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铁军
2020年5月16日 长春小雨 13～22℃ 星期六
今天是我的生日，六十七年前的今天，老妈在前郭县医院生下我，那年，母亲25岁。我的生日，娘的苦日，今天我要陪着她度过这个不平凡的日子。
早上七点半，我拉开窗帘，站在床前学着山东口音喊：“娘啊，娘，起床啦！”她熟悉这声音，立即睁开眼睛，回答了一声“嗯”。我用手托起老妈的头，她上身僵硬地坐起来，屁股在床上一拧，弯曲的双腿转90度，按住膝盖，双脚就落在地板上。老妈张着嘴，喘着粗气，两条腿软的像面条儿，无论如何都挺不起来，我便扶她下地，对她说：“妈，腿伸开，脚踩地，不怕！你两只手搂着我的脖子，我抱着你的腰，慢点儿！”她贴在我的身上，全靠我奋力后仰挺着身体支撑她，两只胳膊往上提，才能免强的站立，她的脚踩在我的脚上，却没有一点重量。
我和妈妈
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妈大便的日子，便高声问峰，妈今天大便吗？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刺鼻的味道就冲了出来，低头一看老妈已经拉在裤子里了，拉拉裤和夹片也全部被污染了。我把妈挪到轮椅上，把裤子脱下来，在她腿上盖上毛毯。
峰打来一盆温热的清水，用小毛巾擦洗干净，再用盛水的塑料瓶前后冲洗，给老妈系上了长长的围嘴儿，从脖子一直搭在肚子上。再给她洗脸，用热毛巾擦眼睛鼻翼、嘴巴耳窝和脖子，老妈脸上皱纹不多，集中在下巴上，有点像四川的丑橘，不是核桃皮的样子。老妈也十分配合，伸出手来擦洗了一番，最后还抹了一点“大宝”。看她眼睛发红，又滴了氧氟沙星眼药。
峰给老妈喝水，吃药，然后喂饭。自从用了战友在江西带来的葛根粉，我在沃尔玛又选了一种藕粉，老妈的早餐，加上蛋白粉、杂粮粥159，为了加点儿甜味儿，还添了黑芝麻糊，应该说是“营养丰富，合理配餐”了。
趁着峰喂饭的时候，我坐在老妈身旁问：“妈，你还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吗？”她摇了摇头，我又问：“妈你知道我是谁吗？”眼睛慢慢地睁开看了看，还是不吱声，我再问：“我是你的儿子刘铁军吗？”她似乎在努力的想，最后才免强的点了点头。看着老妈轻松又平静的脸，我握着老妈的手，她本能地抖动了一下。老妈的漂亮，是经得起考验的，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就没法儿看了，可老妈90多岁，眉眼清秀，皮肤白皙。记得医院的小护士总说：奶奶的皮肤真好，就是血管太细。
其实老妈早已经不恐惧疾病了，她只是怕我们为难，以她年迈有病的身躯，自己承担着痛苦和责任。
刚吃完饭，老妈的困意就上来了，眼睛半闭着，脖子发软，身体疲倦地堆下来。换好拉拉裤，穿上新的衬裤，向左，侧卧躺下。半月前，发现老妈左侧胯骨突出的部分，有一块儿红肿，是原来有结痂被她用手扣破，发炎而导致的。这下子提醒了我们千万不能患上褥疮，峰咨询了朋友的意见，给妈用了芦荟膏，碘伏，注意压疮，轮换卧床的姿势。我去医疗器械商店，买了褥疮防气垫。这些天已经完全好了，没有了创面，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峰清洗了换下来的衣裤，又把轮椅上的坐垫拆下来，因为有一点儿污染，就只能重新换了。坐垫是皮质的，很柔软，但峰还是在上面包了一层泡沫纸，以增加舒适程度，然后在上面用塑料胶带，紧紧固定和密封好，以防止尿液渗透进去。
不到10点，要给老妈蒸鸡蛋羹了。老妈在没有插胃管做鼻饲的情况下，能维持到今天真的是很不容易了。她吃东西的时候，每咽一口都十分困难，有时不得不把嘴里全部填满，在没有余地的情况下，才能咽下去。而她也无奈地把一口饭，分若干次吞咽，看样子像咽了，其实只是一小部分。有时她还会把药留下，把水喝光，这功夫可不是一两天能培养出来的。最有意思的是，老妈在喝水吃药时，总要打喷嚏，让你防不胜防。我说，人家是仙女散花，你是老龙喷水呀！她听了，笑得浑身打颤。
吃完鸡蛋羹，又便溺了，再上床躺下。老妈每天上午基本都是在睡眠中度过，大约要两个小时。
我和妈妈
又到了做午饭的时间，今天因为过生日，中午峰做了手擀面。在给妈的面条里，又加了几片猪肝和两只蚕蛹，（这是专门为老妈准备的，增加蛋白质以防止褥疮的）还有香菇萝卜、西红柿木耳和里脊肉，用榨汁机拌菜汤，搅碎打成泥状。老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吃饭喝汤的习惯，必须要一口饭，一口汤，才能咽下去，所以每餐都必须配上一个汤。复杂的汤，有骨头汤、汆丸子汤，简单的汤，有萝卜粉丝汤、西红柿鸡蛋汤、紫菜蛋花汤。今天是用猪肝原汤下面，所以就盛了一碗面汤。
中午这顿饭，对老妈来说比较重要，因为，早晚都是以159和营养米粉为主的食品，每天保证正常饮食，全要靠这顿饭了。老妈今天用餐，比较前日顺利得多，尽管是每一勺都要分两三次咽下去，每一口要在嘴里停留一两分钟，但这已经是很欣慰了，一口“糊糊”一口汤，在问上一句，你刚才梦见谁了？以前吃饭，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咽”，现在为了不给她造成心理负担，就唠些闲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其效果是相当不错的。
中午这段时间，老妈在轮椅上要坐一个多小时。午饭前后还有一次用药，然后就睡午觉了。拉上窗帘儿，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我看着老妈昏沉的睡去。她好像刚刚做了剧烈的活动，参加了繁重的体力劳动，疲倦不堪的样子，我觉得她最近的觉越来越多了。她的手很快从我手里滑下去，她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我为她能安然的睡去，松了一口气，也因为她已经这样的淡然和麻木而黯然神伤。
下午我从外面走步回来，问老妈睡得好吗？她却说，“我想洗澡”，前天刚给她洗过。我说，给你用热毛巾擦擦身上，行吗？她笑着点点头。打一盆烫手的热水，我用热毛巾从头到脚擦了一遍。老妈身上十分干净，皮肤细腻，光滑洁白，不多赘肉。我更奇怪的是，老妈的脸上、手上和身上几乎没有老年斑；两只手柔软的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我曾问过她，你是劳动人民出身吗？其实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老妈这双手吗？文革时，有人说这双手只会写字，弹钢琴，什么活儿都不会干。而我们家无论大事小情，哪一件，不是全靠着这双手呢！
我又给老妈浑身上下抹了凡士林油，老年人身上有缓慢的代谢，皮肤比较干燥，涂抹护肤霜和凡士林油，是非常必要的，每次老妈都说很舒服。一边抹油，一边又给她做了按摩，她始终闭着眼睛，我问老妈，你还记得，我是在哪出生的吗？是在家里还是在医院？老妈先是说在家里，后来又改说是医院了，能感觉到她在努力的回忆，在她的脑子里，始终是有过去的印象和影子的。
下午老妈喝了果汁儿，是用香蕉，酸奶和小锅煮的苹果、梨块儿加热的水，打成的果汁，喝这样温热的果汁，对老妈的肠胃更好些。自从用了香丹清和每天下午的一杯果汁，她的便秘已经彻底好了。
建国七十周年我和妈妈二人双双获奖
今天我陪着她唠嗑的主题是亚军，是从“亚军”这个名字说起的，出生时，爸按铁军、卫军的“军”字序列起名，叫亚军，小名叫过“多多”，因为到二弟“小宝”为止，爸妈就不想再要孩子了，可意外就多添了一个小弟弟。他还曾叫过“党生”，因为出生是在7月1日党的生日。文革期间还叫过“刘彪”，妈说，彪是指虎崽仔，“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可惜他不属虎，与咱家情况不符。从亚军上幼儿园、上小学，到当兵、参加工作；从大连、秦皇岛，到深圳……老妈几次打断我的话，她说，“没听清楚，再说一遍。”好像讲的这些故事，似乎都与她息息相关，却又想不起来，可都是她很感兴趣的往事。
老妈深知我们在各方面对她的依傍，没有了她，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依靠呢？在我的一生中，无论谁给予我的支撑，能像她那样穷其所有，能像她那样无时无刻的不在我的身旁？老妈是为了我们才格外的爱惜生命，有时我还暗暗地想，幸亏是她精神已经麻木，否则这些痛苦给她带来的刺激该有多大呀！
晚上6点，老妈吃药、喝水。吃了营养米粉、蛋白粉、高钙奶粉，还有一点黑芝麻糊。7点多钟就洗洗睡了。每当这时，我会自然地合上书本，坐在她的床前，习惯地抬头看一看躺在床上的老妈。庆幸于此，心底有爱，家中温存，慈母如婴，与我相伴。感谢上苍，赐我此生，这是最好的安排。
铁军2020年5月16日夜
於长春
刘铁军，吉林长春人，长期从事交通规划工作，多有学术论文发表。2013年退休，开始散文诗歌创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