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飞鸟愁
地寒水草枯
油凝车熄火
云冷日担忧
据说1985年冬，藏北草原突降暴雪，气温骤降至摄氏零下50度，冻死牛羊无数。进藏汽车自动熄火，有的司机将头伸出车外，就再也没有机会把头收回。茫茫青藏路，千里无人烟，凶险实难测。
一般人从拉萨到格尔木乘着的汽车都是日夜兼程，谁也不敢在中途停留，但偏偏有人选乘可以在唐古拉山中的雁石坪车站停留7小时的客车，渴望有在生命禁区夜宿的体验。
1988年元月的一天，我们的客车在黄昏时刻开进了雁石坪车站。群山已经模糊，只有通往招待所的道路还可以看清。服务员将我们带到一幢平房内，指了指几张凌乱的床铺，就算作了安置。
旅客们经过长途颠簸和严重缺氧的折磨，个个有气无力，不少人头痛如裂，也有人胸闷欲吐。我的高原反应较轻，想邀我的同伴余宗柏先生喝几口啤酒，只见他摇摇头，轻轻地摆摆手就靠到床上喘息去了。自然我也没有了酒兴，便去掀起那归我支配的棉被，一股浓浓的酥油味扑鼻而来，再看那被面黑黑的，床上还有厚厚的一层沙粒。
平均海拔在4500－5000米的青南高原上，空气稀薄，气候险恶，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地方，能有这样一个遮风御寒的处所，实属不易。大家都有一种难得的理解与宽容，没有听到抱怨与叹息，倒有一种安定和满足的感觉。
夜色越来越浓，天上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直到大家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时，服务员送来了燃烛。那蜡烛的直径约3cm,高约2cm，在缺氧的环境中燃烧不旺。昏黄的灯光在柜顶上无力地颤抖着。大家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和衣而卧，连脚上的毛皮鞋也没有脱就躺下了。
凭昏黄的烛光，我发现人们默默地躺着，屋内出奇地安静，仿佛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到声响。他们在想什么呢？可能什么也没有想，什么都懒得去想。严重缺氧造成人们呼吸困难，举步维艰，思维迟钝，常常大脑中是一片空白。也许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正默默忍受着高原反应的煎熬。
在唐古拉山口，我就看到一位妇女呼天叫地喊头痛；也看到有的人眉头紧锁，面色苍白；还有人诉说腹内如倒海翻江欲吐欲泻。据说曾有些人经不住高原反应的折腾，命丧青藏路。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千里无人烟。谁敢在这儿夜宿，就是敢于向阎王爷挑战。屋内宁静的氛围只是现象，实际上每个人都在与痛苦搏斗。
在这宁静中，我仿佛看到了这些勇士流血不流泪，泰山压顶不弯腰的风采。我暗暗祷告上苍，保佑他们一路平安。
我趁睡神还未能到来的片刻，再一次捏一捏手中的黑被，闻一闻有何异味，结果，除浓浓的酥油味外，什么也闻不到。可能是酥油味太浓，也可能是其它怪味因缺少水的载体而无法在空气中传递，甚至许多病菌和其它微生物面对如此干燥的环境也不得不退避三舍，销声匿迹。
难怪科学家们说，青藏高原上的空气是世界上最清洁的空气。酥油味，只要你对它不抱偏见，它的芬芳和魅力，也会令你陶醉。酥油是藏族同胞抗御严寒的高能量武器，同时还能使你在干燥的环境中保持皮肤的嫩滑和美丽。西藏到处弥漫着酥油的芳香，人们在芳香中品味甜美……想着，想着，我没能看到烛光的最后挣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半夜里，一阵剧烈的腹痛，把我从沉睡中搅醒，只觉得翻肠倒胃，海啸雷鸣，势如千军万马要冲关而出，我急忙调动所有力量紧守关隘，同时，慌慌忙忙，急急匆匆向门外走去。门外的寒风恶魔般地掀开了我的皮大衣，身上的热气荡然无存，上下牙齿不禁打起架来。
在黑暗中我听到了几个同伴在身旁痛苦地呻吟，没法与他们交流感受，只急着寻找一块能避风的地方而终不可得，只好在屋檐角落孤注一掷。任凭刺骨的寒风拍打裸露的肌肤，经过一阵咕咕隆隆后，就草草收兵，回到床上，觉得一阵轻松，仿佛大病过后，浑身瘫软，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我的脑海里跳出了许多常战斗在世界屋脊上的哨卡官兵，登山队员，科考物探工作者，援藏同胞的身影。他们中有不少人放弃了舒适的生活、工作条件，毅然踏上艰险的西藏之路，甚至有人“献了青春献一生，献了自身献子孙”。甘愿与艰难困苦作伴。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些勇于献身的志士，人类社会才能前进，此时，我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
招待所厚厚的墙壁，密实的门窗，让人感觉不到外面的呼呼寒风。安定的环境，缺氧的现实，剥夺了我继续遐想的权利，好像油灯烧干了最后一滴油，顷刻，我的大脑就模糊起来，掉进了沉睡的万丈深渊。天还没亮，我们就被催促上车，开始了新的艰难旅程。
我离开西藏已有15个春秋，每当看到云朵向西飘去，就会心潮起伏；红日西沉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觉得青藏高原已被照暖，雁石坪上的乌云已被驱散，那万道霞光就是我心中的灿烂。
啊，雁石坪，何日才能再相见!
2002-10-4
雁石坪站位于中国青海省海西州格尔木市唐古拉山镇实际地区属于西藏自治区那曲市安多县雁石坪镇，海拔4721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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