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老王头死了,病了快一年的时间,在大地复苏万木葱茏的季节里走了,走得应该是满腹遗憾吧!
年轻时的老王头,最是热衷于打纸牌了,他是乡下一所小学的代课老师,充裕的时间多得很,虽然家里的农活多得从白天干到黑夜,从早春下地到冬末收藏谷物,一年四季都是干不完的活;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子,在黑天泥土里厮混得没鼻子没眼睛的,饿了在家里扒拉剩菜冷饭,渴了喝一瓢大土缸里的山泉水。可一点影响不到属于老王头自己的私人时间,几节课上完后就是去张家或李家,要不就是街角的小麻将馆玩到半夜,一堆子人吆三喝四嘴里叼着根廉价的纸烟,别提小日子多快活了。
家里老婆没日没夜的忙着农活,她管不到老王头也管不了老王头,顶多把还需人照看的四岁小幺儿送到老王头学校,大儿二儿经常被锁在家里,随着时日的推移,两个小子也越发的生精调皮了,从窗子翻出来,满山满地的野、糊天糊地的嗨,虽然偶有意外,竟也平安顺遂的长大了。
老王头入迷的玩儿纸牌、麻将,老婆心里的怨气日积月累,与婆家的老人、小姑子、小叔子也对不上脾性,就是埋头于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跟脚前脚后的猪牛鸡了,间或就是对调皮喝止不了的三个小子一顿胖揍。日子将老王头老婆满头青丝渐染秋霜,水泡样的眼袋越发的下耷拉了。
大儿初中没毕业就跟村里一帮小子热血沸腾的下广东挣大钱去了,四处游荡飘泊,老王头倒稍舒心了一阵,又少了一个花钱的用处,到纸牌桌子上去的机会又大大增多了,就是嘴里叼的烟也比往日的贵了一二毛钱。高兴的时日毕竟是短的,二儿高中毕业了,虽然考了一个三流都排不上的大学,他自己也是憧憬着要上大学了,到这个时候,老王头嘴里的烟烧得更是激烈了,一根接着一根,眼看一包到底了,他也终于下定决心了,“这个大学,上了也没啥子用,不上了,二小子自个儿也该讨生活了”。在争取无果后二小子无奈的下广东去找大哥,去讨自个儿的生活了。
三小子相比两个哥哥,在老王头的身边待的时日要多些,因珍惜上纸牌、麻将桌的机会,老王头的时间就格外的珍贵,除了上课是为了生活的来源外,其它的都是无足轻重,在他的心里排不上名次,所以三小子的三餐饭基本上都是方便面解决,另外就是从小在心里有了“榜样”——父亲的抽烟、打牌。
没有爱的温暖,也没有爱的关怀,就是面对自己的孙子孙女,老王头老婆都是淡淡的,都是可有可无的模样。老王头自己毕竟比老婆多读了些书,在年纪稍微大后,对孙子孙女们还是欢喜的,当大儿子提出让帮忙照看小孙子时,他是极主动的承应了,让大儿、大儿媳尽管放心在外面做事。危险还是如约而至,仿佛早已注定的那样,一日,老王头跟一帮老的少的牌友正欢得不亦乐乎,“谁家小孩,到底是谁家小孩,大人是死了还是咋的了?”,大马路上围着一帮子人,一辆大卡车停在路中间,卡车师傅怒气冲天的搂着一个小孩,朝围着的众人询问着。
老王头被大儿媳正式剥夺了照看孙子的权利,大儿数落着父亲“你就知道玩牌、玩麻将,幸得球球没被车轧死,如果死了,你说你怎么办?怎么办”老王头使劲抽着烟,浓浓的一口烟呼出,烟雾迷漫了儿子复杂的表情。
没有多少温暖的家,什么也指望不上的父母亲,老二对家的概念是模糊的,在外省与媳妇儿女一起,做着小本买卖维持着一家的生计,偶尔,老王头与老婆借看孙子女的由头到老二家住十来天,这十来天对老二媳妇真是山高水长,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不大的房间烟雾缭绕,弥漫着呛人的气味,“你给你爸爸说下,有小孩在,能不能不在房间里抽烟呢,对小孩的身体不好,又不是不知道”“晓得的,我叫他到阳台上去抽吧”。自由,终究是不能限制的,“龟儿子个扎,老子在他们小的时候抽烟,他们不也长得健康得很嘛!”对老婆抱怨道,心下郁郁的回了老家,在纸牌桌上对牌友们说“老早就想回来咧,儿子媳妇不让回来,就带着到处耍呢,你看你看,硬是要回来才得回来嘛!”
从小看着两个哥哥调皮捣蛋挨父亲的扁担揍,母亲无助的抱着两个哥哥躲闪着雨点般的扁担,现在想起,小三儿的心都是颤颤的发抖,想像着皮肉与扁担接触时的感觉,头皮都绷得紧紧的。读书的日子里,父母亲、在外务工的两个哥哥供应着生活,倒也是手头充裕得很,在高二那年,就跟一帮同学将抽烟学到家了,间或,躲在寝室里与室友玩几手纸牌,麻将在学校里还是施展不开的。这样的求学路也就终止到高考毕业,后来,要不到大哥的小厂子做做事,与大嫂闹不开心了,又到二哥的小铺子里帮帮工,嫌工钱少了,又跟昔日的狐朋狗友凑到一起,商量着做点赚钱的生意,再到后来,竟裹挟到传销窝里了,欠了一屁股账,灰溜溜的回到老王头身边。
老王头的退休工资被小三儿分了杯羹,加之时不时的收到催债的电话,老王头的心里愈发不得劲,愈发的郁闷了。也许是抽烟方面的原因吧!老王头病倒了,病了的老王头,终于觉得年轻时找个老婆到老了时的依靠,或许从没想到老婆除了给他生了三个接续香火的儿子外,竟然在他的生命中,也就是病倒无助的日子里是如此的重要,自己是如此的依恋她。
老大老二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回来,望着病床上瘦骨嶙峋的父亲,没有想到他也有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心里竟回想不到儿时父亲与自己在一起嬉戏、父慈子欢的画面,有的只是母亲无限哀怨的唠叨“就只知道玩牌玩牌,早晚得死到牌桌子上”。小三儿在家帮助母亲照看父亲,看到回来的两个哥哥,畏畏缩缩的躲闪着他们问询的目光“看我看我,干嘛呀?是我在家照看生病的爸爸,你们俩又没有,你们只有生意,只有赚钱,哼!”
生病会死人,就是得绝症也是死人,但时间上还是有区别的,绝症毕竟还是死的时间短些,老王头得的就是绝症,治疗倒没有花费儿子们多少钱,他是退休教师嘛!但绝症不是钱就能治好的,没有捱挺多少时日,不过还是耽误了大儿二儿挣钱的时间,算起来也不短,最后,还是被抬上山,与大山共存于天地了。
后来,听说小三儿到外面游荡,做了一个有钱人家的上门女婿,家里就只剩下神经兮兮的老太太,守着一栋老房子,守着老王头的坟,看着老王头再也不可能整宿整宿的不回来了,他现在就静静地睡在里面,哪里也去不了了,老大老二及小三儿都要接老太太到自己家,她哪里都不去,她就要守着老王头的坟,看着他哪里都去不了、哪里都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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