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有个妈妈说她不让女儿看《海的女儿》，因为这个童话鼓吹无限付出的爱情，事实上，《海的女儿》呈现的，是爱的徒劳，小人鱼一意孤行地爱着王子，却因为这爱情差点变成泡沫，想要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还得靠自己辛苦劳作。
这里面就很有现实感了，而小朋友同样喜欢听的灰姑娘也就是辛德瑞拉的故事更为现实，是一部很扎实的撩汉指南。
广州，童话音乐剧《海的女儿》
灰姑娘原本是流传于欧洲大陆的童话里的角色，有各种版本，我们比较熟悉的，是法国作家夏尔·佩罗改写的版本，在孤女获得超能力的故事原型中，增加了许多细节，比如水晶鞋，南瓜马车、仙女教母等等。
仙女教母是女孩子都希望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角色，她能够把南瓜变成马车，把老鼠变车夫，又变出漂亮衣服和水晶鞋，但其实，她对灰姑娘最为重要的指导，是告诉她，夜里十二点之前必须回家。
十二点，是魔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十二点之前，是初见的目眩神迷，十二点之后，每个人都会被打回原形，油汗会出来，倦态会出来，最重要的是，餍足感会出来。所以，掌握节奏很重要，灰姑娘必须在十二点之前跑掉，留下一个悬念给王子追，说是饥饿营销也罢，反正，当王子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灰姑娘，对自己这一路付出的珍惜，会使他很难发现她的平平无奇。
帮助灰姑娘获得成功的，不是爱情，而是人性。这不够纯不够美，但是，很悲哀，恋人之间，也常常会通过不动声色的博弈，为自己争取更多。我们的《诗经》也曾表现过这一点。
《诗经》里有两首诗提到“狡童”，都在“郑风”里，一首叫《褰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还有一首就直接叫《狡童》：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这里的“狡童”当然不是狡猾的儿童，用现在的话就是“大猪蹄子”。这些大猪蹄子曾经非常殷勤，挽着裤腿跋山涉水看情人，现在却是看不透摸不着，连个人影都不见了。不过先别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有时候其实是大家价值判断不同，可能男的只是着急去看足球赛，女的却已经心碎一千遍啊一万遍。
先不必审这些公案，这里我想说的是，把这两首诗放在一起，对比十分鲜明，《狡童》里的姑娘只会呼天吁地，说自己的心好痛，《褰裳》里那位使用的却是“饥饿营销”：你不来看我，难道我没有别的追求者吗？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以我对人性的基本了解，我觉得《褰裳》里的姑娘更高明，效果也会更好。
电影《灰姑娘》海报
《白雪公主》也很现实，说是宫斗剧也不为过。
我曾经对《白雪公主》里的后妈倍感困惑，她这后妈当得过于非主流。
历来“后妈”都是各类民间传说里的重要女配，比如灰姑娘里的那位，以及中国的民间传说“打芦花”等等。这些后娘都很恶毒，但主要是为了给自己的子女争资源，而白雪公主的后妈呢？整天逼着魔镜表态：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听到魔镜说白雪公主已经成为美丽新势力，马上起了杀心，是不是太紧张也太变态了？
这故事讲的其实是在男权社会里，两代女性之间的资源交接。
后妈正在老去，世界曾经是她的，权力曾经是她的，但很快就不是她的了，在男权社会里，衰老会让女人失去一切，她不得不通过魔镜监视这世界的变化，当白雪公主逐渐长大，她知道她的敌人出现了。
她利用尚且握在手中的权力，对白雪公主围追堵截，但是从卫士到小矮人，全部站在白雪公主这边。王子的出现，更让白雪公主获得压倒性优势，这意味着白雪公主的时代终于到来，世界终究是更加年轻的女人的。
在男权社会，男性不只是一个个具体形象，还是像国王那种隐身的权力，女性互为天然的敌人，中年女性与少女之间更是战争不断。好在这样的时代暂时过去了，当女性不用借力于男人，可以自己为自己创造一个世界，女性之间就能够互为资源，互相学习，不用再同性相轻。
童话还常常以它被允许的荒诞，反映现实的荒诞。我上小学时，读过一篇《渔夫的故事》，说有个魔鬼，被所罗门王封入瓶中，扔到海里。魔鬼像孙悟空等唐僧那样，等人把印揭掉，把他救出来，他许诺，他将给恩人无尽的荣华富贵。然而三个世纪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把他打捞出来，魔鬼的心凉凉了。
到了第四个世纪，魔鬼发了个新的誓，说，谁要是把他救出来，他就要把谁杀掉。我当时对于魔鬼的脑回路非常费解，心想这也太不知好歹了。如今想来，第四个世纪的魔鬼，有两种可能，一是崩溃了，二是他已经适应了他的孤独与黑暗，就像一个原本渴望爱的人，在等不来的三个世纪里，逐渐斩断希望，适应枯寒，进化成适应周遭环境的种类，冷不丁地冒出一份爱情，对不起，我已经适应无能了。
电影《白雪公主和猎人》剧照
那么，这样的故事，适不适合讲给孩子听呢？我倒觉得没问题，我现在感觉到的种种，是建立在我对于人心的丛林有所了解的基础上的，比如说，我能在白雪公主身上，看到职场小白的心机，也能在某些职场前辈脸上，认出后妈的眼神，但是对于孩子来说，白雪公主只是意味着善良无辜美好，后妈则代表着邪恶嫉妒狠毒，我们应该像卫士、小矮人、王子那样，站在前者那一边。
还记得第三季《爸爸去哪儿》里的那个夏天吧，她穿着公主裙出场，一心想当个公主，不过，她心中的公主，既不是公主病也不是公主命，而是善良、热忱、乐于助人。这就多亏了她父母的正确引导，公主这个词被妖魔化，是因为有太多人将它解释为刁蛮、任性、物质主义。
等到孩子长大了，能够感受到更多了，您也不会那么害怕了不是？要相信孩子的理解力。
与其坚壁清野，处处设防，不如帮助孩子掌握认识世界感知世界的更好方式，毕竟，他们终究会长大，会与更为广阔的世界碰撞，你无法做他们与世界之间永远的滤网。
作者 闫红 （未经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图片来源：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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