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中旬,刘兰芳讲的新编评书《新斗罗大陆》在喜马拉雅等平台上线。她说的多部评书在喜马拉雅点击率加起来达几十亿。
近日,中新社“东西问”专访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尝试讲述她的艺术人生,与曲艺在新时代的生长契机,回答曲艺为什么“永远有它的生命力”。
曲艺团学艺
熟悉刘兰芳的人都知道,她天天熬夜,每天晚上都在改稿或者背词儿。这是当年在鞍山曲艺团学艺时养成的习惯。
1959年,15岁的刘兰芳考入鞍山市曲艺团,成为一名学员。
刘兰芳进团前学东北大鼓,因此正式拜团里唱东北大鼓的孙惠文为师。但她还有一位没有正式拜门的恩师盲人弦师阎春田。阎春田发现她用功,嗓子好,唱得有情感,就提议帮她“归置归置”。
此后她每天吃完早饭,就到阎春田家去“遛嗓子”。他家立柜上有面大镜子,刘兰芳每天对着大镜子练身段。怕打鼓声音大扰邻,阎春田让她拿柜子当鼓敲。终于有一天,阎春田说:“好了,你的鼓打得可以了,和弦子能合上了。”那时柜子已被她打出了一个深坑。
1962年刘兰芳出师,成了一名正式演员。她随团去外地巡回演出,挂牌说《精忠说岳》。
书是老师教的,但就教40分钟左右的书梁子。可一场有两个半小时,剩下的时间全靠自己编。每天晚上她都要冥思苦想第二天要说的词儿,词儿不够,就去找阎春田,阎春田总是让她别急,然后搜肠刮肚帮她编一段。但有时候在台上词儿又不够用了,得现编,即兴创作的东西观众最爱听。
阎春田不但是恩师,还是她的媒人,给她介绍了当时在鞍山曲艺团担任民歌说唱队队长的王印权。1965年两人结了婚,婚后一起搞评书,一个表演一个创作,妇唱夫随,相伴至今。
刘兰芳(右)曾向著名话剧演员赵凡学习四川语言。中新社记者 杨佐桓 摄
一炮而红
1979年,鞍山市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副主任李喜元找到了刘兰芳。
当时全国还没有一家电台播放传统评书,李喜元想要冲破这个禁区,并决定由刘兰芳来打头炮,录哪部由她考虑,最好是借古论今,有现实意义。她跟王印权商量后,提出录《岳飞传》,李喜元干脆地同意了。
在电台录音不能像在茶社说书那样临时加“小牵挂”(指小情节、小故事),必须要有脚本。当时团里演出任务很重,她一天在茶社演两场,下午场说《明英烈》,晚场说《大隋唐》,晚上9点后才有时间写脚本。她先写,后半夜再由王印权接着写。每写完几回,就趁上午没有演出时去电台录音。
1979年9月1日,《岳飞传》由鞍山人民广播电台首播。不到一年时间里,全国66家电台转播。
那时,一到中午十二点半或晚上六点半,只要有人喊一声“到点了!《岳飞传》来了!”在户外滚铁环、打弹子的孩子们呼啦一下跑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都守在收音机旁凝神静听。很多地方的半导体收音机都卖断了货。
刘兰芳一炮而红,各种荣誉接踵而至,拿奖拿到手软,还入了党、当了劳模。1985年她当选为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1993年任鞍山市文化局副局长。
2001年12月,她当选为中国文联副主席,2002年又当选为中国曲协主席。
刘兰芳在河南宝丰县马街书会现场为民众说书《岳飞传》。马街书会又称“十三马街书会”,距今已有700多年历史,是全国曲艺行当的交易盛会。中新社发 王中举 摄
徒弟们
刘兰芳有两门弟子,一门是东北大鼓,一门是评书。评书门里有30名弟子。
“儿徒”王双凤是刘兰芳1980年去黑龙江巡回演出时收的第一个徒弟,当时才16岁,现在是鞍山市的评书传承人。
王双凤记得,从她认识刘兰芳起,刘兰芳好像每天晚上都在背词,一背背到夜里两三点。她去看刘兰芳,刘兰芳经常说:“我新上了一个段子,我给你说说。”这一说,能从家里一路说到饭店。2020年,刘兰芳76岁了还能背下新的评书贯口《钟院士,百姓心中的一座山》。贯口是不容人思考的,必须背得滚瓜烂熟,才能脱口而出。“那贯口那么容易说呢?我都望而生畏。所有的人都佩服我师父用功。”王双凤说。
刘朝是刘兰芳1982年巡回演出时在昆明军区文工团收下的女弟子(1994年正式拜师)。她说,曲艺都是一两个人唱独角戏,一个人就是一个小作坊,很多人都把自己那点东西看得特别严,有种秘不可传的感觉,唯恐别人掏得太多。因为以前的茶馆文艺就是这样的,一杯茶里头有一半都是书钱,你天天听可以,你来偷不行,一看见同行来了还改词呢。但刘兰芳不是这样,是“过真纲”的。
她记得,刘兰芳有次给她讲授《岳飞传》里的著名片段“抛彩招亲”。这是一个很精彩的单段,有各具特色的人物角色音,还有画面感很强的场面描写,一开始就让人产生代入感,用话剧的说法叫“规定情境”,评书的说法叫“摆砌末子”。刘兰芳就给她分析,要怎么做形体,怎么使扇子,评书的发声要发中音,也就是从中胸腔发出。
王封臣入门时间晚,2005年才初识刘兰芳,但在刘门中综合排名第18。
从2005年起,刘兰芳90%以上的新编短段、长书王封臣都参与了创作。她搭建了一个创作班底,由王印权、杨清江和王封臣组成。他们写初稿,再由刘兰芳加工。
王封臣还没入门时,刘兰芳要他帮忙把《轩辕黄帝》改成评书。他写完一部分后,接到刘兰芳打来的电话,她说:“封臣,你算是把我们说书人给琢磨透了!”他暗自欢喜,却听刘兰芳接着说:“你把我们说书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全学会了!”
她说,你写的这些嗯嗯啊啊、哎哟哈都是“话作料”,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蓝本上,而且里面有很多救命词,什么叫救命词你懂吗?王封臣说,不懂。她说,每个人上台说书,脑袋都会有短路的时候,比如张三打远处过来,李四抬眼一看,“哎呀!”这就给了你三秒钟的思考时间,这就是“救命词”。你不能把这个词也给我加上,我需要用的时候我自然会用。
她还说,为什么我叫你帮我创作?如果写这种东西,我不比你懂吗?我要的是你年轻人的思维,要的是新鲜血液,这方面我得向你们学习,你们不要给我弄老的东西。
王封臣是夜猫子,刘兰芳每天都睡得很晚,经常晚上12点给他打电话,哗啦哗啦地翻着稿子说:“我在看你稿子,这块儿有一点我看不明白,我跟你探讨探讨。”这个时间段如果去她家,会发现桌上、沙发上到处堆着稿子,还有笔、剪刀、胶水,她因为缺少睡眠而一脸憔悴。经常王印权和王封臣都觉得可以了,她觉得还不行,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怕砸牌子”。
刘兰芳在河南省汤阴县岳飞小学指导评书爱好者基本功和技巧。近年来,人们的文化生活需求日益多元化,老一辈评书艺术家或年事已高或相继离世,说评书、学评书、听评书的人越来越少,后继乏人,培养传承人迫在眉睫。中新社发 常中正 摄
新编评书《新斗罗大陆》
王封臣觉得,刘兰芳的走红,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她那一代人正好处在新旧艺术交替时代。从小刻苦练功,为生计上台,打下了极其扎实的艺术功底。而在艺术生命最成熟时,又赶上了八九十年代的评书“黄金时代”。“现在很多人说评书衰落了,其实不对。评书在历史上一直就是这样,除了在那个‘黄金时代’之外从来没有成为主流艺术,但它的生命力也一直不断。”
他说,新媒体的出现恰恰给了评书一个生长的契机,反倒是现在可以用评书养活自己了。
刘兰芳爱看网络小说,已经看了几千集了。她把看网络小说当做一种学习新语言的机会,看后她发现,网络小说跟评书艺术一样,就是制造悬念,让人欲罢不能。
2021年12月中旬,喜马拉雅等平台上线了她播讲的新编评书《新斗罗大陆》。这是根据经典穿越玄幻小说改编的,王封臣也参与了改编。
他说,他与师父还是第一次接触将玄幻穿越小说改编成评书,这是争取新一代年轻听众的尝试。播讲这部评书非常难为师父,因为需要完全背下来,有情节的还好一点,尤其困难的是那些魂魄技能、招法招式、兵器名称等奇异玄怪的东西,一串一串的,挑战很大,但78岁的她状态不减当年,节目播出后点赞一片。
刘兰芳相信,不管到什么时候,曲艺永远有它的生命力,因为它来自基层,老百姓喜欢。她说的多部评书在喜马拉雅点击率加起来有几十个亿,自己看到都吓了一跳。担任她业务助理的邵秋实替她抱不平,觉得她没有像别的评书大家那样赚到大钱,但她说自己“赚到名”了。
她说,说书有上千年历史,说书艺人自古以来都是红的时候连吃带喝、前呼后拥,但晚景凄凉,有的就冻死在阴沟里,用芦席一卷,或者艺人们凑钱弄一口薄皮棺材。今天的社会里艺人叫文艺工作者、艺术家(当然现在又叫“艺人”了,她说),政治待遇不低,又有养老金,很知足了。
受访者简介:
表演中的刘兰芳。中新社记者 张云 摄
刘兰芳,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届荣誉委员。中国曲艺家协会名誉主席。
来源:中国新闻社(CNS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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