人,部说她是个又温柔又文静又听话的乖女孩。

只不过这次她却做了件不太乖的事。

这次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至少她自己认为是偷偷溜出来的。

今年她才十六岁。

十七岁正是最喜欢做梦的年纪,每个十六岁的女孩子部难免会有很多美丽的幻想,不管她乖不乖都一样。

“圆月山庄”这名字本身就能带给人很多美丽的幻想。

所以她看到丁鹏派专人送去的请帖时,她的心就动了。

——美丽的圆月山庄,来自四方的英雄豪杰、少年英侠。

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来说,诱惑实在太大。

可是她知道她的父亲绝不会让她来的,所以她就偷偷地溜了出来。

她以为她能瞒过她的父亲,却不知道这世上一向很少有人能瞒得过谢晓峰。

他并没有阻止她。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出过很多被别人认为是“反叛”的事。

他知道大多的约束和压力,反而会造成子女的“反叛”。

可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儿要单独在江湖中行走,做父亲的总难免还是有点不放心。

幸好住在他们附近的五行堡主正好也要赴丁鹏的约,他正好托商震照顾她。

有这么样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在路上照顾她,当然是绝不会出事的了。

何况还有田一飞。

田一飞当然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接近她的机会,更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

所以谢晓峰已经觉得很放心。

他想不到魔教中居然还有人在江湖走动,更想不到铁燕夫妻会有个好色的儿子,居然会偷看女孩子洗澡。

那天是十二月十二,天气很冷。

她要客栈的伙计烧了一大锅热水,在房里生了一大盆火。

她从小就有每天洗澡的习惯。

她把门窗都闩了起来,舒舒服服地在热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

正在她准备穿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人在外面偷看。

她看到门底下的小缝里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她叫了起来。

等她穿好衣服冲出去的时候,田一上飞和商震已经把偷看的那个人困住了。

这人是个斜眼瘸腿。又丑又怪的残废。

这种人面对着女孩子的时候很可能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部没有,但是有机会偷看时却不会错过。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武功居然还不弱,商震和田一飞两个人联手,居然还没有把他制住。

于是她就给了他一剑。

她手里刚好有把剑,她刚好是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的女儿。

当时就连商震都没有想到,这淫狠的残废竟是魔教长老的独生子。

一个玉洁冰清、守身如玉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

无论对谁来说,她杀人的理由都已足够充分。

丁鹏道:“我本来早就应该来的,可是我一定要先将这些事全部调查清楚!”

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

他处理这件事,一定要非常公正。

丁鹏又道:“要问清这件事,我当然一定要先找到谢姑娘。”

铁燕夫人造:“你已经找到了她?”

丁鹏道:“我也不知道商堡主将她藏到哪里去了,这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又不少,所以我才会找了这么久。”

他接着道:“幸好商堡主来得也很匆忙,对这里的环境又不熟,能找到的藏身处绝不会大多,所以我总算还是找到了她。”

要在这么大的庄院中找一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易。

可是他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连一点困难都没有。

铁燕夫人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乡下大孩子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他实在远比他外表看来厉害得多。

丁鹏道:“我知道商堡主是绝不会把她交出来的,他受了谢先生之托,宁死也不会做这种事。”

铁燕夫人冷冷道:“你当然也跟他一样,宁死也不肯说出她在哪里?”

丁鹏道:“我用不着说。”

他笑了笑,淡淡地接着道:“我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这句话说出未,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就连铁燕夫人都觉得很意外。

他一刀割断梅花的咽喉,为的当然是不让梅花说出谢小玉的下落。

可是他自己却将她带来了。

水阁有门。

他推开门,就有个看来楚楚动人的女孩子,低着头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有泪痕,泪痕使得她看来更柔弱、更美丽。

只要看过她一眼的人,一定就能看得出她是个多么乖的女孩子。

像这么样的一个女孩子如果会杀人,那个人一定非常该死。

丁鹏忽然问:“你就是谢小玉姑娘?”

“我就是。”

“前天你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是的。”

她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铁燕夫妻:“我知道你们是他的父母,我知道现在你们一定很伤心,可是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还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他。”

谁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会说出这么刚强的话来。她身子里流着的毕竟是谢家的血,这一家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低头的。

自从她和丁鹏出现了之后,铁燕夫人反而镇定了下来。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正如统率大军决战于千里外的名将,到了真正面对大敌时,反而会变得特别镇静。

她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冷冷地道:“你一定要杀他,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他该死?”

小王道:“是。”

铁燕夫人道:“杀错人的人,是不是也该死?”

小玉道:“是。”

铁燕夫人道:“你若杀错了人呢?”

小玉道:“我也该死。”

铁燕夫人忽然笑了,笑得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忽然大吼:“你既然该死,为什么还不死!”

凄厉的笑声中,刀光已闪起,一刀往小玉头顶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过她这一刀。

一刀劈下,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谁部不忍再看。

有的人已扭转头,有的人闭上了眼睛。

想不到达一刀劈下后,竟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大家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谢小玉居然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连头发都没有被削断一根。

铁燕夫人那柄薄如蝉翼、吹毛断发的燕子刀却已被架住,被丁鹏架住。

两把刀相击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把刀竞好像忽然被粘在一起。

铁燕夫人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额角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凸起。

丁鹏看来却还是很从容,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家,他们都是我的客人。只要我还在这里,谁也不能在这里杀人。”

铁燕夫人厉声道:“该死的人也不能杀?”

丁鹏道:“谁该死?”

铁燕夫人道:“她该死,她杀错了人。我儿子是绝不会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跪下来求我儿子去看,我儿子也不会看。”

她又发出了那种凄厉而可怖的笑声,一字字道:“固为他根本看不见!”

这种笑声实在教人受不了,连丁鹏都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他怎么会看不见?”

铁燕夫人道:“他是个瞎子!”

她还在笑。

笑声中充满了悲伤、愤怒、冤屈、怨毒,她笑得就像是一条垂死的野兽在嘶喊。

“一个瞎子怎么会偷看别人洗澡?”

小玉仿佛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几乎倒在丁鹏身上。

丁鹏道:“他真的是个瞎子?”

小玉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铁燕夫人造:“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别人知道。”

她的声音更凄厉:“所以他们不但杀了他,而且把他的脸都毁了。”

小玉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颤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石像般站在那里的铁燕长老,忽然一把将商震提了起来。

他好像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商震倒下去的地方明明距离他很远。

可是他一伸手,商震就被他像提口破麻袋一样提了起来。

商震看来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却忽然发出了痛哭般的呻吟。他根本没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为他要乘机装死,因为他知道他能挨得起孙伏虎的一拳,却绝对没有法子挨过燕子双飞的一刀。

铁燕长老道:“我看得出你不想死,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你都肯做。”

商震不能否认。为了要活下去,他已经做出了很多别人想不到他会做的事。

铁燕长老道:“你应该知道,魔教的‘天魔圣血膏’是天下无双的救伤灵药。”

商震知道。

铁燕长老道:“你也应该知道,‘无魔搜魂大法’是什么滋味。”

商震知道。

铁燕长老道:“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地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商震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忽然嘶声道:“我说实话,我一定说实话!”

铁燕长老道:“那天在门缝下面偷看谢小玉洗澡的是谁?”

商震道:“是田一飞!”

商震流着泪,说出了这故事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气很冷,我想要伙计送壶酒到房里来,刚走出门,就看见田一飞伏在谢姑娘的门下面,那时候谢姑娘正好也发现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经在里面叫了起来。”

“我本来想把田一飞抓住,可是他已经跪下来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毁了他一生。”

“他还说,他一直在偷偷地爱慕着谢姑娘,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来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这种事的。”

“所以我的心已经软了,想不到我们说的话,竟被另外一个人听见。”

“那人是个残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田一飞一看见他,就跳起来要杀他灭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极高,田一飞竟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能眼看着田一飞被人杀死,只好过去帮他。”

“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要杀人的意思,绝没有下过毒手。”

“那时候谢姑娘已经穿好衣服冲出来了,田一飞生怕他在谢姑娘面前将秘密揭穿,故意大声呼喊,所以他才没有听见谢姑娘刺过去的那一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铁燕公子。”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故事,说完了这故事,连商震自己都在呕吐。

为了要教他继续说下去,铁燕长老已经教他吞下了一勺天下无双的续命救伤灵药“天魔圣血膏”。

可是现在他又吐了出来。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贵如王侯的五行堡主,此刻在别人眼中看来,已不值一文。

商震忽然又在嘶喊:“如果你们在我那种情况下,是不是也会像我那么做?”

没有人理他,可是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偷偷地问过自己。

——我会不会为了飞娘子的侄儿牺牲一个来历不明的残废?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将这秘密说出来?

谁也没有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他那种情况下不会那么做。

所以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园为每个人都生怕从他身上看到自己。

商震的嘶喊已停顿。

不想死的人也会死,越不想死的人,有时候反而死得越快。窗外冷风如刀,每个人手脚是冰冷的,心也在发冷。

铁燕长老脸上却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冷地看着丁鹏,冷冷道:“我是魔教中的人,我的儿子当然也是。”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道:“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们都认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该死。”

丁鹏道:“我知道。”

铁燕长老道:“我的儿子是不是也该死?”

丁鹏道:“不该!”

他不能不这么说,他自己也被人冤枉过,他深深了解这种痛苦。

铁燕长老道:“你是这里的主人,你也是我近五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年轻的高手,我只问你,在这件事中,该死的人是谁?”

丁鹏道:“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铁燕长老道:“还没有。”

他的声音冰冷:“该死的人还有一个没有死。”

谢小玉忽然大声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苍白的脸上又有了泪痕,看来是那么凄楚柔弱,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但是她绝不退缩。

她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杀错了人,杀错了人的都该死。”

铁燕长老道:“你准备怎么样?”

谢小玉没有再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她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夺目的短剑,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圆月弯刀》简介

丁鹏凭“天外流星”剑扬名江湖,怎知被柳若松及其妻秦可情设下的美人计骗去剑谱,败于柳若松手下,并被冤枉盗窃武功。丁鹏侥幸逃命,心灰意冷之下欲寻死,被“狐女”青青所救,进入狐的世界。后来他又为救青青而受伤,却赢得了美人的芳心,又习得青青祖父的魔刀刀法。丁鹏与青青回到人的世界,不仅大败柳若松,还设计使他的无耻嘴脸败露,柳若松拜丁鹏为师。而后,他一招打败两个绝顶高手,救下了谢晓峰的女儿谢小玉,并发现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无一不是伪君子。丁鹏惊讶自己的弯刀刀法如此厉害,决定挑战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而他也暗中发现,青青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狐,而是多年前江湖人惧怕的魔教。从此,他卷入了魔教、神剑山庄、名门正派三者的争斗中去。柳若松则在暗中进行着他的阴谋……

圆月弯刀:

连鞘的刀,黑黑的刀鞘,弯弯的刀柄,刀锋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春树,青如情人们眼中的湖水。青青的刀光,弯弯的,开始时仿佛一钩新月,忽然间就变成了一道飞虹,纵使未出鞘也能透出逼人的杀气。那柄圆月弯刀初看并不出奇,可是一旦到它的主人施展那一式魔刀时,就会现出一股妖异之气,使人为之震眩迷惑。圆月弯刀是魔中至宝,因为它具有了魔性,谁拥有它,谁就会感受它的魔性。惟大智大慧者除外;惟至情至性者除外。世人眼中那是好快的—刀!好邪的一刀!一刀已有惊天裂地之威!百坚不摧的圆月弯刀,天下丧胆的魔神之刀,威震天下的神刀,刀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一把令天下人怵目惊心的刀。黑暗中忽然有了光,月光。圆月。

神刀斩是魔教的一项最高的武学,神奇、精妙的刀法,这种刀法虽然能带给人无穷的力量,却也能带给人不祥和灾祸。这种刀法绝非人间所有,这种刀法的变化和威力,也绝不是任何凡人所能梦想得到的。这一刀虽然没有变化,却包含了刀法中所有变化的精髓。因为这一刀出手时所用的刀法,部位、时间、力量、速度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恰好能将自身所有的力量发挥到极限。魔刀一出,当者必死,这一刀威力无限。神刀之秘,刀上刻了“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刀。那柄一出手,神鬼皆愁的魔刀,那是无坚不摧,至威至利的一刀,石破天惊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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