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原意指的是神创造了世间万物的生灵。
寓意从无到有,积极向上。包含山河变迁、万物生长、男女相爱等。
张爱玲的中篇小说《创世纪》,与“创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似乎是反其道而行之,由一个女人的爱情毁灭,生活堕落为主线,展现了一个时代的腐朽落败。
张爱玲的出身很显赫。
她的外租母李菊藕是晚清大臣李鸿章的女儿,外祖父是晚清名臣张佩纶。
这段强强联合的婚姻,被张爱玲作为原型,搬到了她的小说《创世纪》中。
不过,小说主角紫微是李菊藕的妹妹,也就是李鸿章最小的女儿,张爱玲的姨婆。
《创世纪》以一场荒唐的恋爱开始。
潆珠的外曾祖父戚宝彝是晚清鼎鼎大名的重臣。
到了她这一辈,却要靠典卖祖母的陪嫁过活。
“祖父不肯出来做官,就肯也未见得有得做。大小十来口子人,全靠祖母拿出钱来维持着,祖母万分不情愿,然而已是维持了这些年了------”
全家人都像蚂蝗一样,爬在紫微身上吸着血。
只有潆珠例外,她要出去工作养活自己。
在张爱玲的小说里,没有哪个女人可以靠自己改变命运的。
她们的归宿只有结婚。
潆珠被一个叫毛耀球的生意人缠住。
正当家里人觉得可以依靠这个女婿改善生活时,潆珠发现了毛耀球其实是个公子。
这场“恋爱”就被当成了家里的一个笑话。
紫微对潆珠的外出工作、恋爱,都持反对态度。
有人说过一句至理名言:“所有女人都是同行。”
在张爱玲的作品里,表现的最多的就是亲情关系与竞争关系。
紫微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家庭,没有违背过父亲,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自我。
所以,一方面,她讨厌家里人用她的钱;一方面,她也在用钱证明着自己的价值。
当家里出现了一个要逃离的另类,她从潜意识里就想扼杀掉她。
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紫微再也不能懂得,老爹爹这样的钟爱她,到临了怎么这样草草的把她许了人——她一辈子都想不通。”
紫微是戚宝彝最小的女儿。
戚宝彝早年风光无限,告老之后,就不大出门应酬交际了,都是这个女儿陪伴在身边。
闲下来的时候,会教教女儿读读书。
严肃刚正的父亲,在女儿面前难得展现出温柔的一面。
这让紫薇觉得父亲最宠爱她。
可她哪里知道,紫薇对于父亲而言,只是一个漂亮的点缀。
“有在那里就是了。”
比起名声,女儿对于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
八国联军那会,紫微跟着家人逃难。
直到化险为夷,家里人才告诉她,老爷之前就关照过家里人,如果遇到兵匪,近处有河或是有井,第一个就要将她推下去。
“不能让她活着丢我的人。”
跟将利用女儿的婚事牟利的父亲不一样,戚宝彝要高尚得多。
他的两个女儿得到的都是不般配的婚姻。
大女儿是嫁给了一个年长很多的男人,官运潦倒,而且还是做填房。
小女儿紫微要嫁的是一个比她还小六岁的男人——匡霆谷。
匡霆谷的父亲,紫微的公公,为人厚道,却只是一个不得意的知县。
戚宝彝如此不在意女儿的婚事,无非是为了在外赢得一个不攀附权贵,不爱慕虚荣的好名声而已。
自己的女儿,再疼些,到了紧要关头,也还是要舍去的。
这是男人社会的生存法则。
女人不能发声,也没有发声的权利。
她们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是自管自发生的,与她们毫无关系。
紫微“一直到老也没有表示意见的习惯”。
嫁到匡家之后,公公是与她说话最多的。
匡霆谷是一个浪荡、不思进取、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紫微与他新婚第一晚就很不顺利。
“一开头就那么急人,仿佛是白夏布帐子里点着蜡烛拍蚊子,烦恼得恍恍惚惚。”
公公死后,紫微一下子慌了,她朦胧地觉得自己的好日子没有了。
丈夫之前碍着父亲,还做做样子。
这下,荒唐的行径是一发不可收拾。
紫薇对管理家事,是缺乏魄力与能力的。
“她兼有《红楼梦》里迎春的懦弱与惜春的冷淡。”
老的时候,就连佣人都能给她脸色看。
说她温和也好,软弱也罢。
丈夫没有娶姨太太,她就觉得是可堪欣慰的了。
紫微的一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每个女人,都是由各种各样的无可奈何组成的。
贫穷也好,富贵也罢。
大抵都是一个无爱的结局。
公公死后,紫微托了关系给丈夫找了份差事。
但是,匡霆谷浪荡惯了,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去衙门里做事。
几十年来,都是靠这紫微的陪嫁,勉强维持着大家族的空架子。
按理说,全家人都靠紫微养着,匡霆谷应该乖乖听话才是。
可是,他脾气大得很,处处跟紫微过不去。
一派不为金钱所动的读书人的铮铮傲骨。
尽管夫妻关系不睦,紫微还是跟匡霆谷生了许多儿女。
留在身边的,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儿子小的时候还像个样子,聪明又帅气,几个儿子里就属他最像外公。
于是,名字叫做“仰彝”,寓意效仿外祖父戚宝彝。
可是,长大后,简直不成个样子。
跟自己的父亲成了敌人,两人在家里明争暗斗。
当然,争斗的中心还是在紫微的钱。
“仰彝恨他父亲用了他母亲的钱,父亲又疑心母亲背地里给儿子钱花。”
紫微生日当天,皮货商人上门来收衣服。
因为价格的问题,和匡霆谷置了一肚子气。
刚把钱放进箱子里,仰彝就来趁火打劫了五千块钱。
儿子不争气,女儿嫁的倒是很好。
只是,女儿不贴心,就连母亲最喜爱吃的东西也记不住。
“然而,想起她的时候给她带点糖来,她还是感激的,只是于感激之外稍稍有点悲哀。”
张爱玲笔下的女人,总是悲哀的。
她们的悲剧,各有各的原因。但是,紫微是最令人惋惜的。
在男人的世界里,她是微小的,没有主见,没有意见的。
她所受的教育,没有教她反抗男性。
所以,她对家里的男性成员,是包容的,甚至是纵容的。
相反,对同为女人的儿媳和孙女,她却是刻薄的、压制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
她将仰彝的不上进,反倒退的责任,全部归结于儿媳妇:
“小时候也还不是这样的,后来一成了家就没长进了。有个明白点的人劝劝他,也还不至于这样。”
就连孙女恋爱失败,她也要怪到儿媳妇身上:
“而且一代管一代,本来也是你们自己的事。”
仰彝的太太估计出身也寒酸,只能任由婆婆的冷嘲热讽。
还不到四十的年纪,已经麻木愁苦得不像个样子。
“看上去像个淡白眼睛的小母鸡。”
对孙女们,紫微的态度依然恶劣。
“现在这般女孩子,像她家里这几个,就只会一年年长大,歪歪斜斜地长大。怀春,祸害,祸害,给她添出许多事来。”
潆珠是最大的女孩子,也是最要强的一个。
不同于父亲、祖父,她要出去工作,养活自己。
紫微不同意她这样做,并不是出于保护孙女不受伤害,而是为了家族的脸面。
同时,紫微一辈子没有得到的,潆珠眼看一步步都要得到了,她是嫉妒的。
紫微也是喜欢看书,看戏,憧憬书里戏里的爱情故事。
但是,她认为爱情只在书里戏里,现实中是没有的。
潆珠,被毛耀球追求的事,刺痛了紫微。
后来得知潆珠被骗,紫微非但不同情安慰孙女,反而恶狠狠地咒骂;
“都是他们匡家的坏种!”
长期无爱压抑,看不见阳光的生活,让一个原本知书达礼的高门千金,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面目狰狞的老太太。
《金锁记》中有一句名言: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但是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何止三十年,上百年上千年,女性的故事千篇一律地上演着悲剧。
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带品,她们的价值从来没有好好估算过。
女人的世界,是食与色的世界。
表面是“食”,背后是“色”。
可以说的是金钱利益,不可以说的爱与情欲。
在张爱玲笔下,这些女性的“不可说”都被描绘得入木三分。
难怪李昂会说:
张爱玲“这个女人好像替我及我们许多女人都活过一遍似的。”
有人说,张爱玲的小说苍凉悲哀,不积极眼光,不适和现代人读。
这种言论简直不成体统。
如果把张爱玲的小说看成黑暗的话,那么阅读“黑暗”的意义,就是为了见到“阳光”。
没有“黑暗”,“阳光”的意义怎么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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