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下翠
图:正子公也
翻译:董一撞
“该走了。”
公孙胜看着大水冲走了一切,站了起来。
在波涛汹涌的黄土色河流中,只漂浮着失去行李的马车。
索超和林冲的战马失去了主人,靠自己的力量游到了岸边。
北京和梁山泊的士卒们虽然还在水间浮沉,但谁都只能在其中盲目中挣扎,都无法游出那么激烈的水流。
“他们是在做梦吗?”
“……做溺水的梦。”
公孙胜冷淡地回答着满脸佩服的刘唐,从岩石跳下河滩。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水量了。
为了剿灭北京军,朱贵在河流的上游截住了水,也因为只截住了河上游的水流,导致河流暂时的逆流而上,不久便失去了气势,恢复了原本的流势。
士兵们也开始慢慢地向下游漂流。
“那个老家伙一定会吓一跳吧。”
那时候,选择相信刘唐的朱贵,指挥着手下把木材扔进河里,堵截了河里的水。
想起那张严肃的脸,刘唐的眉头微微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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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胜和刘唐沿着岸边逆流而上。
生辰纲乘着最初逆流而上的气势,应该已经到达了遥远的上游。
在北京军被公孙胜的幻术所迷惑的时候,刘唐已经悄悄地把生辰纲固定在了马车的绳子上。
“照现在的趋势,应该会流到八合溪吧。”
公孙胜在狭窄泥泞的岸边飞一般地前进。
在这条河上游,有一条叫八合溪的溪流,是几条河汇合的地方。
没有流动的水,水流淤塞住了,周围散布着几个迷宫般的洞窟。在雨停之前,这是个把财宝藏起来好时机。
不知不觉间,公孙胜已经摸清了这一带的地势。测量把生辰纲倒入那个地方的水量的也是他,刘唐只是按照他的指示行动而已。
「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刘唐瞥了一眼前面的公孙胜。
“把生辰纲藏起来之后,再回到东溪村吧。”
刘唐随口一说,公孙胜露出意外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
“你不准备回去了吗?”
“没有必要再回去嘲笑失去了『智多星』名号的男人。”
公孙胜又开始迈起了步伐。河面变窄了,河滩两边都变成了险峻的岩石场,但那袭道服却一闪一闪地轻松越过。
虽然刘唐也有轻装上阵的本领,但想要跟上公孙胜的步伐并非易事。
“可是,如果黄泥冈才是真的呢?”
“你见到刚才『急先锋』战斗的样子了吧。诱饵,怎么会这么拼命?”
“话是这么说……”
“你相信占卜吗?”
被问到了知识盲区,刘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我没占卜过。”
“梁中书的夫人可是娇生惯养的女人。在选择丈夫时,是根据所有的官僚、富豪、良家子弟的性格,选择了最好的对象。”
“最后选择了梁中书吗?”
“否则,他才不会有成为蔡京女婿的才干。因此,梁中书是对妻子非常的好。”
“但这和生辰纲有什么关系吗?”
“正是因为蔡氏。无论干什么都要先查一查当日的吉凶祸福。在柳树的季节里从不用针,购物的日子也要精挑细选。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了盯着事物的方位,一天到晚都不放松任何警惕。梁中书的妻子,可是个这样的女人啊。”
“这……”
“我的占卜是对的。”
“你去梁中书家算过一卦吗?”
“只是去过而已,但好像很被信任。”
“甲子之日,南风的风向刚好吗?”
“出发于卯时,正是属猪的男人吉时。”
“索超属猪吗?看来猪的勇猛是天生的。”
“梁中书在夫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一切都按照我占卜的结果……实际上,这是一卜正相反的卦。”
“也就是说,这样做的话大凶……”
刘唐神色复杂地嘀咕。
在高耸的岩石的另一边,隐约可见一片黑暗的深渊。
与此同时,公孙胜突然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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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夹在了卖枣的年轻人和杨志之间的,是被称为叔父的男人。
乍一看的确是个农民吧。但是,如果看到他那与众不同的风貌,特别是那充满着不可动摇的光芒的眼睛,就会明白他并非普通的男人。
男人让侄子们退下,用轻松的语气说着——
“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盗贼,不要失礼。”
“但是,叔叔,他们觉得我们是盗贼。”
“你在说什么?”
“你刚才说,不能喝我们的东西,是这样的吧?”
“那我来喝一杯吧。”
王定顺手拿起了掉在地上的葫芦。
“等一下!”
杨志迅速地打向那只手。
被敲落的葫芦塞子飞了起来,流淌在干土中的酒眼看着被沙土吸收。
从士兵之间传出了失望的叹息声。
“在这种地方,发生纠纷不太好吧……”
王定也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杨志。
这时,在黄泥岗紧张的空气中,传出悠扬的歌声。
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后生在扁担上支起两个木桶,一边哼着嬉戏的歌曲,一边慢慢地爬上道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盛有下酒菜的盆子的年轻女子。
但一看到树林中杀气腾腾的人影,两人立即大叫一声,转身离开。桶盖因这股弹力而移位,空气中弥漫着醇香的气味。
是酒。
“等等。”
年长的卖枣人立刻叫了起来。
“我们又不是强盗,为什么要逃跑?”
年轻的男人也从树荫下跑了出去。
“我们的最后一滴酒也洒在地上了,把这酒卖给我们吧,我们会出个好价钱的。”
听到这里,卖酒的人停下脚步,犹豫地回头看。
“真的不是强盗吗?”
“你去看看。”
女人绷着脸拉着丈夫的袖子。
“强盗才不会理睬卖酒的人。”
卖枣的人满脸讨好地笑着说,卖酒的人终于走了回去。
“那倒也是。但是这酒不能卖。我们已经跟前面的村子做好了出售的约定。”
“约定卖多少钱?”
“一桶五贯”
“那么,我们出六贯。”
“不行不行,不能卖。”
“多卖一些钱不是很好吗?现在这里卖给我们,你们再多搬一次就好了。”
女人捅了捅丈夫的胳肢窝。
“秋天孩子就要出生了,真不舍得浪费时间啊。”
“真是可喜可贺啊。你们也买一桶吧。”
卖枣的人对板着脸站着的杨志说。
“不,不用了。”
酒桶即使盖着盖子也能闻到香味。
那是对杨志来说不知有多辛苦才说出的台词。
士兵们用哀求、诅咒的眼神凝视着杨志。
即便如此,杨志也不得不这么说。
“下了岗就会有水和茶棚,再忍耐一下。”
听到这句话,妻子皱起了眉头。
“什么啊,你这意思,是怕我们的酒里有蒙汗药吗?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在村子里的酒坊买的正经酒,连水都没有加过。”
女人用手叉腰。烈日当空,那声音在军人们的脑袋里嘎吱嘎吱地回响。
“我们只是不会在旅馆以外的地方吃喝。”
王定连忙附和道。
“并没有什么恶意。”
可是女人的骂声变得更高。
“什么呀,把我们当傻瓜吗?”
“……我知道了。”
杨志终于把手伸进怀里。
“我买那桶酒。”
杨志从钱包里掏出银两,递给卖酒的男人。
“有碗吗?”
结果女人递过的酒碗,杨志从桶里满满地倒了一碗,递向卖枣的叔父。
“为刚才的事情道歉,请您笑纳。”
像是要挑战似的将酒递了过来。
“怕有毒吗?”
年轻的卖枣人皱起了眉头。
“叔叔,你不要喝那种东西。”
“住嘴。”
男人呵斥了怒气未消的侄子们,向前走了一步。
在场的每个人的视线都刺向了那只酒碗。
“来吧。”
叔父双手捧着碗,凝视着杨志的眼睛,悠然地抿着酒。喉咙一响,一口气喝干了。
“好酒。”
男人擦着下巴喘了口气。然后把空碗递给卖酒的人。
“再来一碗。”
他接过重新装满了酒的碗,又递给杨志。
“为我的侄子们的失礼道歉,能不能请您收下回礼?”
杨志交替地看着男人的脸和盛着凉酒的碗。
男人的眼睛很清澈。
然而,杨志的手却无意识地握着吹毛剑。手心汗得厉害。
这时,杨志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如此警惕。
这种感觉。
是像被危险的东西触碰自己的要害一样的感觉,和在梁山泊与林冲对峙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甚至更可怕。
「但……」
这个男人不可能是盗贼。
尽管如此,杨志还是能感觉到一股难以捉摸的热气笼罩着自己的身体。
青痣上流出了冷汗。
“杨提辖……”
王定对一动不动的杨志小声说。
杨志仿佛摆脱了枷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慢慢地把手伸向酒碗。
杨志回视着男人的眼睛,拿起碗,一口气喝干了酒。
士兵们发出羡慕的叹息声。
“…随你们便。”
杨志一扔空碗,士兵们便争先恐后地向酒桶涌去。
这炎热的天气,简直使人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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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胜停下脚步,敏锐的五官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北京军和梁山泊应该都还被雾所迷惑。
没有人能在黑风林中保留意识。
公孙胜本想看看现在的情况,但他并没有去查看。
“船准备好了吗?”
公孙胜转过身去,向刘唐问道。
“不管什么,我都按你说的去做。”
“你先把漂来的行李挂在树枝上,然后把它们藏起来。因为装上船要花很长时间。”
“你呢?”
“好像有人走出了迷雾。我要再去看看迷惑的情况,要是有人追出来就麻烦了。”
“你不会连我也背叛吧?”
刘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正要离开的公孙胜。
“事实上,真正的生辰纲可能还在别处。就算我跟你一起去的话,可能也什么都没有。真是抱歉。”
公孙胜惆怅地看了一眼刘唐。
“我也许会背叛,但我不会说谎。”
公孙胜厉声说着,随即衣衫飘逸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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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背叛了,也说谎了。”
抵达八合溪的刘唐,望着在高耸的巨岩间顺流而下的行李,暗自庆幸。
在附近的洞穴里,隐藏着用来搬运生辰纲的船只。
刘唐把船拉出来后,开始解开生辰纲的包装。
「总觉得那家伙不可靠。」
他拥有那种超出常人的技能。虽说看起来并不准备分一杯羹,但拿刘唐当噱头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吧。
刘唐庆幸公孙胜折返,打算能搬多少搬多少,然后坐船逃走。
“出家的人,还是太天真了。”
刘唐握着朴刀,把捆得严严实实的行李从大台阶上搬了下来。
油纸裂开了,下面的木箱裂开了。
那裂缝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刘唐吹着口哨,手搭在木板裂缝上。
他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怎么这么性急啊。”
刘唐像弹了起来一样抬头望向悬崖。
望向那个在逆光中伫立的瘦身。
河风吹得下摆轻飘飘的。
“你为什么……”
刘唐一直半闭着的眼睛,从未如此睁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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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下,四个影子在晃动。
杨志倒在烧焦的地面上,凝视着那几个影子。
身体一动也动不了。
他连近在在指尖的吹毛剑都无法触碰。
周围围绕着以王定为首的十名士兵。
「是蒙汗药……。」
还能保持意识也不容易。
“进展很顺利啊。”
卖枣的男人们拍着卖酒的汉子的肩膀。
“偷偷盛药的秘诀和你赌博的技巧一模一样嘛。”
“我可是练过的。”
“行动麻利些,快把行李都搬过来。”
大车里的枣子被丢弃了,取而代之的是士兵们背着的行李。
“等……等……”
杨志颤抖的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
“还能说出话,真是个强者啊。”
杨志的耳中,若远若近地听到了这样的话。
下冈的货车车辙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与此同时,杨志的意识也在黑暗中淡薄了。
那种令人窒息的阳光的热度,他现在一点也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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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晁盖为首,阮三兄弟、白胜和阿姜也扔掉酒桶加入其中,六个人尽皆一副商人的扮相,迅速冲下了山口。
当他们消失的时候,树林另一边的岩石影子中出现了一个摇曳的身影。
在那期待着晁盖等人离开的彼方,他丝毫没有在意已经昏倒的杨志等人。
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像一把锋利的刀刃。背上背着黑鞘的长剑,粗糙地扎着的头发覆盖着脸颊的半截脸庞。那下面的双眸,充满了连盛夏的光芒也照不到的虚无。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看着渐渐远去的晁盖,男人那没有颜色的薄唇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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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公孙胜正沐浴着眩光,站在八合溪的岩石上。
强光使风景奇妙而鲜明地浮现在了眼前。
这让人感到迷幻的风景像梦境一样。
但是,一个清凉的声音打破了虚幻的空景。
“我已经在这里看守半天了。”
生辰纲就像计算的那样,在被岩石包围的河滩上搁浅着,而吴用就像在钓鱼一样坐在上面。
漂亮的绫罗长衣在河风的吹拂下,在白羽扇的遮挡下微笑着。
公孙胜惊愕地回过神来,瞥了一眼站在吴用身后的刘唐。
刘唐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
公孙胜转开视线,冷冷地盯着吴用。
“你是背叛了他们才来到这里的吗?”
“背叛?”
吴用露出意外的表情。
“或者说,你一开始就想利用他们,所以根本算不上背叛吧。”
突然间,公孙胜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晕眩。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倒是更相信你。如果是你,可能会比我做得更好。”
吴用骄傲地继续说着。
“果然不出我所料。”
“难道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晁盖君他们前往黄泥岗寻找杨志一行人,并用信鸽跟我保持着联络,所以我立刻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知道,我会来八合溪?”
“因为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比不上吴用老师。”
刘唐一脚把岩石踢到公孙胜面前。
“你该把八卦的招牌放下来了。”
刘唐踢了一脚装着生辰纲的包装。木箱倒了,裂开的木板上洒出了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瞬间,公孙胜的脸上充满了胜利的色彩,但随即又消失了。
从刘唐踢出去的箱子里滚落出来的,是一团黑亮的煤块。
“这样一来,送到东京也是白跑一趟吧。梁中书怎么好像很穷的样子。”
“笨蛋……”
公孙胜呆呆地看着滚到脚边的煤块。
“我听刘唐说,你在占卜的时候好像产生了私心?我听说,占卜必须是无心的。你是不是因为这个邪念而占卜了自己的事情?”
“对我们来说是,也是大凶吗?”
公孙胜的脸上浮现出困惑和自嘲。
“你赢了。”
道士飘飘地转过身去。
“不,说得起来,应该是平局吧。毕竟对我们九个人来说,我们确实赢了。”
吴用的话里没有更多的意思。
正要离开的公孙胜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他。
“如果早就知道这是诱饵的话,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因为我担心你会离开。”
公孙胜的肩膀微微一震。
「开什么玩笑。」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并不觉得苦涩和不可思议。
刘唐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要这么想,毕竟你也是北斗的一员。”
“……北斗?”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
吴用向公孙胜讲述了晁盖梦见北斗七星的故事。
“我们是响应北斗而聚在一起的。”
——「听从星星指引的声音。」
覆盖着山的影子,以及背后呼啸的寒风的声音,开始饶有生机地复苏了。
不可以违背星星的导向。
在公孙胜的嘴唇上,隐约浮现出一抹笑容。
「所谓的宿命吗?」
不过其他的星星,也无法对付『智多星』嘛。
这时,刘唐突然喊了一声。
“追兵来了!”
紧接着穿来了马蹄的声音。
“森林里的人们应该还在雾中徘徊。”
吴用的声音中包含着感叹。
“但索超和林冲越过了那股奔流。他们闭上了眼睛,跟随水流的声音前进。因为只要闭上眼睛,就不会中幻术。”
“那雾不是真的吗?”
“操纵天象什么的,还是很难做到的。”
“那么,这次的对手是梁山泊和北京军两方。”
刘唐看了看悠然的吴用。
“不,只有北京军,梁山泊应该会被大雾卷走。”
“那现在怎么办?”
“这边有我乘坐的小船。”
吴用站起来,从岩石之间往另一个方向走。
公孙胜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输了。『智多星』,请告诉我你的愿望。”
吴用转身,凝视着公孙胜的眼睛。
“你能和我……一起写出第三句吗?”
“……我还真没有这个欲望啊。”
公孙胜冷笑一声,拔出松纹古铜剑,跃上高耸的巨岩山顶。
从悬崖上,一直延续到黑风林。
追兵近在眼前。
树丛之间,刀刃在闪闪发光。
公孙胜举起剑,犀利地在空中砍出九个字。
“风起云涌!”
卷起的风中,乌云沸腾,闪电贯穿了整个天空。
“疾!”
八条光芒从公孙胜睁大的眼睛的眉心射出。
紧接着,一阵狂风和暴雨席卷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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