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招风》:那一年,那一天,香港贼王的不归路

文|郝建

作者简介: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现任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访问学者。

香港贼王前世今生(树大招风那一年)(1)

《树大招风》是近年来最优秀的香港电影。三个贼王全都写出来了。卓子强张狂跋扈,发誓要攀登犯罪作案的珠穆朗玛峰。陈小春把这个人物演实了,当他用筷子夹着雪茄喷云吐雾,接到叶国欢电话时,他演出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惊喜笑声。

季正雄这个角色,非林家栋来演绎不可。他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为了抢劫,他拿昔日弟兄的女儿当掩护去取枪。弟兄发现她跟卓子强联系时,他便对一家三口起了杀心。当街杀三个警察、手刃从广州雇来的省港旗兵,他都是瞬间起意,飞速出手,冷血孤狼形象跃然而出。

香港贼王前世今生(树大招风那一年)(2)

林家栋的出色出演,让他成为了香港金像奖影帝

本片用几个穷途末路悍匪的故事拍出了令人唏嘘的悲怆感,和面对历史变故的感叹和迷茫。叶国欢带领兄弟放下冲锋枪来到大陆做生意,这个昔日悍匪留起长发,学会了送给官员假古董,然后让他们去兑换现金。

从良的悍匪不胜酒力,经常被小科长灌得烂醉,有时他被一把桌子上的小手枪吓得缄默不语,老老实实把局长递到面前的苦茶一饮而尽。

香港贼王前世今生(树大招风那一年)(3)

在香港电影工业机制中,监制常常是一部电影的灵魂人物。与杜琪峰挂名监制、实为导演的《暗花》一样,这部作品也是杜琪峰监制,有着明显的杜琪峰笔迹。他的作品从来不会让作者要讲的意念浮出表面,在在都是故事的机巧安排,在在都是人物的行动和言语。那些作品是一个隐喻王国,虽然具有无限的阐释空间,但是他在主题上就是不着一词。读出读不出的,就随各位观众。

《树大招风》说不上是一部黑色电影,但又有一种阴郁和绝望。天台棚屋人家晾衣铁丝上,一条床单随风飘荡,镜头中有那份怅然。叶国欢被家乡的警察一句轻蔑的「大陸喱」激怒,拿着大陆身份证的他当街大喊“我是叶国欢”。这里,人物的动作行为突然逆转,出人意料,这种顿悟式的行动变化很难写,需要编剧在前面精心地铺垫、蓄势。在这个爆发地拿起冲锋枪扫射警察的升格动作中,有一份他的悲怆,他的宿命感,他自己乃至香港人的身份迷茫和认同分裂。

跟科恩兄弟一样,杜琪峰也偏爱偶然性。《树大招风》原本没有三个贼王联手作案这回事,是卓子强听到流言引发了惊天大案的狂想。最后在海陆丰,叶国欢和季正雄在偶然中同时接通了卓子强的电话,他们居然梦想着在香港见面。

香港贼王前世今生(树大招风那一年)(4)

《树大招风》盗版在大陆流传时,大陆影院正在公映杜琪峰导演的《三人行》。有个微信上的流言让我感慨万千,那传言说网络上的数字版《树大招风》是银河映像自己放出来,意在平衡对《三人行》的口碑。更严重的是,说放出数字盗版是为了在香港回归纪念日前后显露情绪、排遣心结。这个流言杀伤力很大的,简直跟那个三大贼王要联手作案的流言一样可怕。本片的现实遭遇与故事居然出现了同构情境,有够诡异。

香港贼王前世今生(树大招风那一年)(5)

影片的最后一幕,显出编导精心编织叙事的功力和对人生荒诞感的体悟,广州风满楼,三个贼王在偶然中擦肩而过,相逢不相识。或许三人要联手做大案的风声正是由这里起于青萍。季正雄是来雇佣帮助打劫的省港旗兵,叶国欢被大陆腐败官员灌醉在厕所呕吐,来到饭桌上又忍不住继续呕吐;卓子强打开包厢房内,向服务员投诉「啲飯凍嘅!」三人素不相识,在一个不太长的横移镜头中,他们完全无感地互相扫视一番。

这个场景比枪战场面更有张力,写出了一种对偶然性的恐惧。这部电影虽然只是杜琪峰监制,但这一幕就是杜琪峰那标志性的宿命感和绝望意味,这就是令我崇拜的杜氏那华丽的、暗色的、花体字作者签名。

故事结束在季正雄落网的香港天台屋,来抓季正雄的特警队碰到了电视天线,屋子里的电视上有了图像。原来这一天是1997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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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里是香港回归交接仪式上查尔斯王子那句值得铭记的演讲词:我们不会忘却你们,我们将满怀深切地关注着你们去创造你们卓越历史中的新篇章。这句演讲词放这里,几位监制、导演是在说贼王?还是祝福香港?是反讽,还是为谁唱一首挽歌?

三个贼王落网,一个时代落幕,波澜不惊的风满楼,从此天差地别,换了人间。遥想当年,文坛巨擘胡风老师迎接新中国的诗句,那才叫做盖天豪情:时间开始了。后来,胡风先生的命运与这个故事中书写的三大贼王一样令人扼腕、令人唏嘘。今天,几个贼王的命运,又将如何?

香港贼王前世今生(树大招风那一年)(7)

编辑|李中南

排版|黑猫警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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