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后演红楼梦,比同龄人更早体验人生的难

一代人用生命演绎红楼梦(零零后演红楼梦)(1)

剧本里“宝玉发疯”的段落,被释小松用黄色和绿色的荧光笔分别划了两次,代表着“重重要”的意思。这场戏里,释小松从早上9点多一直哭到了下午4点。此前他从没有过类似的离别经历,只能靠想象,想象自己是贾宝玉,想象最喜欢的小伙伴就要不辞而别。

文 | 姚胤米

释小松 图 / 受访者提供

被小戏骨剧组邀请去试戏后,看到楼顶“湖南广播电视中心”几个大字时,他“心里都发抖”:《红楼梦》讲了什么?贾宝玉是谁?又该怎么演?

释小松想起五年级语文课本的封面,那是《红楼梦》的一张插图,里边有个穿红衣服、眉清目秀的人,“当时,我以为那是个女孩”。可在少林寺整整4年,他身边几乎都是练武的男孩子。和女孩玩?他一点也不喜欢。

这种抵触情绪在排练开始后持续了一整个星期,“太难熬了”。他不喜欢贾宝玉,觉得自己演不好,还担心播出后会被骂,种种压力堵在心口,每天晚上回到酒店,男孩给妈妈打电话,忍不住直哭。

同样忧虑的还有执行导演刘玉洁。今年4月底,她给释小松发来试戏邀请前,整个剧组已经就宝玉这个角色面试过将近60个小演员,试出来的感觉都不对。

在长沙见了释小松,她也没什么底气,工作人员临时找了件杨康的衣服,定做的发套也没到,释小松勉强扮上,立即有人说:“这好像美猴王”,化妆师也有点儿悲观:“这个孩子,你想让我给扮成贾宝玉,可能么?”

直到试戏的第7天,演一段在妙玉的栊翠庵品茶的戏,因为光着头,释小松五官的特点一下凸显出来:皮肤白,眉毛浓,鼻梁挺拔,双眼皮,眼神明亮,睫毛密而长。原著中宝玉出场,曹雪芹写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也是这个感觉,导演才察觉到,“原来这孩子挺好看,有点像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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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小松(左)和87版贾宝玉饰演者欧阳奋强(右)。

这个听起来充满偶然的选角故事并不是孤例。饰演黛玉的周漾玥原本试的是宝钗,被叫到长沙试戏那天,她温婉礼貌地向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眼眉低垂,声音微弱,刘玉洁觉得她有黛玉的气质,而且演员本身身材又娇小,惹人怜爱,于是就定了周漾玥为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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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漾玥(左)和87版林黛玉饰演者陈晓旭(右)。请点击此处输入图片描述

巧的是,宝钗的扮演者钟宝儿原本定的是黛玉,到长沙时,她身材略胖,“那时屏幕里都放不下我的脸”钟宝儿说。不过她肤白、圆脸的特征,却恰合了书中对宝钗“面若银盆”的描摹。生活里,钟宝儿原本就有个弟弟,在年龄上也长释小松一岁、长周漾玥两岁,颇有大姐姐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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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宝儿(左)和87版薛宝钗饰演者张莉(右)。

剧中其他演员的选择,也尽可能从气质上贴近原著和87版《红楼梦》,演员和角色契合度的把握是很微妙的,即便都是园子里的姑娘,个个性格都不一样,袭人是“贤”、平儿是“俏”、紫鹃是“慧”,“敏”探春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憨”湘云洒脱又率真。

刚见到陈舒宜时,刘玉洁从这个试过平儿、紫鹃和王熙凤角色的小姑娘脸上看到了一点儿忧伤,但这股忧伤又和林黛玉的不一样,还带着一点气势,她一下子想到,“最适合演元春”。

梦中人

当然,对释小松而言,接受这样的“意外之喜”还需要点时间。刚开始,母亲张晓敏和几个执行导演都给释小松讲了许多宝玉的优点,但只要一想到宝玉喜欢和女孩玩,他就无法接受这个角色。他也不太能理解,宝玉情绪波动时为什么都会眼噙泪水,而自己是“习武之人,流血流汗都不流泪”,之前想要拍的《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角色,才更符合他对自己的定位。

哭戏成了释小松最头疼的部分。拿到剧本后他会仔细统计,每天都要计算已拍多少、还剩多少、再拍几场哭戏就结束。重要的戏,会用荧光笔划出来,哭戏特地用了黄色,“因为亮一些——代表严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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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戏骨·红楼梦》剧照

他把演宝玉视作一个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但本心全无喜欢,直到好几天后,转机出现了。导演组要求小演员们每晚看87版《红楼梦》,当天的故事讲到刘姥姥二进大观园,在饭桌上给众人表演了“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释小松看得直乐。

他开始领略到《红楼梦》的趣味,也慢慢理解宝玉的不同,尽管这种理解还带着孩子的天真:“小厮拿他东西,他都不生气,琪官地位比他低许多,他也愿意和他交朋友,这说明他不看重这些,我觉得特别好。”释小松说。

但演好宝玉要做的功课又碎又多。首先是形体和动作上要大改。宝玉是富家公子,必须有好的仪态,而释小松从小含胸,形体老师要求他每天靠墙站,整个身体全都紧紧贴在墙壁上。坐也不能含糊,腰板要挺直,腿必须是90度,因为“往里就太女生了,往外又太男生了”。

“《红楼梦》不像别的片子,它对礼仪的要求高,人物的动作、眼神,第一次见面时能不能对视,每个人要站在哪个位置,都有讲究。元妃省亲那一场,多少人打着灯笼,多少人拿着饰幡,都得安排。”执行副导演胡昀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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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可能地接近人物神态和外形,剧组请了专门的礼仪老师指导他们。

这种秩序也让小演员们逐渐找到剧中人的感觉。在一段拍摄花絮中,礼仪老师让一群孩子依据自己的角色身份,想象应当怎么坐,饰演元春的陈舒宜一下就瘫倒在沙发上,“当时我以为元春身份高就可以随意一点,反正没人指责她,后来老师指出来,我才明白,其实元春最受约束的一个,她是妃子,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必须要大方端庄”。

那一天,陈舒宜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理解元春了。

“抠戏”

一天中的7、8个小时,释小松几乎都是在化妆间和排练室度过的。其实就是湖南广电大楼里普通的几间办公室,很小,一台黑色的摄像机正对着办公室墙面,没有任何置景和道具,连对戏的搭档也没有。整场的小演员通常只有一个,旁边跟着一两个导演随时指导。

即使是排练,释小松的妆发必须严格按照电视剧标准装扮好,再进行反反复复的、没有实物表演的“捶打”,直到整部剧的表演全部通过,最后才能前往河北正定的“荣国府”开始真正的拍摄——这被剧组称为“抠戏”。

“抠戏”时释小松练习最多的是“宝黛初相会”,宝玉第一次出场的镜头,导演组觉得,这也是表演难度最大的一场。每天到了广电大厦,释小松都要先演这一场,光是一句“这个妹妹我见过”,已经记不清说过多少遍。从声音、动作到眼神,都得仔细打磨,有一点不对的地方,旁边的导演都会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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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黛初相会,情绪拿捏得十分到位。

晚上回到酒店,释小松对着镜子观察眼神,他记得导演说,见到林妹妹这样的“标致人物”,宝玉的眼神既要有吃惊,又要有“木石前盟”所隐含的“重逢的惊喜”。欧阳奋强在87版红楼里的镜头,让他觉得“眼神很有戏”,他通常边对照,边转过头对着镜子,一遍遍念那句“这个妹妹我见过”。

扮演王熙凤的小姑娘郭飞歌,不过才10岁,刘玉洁和她妈妈的微信对话框里,密密麻麻几十条小姑娘练习王熙凤大笑的视频,有在家里客厅录的,有穿着校服在某个走廊上录的,还有在电梯间录的。那段时间,郭飞歌几乎是“走到哪儿笑到哪儿”。

让小演员的情绪和角色的情绪调到同一个频率,是总导演潘礼平认为教孩子们演戏的最好方法。“对孩子来说,演戏不是水平高低的问题,而是一种天然的、情绪的流露,只要能够让他的情绪和人物是一致的,自然就是最好的表演。”他说。

在演“宝玉摔玉”那场戏时,释小松怎么也体会不了为何宝玉会那么激动,胡昀皓告诉他,宝玉有了那块玉之后,很多人来看他,都是为了瞧瞧那块玉,“你想象一下,自己像是个猴子一样,每天被人围观,还会觉得这块玉给你带来的都是快乐吗?”

到了陈舒宜第一次演元春,因为太紧张,小姑娘还在排练室哭了。虽然平时也爱哭,但正式拍起哭戏,她又哭不出来了。导演就坐在旁边,给她讲自己和祖辈之间伤心遗憾的亲情故事,让她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的长辈给自己下跪,会不会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而至于对原著《红楼梦》的理解,导演们也没有对孩子有太高要求。在刘玉洁看来,孩子有自己的理解,能够按照理解去表演就足够了。

5月份,刘玉洁带着几个小演员到北京参加一场品红会活动,给几位包括87版《红楼梦》主创在内的红学爱好者表演了几个片段。

当时,扮演王夫人的小演员钟奕儿讲自己对宝玉挨打这场戏的理解,她说:“王夫人过来劝贾政,明明心里是很想说你不要打宝玉了,但是她嘴上只能说:宝玉虽然该打,老爷爷要自重,这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又不好。这是因为古代很讲究孝道,老太太首先是最大的,其次是贾政,最后才能是宝玉,所以他即便是想护着儿子,也必须要忍着。”这让坐在台下的刘玉洁很是感慨。

而潘礼平印象最深的是“元妃省亲”那场戏。拍摄难度高,几乎所有主要演员都在场,群演数量也是最多的。面对这样一个气氛庄重的大场面,要求小演员们不能分心,活在情境中,流露出角色的情绪,在潘礼平看来,这个要求简直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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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妃省亲”这场戏,愁和苦都溢在眉眼。请点击此处输入图片描述

看完拍摄现场传回来的视频后,陈舒宜的表演让潘礼平一下子联想到了《罗马假日》:在电影结尾,赫本在记者招待会上接受采访,派克就坐在下面,“公主看到这个男人,心里非常触动,她要保持公主的矜持,眼神既深情、又压抑,还得有一种怅然若失”。

陈舒宜扮演的元春也是如此。她封妃,居深宫,与亲人多年未见,初次归省,地下跪着的是长辈,眼前面对的是侍官和臣子,她想哭,又必须要顾全礼仪保持威严,只能强压住心底的思念和伤感,种种纠结在眼角和眉梢揉开。严格来说,陈舒宜这场戏完成得非常完整。

变化

剧本里“宝玉发疯”的段落,被释小松用黄色和绿色的荧光笔分别划了两次,代表着“重重要”的意思。这场戏里,紫鹃声称黛玉要走,宝玉陷入魔怔。而躺在横店影视城的释小松,也从早上9点多一直哭到了下午4点。此前他从没有过类似的离别经历,只能靠想象,想象自己是贾宝玉,想象最喜欢的小伙伴就要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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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戏骨·红楼梦》中“宝玉发疯”

导演喊“卡”时,母亲张晓敏凑到床边,看到儿子“眼神很无力,看起来很委屈”,以前就听说过演员陷入角色情绪走不出来后精神抑郁,她担心释小松也受到影响。

她打算带释小松到院子里走走,却发现儿子的四肢都麻了,动不了,“可能是哭了太久,没力气了。”张晓敏说。

释小松记得,动不了的状况出现过两次,上一次是在湖南广电的大楼,排的也是这一场。这一次,被扶起来后,他转头对张晓敏说:“妈,我没事,你在这儿待着,我自己去院子里走。”

孩子也在学习如何更快地“入戏”和“出戏”,面对采访的记者,穿着便装的钟宝儿在一分钟之内就能找回扮演“薛宝钗”的端庄感,紧接着下一秒,又马上变回扯下发带、坐不住凳子的活泼姑娘。

钟宝儿觉得自己没有真正“入戏”,原因是“当时实在太热了,只想着眼睛应该怎么动是对的”。释小松也觉得自己没“入戏”,理由是“入戏的感觉我说不好,也抓不着”。但思考了一会儿,他又急着解释说,“如果说入戏,还是有入戏的”。

尽管如此,《红楼梦》还是在这些孩子身上留下了痕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因为天气太热,额头很快就出汗,周漾玥下意识地抬起胳膊,用白色袖口轻轻按了按额角,这和剧中黛玉的动作如出一辙。作为母亲的张晓敏也察觉到拍完戏后释小松的变化,男孩子以前说话大声,但现在变得更礼貌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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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中旬,释小松在长沙见到了一年前拍摄射雕认识的几个导演,那时他跟扮演的郭靖一样,又蛮又憨,但这一次,众人发现了释小松身上的变化,“觉得你成熟了,想的事情也不一样了”。

释小松并不否认,他觉得过去一年,是自己变化最大的一段时间,拍完《红楼梦》后,他比以前想得更多,也更注意观察生活。

4岁时,释小松就已经开始参加各个电视台综艺节目的录制,也拍摄过不少影视剧,但他觉得,只有《小戏骨·红楼梦》让自己有了“更早地接触了社会”的感受。

“知道了后来贾府抄家的一些事情,会发现以前想的真的很天真,其实做人是很难、很辛苦的。”11岁半的释小松说。

“那你喜欢这样的变化吗?”

“挺喜欢,觉得自己像是到了另一个地方。虽然这个地方很累。”

黎诗韵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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