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去巍山县城过了一趟彝族“火把节”。
不如泼水节有名,但氛围之热烈让人瞠目。
1/
对火的憧憬向往,无疑是人类天性之一。
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冒大不韪偷来火种,才开启了人类混沌的智慧启蒙。
在城市高耸密集的楼房里生长的这一代人之前,不论是在家属大院儿还是乡间地头上长大,如果没有因为玩火不小心点着了谁家的麦摞子或者纸壳堆而被胖揍,简直不算完整的童年。
但在玩性日渐消减的成年之后,中国人,或者说汉族人对于“火”,已然是畏惧多于崇敬。
即便在中国的神话体系里,对“火”的尊崇也内敛得多。
火神祝融撑死了也就是...嗯...普普通通一神仙吧。
可对于八百多万彝族人,“火”是他们亘古不变的图腾。
关于火把节,各个流派支系的传说由来不尽相同,大体可以归纳为:
为了对抗某位天神突然降怒而派来的大批蝗虫,人们在旧历六月二十四那一晚,砍来许多松枝野蒿扎成火把以驱虫除害,最终保卫庄稼成功,捍得生存自由。
因而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四、二十五,便成为彝族人世代相承的最盛大节日:火把节。
不同于普罗米修斯的传说,彝族人把驾驭火的能力从一开始就握在了自己手里。所以才能一边崇敬,一边心安理得地与火共舞。
火把节的这几天,遍布西南各地的彝族人民,会家家户户燃起火把欢庆,并伴有斗牛、赛马、摔跤、歌舞甚至选美等各种庆祝形式。
然而归根到底,火把节的精髓还是在于:如何玩火。
2/
平日清冷的千年巍山城,在火把节的几日里人声鼎沸。
除了家家户户门前竖起的火把,各个区域中心地带也会竖立一些大火把,有些甚至高达十几米。插上各色旌旗,别着花挂着果,寓意五谷丰登。入夜后火把徐徐点燃,人们手中再各执一具小火把同行,熊熊火光四处升腾而起,壮观不已。
“耍火把”是整个节日的高潮。
晒干的野蒿木枝扎成的火把在人们手中雀跃,必不可缺的松香粉派上用场。瞅准一个防备松懈的路人,从袋子里摸出一把松香粉,直冲火焰拼命扬过去,火光在瞬间呼啦一下膨胀迸裂,耀眼唬人的同时燎掉对方几丝头发,也让其屁股大概率体验一把滚烫的灼烧。
场面看似惊悚,回身摸摸却并无大碍。于是奋起反击,一路叫喊追赶着誓要烧回去。
这是火把节上,两个原本陌路人狭路相逢的典型场景。
偶有误穿裙子的娇羞少女路过。先是趴在墙角半憧憬半畏惧地看会儿,然后想趁人不备迅速溜过,却往往被抓个正着。几通火把伴着松香粉齐刷刷烧过去,影影绰绰的火花闪烁间,立马传来几声清脆到破音的尖叫。
彝族人认为火能驱灾辟邪,所以这种特殊时节里的撒火,便是对对方的诚挚祝福。
几乎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小孩子,也会在大人的看护下小心翼翼靠近火把。
“给他也撒一把嘛!”父亲跟路人说。
于是一把松香粉伴着火光闪过,孩子嘻嘻哈哈地躲进母亲怀里。父亲一边大笑拍掉孩子衣服上还未灭掉的几颗火星子,一边夸他:“儿子真棒!”
无论年纪大小,都能乐在其中。
也常有若干年轻人扎堆在一个大火堆前,嘴中念念三二一倒数,便一齐将手中的松香粉洒出,留一个人从登时剧烈腾起的火光上飞跃而过。火花溅起越大,火星窜得越高,便是被祝福最多的那一个。
焰火也在空中不断炸开,吱啦作响,与城内的火光相映生辉。
听过一首琵琶版《火把节之夜》,就是描绘这个场景。从缠绵舒展直到热烈奔放,极富韵味。
几小时的尽情狂欢之后,终于火光渐弱。大家偃旗息鼓准备结束狂欢,互相瞥一眼对方,除了眼白依然清澈可辨,额头面颊下巴已经满是黑黢黢的柴灰,于是在大笑里各自扬长而去,相约来年再战吧。
这是火光带来的热闹沸腾与其乐融融,别无二家的“东方狂欢节”。
3/
如果说云南人是最会过节的,一点不为过。
虽然四川、贵州等地的彝族也过火把节,但论民族之多、节日之丰,没有哪儿比得上云南。随便掰指头数数就有白族本主节、普米族朝山节、纳西族三朵节…
比如大名鼎鼎的西双版纳泼水节,便是国内独一份儿。
去过泰国旅游的人,大约都亲历过曼谷或者清迈泼水节的盛景。然而与泰国人共属一脉的傣族泼水节,过起泼水节来也毫不逊色。
汪曾祺先生在80年代末写过一篇《滇游新记·泼水节印象》,其中是这样描述的:
“泼水开始,每人手里都提了一只小水桶,塑料的或白铁的,内装多半桶清水,水里还要滴几点香水,桶内插了花枝。泼水,并不是整桶的往你身上泼,只是用花枝蘸水,在你肩膀上掸两下,一面用傣语说:“好吃好在。”
而这其实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文雅前奏,真正有意思的是:
“但是少男,少女互泼,常常就不那么文雅了。越是漂亮的,挨泼的越多。主席台上有一个身材修长,穿了一身绿纱的姑娘,不大一会已经被泼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天真童稚的恶作剧冲动,加上荷尔蒙流窜的青春驱使,唯有泼出一场昏天黑地才能罢休。
这才是所谓节日该有的天性释然啊!
今天的泼水节日益考究和疯狂。
鲜艳精致的服饰道具、齐整盛大的花车游行;水桶里喷上香水、布上花瓣;各种水枪齐齐上阵严阵以待,颇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傣族人世代依水而居,因而崇尚“水”。
关于泼水节的诸多来由里,最生动的一个是:
古时有一个魔王被断头却不死,头落在哪里便起大火。他的七个妻子只好轮流抱持着魔王的头,村民邻里日夜泼水以除恶臭,世代沿袭遂成节日。
彝族人用来驱“恶”的火,在傣族人这儿反而成了“恶”本身。
不同的民族语义里,精神图腾截然不同,却各自过得热热闹闹全不冲突。
这也正是云南的神奇所在。
4/
水和火,这种原生纯粹的自然之力,构成云南人特有的精神版图。
民族色彩丰富多元,快乐也足够直接简单。
甚至有十足的傻屌气…
比如前两年突然红爆的云南山歌《老司机带带我》:
两位浓妆艳抹的少数民族女郎在“奔驰老司机”身旁搔首弄姿,言语极尽挑逗。曲子里间或辅以“阿里里~阿里里~阿里阿里里”的和声,场面辣眼欢快,旋律教人上头。
最终老司机架不住妹子的软磨硬泡,一脚油门无奈地踩下去,载着两个姑娘奔驰去昆明,皆大欢喜。
粗俗嘛?好像是。
但快乐嘛?也是真的快乐。
扯远了。
总之,如果你来过云南,尤其是远离城市的乡野僻壤,你会发现载歌载舞张口就来是云南人与生俱来的基因,万事万物都值得歌一曲,舞一阵。
云南人是真正地在过节,也是把每天都在当节日过。
反观越来越精致的城市人。
划不了龙舟,只好把端午节过成粽子节;阴霾霓虹遮空,中秋只为尝一口难吃上天的月饼;而春节的实质意义,俨然成为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定期迁徙;至于马上就要到的七夕…大概只有在shopping mall的化妆品和鞋包专柜前排队买单。
然后却在耶稣圣诞里跟着温柔祷告:“赦免我的过去,赦免我的现在…阿门。”
我们的节日和快乐,到底怎么了?
知乎上有一个六年前的提问:
里面藏着一个很不起眼的答案,至今只有17赞,可我觉得最是贴切:
“节日是老天在时间线上打的结,也是在人生旅途上铺设的减速带,原理都是提醒我们:走慢点儿,让你的魂儿,跟上。”
所以明年这会儿,来试试过一次火把节?
让你的快乐和魂儿,也能稍稍跟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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