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啊，在你乘龙车逃走时，能否带上你的两个儿子，龙车里应该有他们的位置啊……”近日重读古希腊三大悲剧家之一欧里庇得斯的代表作《美狄亚》时，掩卷之余我禁不住发出这样的叹息，“伊阿宋背叛了你的爱情，你惩罚的应该是伊阿宋，而不应该将你们两个人的儿子杀死啊！”
在人类心中诸多情感中，爱与恨是两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爱给人以温暖、希望与慰藉，而恨有时候也会成为人生的重要支撑力量，报仇雪恨甚至会成为一个人生活的唯一目标。怎么样看待爱与恨的辨证关系？为伸张正义而报仇雪恨的底线何在？这是我此次重读《美狄亚》时特别关注的问题。
一个由爱转恨的悲剧故事
《美狄亚》向我们讲了这样一个由爱转恨的悲剧故事：伊阿宋是伊俄尔科斯国王埃宋的儿子，埃宋的同母异父兄弟珀利阿斯篡夺了王位。后来，珀利阿斯答应把王位让给伊阿宋，假如他肯去科尔喀斯把金羊毛取回来。在科尔喀斯国王的女儿美狄亚的帮助下，伊阿宋制服了公牛、巨人和巨龙，取得了金羊毛。前来阻挠他们逃脱的美狄亚的弟弟阿布绪耳托斯，也由美狄亚定计葬身于伊阿宋之手。至此，美狄亚铸成了背叛父亲、害死弟弟的大错，但这一切已无法回头，因为爱神的羽箭已准确地射中了她的心口，她早已成了爱情的俘虏。
但回到伊俄尔科斯的伊阿宋并没有如愿继承王位，他的父亲已被珀利阿斯害死，王位也由珀利阿斯传给了儿子阿卡斯托斯。曾做过女祭司会巫术的美狄亚在用法术害死珀利阿斯后，随伊阿宋一起逃到希腊城邦科任托斯。二人在这里幸福快乐地生活了十年，并生下了两个儿子。但有一天，伊阿宋变心了，本剧第一幕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伊阿宋声称，为了使自己在科任托斯更稳地站住脚跟，也为了给两个儿子更好的未来，他决定娶该国国王克瑞翁的女儿格劳刻为妻。至此，一心一意爱着伊阿宋的美狄亚遭到了无情的背叛。在遭到美狄亚的指责后，克瑞翁为了免于美狄亚加害他和女儿格劳刻，一意孤行地决定将美狄亚及其两个儿子驱逐出境。此时此刻，苦命的美狄亚不但失去了故国，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爱情。眼看要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结局，是束手屈从命运的打击还是奋起反抗命运的不公？性格暴烈的美狄亚自然选择了后者。
此时此刻，美狄亚当初有多爱伊阿宋，如今就有多恨他！一念之间，美狄亚由爱情的化身变成了仇恨的化身。爱情当初给了她多么强大的力量，仇恨此时就给予她同样强大的相反的力量！那么，她会怎么报复，报复到何种程度呢？
美狄亚将同情她的由十五个科任托斯妇女组成的歌队当作知己，讲述了她报仇的计划：她佯装同意伊阿宋的另娶新欢的计划，并给予新婚夫妇美好的祝福；她愿意被驱逐出意，但要求伊阿宋通过新娘请求国王不要驱逐她的两个孩子；为了表达诚意，她委派两个孩子送给新娘带着毒药的精致的袍子和金冠，当新娘身子沾着衣饰的时候，毒药将发生致命的作用，金冠将会燃起毁灭的烈火，新娘和一切接触她的人都会死掉；当两个孩子回家后，她将亲手杀死他们，然后自己乘龙车逃走。
这些血腥的计划都一一实现了，新娘和前去救她的父亲都死了，两个孩子也死了。伊阿宋失去了美狄亚和孩子，也失去了新娘和驸马的位置。
寻找欧里庇得斯的身影
在要不要杀死孩子的紧要关头，美狄亚的内心也曾十分矛盾，万般纠结，迟迟下不了手，但为了真正使伊阿宋得到断绝子嗣生不如死的下场，美狄亚彻底失去了理智，抛弃了最后一点母性，亲手用宝剑残忍地结果了两个儿子的性命。此后，在痛斥完伊阿宋的忘恩负义，将全部罪责推到他身上之后，美狄亚乘飞翔的龙车逃往他邦。
这场最亲最爱的人之间的血腥杀戮，是多么让人窒息啊！此时，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剧作者欧里庇得斯的身影，他在哪里？他的立场呢？美狄亚的龙车里不该有两个孩子的位置吗？
最后，我以为我找到了，在歌队长身上我好像看到了欧里庇得斯的附魂。在歌队得知美狄亚杀害孩子的计划后，曾反复地劝阻她，“可是，夫人，你竟忍心把你的孩儿杀死吗？你会变成一个最苦的女人啊”“且把杀子的事情再想一想！我们全体抱住你的膝头，恳求你不要杀害你的孩儿”“啊，可怜的人呀，强烈的忿怒为什么这样冲击着你的心，你的慈爱为什么变成了残杀？上天会永久降祸到你这个杀害亲属的人的家里！”但为了复仇而复仇的美狄亚，没有听从任何劝告！
在世界戏剧舞台上，在众多以复仇闻名的女性形象中，美狄亚可谓是一个极端的代表。在现代法制社会，复仇自有法制的尺度。而即便是在崇尚强力与冒险的英雄时代，复仇的尺度在众神和凡人眼中也是有底线的。欧里庇得斯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敢爱敢恨的女性形象，但他也借歌队长之口为此次复仇划了一道红线：美狄亚在爱情遭到背叛后的复仇固然可以理解，但其过度的复仇让她行为的正义性大打折扣，无论如何她不该杀害两个无辜的孩子，对此，欧里庇得斯借歌队长之口进行了谴责和诅咒！
那么，在当今舞台上，如果导演对《美狄亚》进行二度创造，在美狄亚逃走所乘坐的飞翔的龙车上给两个孩子留出位置的话，我想，敬爱的欧里庇得斯应该会点头默许吧？！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黄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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