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是清朝之怪最著名的故事之一,从问世起便家喻户晓,至今凶恶丑陋之物,借以美丽的外表行凶,也是自古以来志怪故事的重要题材。而在不同时代,其所赋予的意义又各不相同。比如从六朝志怪时期开始,画壁下的多半都是老虎。因为老虎在古代的杀伤力太强,对于虎患的恐惧早就已经刻在基因里,所以从原始社会的普通崇拜开始,老虎就一直被神魔化。比如《异苑》里就提到过濊貊之人祭虎为神。而关于老虎的志怪类故事数不胜数,什么人披了虎皮就能变成虎,虎也能变成人,虎当然还能成精等等。这种威慑力极强的形象,最适合在画皮的故事中出现,以便将反差感放到最大。例如,《异苑》里《女子变虎》一篇说,有个叫徐桓的,在路上看见个美女,两人聊得挺高兴,美女就邀请他进草丛里进行深入交流,徐桓鬼迷心窍的就跟着进了草丛,结果美女突然变成了老虎,把徐桓扛走了。等过了十天,徐桓才又被送回来。那十天徐桓怎么过的···反正我是不敢想的。从这也可以看出,我们本土最早对鬼怪的态度,其实是比较暧昧的,一种妖或者鬼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换到另一个故事里,可能就开始跟人眉来眼去了。

到了隋唐时期,老虎仍然是画皮下的主角之一,比如《广异记》里有个故事说,有人犯了罪孽,就被天庭罚作老虎,到凡间披上虎皮就可以变身。按照天庭给的日历本吃人,还有什么老虎变成男人,娶女人为妻之类的,所以老虎在古代里变成什么都不奇怪。但这玩意不光志怪小说里有,正史里都有人变成老虎的事,在《新唐书·志·二十六卷》,就有不少人变虎的记载。有一段记录了,“郴州佐使因病化为虎,欲食其嫂,擒之,乃人也。虽未全化,而虎毛生矣。”这类变身的故事,现在听是比较玄幻,但在古代算是被广泛认知的。但在《搜神记》中,就对变身现象做出了解释,妖怪是怎么来的呢,“精气是万物之本,天地万物都是由精气组成的,如果这个精气乱了,就会发生变异,什么人变虎,虎变人,女变男,男变女之类的。”如果用这种解释的话那很多东西都能解释了。

醒不来的梦画皮(深夜的画皮)(1)

而随着各种宗教在唐朝的盛行,加上许多外来文化的影响,导致极其恐怖的志怪故事激增,在画皮一类的故事之中,主角逐渐变成了伴随佛教传入的夜叉,这一类故事大多都带有传教等目的。牛僧孺的《玄怪录》中许多故事都讲了佛教的因果报应论,其中也有很多佛教本士化的故事,例如《王煌》篇中,碰见个年轻漂亮的小寡妇上坟,一打听孤苦无依,就带回去娶了当老婆,不久后,碰见个道士朋友,说他老婆不是人,给了他一张符,回去贴老婆,一贴果然现形,是一夜叉,一脚就把王煌脊椎踩断,当场咽气。这个夜叉是被北天王踩在右脚下的,三千年交替一次,如果是坐着死的,三千年后,找个替身就解脱了。但王煌脊椎都断了,只能永世为魔,被北天王踩在脚底下…所以按照《玄怪录》的说法,现在北天王脚底下踩着的还是王煌(如果是真是这样的,那这哥们也是血霉)。

醒不来的梦画皮(深夜的画皮)(2)

这种画皮入室加道士一看就知道猫腻的结构,也影响了后世许多志怪小说。例如《西阳杂俎》《诺皋记》里有个故事说,贞元年间,有个叫王申的,为人乐善好施。在家附近种榆树盖茅屋,给旅人避风歇脚,他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也经常帮忙,有天来了个年轻的女子,说自己丈夫死了,没留下孩子,现丧期已满准备去投奔亲戚。王家见女子可怜。就留她一块吃饭。那女子不但容貌美艳,能说会道,且手工了得。简直就是德容言工的直观教具,王申和妻子都很喜欢这女子,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于是当夜,女子就和王申的儿子成亲了。到了半夜王申的老婆梦见儿子哭,说自己快被鬼吃了。夫妻二人赶忙跑到儿子房间,将房门撞开一个圆眼利齿的蓝色恶鬼窜了出去。再一看,王申儿子被啃的只剩下头骨和头发了。这类好心没好报的反常故事,在唐朝志怪中就太多了,但这并不只是随便吓唬人玩的。《酉阳杂俎》的作者段成式本身佛法高深,他将夜叉刻画的如此恐怖别有用意。在《丘濡》一篇中,段成式写了一个雄夜叉和人结为夫妇的事。丑陋的雄夜叉,画皮为美男子和女性结合。但他没有随便加害于人类,反而对有些人很尊敬,因为这些人不吃牛肉。印度不吃婆罗门牛,传到大唐本土就化为不吃耕牛,除了夜叉害怕不吃牛肉的人之外,也有夜叉半夜闯入民宅,吃未入殓人尸体的故事。这些故事的用意很明显,是注重丧葬和保护耕牛。正因如此,段成式将夜叉刻画的越恐怖,他故事中的教化意义也就越有希望起到作用,但是这类故事多多少少都有点宗教色彩在里头。

受《玄怪录》影响的《河东记》,宗教意味更加明显。说有个叫行蕴的和尚,在准备盂兰会时,看见一个手持莲花的美丽女佛像,行蕴就跟其他和尚笑着说,这世界上如果有女子长得跟这佛像一般,我就娶他为妻子。到了半夜有人叩寺门,行蕴打开一看,是一绝色女子带着个仆人,那女子说,今天听到大师说,若见到世间女子容貌像我,就愿娶我为妻,忽然挑起俗念,甘愿委身于你。说罢从袖子里拿出白天那个女佛像行蕴惊喜交集下决定破戒,便和女子就寝。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只听见屋内传来了行蕴痛苦的喊声和咀嚼骨头的声音,并传来西域人的口音骂道,说“让你这贼秃辞家剃发,竟然起妄想之心,我要真是个女人,岂能嫁给你做妻子。”寺众急忙赶来,见屋里有两个巨型夜叉,好像抓捕了什么人后就跳起升空消失了。而墙壁出现了两个夜叉的壁画,嘴角还留着血迹。

醒不来的梦画皮(深夜的画皮)(3)

牛僧孺外孙张读的《宣室志》受其影响更深。说有个姓吴的,在江南宦游时,娶了一个姓刘女子的为妻。二人刚结婚时,刘氏是一个温柔的女子。但几年后变得十分暴躁乖戾,动不动就殴打家中下人,有时候急了还咬人。有天吴生出去打猎,带了不少狐狸兔子回来,待吴生出门时,刘氏就偷偷将猎物全都活吞了。吴生得知后,开始怀疑妻子是妖怪,十多天后就故意将一头鹿放到院子里,自己假装出门,躲在角落偷看,只见刘氏扑向庭院,直接把鹿的内脏掏出来吃了,吴生吓得召集了十几名官员和士兵,拿着兵器冲进了庭院。刘氏一看这情形也不装了,直接现形,只见他全身青紫,原来是一个母夜叉(孙二娘?)。众人和夜叉僵持了一会谁也没动手。夜叉就突然向东跑了,不知去了哪里。同样先是渲染了夜叉的恐怖,接着在《朱岘女》一篇中就也讲了一个,夜叉将女子掳走之后,女子知道夜叉害怕不吃牛肉的人,发誓再不吃牛肉,夜叉最后只好离开了女子的故事。

而到了宋朝,由于不用再弄宗教故事本土化,结合六朝志怪,画皮下的鬼怪就丰富多了洪迈《夷坚甲志》里,说有个书生,正月十五的时候出去玩。碰见个走失的美妇,俩人就回家了。一住就是半年,有一回朋友到家里来喝酒。跟书生说,你老婆不对劲,会变脸,每次换蜡烛那脸色都不一样,像鬼。书生就跟朋友找了个姓王的法师请了符咒,带回去贴美妇头上了。天一亮,美妇就消失了。过两天,王法师突然被官府给抓起来了,说是有家姑娘得了病,临死前说是王法师害的,身上还有王法师留下的信物。书生急忙和朋友去给法师作证,说那信物其实是一个美妇的。王法师才被官府给放了。

醒不来的梦画皮(深夜的画皮)(4)

《古今谭概》里说有个姓张的,没孩子,想纳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有天在湖里,看见个女的趴在船板上,说自己坐的船沉了,一家子都死了。老张就把女的救了回去,娶了做妾,第二年孩子也生了。有天丫鬟看见那个女的把脑袋放在膝盖上梳妆打扮,老张发现后,就把小妾给砍了,发现居然是一块破船板。这玩意…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先下一个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叉的形象也发生了改变,夜叉已经变得和鬼差不多了,能生孩子,能帮人打仗。而《画皮》就跟以上诸多的故事情节雷同,但也是借故事来说别的,尤其是在现代看起来,这个故事你会觉得怪怪的。因为聊斋是借鬼写人嘛,而《画皮》是其中最明显的。

醒不来的梦画皮(深夜的画皮)(5)

故事一开始就和其他版本故事的身份完全不同,妖怪直接说自已是别人家的小妾。而小妾说白了,这在古代属于别人家的私有财产。《画皮》里的王生这破事干的属于罪加一等,中途王生知道自己找回来的是个妖怪,就去找道士求助。往常的故事里基本上道士一出马,事情就结束了。但画皮里的这个道士是个二把刀,见妖怪可怜,不下死手,光吓唬人家,结果害王生把命丢了。因为要引出下面的剧情,王生的老婆陈氏,一开始劝王生把人家小妾送走,王生沉迷美色不听遭了殃。这回陈氏为了救丈夫的命.还得去喝街上疯乞丐的浓痰。你说王生自己活该,关陈氏什么事。陈氏这种角色在志怪小说里是比较少见的。所以蒲松龄在最后说了,“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所以《画皮》讲的重点并不是不要被美丽外表迷惑而忠奸不分。避免蛇蝎心肠的歹人,这是现代人的视角。而蒲松龄讲的是一种清代成年男子的处世做人观。在故事中,女夜叉是祸水及他人财产。所谓报应其实是,你睡人家的小妾,你的老婆就要吃别人口水。所以应该洁身自好,安分守己。骨在王生,而不是画皮鬼。所以说有主的不能碰。当然你用现代人的价值观来衡量古人并不公平。

然而经过这么千百年的改变、千百年的流传,这些故事都只是将“画皮“这一现象描述的更加生动、更加让人印象深刻而已。但是在故事背后想要传递的东西,大多都没达到想要的效果,而随着如今“科技”的进步,画皮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已经实现了。这下披着寓言故事的遮羞布全都被扯了下来。其实画皮下的本就全都是人,因为它就是人类心底的一个原始的欲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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