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懂戏,也就不爱看戏,每逢家乡庙会等时唱戏,也常是跟着大人在戏场里跑来跑去,图个热闹而已。偶尔抬头,见台上男男女女画着多姿多彩的妆,咿咿呀呀地唱,虽然听不懂,却觉得他们的戏服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还有他们手里的刀枪剑戟、马鞭笏板,也能长时间摄住我的注意力,让我感叹古人武器的奇怪。只不过,看到他们打来打去,却不见人头落地,或者浑身挂彩,就又觉得乏味,只有偶尔看到喷火,或者突然窜出来身披虎皮或狗皮样衣物的演员,在那里有模有样追逐打滚,才勉强觉得好玩。
这并怪我,一来我没有出生在戏曲世家,有家庭环境的熏陶;二来不是什么神童或早熟之人,能慧眼识珠。但现在年过三五后,岁月让生活有了更多包浆,对戏曲有了一定了解后,才慢慢走进它,玩味它,体会到它的厚实和真纯,所以现在每次看戏、听戏、想戏、甚至不自觉地学戏时,便从戏中的人生想到真实的历史,真实的人性,真实的自我,更觉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一、戏如人生——戏曲演绎着生活,诠释着人性
是的,戏曲就是生活,生活千姿百态,戏曲就各有特色。上至忠臣烈士的忠心谋国、驰骋疆场,下到平民百姓的人情世故,儿女情长,戏曲都演了个遍,演了又演,唱了又唱,而我们的生活,也和戏曲一样,重复着前人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抒过的情。
然而,戏曲并不是生活的复读机,它从在表达一个主题时,往往以枝繁叶茂的方式,呈现人性的光辉,人生的无奈,用看似脸谱化的简单,表现思想的厚重。
比如秦腔传统优秀曲目《金沙滩》,是歌颂忠君报国主题的优秀传统剧目,从主角杨业父子身上,我们不止看到忠君报国,还有个人命运与国家利益矛盾时取舍的艰难,以及忠厚与圆滑相遇时的无奈。
剧中,为了保宋太宗逃出包围,杨业几个儿子在金沙滩一仗后多人为国捐躯,为安抚杨业,宋太宗给为他们“封王”以示关怀和哀悼。面对老年丧子的辛酸,杨业发出悲凉的感叹,是的,纵然封王封侯,爱子已不能生还,又有什么意义?
但杨业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杨家不死人,国家就不安宁,百姓就难得太平。但令杨业感到悲凉的,不止是失去爱子的痛苦,还有朝中其他人的奸诈,如果不是潘美等人用心险恶,宋军也不会败得这样惨。
杨业最后碰死在李陵碑前,这既是对李陵“投降番邦”的不屑,也是以死表忠的坚贞,还有对忠厚被奸诈打败的悲愤。杨业的儿子杨五郎因为看透这一切,最后选择出家,他对宋王说的话,让我们不得不深思,面对民族大义和个人前途,我们到底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五郎的选择看似自私,实际上是哀莫大于心死,也是对宋王不辨忠奸的控诉和报复。但是,杨五郎的退出,却更加凸显了杨业和杨大郎等人的崇高,还有后来佘太君、杨六郎、穆桂英等苦苦坚持的难能可贵。
是的,爱国主义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正因为这种美德,才在我们这个民族在面对危难时,总有人挺身而出,舍生取义。他们是我们民族的脊梁,是我们应该永远弘扬的正能量。
当今时代,在金钱面前,许多人完全失去底线,甚至出卖灵魂。还有一些人因为比不上别人的生活而焦虑不已,但事实上,如果你选择了高贵,就不要因为世俗的眼光,低下高贵的头颅。值不值得,首先在于你的追求,陶渊明的田园,刘禹锡的陋室,周敦颐的莲花,王冕的荷花,无数默默奉献着的执着。当我们追求的不是世俗的成功和幸福时,我们就不会因为缺少什么,付出与得到不平衡而愤愤不平,抱怨自己的可悲。
戏曲不仅演绎着生活的百态,更诠释着人性的复杂。比如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哈姆莱特》。剧中的哈姆莱特,是一个凡夫俗子,也是一个乾坤巨人。哈姆莱特的父亲被叔父与他的母亲合谋害死,最后叔父篡夺王位,这让原本天真的快乐王子变得痛苦忧郁,当他从父亲的亡魂处得知真相后,便开始了为父报仇之路,这是每个凡夫俗子都有的正常想法。
但在报仇的过程中,他看到了更多让他痛苦不堪的事:朝廷的腐败,朝臣的奸诈,民众的不满,社会的动荡,邻国的窥伺,在他眼中,世界就是一所很大的牢狱,丹麦是其中最坏的一间。
所以,哈姆雷特渐渐把自己的目标,从为父报仇的狭隘,上升到改变社会的广阔上,他从一个为父报仇的凡夫俗子,转变为一个重整秩序的乾坤巨人——“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然而,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改变社会何其艰难,所以王子纵然心有余,却力不从心,才发出“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这样的悲叹。
也正因为任务的艰难,他在复仇之路上反反复复,始终不能下定决心,一再错过机会。但是,如果我们细细品读这部戏,就会发现让哈姆莱特看起来不够果断的,不仅是任务艰难,更是看到人性的丑恶。
首先,母亲改嫁做弑夫仇人的妻子,就是哈姆莱特眼中为妻不忠的人性丑恶。所以剧中哈姆莱特有这样的台词
伶后
妇人失节大半贪慕荣华, 多情女子决不另抱琵琶; 我要是与他人共枕同衾, 怎么对得起地下的先灵!伶王 我相信你的话发自心田, 可是我们往往自食前言。 志愿不过是记忆的奴隶, 总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 像未熟的果子密布树梢, 一朝红烂就会离去枝条。 我们对自己所负的债务, 最好把它丢在脑后不顾; 一时的热情中发下誓愿, 心冷了,那意志也随云散。 过分的喜乐,剧烈的哀伤, 反会毁害了感情的本常。 人世间的哀乐变幻无端, 痛哭转瞬早变成了狂欢。 世界也会有毁灭的一天, 何怪爱情要随境遇变迁; 有谁能解答这一个哑谜, 是境由爱造?是爱逐境移?
其次,朝臣的奸诈和虚伪,世人普遍的势力自私,是他眼中人性的第二个丑恶。他一直深爱着的奥菲莉娅,却成了被人利用,用来刺探他的棋子,让他对爱情更加失望;大臣们面对内忧外困,却只关注自己的利益,在世人眼中,财富多寡往往是地位和对错的主要标准。因此哈姆莱特又有这样的感慨:
失财势的伟人举目无亲; 走时运的穷酸仇敌逢迎。 这炎凉的世态古今一辙: 富有的门庭挤满了宾客; 要是你在穷途向人求助, 即使知交也要情同陌路。
因为这一系列的仇恨,让哈姆莱特对亲情、友情、爱情彻底绝望,他又不屑于用卑鄙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便成了一个孤军奋战的孤独者,一个向一切不合理和不真实开战的理想主义者,他的结局,注定以失败而告终。
哈姆莱特,一个凡夫俗子和乾坤巨人的结合体,他与自己斗争,与社会斗争,与人性斗争,败得轰轰烈烈,败得发人深省。一切伟大的作品,他呈现的人性都不是简单、粗糙的,而更多的是真实,全方位的,在展现善恶斗争中,诠释人性的复杂。如《红楼梦》《呐喊》《骆驼祥子》《童年》等。
二、人生如戏——每个人的人生就是一部戏,也能从戏曲中看到自己的人生
戏曲靠人演,戏曲演绎人生。我们的生活,其实也是一部戏,而这部戏的导演,有时是自己,有时是别人。当我们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时,我们就是导演;当我们不能掌握时,是别人导演着自己。
所以,我们往往能从戏曲中别人的命运和经历,看到或想到自己的命运或经历。有许多时候,我们在看戏,其实也在看自己,看自己最可爱的一面,也看自己不愿给人提及的落魄与错误,与戏中主角来一次穿越时空的交友。
比如在《周仁回府》中,周仁为了救兄长,假装投降严党,让自己的妻子去了狼窝,结果兄长没有救下,反而白白牺牲了妻子。为此,周仁痛悔不已,然而更可悲的是,因为奉承东等无耻小人的从中作梗,兄长逃命后认定是周仁卖友求荣,将他视作无耻小人痛骂并断绝关系。周仁遭遇家庭变故,被人误解的双重悲剧,其心中的悲苦和委屈,不知向谁倾诉,只能在月明之夜,在妻子的坟头哭诉对妻子的怀念和自己的悲哀......
在现实生活中,无数人也和周仁一样,做着正确的,甚至一般人办不到的好事,为了集体或他人牺牲了很多,却得不到别人的理解,甚至会遭到别人的嘲讽与迫害,其委屈,其实和周仁是一样的。比如一个单位、一个村子里默默奉献的老实人,在一个制度不健全、人与人之间缺少关爱的集体,老实人注定是吃苦的,而且吃亏不讨好。但那些嘴巴子巧滑,善于钻营,又有上一辈人脉金钱资源的人,却到处吃香喝辣,取得成功易如反掌。
再如《花亭相会》中的高文举和张梅英,让我们看到对爱的忠贞。《卷席筒》中的曹宝山,让我们看到本性善良的人,被一分钱难倒的无奈。《三滴血》中的周仁瑞,让我们看到人在没钱时兄弟都不相容的心酸。《苟家滩》中的王彦章,让我们看到在历史转折时一个人选择的艰难......
古往今来顷刻间演过千秋世事,天涯海角平方地可走万里山河。戏曲,尤其是中华戏曲,以弘扬真善美为主题,用多彩、细腻的表演,给我们呈现中华文化,演绎人生百态,映照生活万象,与走马灯一样变换的流行艺术相比,她不会像桃李之花那样随便摆弄它的姿态,让人一见就陶醉其中,它更像梅花,有其芳华,却香而不露,有其高贵,却谦谦有礼。要真正走近她,的确需要一些耐心,一些阅历,一些涵养,甚至需要一颗慈悲之心,只有这样,才能在戏曲中看到更广阔的人生,在自己的人生中演绎一部好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