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童年的生活仿佛素描画,烙在脑海深处,线条模糊,却挥之不去。

初冬,一个礼拜天的后晌。

“庄小妮——,庄小妮——,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二小儿风风火火冲进院子。

“啥好事,还天大,比你脑袋大呀?”庄小妮扔下手中正在剃樱的蔓菁,定睛看着坏二小儿。

“崩爆米花的来咱村啦,正在前街里支摊儿生炉子哩。你,你赶快装上玉米豆排队去吧。我哥可是排在第一个!”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走。

“嗨,哪你还回来干嘛?”庄小妮对着二小儿背影追问。

“搓豆哇!”二小儿话音未消,人已跑得无影无踪。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1)

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像要下雪的样子。爹娘放猪走前嘱咐过小妮,把院里的蔓菁樱赶快剃完,大小分开。大的冬储做粥,小蔓菁熬制猪食。再不剃完,天气上冻,蔓菁樱开始枯烂。

“崩爆米花,崩爆米花,爹娘不在家,没有钱,拿什么崩呀?”庄小妮继续埋头干活。

村里崩爆米花大多用玉米粒,有日子过得宽裕的人家,用大米、小米崩。庄小妮没吃过用米粒崩的,她更喜欢玉米粒崩出来的爆米花。个儿大,有嚼头。除了当零嘴解馋外,爆米花还可以做摆设。

抓一把爆米花蘸点红颜色水,折几支枣树枝,将染红的爆米花一颗颗扎到枣圪针上,一束“花”就做好了。轻轻插进瓶子中,摆放在向阳的窗台前,简直就是一束含苞待放的干枝梅。过年时,几乎家家户户摆上两瓶,在方格窗棱和雪白窗纸的映衬下,小屋顿时生机盎然起来。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2)

庄小妮仿佛听到大街里孩子们排队时叽叽喳喳的吵嚷声,抢爆米花时你追我赶的嬉闹声。崩爆米花的爷爷“呼踏、呼踏”拉风箱声,火焰的“呼呼”声。伴随着爷爷一推一拉,火苗时大时小,欢快地舔着葫芦锅底。

爷爷一边舔煤,一边用钩子捯松炭火。火星四射,哔哔啵啵。空气中已经闻到爆米花香甜的味道。爷爷停下火,慢慢地,一圈圈转动摇把,手把轮前的压力表指针已经接近爆炸临界点。

“靠边喽,靠边喽,都离远点,炸着了不管哦!”爷爷吓唬着孩子们。只见胆小的孩子们作鸟兽状四散逃开,呼喊着“快跑哇,快跑哇,崩着屁股喽!”两只手死死地堵住耳朵。胆大的孩子们则只啃退后三两步远,他们张着耳朵,有的攥着拳头挥舞,有的半蹲马步跃跃欲试,时刻准备开抢。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3)

“砰——”,伴随着一声巨响,葫芦锅炸开,接爆米花的长布袋“嗖”地膨胀,浓烈的热蒸汽弥漫人的脸。爷爷带着手套,一手按住锅,一手飞快地用钩子往外掏,动作稍微慢了,锅里面的爆米花黏住锅底,掏出来后黑乎乎的。

“抢哇!”孩子们蜂拥而上,你抢一把,我抢一把,一边逃跑一边往嘴里塞。

大小儿跺着脚骂骂咧咧,二小儿张开双臂掩护簸箕,孩子们不嫌烫,抢去一小半。直到小哥俩慌慌张张把簸箕里的爆米花倒进自家尼龙袋里,口袋一拧,孩子们这才安静下来。

庄小妮一直觉得崩爆米花的葫芦锅很神秘,一小杯玉米粒倒进去,转转转,十分钟后居然可以崩出满满一簸箕爆米花,多么神奇的锅呀!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4)

夜幕降临,爹和娘还没有回家。不知道崩爆米花的爷爷忙完了吗,庄小妮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排队等候的人再多一些,队伍排得再长一些,爷爷的火烧得再慢一些。

庄小妮终于把一堆儿蔓菁剃完了。大小分拣,小的洗洗涮涮捞进大铁锅,点火熬猪食。灶膛里劈柴越烧越旺,不一会儿,铝锅盖边上圆了气,锅里沸腾了。蔓菁的怪味散发出来。庄小妮望着满锅蒸汽缭绕,遂减小火力。

渐渐地,眼前的大铁锅幻化成崩爆米花的葫芦锅,锅内熬制的不是蔓菁,而是上下翻舞的玉米粒,眨眼间,玉米粒神仙般裂口、膨大、开花,锅盖马上要爆炸了。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5)

“哼哼哼,哼哼哼”几头黑乎乎的家伙不知好歹地围拢了庄小妮,用嘴拱她的腿,舔她的鞋。

“小妮哇,你撒嘛癔症唻,黑灯瞎火的,也不点个灯。”娘挥舞着鞭子,拦截跑到灶坑前的猪群。

“啊,娘——,你可回来唻!大街里崩爆米花啦。”庄小妮“嗖”地站起来冲娘喊。

“哦,饮完猪水,让你爹去看看。”

“快点吧,要不爷爷就走啦。”

“好,好,好”娘忙着轰猪。爹提着一桶泔水倒进猪槽子里,仔猪们围着母猪,你拱我,我拱你,口渴地扒着猪槽子“吱吱”得喝一通。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6)

大街里静悄悄地,各家各户亮着微弱的光。庄小妮拽着爹的衣角,匆匆忙忙往前走。

半路上既看不到端着爆米花往回走的孩子,也听不到葫芦锅的爆炸声。小妮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从刚才的兴奋变得失望起来。

走至街口,隐约看到支信家大门口的电线杆下,一亮一灭的红点,什么声响都没有。

“彭叔,收摊儿啦?”爹上前和爷爷打招呼。

“啊,崩一后晌唻。老庄哇?这么迟才来,锅都凉透唻!”

“哇——”庄小妮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咋啦?这是咋啦?”爷爷站起来摸摸小妮的头。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7)

“这不,孩子等一后晌唻,我们两口子放猪回来哩晚。”爹向爷爷解释。

“嗨,嫑哭唻,嫑哭唻。我兜子里还有他们留下的爆米花,给孩子吃吧。”爷爷抄起提兜,抓出一大把爆米花塞到小妮怀里。

“看看,这样多不好,乡亲们给你留哩,你舍不得吃,又让给孩子。”爹歉疚的推辞。

“嗨,我整天介干这活儿,断不了吃两把,闻都闻够唻。这物件儿,也就是小孩儿们稀罕呗。”爷爷磊落大方。

“就是说嘛,放嘴里化了,没啥吃头儿。”爹附和着。

“爷爷,你还有煤吗?续上火,给我家再崩点吧。我,我想多吃点。”庄小妮被爷爷的豪爽所感染,她鼓足勇气说出真心话。

“啊哦,煤是有,就是崩完你家的后面没人唻,有点浪费。”爷爷仿佛不大情愿。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8)

爹看着庄小妮,庄小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葫芦锅。短暂的沉默。

“嗨,崩就崩点吧,孩子都说出来唻。”爷爷手脚利索地打开锅,爹赶快递上玉米粒和装糖精的小纸包。

爷爷舔煤接火。于是,“呼踏、呼踏”的风箱声又响起来了。爹卷起一根烟卷,凑到炉前点着,递给爷爷。自己也点上一根。

爹和爷爷谈论起庄稼的收成、猪价行情、冬储粮菜的农事。庄小妮紧紧靠着爹蹲着,心里莫名的幸福。没有人抢自家的爆米花,有爹陪着,爷爷为自己一个人崩爆米花,多么美好的事情。

农村童年爆米花 童年的爆米花(9)

“砰”一锅出来了。抓起一把塞到嘴里,又香又脆,还有淡淡的甜味,庄小妮开心地笑了。

“慢点吃,吃多了扎得胃疼。”爹笑着叮嘱。

“砰”又一锅。

“吃了爆米花,可别吃鸡蛋,糖精和鸡蛋混合会中毒的。”爷爷警告。

“砰”再一锅。三锅崩完,庄小妮手中的尼龙袋装了多半袋,鼓鼓囊囊。看看天色已晚,爹过意不去,帮着爷爷收摊子。再三邀请爷爷到家里喝口热饭,爷爷说啥也不肯去。

一毛五一锅,三锅爆米花爷爷只收了四毛钱。为此,俩大人又死拉活拽客气了半天。最后,爹没拗过爷爷,爷爷拉起家当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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