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在第93届美国国家评论协会上，《最后的决斗》被评为2021年度最佳影片。
罗生门式的复调叙事结构，是这片的最大看点。但毕竟，《罗生门》是70年前的电影了，看过的人比较少。
想大致了解什么是罗生门式的叙事结构，可以参考武侠片《英雄》，或战争片《金刚川》，三者在叙事方式上虽然不是完全相同，但本质上都是复调叙事结构。
简单地说，就是把同一场合发生的故事，从不同当事人的角度分别叙述一遍。导演用这样的手法表达了一个观点：最高明的撒谎，不是完全捏造谎言，而是利用部分事实，避重就轻，营造一个只对自己有利的真相。
《最后的决斗》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卡鲁日的妻子玛格丽特被勒格里强奸，由于勒格里有国王的表哥撑腰，所以没法通过普通的诉讼来判决他。于是卡鲁日直接向国王诉求，与勒格里进行一场司法决斗，来了结二人之间的恩怨。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司法决斗不同于普通的决斗，他是经过国王和法庭批准的，官方认可的一种司法制度。胜利的一方将被定义为诚实的一方，代表了上帝的旨意。而失败的一方，将被定义为说谎的一方，生命连同名誉将一起被剥夺。
也就是说，一旦卡鲁日决斗失败，他对勒格里的强奸指控将被认为败诉，他的妻子玛格丽特将承担伪证的罪名，被处以火刑。
受害人有可能在一场决斗之后反而成为罪犯？是不是很荒谬？但这就是历史上查理六世统治下的法国司法制度。
导演通过三位当事人各自的视角，用了三个章节，把一个普通的故事拍出了悬疑和反转的味道。
可能也正因为这样的视角，把部分观众彻底看糊涂了，毕竟有些情节看起来大同小异，不明白导演重复叙述的用意何在。下面来逐一解析。
请注意在同样场合下，三人陈述的不同之处，这是影片的关键内容。
影片第一章：卡鲁日口中的真相。
在这个视角里，卡鲁日讲述了6个主要事实。
1、在利摩日战役中，他指挥士兵奋勇杀敌，其间还救了勒格里一命。
2、他对玛格丽特一见钟情，和岳父谈论嫁妆的过程也比较融洽。
3、自己的顶头上司皮耶，对自己很不友好。不尊重自己的骑士身份。他本该继承父亲的职位，担任贝列姆上尉，成为城堡的主人。但皮耶却任命勒格里为贝列姆上尉。妻子最喜欢的家族庄园，也被皮耶征收，并赏赐给了勒格里。
而勒格里能吃香喝辣的，成为皮耶的红人，只是因为他会拍马屁。这也导致自己和勒格里的友情出现裂痕。
4、在新生儿的庆祝酒会上，卡鲁日带着玛格丽特与勒格里碰面。卡鲁日主动和勒格里打招呼，并说，国王的臣子之间不该有间隙。
5、婚后玛格丽特一直没有怀孕，卡鲁日对此的态度比较坦然，说孩子将是上帝的恩典。意思是我不会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6、得知玛格丽特被勒格里强奸后，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继而自责没有照顾好她，并承诺要让勒格里付出代价。
看完影片第一章，相信卡鲁日会赢得观众的同情。一个整日以命相搏的骑士，得不到上司的赏识已经很郁闷了，家里的妻子却还被人强奸。施暴者还是自己的朋友。所谓朋友妻不可欺，叔能忍，婶也不能忍了。
但是卡鲁日口中的事实，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吗？接下来看影片第二章。
影片第二章：勒格里口中的真相。
在勒格里的叙述中，好多事情与卡鲁日说的大相径庭。
1、利摩日战役里，卡鲁日有勇无谋，违抗上司皮耶的命令，让部队陷入敌方圈套，致使利默日沦陷。并且没有卡鲁日救命这回事。言外之意，他不欠卡鲁日人情。
他明知皮耶不喜欢卡鲁日，同样身为皮耶的下属，勒格里却极力维护卡鲁日，为利默日之战的失败开脱责任，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尽到了朋友的义务。
2、皮耶不喜欢卡鲁日，不是皮耶的偏见，而是卡鲁日自身有问题。他脾气古怪，莽撞无礼。尤其是他娶了叛徒的女儿，并为了一块不属于他的庄园控告勒格里。所以皮耶才不想让卡鲁日做贝列姆上尉。
而皮耶让自己担任上尉，赐予自己庄园，信任自己，都是因为自己的能力突出，帮助皮耶重新整理了财务账户，这是自己努力辛劳的回报，不是因为会拍马屁。
3、卡鲁日当众羞辱自己，说自己无所事事。这深深地伤害了二人的友情。
4、在新生儿的庆祝酒会上，他见到了卡鲁日和玛格丽特。是他先主动和卡鲁日打招呼，并说国王的臣子之间不该有间隙。这里与第一章卡鲁日的陈述恰恰相反。
5、玛格丽特喜欢读书，卡鲁日却是一介武夫，二人并不般配。而自己和玛格丽特有共同爱好，比如都喜欢读小说。他感觉玛格丽特对自己颇有好感。
6、在卡鲁日的家里，他对玛格丽特深情告白。她表现出的抗拒行为，在勒格里的眼里，和他之前的女伴一样，只是欲擒故纵的调情而已。并且在这个过程中，玛格丽特没有特别大喊大叫，没有特别激励的反抗行为，看起来似乎半推半就。事后的表现，也只是比较茫然无助。这些都被勒格里解读为自己不是强奸，最多算通奸。
既然不是强奸，那他为何要接受卡鲁日的决斗要求呢，要知道，勒格里是享有教会豁免权的，他可以合法地拒绝决斗要求。
原因很简单，他和卡鲁日一样，是个极度重视自己名誉的人。他不想被全法国人误解为自己是个强奸犯。
另外，勒格里接受决斗还有一个深层原因。当时的法国，甚至整个欧洲，都有决斗的传统，这是时代的影响。这里由于篇幅所限，就不展开讨论了。
影片第二章，对勒格里的人设交待比较明白，他多才多艺，风流不羁。对自己过于自信，或者说自作多情了。无论如何，强奸别人妻子，都是不可饶恕的。决斗的结果到底如何？接着看影片第三章。
影片第三章：玛格丽特口中的真相。
在这一章开始时，导演特意用字幕叮嘱：这才是真正的真相。
这里要再次特别说明：按当时的法律，玛格丽特被强暴，不是针对她的个人行为，而是在侵占男性监护人的财产。也就是说，从法律上来说，受害人是卡鲁日。
影片的视角切换到了玛格丽特这边。事实情况是这样的：
1、在婚礼上，卡鲁日得知岳父将庄园抵债给皮耶，大为恼火，致使婚礼中断。并在婚礼上对岳父施压，希望你闺女能给我生男孩。岳父的回答是，我闺女身体好，不但能生，而且能生很多个。
对待生孩子的问题上，其实卡鲁日态度迫切，在新婚之夜就希望玛格丽特能怀上。
2、卡鲁日思想保守，骂自己是娼妇，就因为自己穿了件低胸礼服。
3、勒格里闯入家门后，自己全程都在激烈反抗，大声呼救，并且一直在无助地哭泣。在事后导演也给到了玛格丽特胳膊上淤青的镜头。这是对勒格里挣扎反抗的证据。总之，自己遭遇了暴行。（注意和第二章描述的区别，玛格丽特两段不同层次的表演令人叹服，不愧为艾美奖最佳女主）。
4、最让自己心寒的是，在告诉丈夫被强奸后，卡鲁日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安慰，而是责问她有没有勾引勒格里，为什么不跑？并且命令玛格丽特立即和自己同房，因为他不能让勒格里成为最后一个占有她的男人。渣男本性彻底释放了。
5、婆婆对于玛格丽特把受辱之事告诉卡鲁日很不满，认为她这样把自己的儿子置于危险之地。并说玛格丽特遭遇的事情没啥大不了的。自己年轻时也曾经遭遇过强暴，但为了不让丈夫分心，她选择忍气吞声。
6、在法庭上，公开取证的过程让玛格丽特很难堪。因为她怀孕的时间点和她声称被强奸的时间点相同。由此法官推断她和勒格里之间是通奸行为。
法官的依据是，强暴不会使人怀孕。所以法官在法庭上问玛格丽特，勒格里让你感到愉悦了吗？玛格丽特感到这样的问题荒诞无比，被强暴怎么会感到愉悦？
7、一旦决斗失败，自己将被陪葬，这是玛格丽特上法庭之后才知道的。丈夫早知道决斗的后果是什么，却什么也不和她说。
然而她最值得人钦佩的地方恰恰在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面临的可怕后果，依然选择坚守真相，在法庭上没有退缩。
玛格丽特讲述的事实里，观众看到了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哀。
相比于他的安危，卡鲁日更在乎的是自己的荣誉，决斗胜利带来的名誉感，比妻子的性命重要得多。妻子只是他的生产工具。就像家里养的母马一样，最大的价值就是生产再生产。
而其他人对于自己遭受的痛苦，表现出来的冷漠同样令人寒心。
好闺蜜认为她不值得同情，因为她本来就对勒格里有好感。甚至根本也不在乎是否被强奸。
婆婆则认为她小题大做，毁了家族的荣誉。
法庭上把她作为卡鲁日的私人财产，询问时时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
众人的种种态度，让玛格丽特悲愤交加，却又无能为力。
到此，导演已将故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可以看出玛格丽特才是本片的真正主角。而作为观众，相信没人想看到她被烧死，此时决斗场上两个人的刀光血影，将影片的气氛推向高潮。
影片的最后，卡鲁日取得了决斗的胜利。从法律上给了玛格丽特清白，也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卡鲁日坐在马背上享受民众欢呼时，玛格丽特想必才明白，自己清白与否，其实没人在乎。自己的性命，也如蝼蚁般无人关心。卡鲁日需要荣耀，民众需要英雄，而自己，也许正如婆婆斥责她不该把事情闹大时说的话：你以为你是谁？
回顾前面两个章节，卡鲁日和勒格里的叙述，二人都只是陈述了部分事实。都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而省略或隐瞒了对自己不利的部分。趋利避害，是二人的共同特征。或许，这也本就是人的天性。
就像前面所说，最高明的撒谎，不是完全捏造谎言，而是利用部分事实，避重就轻，营造一个只对自己有利的真相。
写在最后：
电影《最后的决斗》总投资1亿美金，最终全球票房却只有3000万元，巨亏7000万。把投资人亏到只剩底裤。
导演雷德利，执导影片50年，英国电影学院终身成就奖得主。曾拍出过《末路狂花》、《角斗士》、《美国黑帮》等影史经典。但在这次票房惨败之后，不知还有没有投资人敢继续冒险了。
毕竟老雷今年84岁了，谁敢保证，这不是老爷子的最后一部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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