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对父亲的记忆少之又少。他是一位大车司机,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才能够在家睡一晚上觉。因此记忆中,我的爸爸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他总是在黑夜中出现,伴着一阵阵的狗叫声。我在睡熟中好多次被那可恨的胡须扎醒,每次都想大发雷霆,却又困得无力反抗。如今这竟成为我幼时对于父亲唯一的印象。我的父亲是一次次从黑夜中来用胡须唤醒我的人。
我记得,父亲从没给我买过玩具。不对,应该有过一次。我总听我妈说起父亲出差带回过一个价格不菲的电动小狗,当时我高兴地活蹦乱跳,不一会儿就被我一脚踹坏了。后来每当我问起同学们都有玩具礼物,为什么我没有时,他们总会拿它说事。一晃二十年过来了,电动小狗也被他们说了二十年,这份默契告诉我它一定存在。父亲,这辈子只给我买过一次玩具,仿佛也就只爱过我一次。
小学时,别人谈论起自己爸爸的职业,每次我都会自豪地说,我爸是大车司机。他们诧异道,那你自豪什么。寒暑假陪着他驱车往返大江南北,比游乐场好玩多了,虽到如今,我一次也没有去过。我憧憬父亲讲的每一个故事,曾经他前往乌鲁木齐运输哈密瓜,看见过中国最蓝的天,也遭遇到大雪封山、发动机故障等险情;曾经他南下路过杭州,在西湖断桥拍下了许多照片,我百看不厌,引以为豪;曾经他不止一次遇到骗子、流氓,讲述着一次次斗智斗勇的场景;曾经他在蒙古草原上身陷迷路的困境,等了一天一夜才遇到过路的牧民。故事深烙进心底,世界那么大,他去过那么多的地方,也一定吃过很多的苦。父亲是一位英雄,我立志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告别童年,上了初中,我家也搬上了楼。经过父母十几年的经营,我们终于住进了县城最好的小区,那一刻无比自豪,虽然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变多少,但终于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漂泊的外来人。那年十三岁,农村孩子身份中的自卑感刚刚被消解,也是那时察觉到父亲如同一头黄牛,总是在默默耕地。
高二期末考试后,学校组织召开家长会。碰巧我爸在家,然后在我妈的唆使下他去开了一场家长会。那是我上学十年来,他第一次开家长会。还好,他去了,后来再说起,他总能开心地反驳道,我并不是一场也没有。原来,父亲闲暇的时间,少到十年只能给我开一次家长会。
考上大学后,我得以如释重负。我心里盘算着到济南后,一定要和爸妈吃顿好的,结果在父亲的建议下,一人吃了一份大学门口的盒饭。再去济南是陪我妈看病,本想着这次一定要吃顿好的,结果我们在路边小店一人吃了一碗拉面。研究生开学那天,虽然下着大雨,我执意开车去天津市里玩玩,可刚出校门不远,父亲见到一家安徽板面,行程就此打消,“这么大的雨,去了也没啥玩的,在这吃吧。”然后又是一人一碗面。这就是我的父亲,一家人没有吃过一顿过百的饭。
他不爱我,我一直都知道。他从来没带我去过游乐场,从来没有带我吃过大餐,一辈子只买过一次礼物,只为我开过一次家长会。他不爱我,我一直都知道,他只爱他的大卡车,陪伴它胜过陪伴我。我不知道的是二十七年前一个十月的夜晚,父亲抱着一个婴儿,安详注目,默默发誓,一定要给我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我的父亲,人过半百,一个职业干了三十年。我想象不到,一轮方向盘有什么魅力足以让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我想象不到,一个人终其半生在路上漂泊上百万公里是一种什么滋味。曾经年少幼稚的我百般不理解父亲,如今越发感觉他的伟大,他是我的英雄。他仍旧是那个在大雪封山中冒雪前行、在草原上苦苦等候、在许多险情中冷静应对的青年。他仍旧是那个起早贪黑、爱喝面条、任劳任怨、身上挂满机油和灰尘的顶梁柱。他仍旧是那个在河北大车祸中劫后余生,等到第二天早晨才打电话告诉我妈,“车翻到河里了,我和司机都没事”的英雄。
他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英雄。
作者简介:李哲,九五后,山东滨州人,硕士,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博兴第二中学教师,《哲论》微信公众号创作者。
壹点号 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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