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谢觉哉,很多人恐怕已经记不清他的相貌,甚至不知道他曾经做过哪些事;稍微熟悉点历史的人,知道他是“延安五老”之一,曾经在毛主席身边工作。而在中国司法界,很多专家学者至今还在阅读谢老的著作,研究他的法律思想。
谢觉哉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社会活动家,优秀的共产党员,人民司法制度的奠基者之一。他在中央苏区担任中央工农政府秘书长、内务部长时,就起草过《劳动法》《土地法》和《婚姻法》等。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长、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并在党的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候补中央委员。
“现在很多人都搞不清楚,当年的‘延安五老’(徐特立、林伯渠、谢觉哉、吴玉章、董必武)到底做过哪些事?只知道他们是毛主席非常尊重的人,党内称其为‘老’。”谢觉哉的小儿子谢亚旭日前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说:“我们一直在收集各种史料,希望大家能更了解‘延安五老’。”
为中国司法制度贡献一生
1934年10月,50岁的谢觉哉参加了长征,与董必武、徐特立一起编入中央机关纵队干部休养连。长征路上,他患了疟疾,天天发烧,但还是咬着牙跟在队伍后面。毛主席见了很担心,打算把谢觉哉和其他几位老同志送出封锁线,转移到上海等地去工作。毛主席说:“你的身体已经很弱了,再坚持下去会拖垮的。”谢老说:“宁可拖垮,也不离开党中央一步。”
长征路上,谢老还结识了后来成为他夫人的王定国。那是在1935年,20出头的王定国所在的红四方面军,与中央机关纵队一起住在雪山下的藏族小寨卓克基。
王定国至今还记得初见谢觉哉的场景:“我正在河边洗衣服,一位留八字胡的老同志操着湖南口音笑着对我说:‘小同志,要过雪山了,请你帮帮忙,把两件衣服合起来,中间装上羊毛,我要穿它过雪山。’”王定国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将缝好的衣服送了去。谢觉哉看着衣服连连赞叹。不曾想,这次偶然的相遇,一根缝衣线牵出了他们的姻缘。
1937年1月,中央机关迁到延安后,为监督财政方针的执行和反对贪污浪费,成立了国家审计委员会,谢觉哉任主席,同时兼任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院长。他举办司法讲习班和司法研究会,教育司法干部“认识断案的公正与程序的合法,是区别新旧司法制度的关键”;他强调,判案要以事实为根据,严格执行司法程序,不准“先斩后奏”,使一大批人民司法干部成长起来。
抗日战争爆发后,谢觉哉担任党中央驻兰州代表。在兰州,他再次与王定国相逢,在伍修权的撮合下,两人结为伴侣,并养育了7个孩子。
在随后的革命岁月中,王定国一直陪伴在谢觉哉身边。1959年,75岁的谢觉哉接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职务。谢老感到自己年龄大了,力不从心,就对王定国说:两种人不能当法院院长,一是带红领巾的,二是长白胡子的。可是中央还是认为由谢老担任最合适。王定国于是也调到法院,任党委办公室副主任兼司法行政处副处长,同时兼谢老秘书。
1963年,谢觉哉79岁时,因积劳成疾患脑血栓病倒了。他发病的直接原因,是湖南老家来人说家乡的树木被乱砍滥伐,几乎被砍光了。谢老一生喜爱绿色植物,只要回家乡,都要交待当地干部群众植树造林,绿化荒山。当他听说自己的一位亲属也参与乱砍滥伐,气愤至极,暴怒之下发病,从此连续8年瘫痪不起。1971年6月15日,谢觉哉在北京逝世。
最珍贵的遗产
谢觉哉投身革命半个多世纪,留下了日记、诗词、书信、散文、杂文、政论等大量著作,已出版的就有近400万字,成为见证中国历史最珍贵的一手资料。
2009年,新中国成立60周年的献礼剧目、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专门选取了谢觉哉的日记作为第二篇章《热血赋》的开场。大屏幕上播放字幕:“……午后6时,叔衡(何叔衡)往上海,偕行者润之(毛泽东),赴全国∆∆∆∆(为保密,当时用∆∆∆∆代表‘共产主义者’)之招。——谢觉哉日记。”这段记载,一下子把人们带入中国共产党成立时那种最原始、最真实的气氛中。
谈起这个细节,谢亚旭非常感慨:“父亲一辈子,最宝贝的就是日记。父亲曾对母亲说,不管行军打仗多么艰苦,有两样东西不能丢:一个是日记,再一个才是孩子。我没想到这里会用父亲的日记,后来听策划人员讲,对于那段历史,现有记载中最确切、最真实的文字记录就是我父亲的日记。”
据谢亚旭回忆,谢老很早就开始记日记,几乎从不间断。“文革”时,谢老的日记被藏在沙发里重点保护。遗憾的是,从1913年到1921年的日记,在长征途中遗失了一部分,只保留下三本。而1937年到谢老临终前的日记,几乎全部保存下来。
吉林大学法学院教授、著名法律史学家霍存福系统阅读了谢老日记、文集后发现,“这是一个比较可爱的老头,真诚、朴实、执着,勤于思考,最可贵的是他精于思考。谢觉哉最主要的法律观,是怎么处理情理和法的关系。制度一夜之间可以改变,但是观念与文化没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是改变不了的。”
永不言苦的女红军
谢亚旭如今和母亲王定国生活在一起。王定国今年98岁高龄,身体硬朗,她眼不花,腿脚麻利,饭桌上总少不了红烧肉和奶油蛋糕。连谢亚旭都佩服得不得了。谢亚旭告诉记者:“母亲可能是目前健在的年龄最大、身体最棒、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女红军了。”
王定国家里总是客人不断。对每一位来访者,老人都热情款待,带他们参观自己的书画,气宇轩昂地朗读那些革命诗句,然后像个老顽童般“咯咯咯”乐个不停。谢亚旭说:“父亲在世时,就定了一条规矩,什么样的客人都要热情接待,不能拒之门外。以前百姓有什么冤情,都会来家里申诉,母亲总要留他们吃饭,和他们谈心。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在谢亚旭看来,母亲极具传奇色彩。“作为一个女人,她经历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同时又很乐观。”谢亚旭说,母亲的活动能力很强,刚参加革命时,就能动员妇女,组织武装,很快拉出一个400多人的队伍,自己任营长。“后来母亲参加长征,打过无数战役,她所经历的红西路军西征,是红军时期最惨烈、伤亡最多的战役。那些年代在她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痕迹:过雪山草地的时候冻掉了一个脚趾头;河西走廊敌机轰炸的时候弹片打断了腿骨。当时她做了接骨手术,有一个接骨的钉子,现在还留在她腿里。”
然而,王定国回忆往事,却从来不说苦,反而讲述的都是欢乐。“我们过草地,虽然没有人,但有猴子,你一睡觉,猴子就把吃的东西抢跑了,追又追不上。后来碰到贺龙,贺龙非常会钓鱼,草地里有很多水塘,贺龙经常骑着马钓鱼,线往后一甩,鱼就甩到草地上。贺龙就吆喝大家去捡,炊事班的女孩子们就捡来炖鱼汤……”
谢亚旭认为,母亲肯定历经艰险,只是不忍回忆。另外,他也说母亲“不觉得苦”:“我的母亲参加革命队伍前,在农村老家更苦。她是童养媳出身,受尽凌辱,根本没有人把她当人看。童养媳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群人。她参加红军后,部队上有饭吃,她的人格也受到了尊重,对她来说,那是一种解放,精神上的解放。”
谢亚旭曾听母亲回忆过“文革”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文革’开始后,我们家的七个孩子因受牵连,全部被送出北京。母亲白天到机关接受审查,晚上赶回家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有一次,母亲被囚禁了40多天,当她步履蹒跚地迈进家门,在黑暗中,看到瘫在沙发上的父亲。父亲用手指指身下,母亲才想起了沙发里的‘秘密’(日记),为了保护它,父亲一刻不离。”
子女“平平淡淡才是真”
谢老一生自律甚严。某地县委曾为照顾他,专修一小段公路。谢老知道后非常不安,说:“修这段路,不是对我的尊敬,而是对我的不尊敬,人民看了,要说谢胡子是个官,是个架子很大的官。”
对子女,他更是严格要求。当年,谢觉哉全家住在北京前圆恩寺的胡同里。由于谢老工作忙,顾不上照顾孩子,谢家的孩子都是大的带小的,而且一工作,就被谢老送出去锻炼。谢亚旭说:“大姐作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支援边疆曾到新疆工作;二哥谢飘在部队,因为是特种兵,全国各地跑;谢飞是老三,拍电影的,‘文革’时被下放到农村了;老四是学朝鲜语的,毕业以后,父亲鼓励他到中朝边境,在一个边境车站待了很多年;老五在重庆的一个通信工程学院;六姐到广州军区了。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离家时间最久的,16岁时去了南京军区。”
在谢家的子女中,最有名气的就数老三谢飞了。谢飞1942年8月生于延安,小名“延河”。1962年,谢觉哉的杂文《不惑集》问世时,谢飞20岁,正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读书。40多年过去了,谢飞执导的《希望的田野》、《湘女潇潇》、《本命年》、《香魂女》、《黑骏马》等多部影片荣获过金鸡奖、百花奖和多项国际大奖,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第四代电影人中最有成就和最有国际影响的导演之一。然而,谢飞却从未想过拍摄一部纪念父母亲的影视剧,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和父母都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人。“我哥被人们称为影视圈里的儒家,圈子里那么多绯闻,但是我哥哥身上从来没有,这可能也得益于家教。”谢亚旭说。
谢觉哉过世后,王定国曾对所有的孩子说:“我带大你们几个,还照顾你们的父亲。现在我要自己做事情了。以后你们的事情我一个不管,你们的下一代我一个都不带。”
不过,2003年4月,王定国被“非典”困在杭州,不能回北京。此时谢飞不幸感染“非典”,在生死线上挣扎,这个消息谁也不敢告诉老太太。然而有一天,老人却从报纸上读到了这个消息,她说:“这不是谢飞吗?谢飞没有去拍电影啊!”身边人忙解释说,这个“谢飞”不是她儿子。王定国认真地说,“我不会弄错人的,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中国只有一个导演叫谢飞!”
大家都很担心此事会给老人的精神和身体带来打击,没想到王定国转念却说:“没事儿,报纸都登了!谢飞就没事了!”老人对待孩子,就是如此“心大”。果然,谢飞最终康复了。
谢亚旭说,“父母亲这辈子的言传身教,就是想引导我们如何生活好,现在想想,家里的这些兄弟姐妹,还有第三代,谢家的整体方向都是平稳向前的,我们都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安静平和。我想父亲所说的‘好’的概念,就是那句老话‘平平淡淡才是真’。”
作者:《环球人物》记者 刘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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