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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代价 第五章深渊

第五章代价 第五章深渊

苏正变成了一个“学习机器”,直至高三。

除开必要的吃饭睡觉,他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学习和看书上。夜幕降临,其他人已酣然入睡,他仍在埋案做题,思考着“牛顿力学”和“数学公式”。白日课间,同学们嬉笑打闹,他不为所动,兀自整理课堂笔记。至于看书,他不再满足于哲学史,开始直接读大哲学家们写的著作,譬如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可以说,他变成了一个理性至极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极度“干瘪”之人。

张胜兰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受了刺激,借学习麻痹神经。久而久之,她发现苏正学习越来越疯狂,甚至压缩休息时间来看书或学习,不免担心起儿子的身体来。很多次,她强行关掉儿子卧室里的灯逼他睡觉,可一等她离开,苏正房里的灯又再次亮了起来。

苏守成那晚以后做了深刻反思,总算想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自卑心作祟,于是决定痛改前非。他烟不抽了,酒不喝了,牌也不打了,一门心思照顾家庭,闲来无事会看一看“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对妻子,他献尽殷勤,隔三差五居然送起花来。张胜兰羞得老脸一红,骂他“发什么疯”,心里却乐开了花,很快原谅了丈夫那一晚的所作所为。对儿子,他嘘寒问暖,极尽关怀。可苏正没有原谅他,只把他当空气,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偶尔烦起来了,苏正会狠狠瞪他一眼,用眼神止住他的滔滔不绝。张胜兰设法从中调和,没有任何效果。苏正对苏守成的称呼依然是“那个男人”,而不是“爸爸”。

高考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苏正照例把自己关在房里埋头做题。突然,他感到下腹一阵刺痛,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以前他也有过这种刺痛,稍稍忍耐一会儿就自然无事。他像以往一样置之不理,仍旧看着题目沉思。过了一会儿,这痛变得剧烈起来,他有些无法忍受,小声呻吟起来,手里的笔也随之松开。再过一会儿,这痛如海啸般袭来,他痛得身体蜷缩成一团,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喊叫。

正在厨房做饭的苏守成隐约听见儿子的叫声,连忙放下锅铲一溜烟儿冲进苏正房间,看见他正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这时,他顾不得父子间的生疏,冲上前伸出手要把苏正扶起来。苏正倔得很,一见是苏守成的手他忍着巨痛一把推开。苏守成急得手足无措,急忙掏出手机给妻子张胜兰打了个电话,叫她速速上楼。

张胜兰匆匆赶回家中,见儿子这幅模样,吓得冷汗直流。她一直担心儿子昼夜学习,总有一天会病倒在她面前。如今噩梦成真,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阻止儿子这种疯狂的学习行为。张胜兰扶起苏正打车赶往医院,心急如焚,生怕儿子得了不治之症。

医院里,张医生不急不缓地说:“阑尾炎,不是什么大病!做个小手术切掉就行。”

一听要做手术,夫妻二人心中不免紧张起来,慌忙问:“手术风险大吗?”

“唔,手术肯定有风险,”张医生照例说,“可这只是个很小的手术,你们不必太担心。”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放了心,苏守成又问:“他为什么会得阑尾炎呢?”

“这个原因太多了,讲不清楚,”张医生讲话谨慎得很,从不轻易下结论,“不过听你们说了他的情况,我猜测这可能跟他是平日里操劳过度有关。你们做家长的一片苦心呢,我能理解,但还是要以孩子的身体为重哪,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夫妻二人明白张医生误解了儿子刻苦学习的原因,可他们不便在外人面前吐露家丑,于是客气地唯唯允诺,走出了张医生办公室。

手术前,苏守成向妻子提议给苏正买一个手机,让他在医院这段时间可以好好放松消遣一番,要不然以苏正的性子,他肯定又会紧锣密鼓地学习。张胜兰觉得有理,在手机店买了一款最新的“诺基亚5320”,打算等儿子手术完亲自送给他。

手术如期举行,一切顺遂。术后,苏正隐约听见一个女人在不停呼唤着他的名字,这声音熟悉又温暖,令他感到心安。缓缓睁开双眼,母亲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一旁站着的还有苏守成。他选择性地忽视苏守成的存在,对母亲喊了句:“妈妈——”声音却很小。

“太好了,他醒了,”张胜兰激动地回头看了丈夫一眼,又转过来捂住苏正的手,“儿子,妈妈就在这里,你感觉怎么样?”

“嗯,我没事。”声音依旧虚弱,精神在一点点恢复。

“太好了!”张胜兰眼里落下开心的泪水,“你把妈妈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妈,我才不会丢下你呢,绝不会!”苏正坚定地说,一旁的苏守成既羞愧又欣慰。

“妈妈也舍不得你,”张胜兰欣慰地一笑,从一旁拿起一精致礼盒递到苏正面前,卖关子道,“当当当当——猜一猜,这里面有什么?”

苏正喜出望外,这是父母给他送的第一份礼物。他勉强用力把自己撑起来,靠坐在床头,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一部手机!

照理说,他该高兴。事实上,他平日里在学校看见其他同学玩手机一直就很好奇。可是他知道他们玩得非常疯狂,简直寸步不离,于是又本能地抵触这玩意儿,生怕它影响到自己的学习。如今母亲把手机亲手递到他面前,他倒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好奇心告诉他要一探究竟,可理性却告诉他该拒绝。最终,理性战胜了好奇。他推开手机,认真地说:“妈,我不要手机,我现在只想——”

“不行!”不等他说完,张胜兰就果决地打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不行!”

“为什么?”苏正不解地问。

“因为你现在需要的是放松和休息,而不是紧张。”

“可一个月以后就高考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苏正据理力争。

“那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张胜兰顿了顿,正色道,“现在,你只是个病人!”

苏正知道母亲一向说一不二,认定的事情喜欢死磕到底,所以也不再跟她争辩,只是妥协地说:“好吧,好吧。”然后接过手机,心中纠结不已。

病床上这几天,苏正没有书也没有试卷,可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他在脑海里不停回顾着自己过去做过的错题,试图查缺补漏。这一番思虑结束,他又开始思考考试的方法,居然总结出了大大小小近一百条。再接下来,实在闲得发慌,他取出母亲送的手机漫无目的地翻了起来。按照装机指引,他下载了必备的软件,这里面有一款软件很吸引他:QQ。

原因很简单,这个软件能跟人聊聊天,而这一直是深藏在他内心的渴望。他按步骤注册了一个QQ号,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世纪末的名侦探。

高考前一天,在学校里,班主任孟老师正站在台上演讲:

“同学们,明天就要上战场了!我希望你们明白,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们都是我的骄傲!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放平心态,忘掉自己的弱点!上了战场,你们要把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现出来!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高考这座‘独木桥’,一分挤掉一万人——”

孟老师神色亢奋,讲得激情澎湃,仿佛第三次世界大战要来,他在提前给他的士兵们做战前演说。讲完以后,他踱步到苏正面前,看了看自己这三年培养出来的最出色的学生。他发自内心希望苏正这次可以脱颖而出,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句“名师出高徒”。古时候有所谓“母以子贵”,放到现在自然也有“师以徒贵”这么一说。他很清楚苏正的实力,他知道苏正很可能是小镇,不对,是县里甚至市里的“高考状元”!假如真这样,他也高升有望,并且可以向周围亲戚朋友好好吹嘘一番。这时,他堆着笑,问苏正:“怎么样,紧张吗?”

苏正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不愿扫他兴致,自信地说:“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好!老师相信你!”孟老师说得振振有词,不容质疑,“到时候,你可不能忘记母校,忘记老师呀,哈哈哈。”特意用笑声减轻这句话的正式性。

“不敢忘,不敢忘!”苏正连忙恭敬地回答。

“好!那老师就等你好消息!我等着吃你的升学宴,喝你的庆功酒,哈哈——”说完扬长而去,一脸志得意满。

苏正目送他离开,心中倍感压力。他清楚知道,期待他这次从万军丛中脱颖而出的绝非只有孟老师一人。事实上,他自己才是那个最为渴望的人。从初二到高三,整整五年,他只为这几天而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母亲得知他被清华或北大录取后兴奋满足的表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带母亲离开那个男人身边。现在,决战的时候到了!

当天晚上,苏正刚一回家,母亲就从厨房端出一碗又一碗美味佳肴。平日里都是苏守成下厨,今日为何是母亲端菜出来,他好奇地问:“妈,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哎哟,今天都什么日子了,”张胜兰满脸笑容,“你明天高考,妈妈关店一天!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一桌好吃的菜,快尝一尝!”

原来,为了鼓励苏正,夫妻二人商量好今晚要让儿子饱餐一顿,张胜兰更是自告奋勇要亲自下厨。夫妻二人一早起床逛菜市场,张胜兰看见琳琅满目的菜品不知选哪一样,更不知道分辨菜的好坏,所幸有丈夫在身边替他拿主意。烧饭做菜多年,苏守成的厨艺可谓“炉火纯青”,一手地道的湖南菜更是做得色香味俱全,无可挑剔。苏正虽然发自内心厌恶他,可对他精湛的厨艺仍钦佩不已。有时在外面的湘菜馆吃菜,他一尝味道,就觉得跟父亲做的菜简直没法儿比,犹如云泥之别。不对,不是“父亲”,是“那个男人”。

夫妻二人买完菜回家以后,张胜兰在厨房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番,菜还没炒,碗倒打破了好几个。苏守成见他这笨手笨脚的模样,调侃她:“照你这么下去,恐怕菜还没炒出来,锅碗瓢盆都被你摔了个稀巴烂。”

“还说风凉话,快来帮忙!”张胜兰一边擦汗,一边催促。她按照苏守成的指示一步一步做起菜来,结果不是手抖盐倒多了,就是火力没控制好把菜给烧糊了。苏守成在一旁无奈地摇头苦笑。更令他无语的是张胜兰杀鱼时太害怕,手一滑没抓稳,鱼跳起来正好用尾巴扇了站在一旁的苏守成一耳光。

试了几道菜以后,要么糊掉,要么咸得无法入口,要么寡淡如水。苏守成实在不忍看她这样糟蹋食材,心一横,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来吧!你给我打下手,行不行?”

张胜兰也害怕儿子今晚吃她做的菜会闹肚子,无奈地妥协了,默默为丈夫摘菜剥蒜。不一会儿,锅里飘出来诱人的香味,她打心底佩服丈夫的厨艺,朝他竖起大拇指,赞扬说:“老公,你真棒!名副其实的苏大厨!”

苏守成觉得一个男人被夸厨艺好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反容易招人口舌,所以叮嘱她:“你不要到处乱说啊!你这个大嘴巴,我知道的。”心里却暗暗高兴。

“哎呀,我知道了。”张胜兰随口回道。

苏守成略一思忖,又认真说:“对了,晚上儿子回家以后,你就说这一桌菜是你做的,他一定很开心!”

“为什么,”张胜兰本能地脱口而出,又立马想到这些年父子间恶劣的关系,话锋一转,“我明白了。哎——小正他就是太倔,等考完以后,我们再找他好好谈一谈。”

“嗯!这个时候,我们要全力支持他!”苏守成的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

这时,苏正正在品尝一碗“红烧鲤鱼”,这是苏守成之前很少做的菜,苏正印象并不深刻。吃一口以后,苏正惊喜地睁大双眼,两眼冒光,不敢相信母亲的厨艺竟然也如此精湛。对母亲,他从来都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不停地夸张胜兰厨艺堪比米其林五星大厨,开杂货铺实在太过屈才。张胜兰不懂什么叫米其林大厨,可看见儿子吃得高兴,她也乐不可支,朝一旁的苏守成挤了挤眼。苏守成慌忙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露馅。苏正此时在埋头狂吃,没看见夫妻二人的眼神交流。可是,他越吃越觉得这味道似曾相似,心中闪过一丝猜疑。可这猜疑很短暂,像燕子掠过水面。他不愿意怀疑母亲的一番心意,宁肯盲信。

“慢一点儿吃,还多着呢,又没人跟你抢。”张胜兰喜笑颜开。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苏正一边吃一边朝张胜兰竖起大拇指,“妈,我长大以后给你开一家餐馆怎么样?一定能赚大钱。”

“哈哈哈,”张胜兰笑声清脆,又望了丈夫一眼,接着问苏正,“儿子,明天就要考试了,你紧张吗?”

“原本有一点点,”苏正朝她做了个捏东西的手势,转而一笑,“现在,一点儿也不紧张了。吃了这顿饱饭,我明天一定能超常发挥!”

“超常发挥倒也不用,”张胜兰脸色忽然变得认真,“只要你全力以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接受,好不好?”

“嗯!”

苏正感激母亲这时候的鼓励与宽慰。可他心里想,这次考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不然多年来的努力就白费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也无以为报。这时候,他心里闪过一句:“万一考砸了怎么办?”他连忙掐断这一思绪不让它蔓延,因为他害怕失败,就像一个在荒漠中行走了许久的人害怕眼前的绿洲只是一座海市蜃楼。

高考第二天中午,理科综合考完以后,苏正感到万分轻松。他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张开双臂感受着温暖明媚的阳光,心想自己的人生将迎来一片光明。对他来讲,最烧脑的语文、数学、理综已经结束了,他自觉发挥得不错。接下来,就只剩最后一门:英语。

对英语他没有丝毫担忧,因为这是他最强的一门。即便发挥失常,成绩也在140分上下。掐指一算,总成绩考清华或上北大已是十拿九稳。他看向远处的崇山峻岭,又看了一眼近处的教学楼,觉得自己总算苦尽甘来,不禁得意地笑出了声。

这笑正好被站在一旁的同学杨鹏程捕捉到了,他凑近苏正,恭维道:“看来苏大才子这次考得不错呀,没考完就乐起来了。”

苏正隐忍多年,眼看曙光在即,也就不再掩饰心中的喜悦,破天荒回了一句:“那是!这对我来讲,还不是小菜一碟?”

杨鹏程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话出自苏正之口。他印象中的苏正一向谨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理性得像个机器人一般。听了这话,他拍一拍腿,哈哈大笑两声,说:“苏正,你总算有点人样儿了,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你这个样子,哈哈。”

苏正顿觉失态,又立马恢复了原样,板着脸走回教室拿起英语书看了起来。这时,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连忙用手去摸,又给自己灌了几口温水,心中冒出一句:不会吧。

下午三点,英语考试正式开始,苏正此时已痛得冷汗直往外冒,贴身的衣裤也被汗浸得几近湿透。他告诉自己,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千万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所以,他用超强的意志压制住这股疼痛,强撑着参加了这场考试。

当监考老师宣布“开始答题”以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十道选择题。脑子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可身体却承受了巨大的负担。额头上豆大的汗滴流了下来,嘴唇已经发黑,身体不自觉抖动了起来。他用力捏了捏大腿,试图以痛止痛,或转移疼痛。这招只奏效了两分钟,他做“完形填空”时腹部的巨痛再次袭来,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监考老师一惊,走了过来,见他痛苦不堪,小声问:“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苏正生怕监考老师中止他的考试,连忙朝他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儿却不敢回答。他知道此刻的自己虚弱不堪,要是声音太被听出端倪来,很可能前功尽弃。

监考老师见他坚持便不再为难,毕竟这事儿事关学生前程,他不好随意阻止。

“完形填空”做到一半,“英语听力”开始了。苏正照例把试卷翻过来在听力题目上划着一道又一道细线,猜想接下来可能听见的内容。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做题习惯,也是他琢磨出的考试方法。可是,这次这方法没奏效。不是方法不对,而是他身体实在承受不住了。

疾病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平等的,不因个人意志而转移。教室里的广播仍在继续,苏正却听得越来越模糊。渐渐的,广播声消失,他耳边开始响起一阵又一阵巨响,仿佛有一百只鸟同时在他耳边放声尖叫。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仿佛披上了一层保鲜膜。他的意识开始抽丝剥茧般一点点离开身体。终于,他彻底晕倒了。他的头自然落下,狠狠地砸在课桌板上,身体也随之无力地摔倒在地。

苏正彻底告别了高考,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监考老师冲过来,慌忙拨打了“120”,把他抬出了教室,送进了医院。

高考结束后,苏正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双目无神,心如死灰。班主任孟老师原想领着几个学生前来看望他,却被苏守成夫妇好言谢绝了。夫妻二人不想他此时看见班里的熟人再次想起高考,又被伤害一次。

张医生在办公室里眉头紧锁,唉声叹气个没完。

夫妻二人焦灼的心无处安放,连忙问:“张医生,我儿子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张医生思忖一会儿,说:“呃——这个我们还在研究当中,从检查来看,没有什么病!照理说他阑尾被切掉,不该再复发了。可没想到他——”

张医生犹犹豫豫的态度反倒让夫妻二人心里更七上八下,张胜兰急得直落泪,哭着问:“张医生,我儿子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问完哭得更厉害了,苏守成拍拍她肩叫她冷静。

“不不不!没得什么绝症。”张医生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根据我们的初步判断,他的病就是普通的阑尾炎。上次的手术也很成功,没有意外。至于再次复发,我们认为还是跟他免疫力太差有关。要知道,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一旦突破这个极限,再小的病也可能致人于死地。你们儿子这些年玩了命地学习,恕我直言,这给身体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守成问。

“唔,既然没有大病,只是免疫力差。那么,接下来,只要好好调养即可。我回头给你们开一些固本培元的中药,你们按要求给他定期服用。当然,你们有条件的话也可以买些补品给他补补身体。但是注意——虚不受补!至少等他喝完这些药以后,再补。”

夫妻二人点头如捣蒜,连忙答应。背地里商量,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像之前一样疯狂学习。相对于一纸学历,儿子的身体健康还是要更重要一些。

高考二十天以后,考试成绩出来了。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查询成绩,有人喜出望外,抱着父母在家手舞足蹈;有人疑惑不解,痛骂批卷老师“乱弹琴,瞎给分儿”;有人喜忧参半,不温不火;也有人不甘心地捶胸顿足,准备来年再战。苏正没有这个烦恼,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查成绩。对他来讲,只要分数不够上清华北大,具体多少毫无意义。这二十天,他成天把自己锁在房里躺床上发呆,心想自己为何如此倒霉,又想人活着究竟有何意义?

苏守成夫妇对他好话说尽,安慰个没完,没有任何效果。见苏正一直不出门也不吭声,夫妻二人生怕他想不开寻短见,偷偷找个开锁师傅把他房里的锁卸掉,方便及时知晓他房里的一切动静。为了进一步帮他走出来,夫妻二人交换了分工,由苏守成在楼下看店,张胜兰留在家里密切关注他的一言一行,并时不时鼓励他。

张胜兰通过准考证号查询了苏正的成绩:语文138分、数学142分、理科综合270分、英语45分,总成绩595分。距离上清华北大差了70分左右,要是英语正常发挥,分数绰绰有余。如今,“985”院校都够不着,只能勉强上个“211”本科。张胜兰暗想,儿子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英语,这次正好在这一科栽了跟头,他一定很不甘吧?

这时,班主任孟老师打来了电话。

张胜兰接起电话正想打个招呼,电话那头已经开始一阵惋惜:“哎呀,太可惜了!苏正妈妈,我跟你讲,要是苏正这一次能正常发挥,总分很可能是市里的‘高考状元’。”

“谢谢孟老师关心,”张胜兰知道儿子正在房里,不愿勾起他的伤心事,想立刻中止这个话题,“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苏正他也已经尽力了,我们不想再——”

“也不算彻底过去,”不等张胜兰讲完,孟老师就接话道,“苏正我很了解。以他的实力和勤奋度,要是再复读一年,一定能发挥得更加出色!”

“我知道。可我们已经决定不让他复读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张胜兰小声说,可这话仍然被房里的苏正捕捉到了。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孟老师不依不饶,“现在这个社会,学历是很重要的,未来找一份好工作全靠它了。我们做过统计,名校毕业的孩子比一般学校毕业的孩子工资高出——”

“不复读了,谢谢您,抱歉!”张胜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直接挂断了电话。

张胜兰何尝不清楚儿子的实力,又何尝不希望他如愿以偿呢。可要是因为复读让儿子免疫力彻底垮掉,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这个决定,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这时,苏正的房门被重重推开,苏正出现在了门口,脸上简直就像写了“怒不可遏”这四个字一样。他一边走近母亲,一边喘着粗气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复读?为什么?为什么要拒绝他?”

张胜兰见他神色有些异常,又惊又怕,连忙安抚他:“小正,你先别激动。你听妈妈讲,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是放松,你的身体已经——”

“我不听!”苏正近乎疯狂地捂住耳朵大叫一声,打断了张胜兰的循循善诱,“我不管,我不管!”摇头不止,神色恍惚,“我要复读,我要复读!我一定要考上清华,考上北大!”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体是个什么样子!”张胜兰也大叫一声,试图唤醒儿子迷失的灵魂,“考上清华,考上北大,有那么重要吗?妈妈就是小学文化,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苏正这二十天来早已失魂落魄,像一个游荡在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这时的他完全听不进去劝,面对母亲的质问,他大声反驳:“正因为你是小学文化,才只能待在这个鬼地方!正因为你是小学文化,才只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正因为你是小学文化——”

“够了!”张胜兰粗暴地打断,心里的自卑涌起,“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一直就瞧不起我和你爸,瞧不起我们做的这种小生意。所以,你才千方百计要考上清华北大;所以,你才很少来店里看我。是,我们一个小学文化,一个初中文化,不配当你的父母,行了吧?”讲完以后张胜兰已是泪流满面。

“不,不,不是这样,”苏正急忙解释,“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我这么做都是为了——”

“为了什么?”张胜兰大声质问。

“为了你!”苏正把心里话喊出来,泪水也随之涌出,“我要赚很多很多钱,我要带你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带你离开那个男人,那个人渣!我要让你过得幸福!我要——”

苏正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打断他的是来自张胜兰响亮的一个耳光。“我不准你说他是人渣!他是你爸,是我丈夫!你醒一醒吧,不要再妄想了。我不会离开他,也不会跟你走,永远不会!我很幸福,不用你来拯救!”说完这话以后张胜兰又后悔了,担心给儿子带来太大伤害,毕竟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她这个当妈的,“对不起,对不起,”看了看刚才打儿子耳光的那只手,张胜兰也变得失神落魄起来,“我刚才怎么会打你?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出了房门,神色恍惚地往店里走去。

苏正摸了摸脸,绝望地瘫坐在地。相比脸上的痛,心里的痛此时更甚百倍。母亲那一句“我不会离开他,也不会跟你走,永远不会!我很幸福,不用你来拯救!”一直在他脑海回荡,像一个驱散不了的幽灵一般。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整个人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双目无神,脸色煞白。他感到自己已坠入无底的黑暗深渊并被这团黑暗紧紧包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他的身体突然觉得很冷,冷得瑟瑟发抖。

过了良久,他摇晃着站起身来托着沉重的身躯机械地走到客厅找了一把水果刀,一张白纸,一只笔,然后回房关门。他想到了解决这一切的方法:自杀!

其实,小时候在乡下被哥哥们毒打,被其他人欺负后他也想过自杀,可那时候没有勇气。现在,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对这世间再无牵挂。他摊开纸,想写一封遗书。想了半天,一句话也写不出来。不是不知道写什么,而是发现不知道该把遗书交付给谁。他失神冷笑一声,这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荒诞、悲惨、无趣的一生。没想到,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该对谁说点儿什么,当真可笑至极。

突然,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他记得某个哲学家说过,死亡是一个严肃的命题,要三思而后行。既然如此,索性拿自己的命来实验一番吧!

他在白纸中央画了一条竖线把白纸一分为二,左上方写着:死的理由。右上方写着:活的理由。假如左边理由多,就自杀;右边理由多,就死皮赖脸地先活着。

很快,他在“死的理由”这边写下了三条:

1、 我是个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的人。

2、 我没有兄弟,他们视我为蝼蚁。

3、 我把最好的朋友赶走了。

紧接着,他又写下两条:

4、 我没有爸爸。

5、 我的妈妈也不要我了。

写下第五条后,他潸然落泪,失声痛哭起来。

然后,他写下了最后一条:

6、 这个世界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写完“死的理由”,他开始思考“活的理由”。结果,想了半天一条也想不到,一时间悲从中来,他压抑许久的绝望、悲伤、愤怒、怨恨、痛苦等一干情绪一股脑儿宣泄而出。他抬起头,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中,他想起偷西瓜被抓后父亲苏守成对他的一顿臭骂;想起哥哥们的冷漠和毒打;想起杂货铺老板张自敬对他歇斯底里的狂殴;想起那个晚上父亲发了疯似的掐着母亲的脖子不肯松手;想起汪四海最后那记右勾拳和那句“你这混蛋”;想起高考时身体的巨痛;想起母亲刚才那句“我不会离开他,也不会跟你走,永远不会!我很幸福,不用你来拯救!”

他试图找到一丝美好回忆,突然想起了林老师,却觉得更加讽刺。正因为有他的鼓励与认可,他英语才会如此出色。可是,最后让他一败涂地的恰恰就是英语。他觉得无颜再见老师,心想老师也一定对他失望透顶吧?这时,林老师那句“我相信你”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又想起那一次的对话,林老师说:“这个世界很大,你会遇见那个独一无二,只属于你的那个‘她’!”他回答:“我相信老师的话!我绝不会放弃希望!”

苏正开始在脑海一个个搜索过去碰见的每一个人,依然没有找到老师口中所谓的那个“她”,于是冷笑着喃喃自语一句:“骗人!‘她’根本就不存在!”说完拿起水果刀放在手腕上,打算彻底结束掉这无趣无价值的一生。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滴滴滴——滴滴滴——”的响声。苏正愣了一下,从绝望中苏醒,寻声望去,好奇这声音从何而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放下了刀,寻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原来是床头的手机发出来的。

打开一看,一个小企鹅图标在一闪一闪。点进去一看,显示出一条消息:“一路芳菲”申请加您为好友。

苏正再次冷笑一声,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多此一举。可是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该不会就是老师口中的那个“她”吧?他立马否认掉这个想法,告诉自己不要再痴心妄想,嘴里嘟囔一句:“不可能是‘她’,‘她’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一股仿佛命运一般的力量令他鬼使神差地通过了这个叫“一路芳菲”的人的好友申请。他感到自己似乎在期待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滴滴滴——”对方发来一句:“你好,怎么称呼?”

“我是你大爷!”苏正回道,他想在临死前放肆一回。

“滴滴滴——”对方又发来一句:“大爷你好,我叫李一菲,很高兴认识你。”

苏正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次的笑跟之前不一样,有了希望在里面。

他放下手机,正好落在白纸右边,微微抬头看向窗外。这时,正好有一缕落日余晖从窗外射了进来,洒在他脸上,同时照亮了右半边纸。他感到温暖,这缕阳光好像不仅照在他身上,也钻进了他心里,让身处黑暗深渊中的他感受到了一点光明、一丝暖意,以及,一片希望。他心中泛起了求生的念头,他隐约感到这个世界也许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精彩与美好在等着他去经历和揭晓。

最后,它放弃了自杀。

看着白纸右边的一片空白、一缕阳光和一部手机,他提笔在“活的理由”处写下一行字:

一个叫“一路芳菲”的人加了我,不知道她想干嘛。

写完后他放下笔,迎着暖阳,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照理说,他该继续寻死,毕竟“死的理由”比“活的理由”多。可此时,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响亮明白的声音:“活着不需要太多理由。陌生人的一句问候,窗外的一缕阳光,心中的一点希望,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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