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王鑫
“荒废”了近两年的东拉山景区游客中心。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供图
位于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的东拉山大峡谷景区（以下简称：东拉山景区）可谓“命途多舛”。
该景区2005年由四川省地邦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地邦公司）开发，先后受到汶川地震和芦山地震影响，门票收入遭遇“拦腰斩”。2013年9月，该景区获评4A级旅游景区。2017年，景区累计接待游客超7万人，创开业以来的最高纪录。
好景不长。2018年5月，因景区的暗访得分“不及格”，景区面临被“摘牌”的威胁，由此而引发宝兴县政府与地邦公司之间的“闹离婚”。
2013年9月，东拉山景区获评4A级旅游景区。
宝兴县政府于2018年7月27日发出通知，欲解除与地邦公司签订的合作开发经营合同，收回景区的经营权。4天后，因景区遭遇连续降雨，宝兴县旅游局通知景区暂停营业。此后，东拉山景区至今仍处于停业状态。
地邦公司认为政府无权解除合同，将宝兴县政府起诉至雅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宝兴县政府随即提出反诉。2019年12月10日，雅安中院作出（2018）川18民初44号民事判决书。法院认为，双方“都存在不同程度未按照约定全面履行的情形”，即地邦公司并未按合同要求建成“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宝兴县政府也没有履行“逐步关闭景区内所有矿山”“确保旅游线路的畅通”等义务。法院判决，宝兴县政府可以要求解除合同，地邦公司可向宝兴县政府主张损失赔偿。
地邦公司不服判决，向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目前，四川省高院尚未作出二审判决。
7月8日，宝兴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相关部门暂时不便接受媒体采访。
2018年7月31日，东拉山景区闭园至今。
合作：政府出让经营权邀公司开发景区
雅安市文化体育和旅游局官网资料显示，东拉山大峡谷位于龙门山脉邛崃山脉南部的宝兴段，地处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陇东镇境内，距离成都235公里。景区总面积348平方公里，海拔1800-5338米，观赏核心区海拔1800-2200米，包括东拉山沟、赶羊正沟、鹿井沟、桂嫱湾、猫子湾等5大景片，集典型的峡谷地貌和雪山草原等自然生态景观于一体，为川西峡谷地貌自然生态景观的代表性景区，是一处极为罕见的高品位自然生态风景区。
地邦公司法定代表人邓小波说，当初他经过考察，发现东拉山大峡谷景色秀丽，才决定投资开发。
2004年底，宝兴县政府与地邦公司签订《合作开发经营宝兴县赶羊沟景区旅游合同书》（以下简称：《合同》），约定景区的旅游资源产权归政府所有，地邦公司独家享有景区经营权，必须统一开发、独家经营，不能转包、分包第三方。双方同意合作年限定为70年。
《合同》约定，宝兴县政府要承担满足景区建设用地需要、修建和养护公路、关闭景区内的企业和矿山等义务；地邦公司要履行在2005年7月30日前投资达到800万元、在2010年年底前申报成为4A级景区且累计投资达到8000万元以上等义务。《合同》还对双方的违约责任做了约定。
2005年8月，宝兴县发展计划经济局作出批复，同意对东拉山景区一期工程立项，建设景区大门、停车场、住宿区等，项目总投资998万元，项目建设期为8个月。
同月，地邦公司按照《合同》约定，成立四川省东拉山大峡谷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东拉山公司）。
2005年11月，时任宝兴县委书记周全华与时任县长姜小林召集相关部门召开会议，专题研究东拉山景区的开发建设问题。
这次会议的会议纪要显示，会议认为，东拉山景区必须加大投入力度，加快景区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进程，在2006年五一之前，高质量完成一期开发项目。为此，政府协调解决景区山门用地、陇东镇景区入口处的农户拆迁、景区内矿山企业拉矿车严重破坏景区内公路等问题。
2006年5月，东拉山景区试营业。
通往景区的必经之路很窄，错车相当困难。
坎坷：受两次地震影响游客数量波动大
东拉山景区提供的景区历年门票销售统计显示，2006年至2008年，该景区的游客人数从2万人逐年增加到3.5万人。但2009年，只有1.4万游客。
东拉山公司法定代表人林宗钦说，因汶川地震灾后重建的主要通道也是通往景区的道路，客源受到较大影响。2010年至2012年，景区“恢复元气”，每年游客人数均超过5.4万。不过，受到芦山地震影响，2013年景区游客首次不足万人，“还没有上一年的零头多”。但也是在这一年，东拉山景区获评国家4A级旅游景区。
四川省文化和旅游厅发布的《四川省A级旅游景区名录表》显示，东拉山景区是雅安市第三个、宝兴县第一个获评4A级旅游景区的景区。
2016年，东拉山景区的游客人数时隔4年之后再次突破6万人；2017年，游客人数突破至7万人，创开业以来的历史新高。当年，东拉山公司实现旅游总收入380万元，同为历史新高。
短板：公司称景区发展多处受阻
“繁荣”背后，东拉山景区的短板日益显现，成为遏制景区发展的巨大阻力。
“首先就是交通，你见过哪个4A景区的必经之地是单车道的乡间小路吗？”林宗钦介绍，进出景区，必须要经过陇东镇，车辆从镇上转弯的道路非常窄，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行，小轿车错车都困难，更别提旅游大巴了。一到旅游旺季就堵，“只能单边放行，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还没到景区，游客的体验感就很糟糕了。为此，我们也接到过很多投诉。”
林宗钦说，解决此事的办法是让转弯处的居民搬迁，此事早在2005年就在政府主要领导主持召开的会上讨论过，但直到现在，居民仍未搬迁。
“其次就是，你见过哪个4A景区的核心区域经常有拉矿石的卡车吗？”林宗钦介绍，景区内目前仍有有多个矿山。《合同》约定，按国家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规定，逐步关闭景区内的所有矿山。在双方签订合同时，宝兴县政府制定出景区内所有矿山企业停业和关闭的时间表，并按时间表逐一落实。
林宗钦向澎湃新闻提供的景区监控视频显示，直到2018年5月，还有拉矿的车辆从景区穿过。林宗钦称，这些卡车将景区内的公路压坏，大大降低了景区的品质。
此外，林宗钦称，该公司多次向宝兴县相关部门报送办理林地、建设用地、房屋产权等申请资料，但政府一直未批，“说来也可笑，景区内游客中心、宾馆，当初说的是边批边建，我们都建好了，又不给批（手续）了。没有手续，这些建筑都是‘违建’”。
景区内的监控画面记录了拉矿石的车辆从景区穿过。
解约：政府认为公司未履行义务
与林宗钦的抱怨相对应的，是宝兴县政府对东拉山公司和地邦公司的不满，这也最终导致宝兴县政府要与地邦公司“离婚”。
2018年5月，雅安市旅游景区质量等级评定委员会对景区进行了暗访。6月10日，该委员会通报，东拉山景区暗访得分775分，未达到4A级旅游景区850分以上的标准，经研究决定给予景区严重警告、限期三个月完成整改处理。如整改后仍未达到4A景区分值标准和安全要求，将按程序报请“摘牌”或降级处理。
此后，宝兴县政府书面通知邓小波于7月4日前到县政府面谈整改事宜，如7月4日未到，则视为《合同》自次日解除。邓小波委托林宗钦前往处理。
就在东拉山公司制定整改方案时，7月27日，宝兴县政府向地邦公司发出通知，解除双方签订的《合同》，并保留进一步追究地邦公司违约责任的权利。
这份通知认为，地邦公司违背了“高水平规划、高质量建设、高品位打造建成精品景区”的合作开发和经营原则，违反了《合同》关于“2007年年底前，累计总投资达到4000万，（使景区）年接待游客能力10万人左右……通过甲方（注：指宝兴县政府）协助将景区申报并被批准为4A景区和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约定。通知显示，东拉山景区未获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连4A级景区的牌子也岌岌可危。
此外，宝兴县政府认为，东拉山公司在未经其书面同意的情况下，先后发生了9次股权转让，四川中蓝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持股51%，违反了《合同》中“独家经营”及“按详规全资投入景区旅游设施建设”的约定。
宝兴县政府发出通知的第4天，东拉山景区内突降暴雨，引发泥石流，造成道路中断和内涝。次日（2018年7月31日），宝兴县旅游局发出通知，要求关闭景区、暂停营业。
这一停，就停到现在。
宝兴县政府发出通知，解除《合同》。
一审法院：双方均未完全履约
因对宝兴县政府解除《合同》的做法不服，地邦公司将宝兴县政府起诉至雅安中院，请求法院确认宝兴县政府解除《合同》的行为无效，判定宝兴县政府承担未按照《合同》约定修建公路给地邦公司造成的经营损失3322.4万元。
地邦公司的理由为，即使该公司有部分违约行为，也是宝兴县政府存在违反《合同》约定的情形所致。按照约定，宝兴县政府应当于2005年5月前完成公路建设，但至今都未完成，致地邦公司未能履行部分约定义务。
雅安中院受理后，宝兴县政府提出反诉，请求确认《合同》解除，地邦公司和东拉山公司终止所有经营管理活动，返还景区，完成清场腾退。理由为，双方签订《合同》后，地邦公司未履行约定义务，未经县政府同意私自转让《合同》约定的权利义务，违反了《合同》规定，解除合作合同应当有效。
地邦公司答辩称，地邦公司相关投资不到位，是因为宝兴县政府未履行修建公路、关闭景区内矿山的约定义务，导致景区品质受到影响，责任不在该公司。此外，该公司未转包、分包，中蓝公司是否作为东拉山公司股东与宝兴县政府无关，且中蓝公司作为东拉山公司股东是宝兴县政府支持并确认的。
雅安中院作出的（2018）川18民初44号民事判决书（判决结果）。
雅安中院作出的（2018）川18民初44号民事判决书显示，雅安中院认为，根据本案查明的事实，双方均按照《合同》约定的建设内容履行了义务，但都存在不同程度未按照约定全面履行的情形。如地邦公司无证据证明完成了“按详规全资投入景区的旅游设施建设；在2010年底前全面完成景区所有景点开发建设……累计投资达8000万元以上等”义务；宝兴县政府无证据证明完成了“陇东镇至景区山门的公路力争在今年内将路面硬化；逐步关闭景区内所有矿山；确保旅游线路的畅通等”的义务。按照《合同法》规定，宝兴县政府可以要求解除合同，地邦公司可向宝兴县政府主张损失赔偿。由于法院不能依现有证据对地邦公司提出的3322.4万元经营损失予以认定，该院对地邦公司主张损失的请求不予支持，地邦公司可在有充分证据后另案主张。
雅安中院判决，《合同》于2018年7月30日解除，地邦公司、东拉山公司在判决生效后30日内停止在东拉山景区的经营，将东拉山景区移交宝兴县政府；驳回地邦公司的全部诉讼请求。
地邦公司不服，上诉至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澎湃新闻获悉，四川省高院于2020年5月29日开庭审理了此案，目前尚未作出二审判决。
7月6日，澎湃新闻就地邦公司投资数额、景区入口拆迁等问题向宝兴县委宣传部发去采访函。8日，该县宣传部工作人员回应称，相关部门暂时不便于接受媒体采访。
责任编辑：徐笛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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