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非典后,曾经历过这样的职场

非典对就业影响(曾经历过这样的职场)(1)

珠海,南坪职工运动会

一 职场新小伙

吴东使劲屏住呼吸,他似乎正在地道中躲避鬼子扫荡。鬼子在施放毒气了。他终于憋不住大吸了一口气,却被熏得睁开了眼睛,眼前竟然出现了租住民房的漆黑空间。

原来是在做梦!2004年的珠海哪会有“鬼子”?他很快发现那神秘的“毒气”是另一张床上、正顶着自己的头的祁飞的臭脚散发出来的。

这间十平米的出租屋内,垂直摆着两张上下铺床,一张小木桌,角上还隔出了个一平米多的、带淋浴的袖珍卫生间。四个租住者都拥有差不多轮船上大副级的空间。紧凑实用的布置展现着房东的智慧。

吴东气愤地把枕头移到了床的另一端,他太需要继续睡觉了。可臭气仍徐徐向他飘来。他在心里无奈地骂着,但实在太倦,不一会,却又在“臭烟缭绕”中再次入睡。

等到出租屋外面的嘈杂越来越响,在关键时刻,吴东猛然惊醒,赶忙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离上班只剩下了十多分钟!而同租房客有两人早已不见。他慌忙跳下床,怀着昨晚的深仇大恨,对着还在酣睡的祁飞屁股上狠击了一掌。随即自己赶紧用一分多钟就完成了洗漱,然后飞奔下楼。

在通往位于南坪开发区的工厂的沿街两边,是一个接一个的、卖早点的小摊贩。吴东一边飞跑,一边在裤袋里摸索着零钱。就像个接力选手一样,他在路过一个小摊时,熟练地、不停脚地把钱放在那人的摊位上,顺势拧起一袋盛好的早点,继续全速跑去。

非典对就业影响(曾经历过这样的职场)(2)

步行街夜景(来源网络)

他运气好,在最后几十秒钟,进了工厂的门,这下可以松口气了。回头看去,祁飞正在拥挤的人丛中、也胜利地在最后一秒拼搏挤进了门,开始大喘着气,却一脸满是喜悦。

人事部那位人称“马大脚”的经理马菁菁——据说是老板的姨妹——此刻已准时地出现在了厂门口。她背着手、瞪着眼怒视那些“差一脚”的工人。马大脚不愧是这个公司的管理文化的象征。她电脑上的软件会根据打卡的信息,准确地将迟到者的迟到时间和次数划分为10元、扣20元、扣一天全额、鱿鱼除名……等不同类别。

在她的身后正对大门的墙边,是公司文化的另一象征、一个五彩斑斓的、在从不熄灭的香火中供奉着的关公瓷像

又是新的、雷同的一天了。吴东和技术部的七八个人都在大办公室前的走道上,挺起胸、整齐站成一横排。技术部代经理倪卫军像黄埔军校的教官一样,对着眼前这群身着白领工作服的下属扯直喉咙高喊道:“大家早!”

吴东立即机械地随着大家有节奏地高声应答:“团结进取,永远创新!”

这是公司的“警句格言”,据说是“浩明电机”老板徐威的语录。一年来,吴东已跳过三次槽,他知道每个公司都有不同的口号,是进公司门就要背熟的,幸好这些句子都不长。他听祁飞说过,他以前的那个公司警句长达二十多字,太难背,成为他跳槽的重要原因之一。

喊过了,也就好像宣了誓一样。尽管几乎没人把这当回事,倪卫军却似乎是有些许激动的。然后,大约十来分钟,是他充分体味职务的权威感和成就感的时候。他依个询问每个下属工作的进度,问到谁,谁就自动立正,以高昂的声音、响亮而简略地汇报。同时倪卫军会迅速表个态,或鼓励、或批评、或指示。当然他的自我感觉都是画龙点睛。接着他会当场给对象下达新任务。听者不管是否同意,都会大声地重复一遍。

“差一点就要回答‘哈以’了?”吴东心里想笑,而每次大声重述时,他心里都会出现过世的蒋委员长老人家的神貌。

然后就解散回各自办公桌了。这工厂的一楼是冲床和机械加工,二楼是装配线,技术部也在这层,就在宽大的生产车间的尽头上,用半人高塑料板壁墙隔出办公室范围,与装配车间互相一目了然。此时他开始和大部分同僚一样,借着电脑屏幕的掩护,大口偷吃早餐。吃完后,借了解生产情况和现场服务,例行公事般去装配车间走一圈,顺便把一早没能来得及上的厕所上了。

几千平方米的车间内,拦腰分成两大块、每块四列、组成八条流水线。广东人把这叫做八条“拉”。每条“拉”都有一位“拉长”。装配拉上,几十个工人(一大半是女工)坐在皮带运输机的两侧,穿着统一的印有“浩明电机”字样的浅蓝色上衣套衫,每个人对传送到面前的工件重复一个规定的工位动作。据说这是“福特”的“标准生产”模式。流水线上的任何复杂技术都分解为一个个简单的工位动作,既不须下功夫培训,也无需担心工人跳槽引起岗位空缺。而稍有技术含量需培训上岗的东西,包括机械绕线、手工嵌线和绝缘处理等,都放在了工厂的三楼。四楼则是库房和行政科室。

非典对就业影响(曾经历过这样的职场)(3)

流水线“拉”

股份制“洪泰电器”下属的“浩明电机”,是专为出口小型家用电器——例如食物处理机、电风扇、豆浆机、吸尘器等等——生产配套微电机、控制电器及配件的分公司。吴东选择到这里应聘,除了试用期工资二千、高于他一年多来去过的任何一家公司外,最主要的是,这是家试用期满可以签署劳务合同的,在打工者们心中是“有规矩”的企业。加上工作内容也比较符合他的专业。须知那几年,他这个年龄的大学毕业生都心知肚明,在求职中,所谓“专业对口”几乎是奢想。

大多数在工科大学学的东西,几乎只剩了电脑、识图和算术是处处都有用武之地的。吴东甚至想过,照他的经验,教育的年限应该可以缩短很多。倒是亏得爹妈给了自己一副好身体和不令人讨厌的外表,在生存竞争中算是有了基本条件。至于什么社会关系、后台、机遇……实在离他这样的人太遥远,他从没去奢望过。

二 试用期

十几年前,为了让他和妹妹能继续读书,吴东的妈妈从遥远的湖北来到珠江三角洲一家玩具厂打工。她每天被“自愿”地加班,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一个月很难休息一天。这样,每月可以有三百多元的收入。当时母亲的“高薪”居然大大超过了他在镇小学教书的父亲。这消息在乡邻们的心中引起了震撼。那年,当她第一次怀揣三四千元“巨款”、在拥挤的火车上不吃、不喝、不拉地站了二十个小时、蓬头垢面地回到老家时,闻风赶到他们家来的乡亲们竟挤满了院子,仿佛是为了亲眼一见从外洋归国的富婆。

第二年,母亲再次南下时,身后竟跟来了十几个从十五岁到四十多岁的同乡女人。

吴东没有让母亲失望。当母亲的头发渐渐变成灰色,他也带着母传的责任心和不错的成绩从工科大学毕业了。现在他想从母亲手中接下接力棒,为还在读大二的妹妹提供生活费。按道理母亲也该可以休息下了。他们家出了两个大学生,全村人谁不羡慕母亲呢?

两个月前,吴东进公司试用时,正值技术部主管倪卫军面临一块难啃的骨头。

那是为韩国的一款新式果汁机配套的电机,倪卫军曾发动技术部全体人员出方案,硬啃了一两周,却还是没拿下来。看来民间谚语不灵,再多的“臭皮匠”,也是无法和诸葛亮相比的。眼看订单要告吹,吴东来了。倪卫军这方面还是很老练的。他以漫不经心的口气,将此难题来“考”吴东,说若能完成,就将试用期缩短为一个月。

吴东兢兢业业,挖掘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大学实习所见,竟攻下了难关,得以如愿进厂。而倪卫军借此功劳,由技术部“主管”升为了“代经理”,工资也涨了几百元。

吴东不知详情,更不明白世界上本来就分为不同的人才,越是想通过技术过硬来证明自己的人,越是会陷于技术的牛角尖,再很难解脱的。而倪代经理才是适应这生存环境的“帅才”。

那时技术部还在一楼的两间小室内上班。几天后,倪卫军给他一张工装图纸,要他到附近一个小机械厂看看加工情况,催催进度。

吴军在开发区边缘的简易工棚中,找到了这个不到一百平方米的小厂房。里面摆着电焊氧割和几台中小机床,五六个工人正在忙活。吴东说明来意后,那位董老板兼师傅说:“这……还没开始加工啊,我……正要问你们呢:你这款工装明明写着‘永磁机装配工具’,为什么夹头用了钢?那不被磁铁住了么?还怎么能定位?”

吴刚一听,知道这是明显的低级错误。他不由得从心底佩服这位看来是老工人出身的老板。便答道:“您说的太对了,您看是该改成铜还是铝?”

董老板道:“黄铜!可那价格就不同了呀!你们公司付钱又从来是不爽快的。”

吴东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请董老板稍等一下,自己打电话请示倪经理。

董老板没耐心等,自己忙着去烧电焊去了。电话那头的倪卫军一听就悟出,是自己的设计出了概念性错误的洋相。杀人灭口的念头一掠而过后,他厉声回道:“你不会自己想想办法吗?往湾仔那个方向,走一百米,那里有个废品站,我们要的料子又不大,去找几块合适的废铜给他!”

吴东心里真不是味,废品站去扒垃圾找出、买来,那么点东西,谁给你开发票?岂不是归我这打工仔垫钱?但一想到“试用期”三个字的分量,只好忍下这口气。

他问董老板:“那边是不是有个废品收购站?”

董老板叹了口气,“算了,你呀,真是个老实伢!这点铜,我帮你找算了。唉呀,是两套?还要乘二啊!亏了、亏了!哎,我都说出去的话,算了。”

吴东松了口气,说“真谢谢您了,我看您也不容易。”

董老板苦笑道:“这年头,我们‘下岗的’出来闯,有哪个容易?去年这边闹‘非典’,这个店的老板怕传染,让我承包。我还不是看价钱低,硬着脑袋接下来了。还亏了是流行病不找我,不然哪来这机会?你莫喊我老板,我也是打工的啊!”

吴东笑着附和了一下,一边回想着非典时珠海的恐怖气氛,一边在想,内地那么多大机械厂,有些那么好的设备都混不下去,怎么到了珠三角,连这种小破厂都活计做不完?

他守在一边看着董师傅派工、下料、示范、加工,一直到快下班时间才回厂去。告诉倪主管,再有一天就可以叫人来提货了。

他满以为任务完成得不错,殊不知自己已犯了大忌:改了主管的图纸不说,发现他出洋相的低等错误,不等于打上司的脸吗?

吴东真是太缺少涉世经验了,正确的做法是:自己装作不懂,找个无人的地方私下向倪主管“请教”,让人家“自行处理”,还要装得“恍然大悟、受益不浅”才是呀!

倪卫军还真被绊动了神经,恨不得马上把吴东“开”了,只苦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理由。他其实是从不缺办法让下属“主动辞工”的,但看在现在开发任务太紧,手上实在缺人,而近一个月来老技术人员又走了两个,只好暂时算了吧!何况这小子年轻,好驾驭,专业基础也比一般年轻人好。

吴东渐渐发现,倪卫军见了自己就没有好气,却没有想到原因。

以后又因一次迟到,被马大脚和倪主管联合训斥了一次。不久后,他发现“小鞋”不断来了。先是突然说公司电脑不够用,他的首先被征用,需画图时只能使用公用电脑。吴东自我安慰这出于偶然,接受了安排。但不久技术部从一楼搬到二楼新房间时,倪卫军竟坚持说办公室地方不够,将“试用期”的吴东和另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是资料员柯莉莉)仍然留在一楼走廊边的那间没有窗子的阴暗小屋里办公,活像是“另册”。

三 小猴子亮了一下

柯莉莉大约是比吴东在职场的经验多,看得出吴东在“受夹”,在一次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小声对他说:“试用期还没满吧?看来你该找个后路才是哟!”

吴东当然也觉察到了倪主任的有意歧视。二楼新隔出的办公室大得很,故意不要他去,意思不就是他还不够格吗?而回想自己每次任务都完成得很好,心里不禁跃动跳槽的念头。

“看来你还忍得,告诉你,先把试用期工资拿到手!家里指望你寄钱是吧?”柯莉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结。

是的!他立即想到了母亲和妹妹,便不做声将一口气吞了下去。这家伙莫不是故意想逼自己辞工!就因为自己发现他的“露底”错误?算了吧,不上这个当!如果试用期跳槽,分文都拿不到!自己无论如何必须熬到月底!但他也不得不想到,既然得罪了顶头上司,在这个公司再难得有出头的机会,跳槽是迟早的事。

又过了几天,公司请来几位道士,要在供奉的关老爷台前做道场、为圣像“开光”,还要念一些重要的、发财必须的经文,据说这对企业的发达至关重要。

马大脚专门跑来通知吴东,因他“属猴”,必须回避!让他与另几个“猴帮”到四楼去帮忙整理仓库。

吴东不知道这些忌讳是来自什么典故,听“猴友”说,可能是孙悟空当年和道教结了仇,殃及到他们这些“微猴”。他不禁觉得好笑,反而庆幸可以不去忍受那些自己从不相信的折腾。

他顺从地到四楼,很勤快地帮忙着整理东西。一直到快下班时,他竟不经意发现:绝缘漆、溶剂等化工易燃品竟然就大大咧咧放在这材料大库里。

这太违规了,极不安全!他忍不住问库工,谁是负责仓库的供应部经理。

一位中年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出现走了过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吴东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看来是要先确定他的身份有没“资格”说活,但总不能回答“属猴的”吧!他微笑了一下,说道:“是这样,师傅,这些都是易燃易爆化工品,这样一起存放很不安全。还有,这些绝缘漆不在低温下保存,就容易老化,会影响电机质量的。”

男人皱起眉头了:“你说的都对,但是在给我出难题、懂吗?我哪来那样的条件和地方啊?我们一直都这样放的。至于安全,公司不是请道士作了法吗?”

吴东不敢多说了,差点就说出:“那能管用?”但他及时咽下去了这句话。这时从货架后面忽然闪出来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的?”

吴东吃惊认出:是分公司老板徐威。

“我叫吴东,技术部、新来的。”吴东几乎窒息,想自己这下饭碗马上就要砸了。

“喔。”老板停顿了叫吴东感到漫长的十来秒钟,“你看我这厂房就这条件,你想堆在哪里好呢?”

吴东差点噎住了,但他脑中忽然掠过了自己对开发区的整体印象。便回答道:“我看到开发区角落上有专门的化工品库房,可不可以去租个地方存放啊?”

“嗯!”徐威居然答了一声,却径直下楼走了。

吴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对了,还是闯了祸。

下班时吴东遇到祁飞,听他说马大脚通知了,今天做了道场,老板图吉利,打算请所有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到湾仔“渔人码头”吃海鲜

非典对就业影响(曾经历过这样的职场)(4)

湾仔海鲜街一角

吴东差点欢呼出来。他早就听闻了那个美食码头,准备无论如何要找机会去饕餮享受一回的。湾仔的海鲜市场在珠三角都是顶尖有名的。在一里多长的小街上摆满海鲜摊,从鲜活的贝、蚌、虾到生猛的石辬鱼、海蟹、生蚝……应有尽有,游人如逛街买菜一般,遇到喜欢的随意点买时,就会有餐馆(例如出名的“渔人码头”)跟过来,帮你选了一一提上,然后请你跟进去,不一会就按你的要求加工好了端上桌来。

吴东正在兴奋想象,倪卫军却从一旁侧身走了过来,故意视线飞掠过他,向祁飞招呼道:“一起走啊、祁工!”他也许生怕吴东没听懂,又加了一句:“小吴自己回去吧,我们还要去聚餐!”

吴东一下就懂了,他这是在故意侮辱自己“没资格去”。他几乎想要回敬一句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但他眼前立刻出现母亲那担忧的眼神和每次通话时失望的声音。是的,自己两个公司都没有能久呆下去,至今还是没有稳定收入的“游民”,一顿海鲜算什么?便强忍了愤怒,什么也没说出来。

人哪,要面对活生生的需要,“尊严”姑且放在一边吧!当然要包括面对小人、承担侮辱……他怅然地朝“家”慢慢走去,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好几次才感觉到。

“吴工,你在哪里?”居然是倪卫军的声音。

这家伙还想要干什么?怎么不直呼“小吴”还叫出个“吴工”?

没听错,的确是这位代经理在说:“徐总专门问到你了,要你来吃饭,你真行啊!我们的餐馆是……”

“对不起!”吴东立即猜出了倪卫军态度大变化的原因,他压住突然涌起的兴奋,打断对方的话,平淡地说:“请谢谢徐总!我已经吃过了。”

他得意地挂掉电话,比大吃一顿后还要高兴地加大了脚步。

四 转正

吴东的试用期到最后一周时,技术部又辞工了一位,倪卫军竟亲自带人来将吴东的办公桌搬到了楼上,还将那位的电脑分给了他。

“你干了啥子事?好像转运了。”柯莉莉瞪着他,用四川口音问道。

“你说得好听!”吴东用自己的湖北腔普通话笑着回答。毕竟这些天,除开祁飞和这个女孩,很少有人和他说话。他看着她善意地对自己点了点头,竟掠过一丝不舍后离开了这个阴暗的资料室。

接下来的日子里,也真是由于有了吴东的加盟,技术部顺利完成了好几项开发任务。虽说都还是仿制和根据资料出方案的“打样”,但毕竟是吴东展示专业特长的领域。经常亲临现场的老板徐威也看出了个中端倪,心中暗喜,声色不露地扣下了倪卫军的要求补充人员的报告。

吴东终于迎来“试用合格”的喜讯,工资定格为两千二!

但人事部马经理在约谈他时的解释却让他不爽,每月若要全额工资发放,则要求当月工作的时数不低于三百小时

三百小时?!当然就没了星期天,每天还得工作十小时!这不公然无视劳动法吗?

吴东忍不住反问道:“合同里没写这条啊?”

马大脚斜视了他一眼,强硬地反驳道:“不增加工作时间、凭什么给你发比国营厂更高的工资呢?”

那为什么不将这写进合同呢?吴东没敢问出声,却一下无师自通地领悟了“潜规则”的妙处,写进去不是明目张胆违反劳动法吗?现在真成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尽管工资没有他期望的高,每日加班、没有假日,还要迎逢心地阴暗的上司,但总算在一个相对较大的上市公司站住了脚,让自己有了更多安全感。虽说比原先的小公司劳累,但自己的“阶段性目标”已达到了。

他暂时没有什么更高奢求,也没有精力去想徐老板、倪经理对他打什么算盘了。他越来越清楚,自己这个年龄、在眼前这个打工条件,就是定位在这个角色的。他脑子里掠过鲁迅的文章,苦笑自己在“只愁没有人来剥削”自己,现在总算“做稳了奴隶”。唉!能够保证妹妹的学费,能够让母亲快点停止打工回到老家,不再为他担心,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五 闪光

这天十点半钟,吴东接到指令,到三楼异步电机生产车间现场“解决问题”。

同房的祁飞就是这个车间的工艺工程师。管理着异步电机四个“拉”。

几百名青年男女全都低着头,丝毫不去环顾周围左右,各自飞快地用划刀、压脚等简单工具帮助自己将线圈嵌入槽中。、

非典对就业影响(曾经历过这样的职场)(5)

装配车间一角

祁飞见他到来,第一句竟是埋怨:“你改了设计的这款,槽子太满了,嵌线特别困难。我们最好的工人,原来一天可以出七八十件,个别的有一百多的,现在能嵌下四五十件就不错了。”他压低了声音,“他们都是计件的,都在骂你。”

吴东苦笑道:“没有办法啊!现在硅钢片涨价,老板要求把铁心减去了差不多五分之一,电机这玩意,省铁就要加铜,不然,就会烧掉的。”

祁飞摇头:“反正……你倒是交了差,我和他们就肯定完不成任务了,你晓得,我的工资是和产量挂钩的。”

吴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上个月拿了三千八,比我高多了。况且,我还要到下个月才见得到我的工资呢!”

和很多公司一样,这里采用“自愿将一个月工资押在公司的政策,并规定辞工要提前二十天申请。这样,如果谁想要“炒公司”,就不得不考虑这笔可观的损失。所以吴东除了试用期的那点工钱,实际上还没拿到一分钱正规工资。

祁飞苦笑了一下,说:“你就光看到强盗吃肉,就没有看到强盗挨打!等到了下半年,电扇电机的大单没有了,我每个月就只能拿到最低‘保本工资’了。这几个拉的工人要‘放假’放掉一大半,免得白给他们‘工作餐’。现在虽说辛苦点,还能进几两银子。只是……晚上又睡不好,我们合租房里,不晓得是哪个,总是打鼾。公害!”

吴东忍不住真笑出声来,顶道:“我们房里?我们房间最大的公害是你的那双脚,深度污染空气!你能不能认真清洗、消毒一下?”

祁飞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掠过一笑。只见代经理倪卫军匆匆跑了过来,对吴东道:“过去看看‘五拉’,阿桃说线绕不下去。她要不试绕出来,那边就要停产了。”

吴东解释道:“你是不是说的昨天打样的那款食品机?不是我设计的。”

倪卫军不耐烦说道:“怎么说话了?那是谁的?都是公司的嘛!”

吴东知道那项目难度大,倪卫军亲自带了两个人几天都没能拿下来,而在学校时,那类电机又讲得太简单。他还得找资料、找参考书看。但是在这种公司,你是不能说什么拿得下、什么拿不下来的。招你进厂,你就得全会全能,至少要力争做到全会全能,否则,什么不测都可能发生。

三楼靠串激电机生产线的那一片,全部采用机械化甚至自动化生产,从绕线、嵌线到浸漆都有专用机械,差不多是一人一机,每天生产两万多台电机,担负着工厂产值的很大分量。

吴东走到第五拉“拉长”阿桃的绕线机旁。轻轻喊了声:“桃阿姨。”

阿桃名叫赵春桃,可能不小于五十岁了,是公司出了名的最有经验的绕线工。她年纪最大,干瘦,是名副其实的“黄脸婆”。大家都叫她阿桃,最甜的嘴巴也就呼她个“桃姐”。吴东礼貌的称呼显然打动了她,在这里,她早习惯自己只是一部会说话的机器。

吴东见她不说话,又说了一句:“桃阿姨,我是技术部的小吴。”

赵春桃脸上掠过了一丝微笑,说:“你看,线堆得这么高,实在绕不下去。”

吴东看了看,以他学校学的那点本事,还真不知道从何下手。他口吃了,说:“我、我……这不是我设计的,我还、还要重新‘打样’试试。”

背后传来车间主管雷鸣般的声音:“第五拉,先停下来!换工件、改绕!阿桃呢?过来,领图纸、领料!”

非典对就业影响(曾经历过这样的职场)(6)

生产线“拉”

每天中午,公司供应免费工作餐。就冲这,谁都会小心不让自己被“炒”。民以食为天,留在公司就能活命。那些收入季节差别大的工人,特别是技术性强的熟练工种,马大脚都会不时提醒他们这点“优越性”,让你“自愿”咬着牙签下不跳槽的协议。生产淡季时,如果还让你上班,虽说只能收入最低月工资450元(市里不久前公布最低工资涨到了560元,不过老板似乎并不忙于执行),但不愁饭吃,总比失业强。

老板徐威就是高明。一个嵌线工人至少要半个月以上才能培养出基本技能,而且还不得不允许他们报废一些铜线。而一个熟练的嵌线工则至少要三个月以上才练成。他们的速度,比一般刚上手的效率要高数倍到十倍。所以逢到淡季时,徐老板宁肯适当选择些“长线产品”继续少量做一些。比如说电风扇、空调电机等,哪怕卖不出当库存,容忍它积压几个月。这样保住生产工人中的精锐力量。用一顿两三元的午餐,足够让那些连城里路都认不清的大部分农民工依赖公司留下来。

饭厅坐着上千人,竟奇迹般地安静。用一个不变的姿势累了几个小时的工人们,现在只有吃饱饭的需要。如果让某位素质教育家看到,一定会觉得这里的工人受过英国式的绅士训练。而让某心理学家看到了,一定会感慨人的最基本欲望是食欲,而不是什么五种需求、十五种基本欲望等等。

菜是两荤两素的“经济餐”,据说是四元的标准。荤菜部分中,筷子夹到体积大的,一定是骨头、鱼头和什么家禽的边角料。每人还可以盛一碗“汤”,体现广东特色。汤的主要成分当然是液体,如果穿游泳裤下到汤桶去,不准能捞点什么起来。工作餐最大的优点是饭吃了还可以添,一大盆带辣椒的咸菜也是不定量的,一次允许舀一勺(勺是公用的,规格相当于咖啡勺)。来自农村的小伙子们,有了这,顿顿都能管饱。

下午如果“自愿加班”,过了21点,还有免费夜宵,一般是馒头和咸菜、菜汤。结果一些女工们就全靠着这两顿,早点不吃,中饭饱餐一顿,硬撑到晚上九点再吃。只要能上工,完全不花伙食钱。多省一个,就可以为家里多搌下一个。多么有保障而又有规律的生活!

吴东忙了一个下午,拿出了几个方案,结果打样试验后,统统达不到要求。不是电机力量不够、就是很快烧掉。而有点希望接近成功的方案、铜线就多得无法绕下,就算打样过关,也根本没法批量生产,更不消说成本了。

快下班时,连总经理徐威都沉不住气了,亲自跑来打样间候着(他和销售部的办公地点在市区总公司内,离这里有十来公里)。他既不鼓励,也不责备,只是站在打样工身后,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搞得满屋乌烟瘴气。尽管是老板吐出的烟,被动吸了也还是尼古丁。吴东头都熏疼了。

直到过了晚上七点,加班的工人都上班好一阵了,寄予最后希望的两个样机仍然以失败告终。

倪卫军懂得,趁老板在这里,现在是需要表现自己领导魄力的时候了。他大声说:“我们大家发扬连续作战作风,继续攻关,不拿下来,决不收兵!”尽管他的肚子也在咕咕直叫。

吴东恨不得叫苦了。现在他已经觉得很饿,还有已成定势的腰酸背疼。况且,技术人员和工人不同,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

生产一线的工人一般都签的计件合同,加班自然会增加收入,还捞两个馒头。所以大部分工人宁愿计件,辛苦点,多赚点。不过按这个计件工资规则,就“自愿”放弃了最低工资线。如果遇到没有任务就“放假”了,完全没了收入。遇到假节日,哪怕国家明确规定的“假节日加班两倍工资”、“三倍工资”,一概靠边、免谈,计件照常,美曰“多劳多得”。而技术人员和非计件工种虽可以旱涝保收,但是除了通知你加班时,可按最低工资额领取加班费(四小时以上才算半天,不足四小时没有),收入居然还无法达到一线计件工水平。

吴东不知道该如何响应,技术难关又不是靠苦干就能拿下的。这时忽然听到徐威老板说了:“我看今天不用搞了。你回去,慢慢总结一下。你要想出去找资料,我也可以给你时间。三天内,你如果能拿出可行方案,我帮你报销车票,还奖励你。”

吴东不由很感谢徐老板,他太需要出去找资料,甚至打电话回学校找老师求援了。

从厂区到出租屋约有一公里多路。这条早上路中摆满早点摊贩的道路,到晚上却换了另一番模样。几乎用得上“灯红酒绿、声乐一片”这些词汇来形容了。沿街两旁,各种面点小吃、酒家排档一个接一个,还有数量不少的麻将室台球室,年轻的男工们会把自己的一部分血汗钱拿去赌运气,在充满期待的冒险中玩它个痛快。而稍大一点的建筑内,设有“卡拉OK”房,各种“极”嗓音的歌声响彻夜空。与之平行的另一条路上,则有很多商店,甚至有保龄球馆。当然,少不了灯光暧昧的一个又一个的“洗脚城”和“发廊”。

吴东很饿了,他选择了一家“正宗”的山西刀削面店。刚要进大门,忽然看到从另一边也向里边走去的赵春桃。

“桃阿姨,您也来吃刀削面?”吴东招呼道。

阿桃和谐地笑了一下,她很意外出了工厂还会有人和他打招呼,回答说:“今天没得班加。”说到这里,她仿佛略有点不好意思。吴东马上猜到,桃阿姨一定是很少花钱到外面吃饭的。今天自己的设计方案不能下去,会害她们加不成班,也就没有免费夜宵。

这一刻,他涌起了自己还在中山打工的母亲的面容。母亲也和桃阿姨一样,头发有些枯黄,脸上没有光泽,眼角有很深的鱼尾纹,她却总是省下每一个铜板来让自己和妹妹读书的。

他抢着帮阿桃买了面。自己多买了一个饼。阿桃不要饼,也不愿受人恩惠,坚持把面钱塞到了吴东的口袋里。

吴东先说话:“桃阿姨,您是哪里人?”

阿桃答道:“湖南。”

吴东又道:“我看您和我母亲差不多的年龄了,真辛苦。”

阿桃淡淡一笑,算是回答。

吴东接着说:“我妈也在这边打工,都十几年了,供我和妹妹读书。”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心里一酸。

阿桃“啊”了一声,似有所言。恰好面端来了,他们便停下了谈话,低头吃面。

阿桃吃了两口,抬起头问:“你一个小伙子,这点怎么够?”

吴东答道:“够了,我只能吃这么多。”

“那营养不够吧,你这个年龄,身体很要紧的。”阿桃关切地说。

吴东此时觉得好像在和母亲对话,他回答道:“不怕的,我每天中午吃多一点。”

阿桃仰起头盯了他一眼,工作餐多胀点,看来谁都无师自通。她问:“你们一个月工钱至少有一两千吧?可不要这么节省,饿瘦了,你妈要心疼的。是不是还要寄钱回家?”

吴东说:“是的,妹妹还在读大学。”

阿桃已经吃完了面,吴东赶紧把面吃完,说:“都怪我,设计不出来,害你们停了产。”

阿桃慈祥地看着吴东,说:“你们用脑筋,更辛苦。再说,我们休息一晚上也好。”

她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配这种食品机的电机,一年前我在别的公司也做过。他们的电机转子没有这多匝数,我不懂,只记得那工程师说过什么‘转子向定子转移’……”

吴东大吃一惊,不由张大了口。真没想到桃阿姨竟是从天而降的救星!这一刻,凭他的专业知识,他立即悟到自己的思路错在什么地方了:串激电机,思路不应该局限在转子!他已毫不怀疑有方案是可行的。他忽地站起来,也不顾周围那么多人,恭敬地对着阿桃鞠了个躬,拔腿就向工厂跑去。

吴东连夜打样成功。次日,试产样品送客户即被认可。当首批小量产品成功产出后,徐老板把他叫上,一起送去给客户公司。经再次验收确认后,当即签下了一张大订单。

老板徐威喜笑颜开。中午,请客户吃饭时,破例地叫上他一起。南下以来,吴东第一次享受了一顿真正桌上摆着一盘盘菜的大餐。

回家的路上,徐威竟在汽车中向他宣布,他从此晋升为技术部主管,工资提到2500元。当听说他至今其实还未领过一次工资后,又宣布立即奖励现金 500元,公榜表彰。

徐威召集了所有干部在技术部开会,说道:“这就是我们公司的精神!我都亲自要他回家休息了,他却想出了方案后又连夜赶回了工厂。你们要学习他,技术过硬,作风过硬!”

吴东在兴奋中反倒感到惭愧了,要不是桃阿姨讲出了那么专业的思路,自己怎么可能成功呢?

在上百台转子半自动绕线机的轰鸣声中,他几次有意走到桃阿姨面前。阿桃却仿佛对他视而不见。等下班吴东再次表示谢意后,阿桃竟然有些吃惊:“什么,我算什么?要不是你会设计,我那些有什么用?”

吴东最后真诚地感激道:“桃阿姨,我欠您的情,我一定不会忘记。这样,您就当我的师父吧!”

六 地雷爆炸

几个月过去了。吴东仍机械地过着每天宿舍——工厂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他早已适应了工厂的持久疲劳战。好在一系列繁琐的检查论证也顺利“达标”,生产的饱满也证明了公司经营顺利。

这天徐老板一早就亲自来到技术部,召集了全厂所有技术人员,在宣布了几条“重要消息”并经过十分热烈的例行掌声后,他大声下达命令,本厂二十万台某食品处理机用电机的任务必须于国庆节前完成,否则全体扣发国庆奖金。

吴东心里明白这点任务原本不算什么,是因为工厂拖欠铜线供货厂家的钱、迟迟没有原料进厂,拖了时间才搞得这么紧张的,这与技术人员根本没有关系。

忽然一位销售经理不顾一切冲了进来,大声说道:“三楼第五拉的四台转子自动绕线机和两台定子绕线机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同时停机了!”

老板大怒:“有没有规矩,我在说话,你看见没有?”

那位经理却一点不怯:“徐总你快去看看吧,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一起停!机器不转,你说再多都没用了!”

徐威也着实吃惊不小,顾不得体面,马上大步向楼梯走去,一边对技术部(代了超长时间的)代经理倪卫军道:“去查查是哪个厂家供货的,叫他们来人解决!”

果然,车间上年初从深圳买来的几台自动绕线机都突然一齐“死”了,根本不能启动。徐威明白,的确是怎么下“命令”都没有用了。

不一会,倪卫军跑来匆匆拨开众人,对徐威耳语了几句,将手机交给他。

徐威离开众人走到车间僻静的角落,从远处看他在电话中很着急,却又耐着性子,电话显然无法传过去他正勉强装出的笑脸,站在赵春桃工位旁的吴东却清楚地看到了。

他看到徐威终于打完电话,一脸沮丧表情,匆匆走下楼去。

人已经纷纷散开。阿桃忽然低声对吴东说:“老板一定欠这个厂的钱,人家把机器停了。”

吴东小声问道:“桃阿姨,你怎么知道?”

“我们原先那个厂也演过这么一曲。这些卖机器给电机厂的老板都不是傻子,遇到分期付款的用户,到时候拖钱不付怎么办?它叫你自动停机!”

吴东懂了,这也是在缺乏信用的交易环境中、机械供货厂家保护自己的有效方法。可这样一来,徐老板就惨了,遇到克星了。电机厂一向流动资金不足,东拆西补,这也许就是急着赶这批货的原因啊!

“那你们‘拉’一半人要停工了。”吴东何尝不知,这意味着他们失去当日工资和加班收入。

“才不!”桃阿姨极富经验地说,“这几台自动线停了,就归我们人工半自动来加班赶活了!以前没有自动机,转子不都是人工挂钩吗?归他们‘交流拉’手工嵌定子。”她的脸上甚至还可看到一丝求之不得的喜悦

机器抢了工人的饭碗?吴东猛然想起历史课学过工业革命初期英国工人仇恨机器的故事。

大约十来分钟后,车间果然宣布了如同阿桃估计那样的调整,“自动拉”这一头的人都调去到手工绕线挂钩。祁飞也跑了过来,为他们“交流拉”领了图纸。

此时都快到中午了,车间又恢复了一片忙碌。吴东正打心里佩服桃阿姨的经验,却看见马大脚带着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急步走来,打开了自动绕线机的程控盒。

吴东明白了。徐老板根本没打算(或许根本拿不出钱)给机器供应商付款,而是到总公司请来了电脑编程人员,准备自己来破解程序预埋的“定时停机”语句。

小眼镜打开控制器、三下两下就调出了源程序,一边飞快地浏览,一边得意地说给盯着看的吴东听:“又是这一套,老掉牙了。我删掉这一段就好了。”

吴东认真地看他操作,虚心地请教道:“C加加?”

小眼镜得意地:“对,C plus plus。我改后,还得经过编译,程序的修改才能见效。”他指了一下他插上去的个小玩意。“这是进程序的解码钥匙,就是他们说的‘打狗棍’。”

马大脚听不懂他们的术语,不耐烦地叫吴东:“你去干你自己的吧!”

吴东一向讨厌这婆娘,回道:“我就是等着用这机器的。”马大脚气得扁了下嘴。吴东接着问小眼镜:“你这就开始编译了,不怕他还有别的机关?”

小眼镜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你早一分钟说,我也许会陪你重新看看,现在我都已经开始编译了。下一台我们再看吧!老板等着结果呢!”然后又加一句:“开机一试,不就晓得了?”

吃饭铃打响的时候,小眼镜当着吴东的面成功开了机,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说的。”他随即关上,回过头对马大脚道:“马经理,我去吃饭、下午再来。”

“吃快点!吃了把这几台都调好,等着用!”马大脚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中午的机器声只消停了半个小时,工人们都迫不及待地上岗干开了。计件制就这么神奇,无需谁去督促他们。吴东匆匆吃完饭回到车间,看到的车间已是一片繁忙。

“不晓得那些喜欢埋怨工人‘出工不出力’的国营厂领导见了会作何感想。”耳边是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

“小柯!”吴东感觉到自己有点高兴,“你怎么到……”忽然马上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给车间送资料?”

“你好久没来这边了?”柯莉莉却半背过身去招呼修电脑的小眼镜。

他们早就熟悉?吴东不知怎的心上掠过一丝不快。

小眼镜已在那儿忙着,并没搭理小柯,却高兴地对走来的吴东说:“你看,这几台都在编译了,我看过了,没有你担心的暗藏语句——我们叫‘地雷’。”

赵春桃已回到午饭前就调好的那台机上装料。然后直眼盯着小眼镜、等待回答是否可试机。马大脚却早已不耐烦,大声喝道:“喂,你还在等什么?早上你们‘拉’的进度已经掉下来了!”

桃阿姨紧张地哆嗦了一下,立刻走上工位,还没来得及坐稳就按下了开机按钮。机器开动了,顺利地自动进行着挂钩、绕线、换钩、续绕、换槽……

吴东掉转头准备回办公室去,遇到大批量订单而又没有新产品时,设计人员倒反而是相对轻松的。他眼光扫了下四周,柯莉莉已经不见踪影。便自己继续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后面机器“”的巨响和“”的一声。

他慌忙回过头去,见赵春桃被甩出的工件猛击中头部、如同被炸弹片击中一样倒在了地上,机器的防护窗也被击破了一半。已经准备离开的小眼镜慌忙对其他几台机大喊道:“先不忙开机!”

马大脚却不耐烦地吼道:“你凭什么指挥?其他人:继续工作!”

吴东感到气愤,用更大声音吼道:“不许开机!先检查机器!”然后俯下身叫道:“桃阿姨!”

马大脚愤怒了:“你凭什么指挥?胡闹!”

赵春桃还想挣扎起来,但头上鲜血已在大股流出,满脸都是,浅蓝色的工作服上也是几大片鲜血,她挺了一下,突然垂下了头。

吴东惊慌极了,与几个工人一起将赵春桃从地上扶着坐起来,靠稳在旁边的工作台上,柯莉莉又冒了出来,拿卫生纸轻按在阿桃伤口上。现场一片混乱。祁飞跑过来,用手机拨通了开发区医务室的电话……

马大脚对着祁飞嚷道:“你想把事情闹大是不是?叫什么医生?叫两个人送她去医务室不就是了?”

医生出诊,费用是会增加的。

祁飞瞪圆眼睛对着她:“她都快昏迷了,在路上出了事你负责吗?这可是工伤,你连医生都捨不得请?”

马大脚气极了,想不到有人敢当面顶撞她。她怒声问小眼镜:“机器是怎么回事?你要负责任!”

医生也许已在赶来车间的路上,整个车间包括手动操作却都已完全停摆。

“我还不知道,很可能这台机埋伏了什么别的破坏运行的语句。”小眼镜惊慌地说,“但是那几台机我都仔细看了下,没有发现啊!”

“那你凭什么要那几台也停机?”马大脚逼向一脸沮丧的小眼镜,“等下再叫老板跟你算账!”她把手一挥,“立即开机!”

吴东放下桃阿姨,抬起头大声说道:“不能开,原因都没有查清楚,得要马上联系厂家!”

马大脚气极了,“今天就你一直在生事,你算老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下命令?你忘了你签的劳务合同的第一条了:‘服从’!就这两个字,记不到吗?停工损失你赔是吗?你赔得起吗?开机!”

“不能开,你简直缺乏常识!”吴东生气地直起身来,口气反而变得平和,“一定要排除了事故隐患再说!”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马大脚要气疯了,“吴东,我现在宣布:你被解雇了!其余人,回岗位继续工作!”像吴东这样的青年在她眼里根本无足轻重。

“不想干了!”祁飞跳到她面前大声嚷道:“我们都不想干了!你要敢开除他,我们就罢工!”

“我们罢工,打到马大脚!”从车间的四方每个角落竟少有地响起了一阵阵吼声,有人喊着“赶快送阿桃去医院!”“保障安全生产!”

马大脚没想到自己瞬间引起了公愤,并且惊奇地发现其余楼层的工人也在纷纷集中到了三楼来,看来阿桃受伤的消息不用广播,却传得比风还快。她竟少有地一下不敢再开腔。

这时一直没有露面的倪卫军却突然冒出来了,他挥着双手道:“大家不要激动,医生马上要到了。生产还要继续,这一单很重要……”

“那是不是不要安全生产了?”祁飞怒气未消,他冲他喊道,反正他不归倪卫军直接管辖。

匆匆带着担架人员赶来的医生让车间突然安静下来,医生走到阿桃身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大声道:“她头骨伤了,已经昏迷,快打120!”一边忙着止血包扎。

马大脚低着头悄悄地独自下了楼。

七 工潮

早晨,出现了一幅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画面。通往开发区“浩明电机”的那条路上,包括沿街的小店,到处站满了一堆堆穿着“浩明电机”工作套衫的工人,电机厂大楼的门口也站着大群工人,大门开着,却没有人进去上工。

昨天下班前传来赵春桃在医院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后,车间仍没有谁动手工作,大家似乎在等待着厂方什么表态,直到(少有地)五点半——理论下班时间——下班离厂。

打工仔们出了一口闷气,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今天一早照旧赶来上班。但是最早到厂的工人却发现,厂门口公告板上贴了一张开除“扰乱生产秩序”的吴东、祁飞等七人的公告。

静悄悄地、也不知是谁带的头、除了倪卫军等几个“白领”外,竟没有工人进门去。先来的就坐在了厂大门口梯上,后来的就在外面场地和街上转悠。

马大脚照例在上班铃响前五分钟来到厂门口,发现了这一异常情况。在她大声警告坐在厂门口的工人“考虑后果”后,坐在台阶上的工人干脆都站了起来,扬着头(!)走向外面场地中。

吴东照例是上班前最后一分钟才和祁飞跑来,他本想今天请假去医院看桃阿姨的,在路上遇到专门在那里等他的柯莉莉告诉了他厂里发生的事。开除?意味着这个月和“押”在公司的那个月工资都没有了!

但他似乎来不及沮丧。因为这里有让他更吃惊的事:没有人站出来宣布,“浩明电机”就这样突然“罢工”了!

上千工人全都自愿站在了他这一边。这一件事对他而言竟比那几千块工钱更震撼:工人们为了给他讨回公道,竟毫不犹豫押上了自己的饭碗!这么多人啊!没有人来组织,没有谁来号召,平日最听话的工人竟都成了无师自通的工运天才。

马大脚向老板打了一阵电话,却打不通,干脆去开发区叫来保安,锁了厂门。这一来,办公室的白领们也都站到了厂外。

这事很快传遍并引起了整个开发区的惊讶。僵持到中午时,厂里当然没有开饭。但工人竟然没有将这放在眼里,三三两两自己去附近小餐馆掏钱吃了饭,然后继续回来聚集,谁也没有散去。

在小快餐店,吴东和祁飞在门口小饭摊前看到了倪卫军,他正对排队的人说,厂里打算从总公司的另一加工厂调集几十个工人过来顶班,形势发展难说。看见后面又多了一些人,他放大了声音:“地球离了哪个都转哪!我们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术,厂里也没有否认阿桃的工伤,为她付医疗费,我看再僵持没有什么必要。”

倪卫军见没有人搭理他,便端了饭坐到吴东饭桌上,他似乎不在意吴东已不再是同事。而吴东却主动问起他为什么会突然出事故。

倪卫军笑着答道:“被你说中了,昨天晚上总公司派专家来看了,设备供应厂家在程序里埋伏了一句‘地雷’,转了好几个循环语句,小眼镜那水平根本看不出来!如果私自改了停机语句,机器会突然反转、松夹。强中更有强中手啊!”他面对自己已解雇的“下属”,显得格外大度与和蔼。

吴东一下陷进了谜团:设备厂家的洋老板这样还叫“自我保护”么?这已造成了伤害啊!为了教训拖账赖账的客户,难道可以这样不择手段么?可怜的桃阿姨,头骨破裂是有可怕后遗症的啊!他想了想又问:“那个小眼镜呢?”

“出了这大事,他还想吃这碗饭?那就看他有没有后台了。反正机器也都调好了。”倪卫军笑道。看来,小眼镜是铁定的替罪羊。

吃完饭,吴东和祁飞以及被开除的几个人仍向厂区走去,现在全体工友都在为他们抗争,他们自然不会离去。

忽然间,他们看到,马大脚带了一群穿浅绿罩衫的工人,大约有一两百个,径直向厂房走去,用钥匙开了大门。

吴东懂了,这就是倪卫军说的兄弟厂拉来顶岗的技工,老板看来要大面积制裁工人了!

消息无形,却传得风快。刚才散开的工人竟像听到军号令一般,纷纷从四面八方跑来。马大脚被挤到一旁,几百穿着蓝工服的本厂工人竟一下涌进了工厂。等到“绿军”进厂后,发现所有工位和机器旁都已经坐着穿印有“浩明电机”的“蓝军”。

“绿军”们按马大脚声嘶力竭的安排、顺从地走向每个工位。“蓝军”工人却面带讥讽的笑容、貌似友好地让出一半座位请“绿军”们坐下,但却绝无相让之意。坐上去的绿军根本无法操作,只能默默相对而坐。

这场面太滑稽了!连电影和书上都没见识过

马大脚遇到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对手,她猜一定有高参在指挥,却想不出是谁。她气急败坏地走到走廊边,打电话要求老板组织保安来“清场”。但是老板也许比她懂得劳资双方斗法的底线,慌忙叮嘱她不许再扩大事态。

吴东走上楼,立即被眼前一幕所吸引,他从心底佩服工人们的智慧,简直猜不出这是否是来自现场的灵感,而且几百人的心灵感应又如此同步。他恨不得叫好、叫绝。

马大脚束手无策,在车间来回走着边大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这一单不交、工厂要发不出工资的!你们有什么要求、派代表出来说啊!”

祁飞走到她面前,讥讽地大声说:“被开除的职工可以发言吗?”

马大脚还没有反应过来,祁飞又加了一句:“首先开除你,然后再谈!”马大脚死死盯了他一眼,气得跺了下脚,转身就走了。

吴东打听到阿桃的医院,急忙一个人跑去了。

他没能进到监护室,但得知吴阿姨已经苏醒,并且不会有危险。

罢工的第二天,工厂大门又被厂方锁了。老板似乎摆出了持久战的姿态。

有人带来了消息:马大脚竟然已经去过人才市场,打听行情。

无组织的工人们顿时危机感大增,觉得不能指望老板妥协,要赶快想办法。于是在大家七嘴八舌中成立了个“罢工委员会”,推选出了五个人,祁飞任“主席”。本来祁飞也提了吴东,但一来有人嫌坐办公室的人书呆气重了点,二来当天他又去医院看赵春桃去了,无法征得他本人同意,便作罢了。

罢工委员会提出的要求看上去很简单,无非罢免马大脚、不随意开除职工、不随意扣减工资、取消“自愿押金”、改善伙食等等等等。还通过了一些罢工纪律。

“委员会”和一些工人流浪般地漫步到靠近珠海大道的草坪上,这里本是打工仔们休闲时来得比较多的地方。他们坐在草地上,开始了七嘴八舌地讨论和工作。

祁飞被安排负责起草一个《宣言》,打算打印后分头派人送到市政府、工会、报社,并通报市内其它工厂。再派一些女工到附近商场、餐馆、开发区和人才市场散发。

中饭后他们得知,市工会有干部去了总公司。

他怎么没来工厂?于是有人断言“肯定是个贪官!”鉴于老板至今没有露面,他们心里都觉得形势可能不太妙。

“不过,也有可能工会正在给老板做工作。”祁飞没有把握地说。

多数人宁愿相信祁飞的猜测,但大家都有点掩盖不住心里的紧张,在七嘴八舌的争论后基本断定:老板心里肯定也会怕事情闹大,我们毕竟是社会主义,他不敢与这么多工人硬干的。于是他们又你一句我一句想了些对策,比方向其他工厂发传单,争取舆论支持,甚至再派人去报社找记者等等!

可工作餐停了,加班餐也没了,发工资还差十来天,上月的钱身上剩有多少,个个人心知肚明。每月几乎没有哪个拿到钱后需要超过三小时来安排所有的用场的。留下的生活费都是考虑工作餐以后的。

除开少数没有家庭负担的人,每个人都在紧张地细算。

八 转折

吴东去探望桃阿姨。见赵春桃的伤情还算稳定,人也清醒了。又知道老板已承认了她属于工伤。而根据阿桃本人的要求,没有打电话告诉她家里。不过阿桃知道,还有同乡在本市打工,消息不会瞒得太久。只愿自己尽快恢复得好一些,不至于让家里担心就行了。

过了一阵后,徐老板和倪卫军竟也来到了病房。

“他怎么和老板一起?”吴东想,“这家伙莫不是想要当工贼?”

吴东又安慰了桃阿姨两句,就告别走了出去。

还没走到楼梯口,倪卫军就从后面赶来了,说徐经理喊他等一下,“一起聊聊”。

吴东侧过脸笑着说:“对不起!我已经不是他公司的职工了。”

倪卫军没话说了,扭头就跑回去告诉了已走出来的徐威。徐威连忙加快了脚步,赶上前来道:“小吴,我也是那晚才知道你们被除名的事,那不是我批准的!我会纠正这事的。”

吴东嗅到了徐威主动让步的示意,或许是为了拉拢自己?而他本人对工人们怀着内疚。罢工多少因他而起,停产便同时停了工人们的收入。

他对这一斗争并没有必胜信心。他觉得一个千来人的工厂在本市简直与一粒沙子差不多,闹工潮的事也不是没听说过,多半只能出口恶气,最后多听说是打工的有吃亏走人的。反正等着上岗的人多的是,绝不稀罕哪个工人和小技术员。就算老板亏理太多,也大不了双方让步“私了”。这次罢工的牌,无非就是那份国庆前要交的订单,充其量也就闹个两败俱伤。

他没做声,和老板前后走到候诊大厅外院子里。一边想着绝不能随他去餐馆、茶室之类的地方。

徐威却根本没那种意思,他立住脚,道:“我想委托你和倪经理回公司调停一下:大家往前看,尽快复工免得造成损失,那可不是丢的小市场。有什么事说不清楚、要这样呢?”

吴东听出老板根本没考虑工人,想的只是钱,冷冷答道:“徐总这样说高抬我了,好像是我发动大家这么干的?这个厂一半以上人不认识我,谁会听我的呢?”

徐威露出大度的笑容:“我也不知道谁会听你的,这也在考验你的本事和你的全面能力啊!你光靠点技术能干多大事?”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吴东皮笑肉不笑地,“所以这么大的事还是不要交给我吧。”

“哎,小吴!我是不讲道理的老板么?”他感到吴东的不卑不亢仿佛变了个人,但他还没放弃自己的统战初衷,“你们哪,读书读多了,中学,大学。还不是就打打工!未必你不想事业上出个头?我高中都没读完,走不通你的路,就只有当老板了。”他得意地为自己的幽默笑了一笑,“我辛苦创业,一直都在合法经营,走到今天这个规模,还不是亏了遇到好时机,加上政策对制造业的优惠。但就是这样,也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好不容易的啊!我资金要周转得过来,我会拖欠设备厂的钱么?我也在为城市做贡献啊!老板也难当哪,你说是不是?还有,你看不出我对你一直很重视么?”

吴东一下不知说什么好。老板说的也是事实。但是他的目的很清楚,能听他的吗?听说市工会有人去了公司,不过……会支持我们吗?我们的做法会影响安定团结的局面吗?

“我拜托你,回去告诉大家,那份开除公告根本没有请示过我,那不是我的意思,我宣布作废!大家只要完成任务、按时交货,我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钱一分不扣,还照发奖金!只要做得好,以后保底工资和计件工资都会提高,至于提多少,得到时候看订单利润,我又没本事印钞票。”

吴东直眼看着这位老板,身材五短,皮肤又黑又厚,看不出是否是“厚黑学”看得太多所致,平心而论,在他见过和听说过的老板中,他的人品并算不上最坏的。

“你这些话自己去对工人讲多好!”吴东享受着自己平起平坐的气度。

“我会用行动证明的!你算帮我先带个信好吗,免得我去了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吴东已感觉出了老板央求的口气,看来他内心是虚的。他本想说:“倪经理也可以带话啊!”但没说出。

吴东从医院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去祁飞去的街角草坪地。却发现他和一帮工友正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身边的人小声告诉他,是市工会来的干部。

“工人的利益肯定是要维护的。”那人正在平稳地用广东普通话说着,“自非典过后,市里的生产局面和销售市场好不容易在全面好转,面对现在的竞争形势也是很不容易的。”

“那你是要我们让步?投降?”祁飞没好气地说,“我已经被开了,大不了走人。但是那么多工人呢?我是一个共青团员,我的底线是工人们的利益不能受损!如果不是因为本月的工资还没发到手,我相信会出现集体的辞工潮。现在需要工人的地方并不少,跳槽并不难。何况我们厂的工人有技术功底,别说河对面就是‘格力电器’,我猜中山、东莞、深圳那么多同行竞争对手在等着招人呢!”

“不错!但你千万别以为我是在为老板说话。工会,就是要维护工人利益的。”这位的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我是说市场形势竞争激烈,我们珠海还是有不少企业艰难地取得了一定市场,“浩明电机”的局面不错,不也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吗?我保证,我可以帮大家把要求带到“洪泰电器”公司总部,如果需要谈判,我会坚持要你门派代表参加。不过,罢工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劳动者的权益,不是把工厂搞垮,那样会两败俱伤。我希望大家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同志们说,我说的对吗?”

“你来了!”祁飞一眼看到了吴东,“桃阿姨怎么样?”在场所有人一下都将注意力转到了吴东这边。

吴东一口气讲完了今天的经过。

“看来公司上层已经将我们的态度传达给你们老板了。”市工会的同志微笑着对大家说道,“徐总转达的意思是愿意让步,大家的要求基本都可以达到。”

“他怎么不自己来?要你来说?”

“不行!”更多的声音爆出,“没有他的旨意、马大脚敢一下开除七个?开除马大脚!”

“我也不信,他又拉其他分公司工人来顶班,又去人才市场去打算招新工人,这些阴招,不是想和我们决个胜负吗?”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喊道。

“不行!我们要胜利,不要平局!”周围的人一下变得多了很多,这样的声音很响亮。

“还有,不能要修电脑的小眼镜为他背黑锅!”是柯莉莉的声音。

“再不行,我们就闹到总公司去,让城里都看到!他徐威还敢拿出这么大架子么?如果总公司不理,我们就去政府请愿!只要不出格就行。”

“您听到吗?”祁飞转向工会同志。“我认为,他还缺少对我们的一个诚恳道歉!”

“我支持你的意见!”工会同志点头道,“我懂得大家的心情!我会为大家送去你们的《请愿书》,大家的意见我也都会转达,而且一定要公司在今后管理中尊重工人的尊严!但是我希望大家冷静地等候消息。不要冲动,上街和串联对我们珠海的大局都是不好的。”

“那要他至少在我们提出的要求上签字,贴出来!”一个女工决断地说。

“对!”一片赞同声。

工会同志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大家说的要点后,对大家做了告别个手势,乘上他的车走了。

所有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徐老板推得那么干净,鬼才信!”一个“委员”道。

“该不是是试探我们的决心的吧?”另一个声音说。

“不过再熬下去,大家的饭钱……”一个工人说。

“是啊,都是养家糊口的。“不止一个人附和。

“我看,见好就收,打个平局也不错。”

“我就怕有阴谋……”

一阵七嘴八舌后,竟然一下又变得鸦雀无声,

是啊,老板不是简单的人,他是更掌握着主动的,双方力量不对等。较量得拼耐力,打“持久战”工人们经济上绝对吃不消,队伍就会瓦解!现在的指望就是市工会出面的分量了。

次日清晨,他们比平日起的早。当走到工厂门口时,却看到令他们诧异的另一派景象。

行政部孙主管代替往常的马大脚站在厂门口。工人们则纷纷到公告板去看一张新贴的告示,然后很快地转过身随着前面已进去的人进门打卡……

吴东和祁飞也走到告示前看了,但不是他们送的《请愿书》,而是以公司名义写的一份公告,从内容看,倒很像都是他们的诉求:马菁菁管理不当和处理问题草率,调离岗位另行安排;那份开除公告作废;停工期间基本工资照发;国庆节前完成计划则此单计件工资上调百分之十……

吴东一下还消化不了这些通知,祁飞则小声说道:“没有公开道歉!马大脚背锅,只能算是个平局!”

他们看着沉默地陆续进厂的工人的背影、其中包括自然消失的“罢工委员会”成员。

“看来,工人的气都没有出完。”不知何时出现的柯莉莉看着吴东说,“公司对市工会代表一定是满口答应,也的确是增加了报酬,但是没看到明确的道歉。不过,想想打工的人吧,总算比熬下去好。估计总公司那边的小眼镜也不会被开除了吧?不过,他那专业也容易找工作。”

吴东一边缓步向办公室走去,他不知该评论什么,也真无法说柯莉莉那点说的不对。

工厂的一切又正常运转起来,除了打扫的灰尘比往日略厚些,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还真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听说总公司正通过集资渠道帮“浩明电机”还清设备厂的欠款,并要求对方来为设备进行全部维修。

一年好多天,大家都只顾埋头赶工。国庆节前,交货如期完成,工资如承诺的发下。

国庆到来的同时,公司又续签了一笔大单!

非典对就业影响(曾经历过这样的职场)(7)

打工同事们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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