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想知道,疾病究竟从哪里而来,又要往哪里而去?这样的问题恐怕连上帝也难以回答。

刺客詹文格(身体的风暴詹文格)(1)

身体的风暴

文/詹文格

纸上的疾病

疾病的降临毫无征兆,所以很多人都会采用焚香祈福的方式,以除疾殃。在民间最早对抗疾病的方法不是药物,而是符咒,认为病患是邪秽侵袭,鬼魂附身,为此人们对于疾病始终处于一种听天由命的懵懂状态。“病人无法,郎中菩萨”,这是朴素的乡村理论,从中可以看出疾病是神的旨意,有病必须求神拜佛,以致后世认为巫医同源。

那些留存在毛边纸上的神符咒语,虽然记忆久远,色泽寡淡,但这种古老而神秘的民间信仰至今依然存在。信者认为咒语是自然和宇宙传递的声音,具有无法解释的超物质功能。可是一旦恶疾来袭,不管怎样诵经念咒,病魔始终占据着生命的高地,它眼露凶光,手握利刃,高歌猛进,所向披靡,如若它想晚上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决不会允许你见到明天的太阳。

疾病的强大体现在无孔不入,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疾如刀尖,寒光闪闪,它指向哪里,哪里就得分崩离析,沉陷坍塌。病来如山倒,再强健的躯体在疾病面前也不堪一击。

疾病这个飘忽不定的幽灵,一旦落到纸上,罪名便业已成立,精神必将萎靡,肉体开始疼痛。现代医疗的显著标志,就是让一张纸来指证疾病,行文生硬,表情冷漠,如同法院的判决文书。

发烧、腹泻、乏力、脸色苍白、皮肤淤血……出现任何一种症状,医生都会给病人开出一叠化验单。锋利的金属扎向手指,大人皱眉头,小孩哭闹不止,百般挣扎,不愿配合。这个时候大人的担心和小孩害怕同时指向一个词语——疾病,毛发、皮肤、骨骼、大便、小便、血液都有可能成为身体的告密者,转眼出卖主人身体,背叛诺言。

医生如同多疑症患者,厚实的眼镜片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怀疑,无论耳朵、鼻子、眼睛、舌头、喉咙、乳房、子宫,还是五脏六腑,不管哪个部位疼痛不适,都会让你先去扫描透视。此时的医生像有罪推定的法官,感觉每一个病人都存在癌症的嫌疑。因为癌症发病突然,来势凶猛,种类众多,让人瞠目,迄今为止,人体除了头发、指甲、牙齿以外,其他部位都可能出现癌变。据说我国每分钟就有6人被确诊为癌症。

形形色色的疾病,以不同的方式出现于人体,就如野火烧不尽的春草,灭了又生,生了又灭。生命自疾病开始,亦在疾病中结束,从精子和卵子结合的那一刻开始,疾病就已注定。那个过程就如种子在泥土里破壳,萌芽的胎胚释放出某种毒素,难怪发芽的土豆、花生、红薯都不宜食用。眩晕呕吐的妊娠反应,这是生命从疾病开始的证明。人自降生时起就注定与疾病相伴,真正无疾而终的人并不存在,人在死亡之前必定出现脏器衰竭,如果说百岁寿星是老死的,那么由细胞死亡所致的衰老也应视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疾病。

很多人都想知道,疾病究竟从哪里而来,又要往哪里而去?这样的问题恐怕连上帝也难以回答。翻开商务印书馆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找到“病”字的释义:生理上或心理上发生不正常的状态。再往深度追溯,找到“疾病”词条的注释:疾病是病的总称。对于这种差强人意的解释,显然是一种敷衍应付,我只好继续查找。翻开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辞海》,找到“病”字,释义为:失去健康的状态。答案依旧大同小异。疾病真的是难以表述、难以言说,根据词典的解释,所有人都处在疾病与健康的两个端点,就如好人与坏人,一目了然,没有模糊的中间地带。但事实上还有一种处于健康与疾病之间的“无病状态”,应该就是平常所指的“亚健康状态”,那么这种状态究竟属于病人还是非病人呢?

问题难以界定,最后通过专业书籍加网络组合,将疾病解释为:疾病是在一定病因作用下自稳调节紊乱而发生的异常生命活动过程,并引发一系列代谢、功能、结构的变化,表现为症状、体征和行为的异常,可分为传染性疾病和非传染性疾病。

心里感到不适,人就得病了,病了该如何处理?可通过药物或手术来减轻或消除,普通疾病的诊断治疗常见而容易,而疑难杂症却如黑夜中的迷路者,永远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疾病的确诊需要考察人与环境的协调能力,适应功能不良并不一定是疾病,如一个长期缺乏体力活动的脑力工作者不能适应常人能够胜任的体力活动,稍有劳累就腰酸背痛,这不一定是有病,所以疾病真的太过复杂,至今尚无让人满意的定义。

特别是精神与心理性疾病更是难以把握,模糊多义的属性带有宗教与哲学意味。一些天才式的人物,有可能患有间歇性精神异常,某些非正常表现,说不定就是智慧和灵感的来源,让凡法俗世者无法接受。

屡试不第的范进在年过半百才中得举人,喜极而疯,一边拍手,一边蹦跳,口里高叫“中了,中了”。一跤跌进池塘,挣扎起来,两手污泥,一身湿淋淋的,披头散发,鞋也丢了一只,仍不停地拍掌,高喊“中了!中了!”

眼见喜极而疯的范进,家人悲伤,邻里惋惜。慨叹中,幸好一个报喜官差出了主意,找一个他平素最害怕的人抽他一记耳光,并告知他不曾中举,或许能够治好他的疯病。于是赶紧找来范进最怕的老丈人胡屠户,为了救回女婿,胡屠户奓着胆子打了“文曲星”一记耳光。没想到这记耳光还真如灵丹妙药,让滑向疯癫的范进瞬间清醒过来。

范进因情绪波动,出现了心智失常,这个似病非病时候,如果不及时出手纠正,有可能真的就成了疯子。这个病症虽然是文学作品中的描述,但是完全符合精神病态的原理,这类疾病的起因就是极端悲喜,情绪剧烈起落。

我曾在某个专业图书馆,见过成堆的病例医案,那些泛黄的纸张散发着疾病的气息,蝌蚪般的蝇头小楷在线装的旧书里传递着患者的呻吟。远古的疾病通过文字在纸页上蔓延,然后流感一样逃窜到文艺作品中,构成生老病死的逻辑链条。

文学是疾病的避难所,不安的灵魂在这里找到了最大的宽容和归属。为此文学与疾病,相互缠绵,彼此撕扯,在某些情境里爱得没完没了,爱得死去活来。细想起来,这事还真有点奇怪,医生和作家不知是出于职业本能,还是情感需要,两者无意中达成了一种攻守同盟。尽管医生指涉肉体,作家关乎灵魂,看上去二者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们都喜欢把疾病写在纸上,让白纸黑字变为呈堂证据。

不可否认,爱情、疾病、死亡是文学的母题,纸上的疾病不是幻象和虚拟,把病假条写得文采飞扬的医生,不仅是人文关怀,还有艺术禀赋。文学让疾病变得多愁善感,柔美别致,蚌病成珠的故事在文艺作品中反复出现。《红楼梦》就是典型的例子,体弱多病的林黛玉是中国古典文学中最著名的病美人,她因病而娇,因病而美,这样的人物特征空前绝后。虽然《红楼梦》中写林黛玉是先天不足之症,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但任何疾病都有缘由。林黛玉的病与后天的生活状况有着相当大的关系,她进贾府时还是个孩子,正是身心成长发育阶段,但贾府的生活习惯显然不利于这个小孩的健康成长。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病根子就这样落下了。

《蒙娜丽莎》是天才画家达·芬奇的传世之作,对于蒙娜丽莎那一抹神秘的微笑,很多人提出这样或那样的猜测,试图揭开微笑后面的神秘面纱。意大利医学家、巴勒莫大学病理解剖学教授维托·佛朗哥表示,蒙娜丽莎实际上忍受着一系列身心痛苦,从画中找出的相关证据能够证明他的论断。他指出画中这个神秘女人存在明显的患病迹象,其中包括骨骼畸形和肾结石。佛朗哥的这一论断无疑给人新的启发,让欣赏者学会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这个令人魂牵梦绕的女性。

詹恩·德克克是一位大学的风湿病学讲师,据他推测,数世纪以来使全世界为之着迷的蒙娜丽莎其实患有高血脂。德克克是一位狂热的艺术爱好者,他称自己对这幅名画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并在一处皮肤肿胀处发现了证据。蒙娜丽莎的左手有一处肿胀,这说明那里堆积着皮下脂肪,而与此相同,她左眼周围也有些浮肿。

还有一个医学研究小组认为,蒙娜丽莎的嘴巴紧紧闭着,这是因为她正在接受水银疗法以治梅毒,她的牙齿因此颜色发黑。而一位美国牙医宣称,双唇紧闭这一表情在前齿脱落的人身上十分普遍,同时另一位丹麦医生则坚信蒙娜丽莎先天瘫痪,使她的左脸受到影响,并使她双手过大。

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的《沉睡的丘比特》,保存于佛罗伦萨的佩蒂宫,表达的是放弃世间快乐这一主题。佛朗哥表示,从丘比特的体形来看,其现实生活中的原型应该是一个孩子,并且是一个患有幼年型类风湿关节炎或者软骨病的孩子。

在拉斐尔为梵蒂冈宫绘制的《雅典学院》中,米开朗基罗弯着腰坐在台阶上,他的膝盖肿大并呈圆球状凸起。佛朗哥说,这显然是尿酸过量的结果,是肾结石患者的一个典型症状……

这些毒辣的眼睛,有着强烈的穿透力,让纸上的疾病无处隐藏。当初画家用逼真的色彩,精妙地描摹,没想到无意中暴露了画中主人公的身体秘密。纸张、画布、油彩、文字,成为疾病的有力佐证。

鲁迅一生见证并经历过很多疾病,他让医学与文学有了内在关联。鲁迅的经历如同一则超现实主义的寓言,他的作品与人生都贯穿了丛生的疾病。鲁迅的作品站在“启蒙主义”的立场,在他的小说中,疾病从来不只是生理性的问题,而有着精神性的指向。在身体的暗夜中,“病”成为整个民族精神状态的隐喻,疗病则引申为民族精神的救治。

鲁迅时代,肺病作为痨病是一种难治之症,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由于他自己就是肺病患者,所以鲁迅笔下描写了好多个肺病人物,这种咯血之症,能抽走一个人的精气神,让生命成为一个鬼影般的空壳。“consumption”在旧英文里这词语可解作肺痨,因肺痨对身体造成莫大消耗,故有此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尤其是十八九世纪,人们经常把肺痨想象成一种美与恶的疾病——苍白与晕红,亢奋与疲倦交错,一种独特的病态美。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提到:“结核病是时间之病;它加速生命,照亮生命,使生命充满精神。”

那个时代有些作品用唯美的笔调描写肺结核患者:“皮肤白净,眼窝发暗,呈现出中世纪绘画中殉道者般的超凡脱俗之美”。读到这类句子时,我的心在颤抖和不安,柔情的表象背后隐藏着语言的暴力。疾病是不适宜赞美的,病态的美是一种荒谬。

鲁迅在小说中将肺病的时间性从个人扩展到了民族和社会的层面,魏连殳把自己当作一炬蜡烛点燃,但疯狂燃烧照亮的不是个体生命,而是漆黑的历史和现实。华小栓的痨病则象征着一个民族所沉积的灰烬,将毫不留情地夺去了无辜后代的生命。鲁迅笔下的肺病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疾病,与重铸民族魂和启蒙精神相互关联。郁达夫笔下的吴迟生,丁玲笔下的沙菲,却是年轻的肺病患者,肺病在他们身上的主要变化是欲望的亢奋。肺结核一直被认为能制造欣慰快感、增强食欲、性欲的疾病。我作为一个曾经的肺结核患者,在这一点上有过真切的体会,加剧欲望这话是客观准确的。此病在性欲方面有着强烈的蛊惑性,我体会过一边在滴注止血的药水,一边伸手将床边陪护的妻子疯狂抚摸……

文学虽然能让病态成为一种美,但现实生活中,疾病的折磨是让人病苦的,疾病的阴险恐怖毫无美感可言。有谁能认可重症监护室内周身插满管子的亲人是一种美景?虚构的作品由于无需为疾病承担责任,所以它赋予疾病另一种象征意义。詹姆斯·乔伊斯久负盛名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称得上是20世纪整个西方最著名的短篇小说集,开篇的《两姐妹》中的牧师,他得了中风,进而瘫痪。这篇从现实主义风格开头,再切入到叙述者意识流的作品,如同一个黑色的引子,使乔伊斯的病态主题贯穿《都柏林人》全书。

阿尔贝·加缪不单在作品中描写瘟疫,而且还将小说直接取名为《鼠疫》。作家好像有预言家的本领,他们根据作品的需要编造一些为主题服务的疾病,比如发烧,发烧可以代表命运无常,大脑混沌,思维紊乱,幻境等等,甚至可以暗喻人生冷酷。

狄更斯常用来路不明的发烧除掉形形色色的人物,在他笔下发烧是一次毁灭。回想从“非典”疫情之后,全国各地的大小医院都设立了发烧门诊,疫情流行时甚至车站、码头、学校等公共场所都安装了检测体温的自动或半自动设备。体温表成为一道安保防线,把发烧视为甄别传染病的重要指标。

美国19世纪诗人、小说家埃德加·爱伦·坡在他的《红死魔的面具》中描写了一种神秘的疾病,它和真实的疾病不同,这种异形的病态正是作者想要的效果。不过现在的读者也不好随便糊弄,现代医学的高度发达,资讯便捷,读者对各种疾病都有基本了解,于是作家们不能总是用发烧去制造神秘疾病。同时对作家也提高了难度,描写疾病不能信手拈来,疾病需要符合一些基本条件才能跻身文学的殿堂。

在20世纪现代卫生和封闭供水系统出现之前,霍乱几乎与结核病一样普遍,但霍乱的来势要凶猛得多,带来的灾难也更加深重,可霍乱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频率要低得多。因为文学的主要功能是审美,霍乱名声不好,它丑陋可怕,得了霍乱的人会死得很难看,痛苦难当,气味难闻,样子可怖。

19世纪末,梅毒和淋病泛滥成灾,其规模已接近传染病,但是除了亨利克·易卜生和某些后期自然主义作家的作品,性病在文学版图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踪迹。梅毒是婚外性关系和道德败坏的证据,因此,这类疾病是文学禁忌,雅致的作品,就如骂人不带脏字,要让疾病显得凄美而别有风情。

天花确实与某些隐喻有关,但天花发病时丑陋不堪,病愈后近乎毁容,为作品很难提供建设性的象征。从隐喻的角度看,疟疾极为合适;这个源自意大语的名词,意为肮脏的空气。约瑟夫·海勒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写道:“我不晓得他做了些什么要受这份罪,”那个得了疟疾、屁股上曾被蚊子叮过一口的二级准尉,在克拉默护士察看过体温表并发现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已经死了之后这样哀叹道。

疟疾是以疟原虫为病原体,以蚊子为传染媒介的周期性发作的急性传染病,我们俗称“打摆子”,作为难治之症,我国在古代诗歌中有很多对疟疾的描写,那种描写除了病痛的可怕,并无美感。

丰富多样的疾病如一股泉流,成为一种永恒的文学资源,一直在满足着书写的欲望,旧病未愈,新病又来。当艾滋病、癌症、心脑血管疾病成为新生杀手的时候,又有了可供书写的新主题。这些疾病的潜伏期与爆发性,出人意料,无法治愈,有着强烈的宿命感,人们通过文字可从疾病的缝隙中看到生死之途。

疾病让轻薄的纸张有了重量,这些重量就是生命。其实生命原本就写在纸上,帝王将相,草根平民,只不过写在不同的纸上,一个为正史,一个为野史。陶潜、李白留于纸上的是诗酒;辛弃疾、文天祥洒落纸上的是剑气血色;李清照倾注纸上的是爱恨愁苦……

纸受了病的传染,在文字中携带着一种神秘气流,逼迫我把目光从纸上收回,转而又引诱我再次出发。一收一放,宛若回眸,猛然间让我看到了文字与疾病在纸上对抗,在纸上消亡。

疾病如一场没有光热的燃烧,它消解意志,耗费时间,最显著的标志就是病中的败退。在疾病面前,只有少数人可以成为强者,当年仅22岁的史蒂芬·霍金被诊断患有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运动神经病)时,医生认为他最多只能活两年。可是后来他不仅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且还写出了具有里程碑式的科学著作《时间简史》。史蒂芬·霍金让疾病在纸上出现了惊人的反转,成为暗夜的光芒。

疾病以一种无形的状态而存在,在人世间,那些依附于纸上的疾病,最终消失在纸上。

心 病

一场心病的滋生或许毫无征兆,但一旦滋生,可能千百年都无法化解。比如因前人的绝顶聪明,让后人无法超越,为此落下一块难以治愈的心病。

诸葛亮是一个少有的天才,从隆中对策,到赤壁大战,足以看出其闪光的智慧。他一生有八阵图、诸葛弩、馒头、孔明灯、孔明锁、孔明棋、火兽、搭桥枪、地雷、木牛流马这十大发明。诸葛弩是一种可连发十支箭的装备,这无疑是世界上最早的半自动化武器,是我国军事武器制造的鼻祖。

北伐时诸葛亮被司马懿困于平阳,为了找到突围之策,他发明了一种空飘灯,用来传送调集救兵的信号。这是热气球的最初雏形,在三国时代,科技还没有真正启蒙,诸葛亮靠他的智慧发现了热气球原理,并制作了自由飘扬的孔明灯。

平定南方时,孟获以兽为兵,利用象、虎、野牛、狼等野兽大败赵云和魏延的兵马,让诸葛亮吃了一回败仗。为破此法,诸葛亮灵机一动,想到了野兽怕火,数日后,他发明了一种外型似兽,朱红色,能喷火的武器来对付孟获的兽兵,果然大获全胜,这种发明可视为远古时代的机器人。

诸葛亮的十大发明,九个都被后世继承、改造、提升和利用,唯有木牛流马,成为一块困扰后人的心病。这个奇妙的神物,如同纸上传说,一千多年来,不知有多少民间高匠,发明团队,苦苦追索,他们仿照作品中的文字记载和形状尺寸,反复研制,可是始终无法往前一步。

这是诸葛亮五出祁山时发明的运输工具,构造极其像牛和马;腿由粗木制成。据说木牛流马载一年的粮食能行二十里,且能够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行走,对当时军粮运输发挥了重大作用。这个木制的工具,不仅载重量大,而且无需添加动力,它不吃不喝,不拉不尿,仅凭转动的舌头,就可以行走自如。

对这个神物,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它是文学作品中的虚构想象,不存在这种不可想象的发明,可是有心人在不断推测,认为这种发明很有可能。也许是绞盘和索道的结合体,其核心部分为一组将水平方向推动的绞盘转为垂直方向转动的一组伞齿轮传动装置。这种工具比现在很多机械还要完美超前,无须能源,或者可以理解为违背物理学定律的永动机,如果真有此物,那这无疑是世界上最早的智能自动工具。

木牛流马,绿色环保,高效节能,便捷实惠,造价低廉,无噪音,无污染,这种发明多么合符当下绿色环保的理念与节能追求,对科技创新具有终极意义。同时简洁的文字描述就如一场梦幻,成为一块不可治愈的心病。

作为一个历名悠久的文明古国,这种念念不忘的事情不是个案,比如书法,它像奔腾在宣纸上的浪花,以独特的美学价值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光之河。水流飞溅,贯通古今,在岁月深处闪烁着粼粼亮光。尽管工业革命以来,传统的书法走得一路曲折,历尽坎坷,从科举制度的废止到自来水笔,圆珠笔的广泛应用,中国书法的实用与应用逐步淡化。但作为艺术功能,却仍旧显现着它顽强而又旺盛的生命力,中国书法根植于华夏沃土,相信永远不会消亡。

随着城乡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对文化艺术多向性的追求,太平盛世,回归传统文化的觉醒,现在学书研书者,人才辈出,老少妇孺,后继有人。中国书法以其独特的魅力,不断吸引着更多的有志者去攀登书法的艺术高峰。

医生似乎都有书法癖好,在患者眼里,世上最难识别的是医生的“狂草”病历,那是符咒一样的天书。有人讥讽过医生,认为医院是汇聚四方狂草专家的地方,有可能他一辈子成不了医学家,但毫无疑问进了医院就是自成一体的书法家。最有意思的一些略知书法皮毛的医生,在病人埋怨字迹潦草时,他们却引经据典,拿张旭说事。用一种科普式的口吻告知患者或家属,说有一天张旭正在挥毫作书,可能此前受凉,忽然肚子痛加内急。真是时不我待,他走笔狂草:“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非冷哉”。略通医术的张旭,一时有感,发于笔端,随手写下的字条,竟成了千古佳作《肚痛帖》。唐文宗帝李昂曾下诏书,以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舞、张旭的草书为“三绝”。

我见过《中医史》书中的影印图片,唐代孙思邈的处方《淳化熙秘阁续帖》,清代傅山的条幅,那都是难得的书法精品,字里行间足可看到一个文学家、医学家、书法家的深厚功力。

医生说完不无得意,把《肚病帖》视为“狂草”病历的鼻祖,他们是在继承前贤的衣钵。此种说法虽然牵强附会,但对于神马一样的病历,从侧面反映了书法的魅力。全帖仅30字,顿挫使转,刚柔相济,千变万化,神采飘逸。正如王世贞所云:“张长史《肚痛帖》及《千字文》数行,出鬼入神,倘恍不可测。”

因肚病而创作的千古名帖,成为后来无数书家的心病。

中国书法是传统文化的精华,它是书家个性、思想智慧的结晶,任何程序、系统都无法复制,都无与伦比。一尾狼毫在纸上行走如风,刀削斧劈,笔墨就有了生命。我们的祖先发明了造纸术,也许这个伟大的发明就是为了日后子孙们能龙飞凤舞、挥毫泼墨,展示个性,抒发性情。

凡是谈论中国书法,王羲之应该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天下第一行书就出自他的手笔。那是东晋永和九年(353)的暮春,对于中国书法史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年号。这年“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季节,按照当时的习俗,初三是个上巳日,古人都要到水边举行一种祭礼,叫“行禊”,意以消污秽,除不祥。时任右军将军、会稽内史的王羲之,偕家人及子侄辈,同时又邀约了自己的一批友人来到风景如画的兰亭。当时可谓是群贤毕至,精英云集。名士俊彦,面对盎然的春意,大家开怀畅饮,放喉歌吟,无拘无束。这一天,四十一人共得诗三十七首,编为一卷,曰《兰亭集》。作为活动的发起人、东道主,王羲之自然会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地担当起了为诗集作序的重任。

晋代是一个智者复活的时代,鲁迅先生在谈到魏晋风度时曾指出,这是一种“集体的觉醒”。在这样的氛围中,王羲之想到了序言应该如何写了。万物随季节而变化,人生赖宇宙旋转而时移。看千山竞秀,万壑争流;光阴斗转,时序交错,从自然万物中回到人类自身。他想到人的生命,想到了快乐与痛苦,想到生与死,也想到了后人将如何看待这群饱学之士……

情感在内心掀起波澜,有如春潮拍岸,于是他挥毫泼墨,一口气写下了传诵千古的《兰亭序》。

文与字的绝妙结合,一篇三百余字的美文,却有二十个不同形态的“之”字。“之字最多无一似”,它像一根五光十色的彩线,把珍珠一样的美妙文字串结起来,成就了精美绝伦,举世无双的艺术珍品,让后人惊羡赞叹!

也许很多人都不了解,后人所见的珍世墨宝《兰亭序》,只是唐人的一个勾摹本。王羲之的真迹早已作为唐太宗的陪葬品埋入昭陵,留给后人一个永远的感叹和追怀。

由此,永和九年,兰亭序,这两个关键词目迷千年,成为书法史上一块难以治愈的心病,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困扰着无数后人。也许当初右军大人根本没有想到,这篇我手写我心的序言,能穿越1600多年的岁月,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纸上恋爱。一代又一代的书写者,临摹竞技,如醉如痴。时至今日,激情未减,毫无厌倦。我相信即便是再狂傲自负的书家,对于这种天意般的绝作,即便嘴上不说,在他内心也得俯首臣服。

心病只有心药医。一代帝王,生命终结时可以扔掉天下江山,却不愿丢下一幅墨宝,可见中国书法有何等诱人的魔力。

暗 病

第一次听说暗病这个词语,我还不到十岁,正是朦胧好奇的阶段。那个有暗病的人是我的表姑,那天祖母与姑奶奶在墙角边轻声嘀咕,刚好被我听见。当时我不懂暗病的含义,看上去表姑依然在上工下地,家里的活儿全都照常在干。在我眼里表姑很正常,根本不像病人。可是姑奶奶她们为何又说表姑有暗病,那暗病究竟又是啥病?

一直以来,暗病成为一道无法找到的答案的难题,一直藏在少年的心里。很多年后,我长大成人了,这才断断续续知道,暗病如同暗伤,它涉及心理和精神层面,它隐藏于身体的暗夜,是沉潜在水底的冰山。当初表姑的暗病就是妇科病,医学名词叫子宫脱垂,农村俗称“掉茄”。把脱出阴道口的子宫比喻成风干的茄子,这是流传在乡间的语言艺术,让一种不便言说的疾病变得含蓄起来。

由于当时农村医疗水平太差,加上生活贫困,很多妇科病都难于启齿,羞于求治,所以错过救治的情况很多。表姑的病寻求了无数土方偏方之后仍未治愈,最后引发癌变。从此,暗病一词在我心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第二个有暗病的人是邻村的一位货郎,他早年在建筑工地上做泥水工,由于保护措施不当,从高空坠落。当时如果直接摔落地面,必死无疑,万幸的是跌落时,每一层脚手架都给了缓冲,最后落到地面时虽然多处骨折,但没有危及性命。

开始以为只是骨伤,在床上养了一年多,骨伤基本愈合,慢慢可以走路,可以干活了。可谁知除了骨折,还落下了一个难以言说的暗病,跌落时因剧烈撞击,睾丸破碎,摔坏了传宗接代的小弟弟。

施工方只按骨折伤情给了赔偿,对于睾丸摔破的事没有计算在内,男人也不好意思去争取。他拿到赔偿款,带着暗病回家盖起了新楼。老婆还很年轻,但没有说要离婚另嫁,不过时间长了,还是传出不少风言风语,一些娶不上老婆的单身汉不时到他房前屋前晃悠。

开始男人很不高兴,见人就发脾气,赶别人走,后来对这事好像慢慢麻木了,不再计较。男人干脆做起了小货郎,挑着担子,走村串户,眼不见,心不烦。这样一来,竟然无意中达到了另一种目的,老婆一连生了两个儿子。谁都知道,这是别人的种,但是货郎就当是借种。对于儿子他从来不另眼相看,其实他在心里早有盘算。

由于断了欲念,他早出晚归,把货郎行当干得风生水起,后来竟然把小生意做成了大买卖,积攒了不少财富。儿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他带着老婆悄没声息地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此再未回乡……

不为人知的疾病,是最可怕的疾病,那种凶险的记忆好像是来自一个闷热的下午,不对,更具体地说,应该来自那个下午的一场篮球赛。阿明,一米八零的个子,瘦长的身段,机灵的五官,擅长奔跑、跳跃,他那运动型的样子,简直就是为篮球而生。

那天下午,他在场外以一种退隐江湖的心情,观看了上半场比赛。加油、呐喊,鼓掌,助威,非常投入。下半场开局不久,红队的3号球员倒地受伤,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补。虽然只是业余球队之间的切磋,不属于正规赛事,但当时大伙兴趣正浓,箭在弦上,而球赛突然中断,就像性爱没到高潮,红方球队猫抓鼠咬,心有不甘。

此时有人鼓动阿明上场,三年没有摸过篮球了,对于爱球如命的阿明来说,多少次梦里都在赛球。那些远离球场的日子,他几近绝望,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忘记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

阿明快速地换好球衣,风一样飘进了赛场。下半场比赛重新开始,大家都希望阿明有不俗的表现。可是三年没有上场,阿明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他已经胜任不了这样的角色。3号位是小前锋,属于攻击箭头,承担了最要重要的得分任务。阿明根本找不到感觉,可是他非常卖力,开赛10分钟左右,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抢下了篮板球,投中2分。就在掌声响起的时候,阿明被黄队2号撞翻在地,顿时脸色苍白,浑身抽搐,另一名队员赶紧伸手扶他,发现像一团稀泥,怎么也扶不起来。

阿明手按腹部,痛得浑身哆嗦。开始处变不惊的球员们以为他只是腰部受伤,见情况越来越严重时,有名队员俯下身子,慢慢掀开他的衣服,顿时球场上的人全都傻了。只见阿明的左下腹裂开了一道蜈蚣一样的口子,一只千辛万苦置换的肾脏流了出来。

对于伤痛骨折习以为常的球员们,这一回全都惊呆了,直至急救车呜哇呜哇地驶进广场,他们才回过神来。阿明因尿毒症换过肾脏,医生叮嘱过他这一辈子不能有任何运动,可由于对篮球的喜爱,他忍不住冲进了球场,结果十几分钟的替补,让他的换肾之路前功尽弃。后来辗转多地,始终没有找到配型成功的肾源,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姑父家有一位换过肝脏的远房亲戚,每次遇见他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与他接触总是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怕有身体碰撞,感谢他就是个纸做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把他弄碎。

不露声色的疾病像一枚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引爆。难以预防的是那些隐匿的疾病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到任何的迹象,有时甚至患者自己也毫无征兆预感,一旦发作,猝不及防。

有一年,一个地质队进驻龙坪村,其中有两名小伙子借住在村主任家,村主任家有一个年方二十的女儿,长得文静秀气,招人喜爱。

小伙子正是谈情说爱的季节,见到妙龄女子,心生爱意,这也很正常。可是两人交往还没几天,村主任一家就全部出动,极力反对,而且反对的态度非常坚决。首先是找了一个很不充分的理由,把小伙子“请”了出去,让他驻扎在相距最远的村西王寡妇家。然后还专门找到地质队负责的头儿,要求他管好队员的生活作风问题。

在自由恋爱的时代,小伙子对村主任横加干涉的做法非常不满,认为村主任狗眼看人低,瞧不起他们这种长年在野外奔波的职业。于是,每当晚上从勘探点收工回来,小伙子就爬上屋后的山坡,坐在麻石上,摸出心爱的口琴,动情地吹起来。村主任知道小伙子春心未死,但是既然不住在自己家里了,也不好再对他的举动进行干涉。琴声每天照常响起,姑娘、小伙的心依旧火热。

没过多久,小伙子与村主任女儿又偷偷地交往起来。村主任还没来得及再次阻止和反对,不幸的事情就已发生。姑娘趁小伙子到勘探点出工时,偷偷把他的脏衣服拿到水渠边去洗,谁知姑娘的癫痫病突然发作,一头栽进了水渠……

姑娘溺亡后,小伙子长跪不起,他对悲痛欲绝的村主任说:他愿意以死谢罪!人死不可复生,到了这个时候,村主任反而不再怪罪,他知道到了这一步,无论说什么都迟了。想着女儿这场短暂的恋爱,作为父母,对于女儿的暗病当初或许就不应该隐瞒回避,如果把情况推心置腹地向小伙子挑明,或许就能避免这种悲惨的结局。

本文原刊于《作家》2019年第12期

刺客詹文格(身体的风暴詹文格)(2)

詹文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二百万字。出版长篇传记3部、小说集1部、散文集2部。曾获孙犁散文奖等多种文学奖项。作品入选多种选本、教辅。

刺客詹文格(身体的风暴詹文格)(3)

刺客詹文格(身体的风暴詹文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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