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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临城庄知县刚正不阿,素有青天老爷之名,但他流年不顺,竟莫名地被卷进了朝廷之争,成了上位者一枚无辜的垫脚石。
一夕之间大祸临头,庄家落得一个抄家落狱流放的下场。
谁知新任知县有个九姨娘,娇憨有态玉体生香,她水蛇般的腰肢扭了三扭,缠着知县一顿撒娇,那庄知县的独子庄启良的流放之罪,便被明晃晃地免了。
不仅免了他和一众女眷的罪,连城西庄家的宅子都被归还,允他们住着。于是,除了庄知县,庄家都重见天日,众人皆道这是观音菩萨显了灵。
从大狱里被放出来的这一天,庄家人个个灰头土脸憔悴不堪,他们抱在一起狠狠哭了一场,便开始收拾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宅院,准备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唯有庄启良满心的愤恨不服气,他衣衫残破却眉宇轩昂,一脚踢翻眼前的高脚凳,破口大骂:“是哪个混蛋害了我爹,小爷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王八羔子别太得意了,早晚有一天我把你们挖心掏肝泡酒喝!”
庄家的奴仆早在抄家那天便作鸟兽散,如今庄夫人正拿着一把竹扫帚弯腰扫地,听见儿子这番嚎叫,她二话没说,抄起扫帚便将他一顿毒打,打完后气喘吁吁还不忘找块脏抹布堵上他的嘴。
“有这工夫说嘴,还不如想想怎么养家糊口!从前你做纨绔子弟,难道以后还要继续做个浪荡公子?!”
庄启良被娘打,不敢顶嘴不敢还手。他窜到院子里,气呼呼地蹲在杏树下数着满院子忙碌的女人,娘,两个姨娘,三个妹妹,加上他自己,庄家有七口人,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朝廷将家抄得干净,值钱的东西也就唯有他藏在树下的一把宝剑了,去当铺当了?
不行不行!英雄无剑犹如男子无根,何况那宝剑是自己心爱之物,怎能舍弃?也罢!明天上街去找活儿干!小爷就不信了,有手有脚的,还养活不了一群女人?!
庄启良想到这里,忽然内心汹涌澎湃激动不已,决定趁夜睡个好觉,明朝养家糊口。
2
晨光熹微,当庄启良尚在睡梦中大展英雄梦的时分,城东一家当铺早已收拾妥当,赶在天空那抹鱼肚白之前,悄然开了张。
掌柜的顾如卿一身素白站在天光里,眉目间有着令人看不透的神色,她想起昨日那人从县衙传来的口信:“事已办妥,妹幸不辱命。”
转头望向城西,一抹似有还无的微笑,忽然在她嘴角,如涟漪一般,浅漾开来。
“九郎,别来无恙。”
“九郎,别来无恙啊?”
“九郎,来喝酒啊。”
“九郎,小弟这儿略有薄金,可解你今日之困。”
庄启良旧日颇有侠义之名,因在族中排行第九,因此人唤九郎。庄九郎今日精神抖擞地出门找活儿干,在街上遇到不少旧相识。这些旧相识多是纨绔子弟,纷纷欲慷慨解囊,但都被他更加慷慨地直拒。
堂堂男儿,虽天降大难,难道不能凭一己之身养家糊口?
可他今日貌似出师不利,顶着烈日走南向北闯东奔西,整整一个上午,都无人肯给他个吃饭的差事。庄知县刚刚被流放,众人唯恐朝廷秋后算账,即便心有同情,亦不敢收留罪臣之子。
哎!罢了罢了!一口饭饿倒英雄汉,何况家里还有一群女人在眼巴巴地等米下锅。
他灰溜溜地趁人不备跑回家,在杏树下吭哧吭哧挖了一会儿,然后东躲西藏做贼一般地跑到了城东,顾家当铺。
庄九郎甚是聪明,他今日早就观察到,全城唯有这家当铺是新开的,不至于是旧相识,丢了脸面。
“伙计,我有好东西,有没有胆量收?”他虽是落魄的凤凰,却横着脖子,装腔作势。
柜台后的小伙计翻着眼皮瞥了他一眼,随即又瞧了瞧他怀里的好东西。
“十两。”
“十两?!黑店啊!!!我这把宝剑是先国舅爷所赠,少说值百金!叫你们掌柜的!”
大中午的,小伙计懒得与他废话,转头喊了一声:“掌柜的。”
话音刚落,一袭素衣的顾如卿摇着扇子缓缓地从内屋走了出来,神情比素衣还素上几分。她的眼神往庄九郎怀里瞥了瞥。
“八两。”
九郎气结,“你这小娘子有没有眼力?”
“七两。”
九郎愤怒,“有眼无珠你还开当铺?黑心肠连狗都不吃!”
“六两。”
九郎疯狂,“小爷我这把剑即便扔了砸了毁了,我也不当给你!”
说完,他一蹦三尺高,脸色铁青地挥了挥衣袖,气冲冲地夺门而出。顾如卿气定神闲,摇着扇子在心里暗自数着时辰,果然,不过瞬息间,庄九郎便像秋后的蚂蚱,垂头丧气地转身回来,将宝剑摔在她的脚下。
“就六两,快点给小爷我拿银子开票!”
庄九郎气炸了,回想旧日里他风流倜傥仗义疏财,今日竟落得如此凄惨地步,真是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
揣好银子出门,临走前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无良的女掌柜一眼,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让她不再狗眼看人低。
3
庄九郎含泪当宝剑的这日,庄家吃了顿饱饭。看着娘亲那般吃着糙米馒头满足的模样,他心酸不已。
酸着酸着,他脑子里又浮现出当铺女掌柜那副可恶的模样,冷漠、奸猾、笃定,仿佛吃透了他,这令他火冒三丈。
对,这无良掌柜,一定给她个教训!
恩怨分明的庄九郎说干就干,翌日傍晚天刚擦黑,他便埋伏在顾如卿回家必经的僻静的巷子里,准备吓她一吓。
入夜,顾如卿一个人缓缓归家,九郎心里“嘿嘿嘿”地乐开了花。迅速地将黑色面巾蒙上,他“噌”的一声从巷子拐角蹦了出来。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
他的话音还未落,突然眼前一黑,被个臭烘烘的麻袋罩住,随即拳打脚踢如排山倒海,庄九郎在麻袋里疼得龇牙咧嘴,纵有千般本领也不得施展。
好奇怪,怎么不打了?咦,怎么自己腾空悠起来了?啊!他气炸了,原来有人把麻袋口封上,将麻袋抬了起来。
他在麻袋里急得挥拳踢脚,破口大骂,但麻袋外鸦雀无音。渐渐地,有了嘈杂的脚步声,吼喝声,棍棒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踹了他一脚,他吃不住痛正欲叫喊,眼前猛然一亮,新任知县正浑身没精神地坐在衙门公案前,打着呵欠望着他。
再一扭头,顾如卿神色如常地跪在身旁,口中振振有词。
“大人,民女无辜,惨遇劫匪,幸而有邻居相救,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庄九郎顿时醒悟,自己被算计了!
“胡扯!我只不过是路过,如何成了劫匪?!”
“你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大人,安居巷是我父,也就是前任知县,为救济灾民而建,在下也曾献策出力,说此路是我开,绝非虚言。巷子拐角的那棵合欢树,是王嫂子思念出征的丈夫日夜垂泪,以致双目模糊,在下为了解其忧烦,特意栽下此树,告之合欢开花那日,便是他们夫妻团聚之时,说此树是我栽,也并没有说错啊。”
“大人,他强词夺理——”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知县却在上面昏昏欲睡,忽然有个小厮上前在他耳边言语几句,九郎机灵,用力欠身侧耳听,却只听得“诬告”和“百两”。
知县眼前一亮,脸上像绽放了一朵老倭瓜花,他“吭吭”地清了清嗓子,惊堂木一拍。
“此案我已查明,顾如卿诬告庄启良,罚判纹银一百两,退堂!”
一百两?!庄九郎惊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再看顾如卿,仍是面无表情,“民女愿领此罪。”
愿领此罪?!
这下,九郎更加震惊了。
4
白花花的一百两纹银,翌日便送进了庄宅。全家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庄九郎三分得意七分不安地将此事和盘托出,庄夫人登时破口大骂。
“你父清清白白,你娘吃斋念佛,没想到竟生了你这般畜生,打劫讹人的事能做?简直是毁了祖宗的阴德!我命你立刻将银子退回去,脱了衣服去负荆请罪,否则就别进家门。”
可怜庄九郎被一众女眷七手八脚地扒了外衣,绑上荆条,强行推出门去。他垂头丧气,此时也顾不得没有脸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顾家当铺。
孰料,那女掌柜竟然避而不见。原来她一早便去拜访故友,只留下伙计传话,“银子既已判罚,断无收回之理,若心有愧,自明日起于当铺做工,一年为期。”
庄九郎当了把宝剑,做了次假劫匪,竟然得了纹银一百两,还白白找到了差事,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众人都说,这次又是观音菩萨显灵了。于是原本不信佛的,也烧起了香,本就诚心的,更加虔诚向善。
九郎签了契约,在当铺做杂活儿,倒是轻松顺心,唯一令他愤恨的是,那女掌柜居然把他的宝剑扔在柴房劈柴用。
柴房的小厮逢人便说剑真是把好剑,劈柴贼好用。
九郎每日看着心爱的宝剑被人当斧子,心疼又肝颤,脸色青得像河里长了苔的石头。他找女掌柜去理论,“你懂不懂规矩?终有一日我是要赎回那把宝剑的!”
女掌柜撇嘴,“就凭你?文不行武不行,沦落在此做小厮,拿什么赎?”
“我还有纹银一百两!”
“庄少爷好大的口气!”女掌柜故意向他施礼,“你娘和姨娘给大户人家浆洗缝补,手指肿得如馒头,你三个未出阁的妹妹没日没夜地做绣活,眼睛快熬瞎了。你竟然为了把劈柴的玩意儿大手一挥就是纹银一百两,佩服佩服。”
她抓着了九郎的软肋,他方才气势汹汹,听完此言瘪得像一摊泥。人穷志短,曾经他少年公子裘马风流,如今早已不堪回首。
他喃喃地道:“可是,宝剑也不该劈柴,宝剑有宝剑的尊严。”
女掌柜袖子一挥,“罢了,这一个月我算看透了,庄九郎是徒有虚名。从明日起,你寅时三刻便上工,辰时到城外的龙门书院,找一位新来的杜师傅去读书练功,等你有了长进,账房和柴房的活儿便全归你,省得整日瞎晃荡吃白饭。”
庄九郎自幼便不喜读书,偏好刀枪棍棒,他爹尚文,给他请了几位教书先生,全搁不住他的调皮捣蛋卷铺盖走人了。他偷偷跟着几位江湖游侠学了些三脚猫功夫,有些子基础,但终究是不成大器。
听见“读书”二字,他便头疼,但女掌柜的命令又不得不从。翌日天色灰蒙蒙,他便到城外寻龙门书院,左拐右拐东摸西找,气喘吁吁地找到了,鼻子差点被气歪。
眼前三间茅草房歪歪斜斜,粗细不均的木棍围成墙,没有门,却有条黑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最气人的是,狗旁边立着块木头,上书四个大字:“龙门书院”。
5
这是龙门还是狗门?!顾如卿确定不是在耍人?!
庄九郎想都没想,拔腿便要跑,可哪里跑得掉?
黑狗久不见人,狂吠着扑出来挡住他的去路。庄九郎一脸黑线。
左脸疤瘌的脏老头一脚便把他踢进院子,屁股恰好准确地坐在一泡狗屎上,新鲜热乎。庄九郎泪流满面。
正流泪时,头顶飘过几句话:“老朽收了束脩便要好好教你!一年三十文啊三十文,你看你多值钱!”
庄九郎“气绝身亡”。
但想死可没那么容易,前有恶犬拦路,后有臭叟相逼,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委委屈屈地就范。稍一叫嚣,便遭毒打,还有狗屎相赠。
庄九郎的日子不好过了。
前半日站桩蹲马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后半日学兵法阴谋阳谋明争暗斗。老头神出鬼没,黑狗却做起了伴读,距离他三米,时刻盯着,寸步不离。
没过半月,庄九郎便吃不消了。他故意裸露着身上的伤痕,给娘看,给姨娘看,给女掌柜看,给臭师傅看,甚至给狗看。但他们都仿佛没看见,视他哀怨的眼神如无物。
终有一日,城外大雨,有樵夫来茅屋暂避,见到庄九郎倒地便拜。原来前几年他老娘病重,曾得过九郎的资助。
九郎大喜,告之自己被绑架在此,樵夫立即冲进雨中,领了十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来替他出气。不料,老师傅将众人拦在外,仅只言片语便哄得人人面露喜色转身离开,尤其是那樵夫,跪倒在地还给老头磕了几个响头。
在雨中蹲马步的庄九郎气疯了。这些人,莫不是都有病?!
庄九郎在郁郁寡欢中皮肤黑了,身体壮了,原本胸无点墨,如今居然喜欢上了兵法。这一日,他带着黑狗去山里砍柴,回来时发现茅屋内有一袭白色身影。
他存心想偷听,于是躲在一块大木头后,努力听半天,是顾如卿。
老头声音洪亮,“你这是何苦?”
女人声若细蚊,“——性本纯良、天分极高,若——调教——建功立业——”
庄九郎直觉她是在夸自己,嘿嘿嘿,他心里莫名一阵得意,原来这小娘子面冷心热,竟是对自己心生了爱慕。
他自恋地摸摸自己的脸,皮肤最近确实粗糙了些,但却更有男人气概,也难怪小娘子芳心暗许。
黑狗在他脚下不满意地哼了几哼,庄九郎一阵尿急,扔下柴朝茅房奔去,没听见顾如卿后来的话——
“毕竟,他曾经有恩于我。”
6
转眼到了团圆节,这日庄九郎又被一人一狗狠狠地虐了整天,一瘸一拐地回到宅子。推门一看,八仙桌上摆满了鲜果瓜子美味佳肴,一众女眷围在桌前,均言笑晏晏。
庄夫人满脸喜色,挥手招呼他:“今日有两桩喜事。一,从楚泽传来消息,你父亲在那里得了贵人相助,一切安好,不曾受罪;二,如卿小姐亲自登门送了中秋礼,你看,还有你最爱吃的酱鸭子。如卿小姐知礼柔善,真是个不可多得的。”
庄九郎听闻父亲安然无恙,内心也非常高兴,但他仍撇嘴,露出手臂上的瘀青,“我那掌柜的人前人后不一样,娘,你看我被她折腾得多惨。”
庄夫人扬手就打,笑着嗔怪,“你这孩子是聪明人,怎么昧着良心说胡话?她难道不是为着你好?”
几个姨娘和妹妹也都在一旁附和,七嘴八舌地夸着顾家姑娘。九郎嘴硬心软,吃着酱鸭子挨着训,内心却是无比地舒畅。
一家人在风雨剧变后,相互依偎着,过了一个有苦有乐的中秋节。
翌日龙门书院空空如也,老头携黑狗不知所踪。他们不在,九郎本该觉得轻松,却不知为何浑身不自在,一个人站桩练拳,忙活了半日,临近中午忽然想起他娘为臭师傅准备的中秋礼被他忘在家。
于是他匆匆回城来取,途经一个不热闹却典雅的酒楼时,九郎无意间抬头,发现顾如卿和一位穿金戴银的小妇人正在二楼临窗的座位上笑谈着,顾如卿还将一个贵重的首饰盒送与她。
“我说呢,你年纪轻轻便拥有绸缎铺、胭脂铺、当铺十几间,原来是溜须拍马官商勾结,失敬失敬啊。”
一个时辰后,庄九郎在顾如卿回家的途中堵住她,抱拳撇嘴,酸溜溜地嘲讽。
顾如卿稳如泰山般,对他眯着眼睛,“此话怎讲?”
“装什么装?!”九郎自认抓住她的把柄,洋洋得意,“你真当我眼拙?与你今日会面的是新任知县的九姨太,她曾经可是凤来仪最红的姑娘,一夜值百金。你与她来往,想必是想攀着她寻些靠山。但小爷我劝你从此还是少与她来往。”
“怎么,你看不起她曾是卖笑的姑娘?”顾如卿的声音平静中透着冷。
“非也!若不是身不由己,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出来卖笑?若是投缘,我九郎不拘小节,亦可视她们为知交好友!但,那新知县昏聩好色贪财妄为,你接近她,日后定会引火烧身!”
他说得激愤,出自真心,眉目间的俊朗更胜往日。庄九郎之名,众人皆知,除了仗义疏财,还在于他是临城第一美男子。
顾如卿面色一缓,单眼皮瞥了瞥,没再理会他,只挥挥衣袖,轻飘飘地转身走了,丢下一句云淡风轻的“知道了”。
7
临近冬月,因为全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朝廷赋税多如牛毛,一夜之间,临城多了许多食不果腹的灾民。
若是往年,知县定会全力救助,但今年新知县只知花天酒地,毫不顾惜百姓死活。庄九郎痛心不已,联络了旧日诸多好友,其中不乏贵族富商,大家筹钱在城外临时搭建了粥棚,每日供些清粥馒头。
顾家当铺在城外也搭了棚,女掌柜领着伙计们在此忙活了半个月,终是女儿身,染了风寒成日咳嗽。
庄九郎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会出乱子,她却依旧坚持着亲自施粥。渐渐地,顾家小娘子的名声越来越大。
城里有个吴公子,作恶多端,向来与庄九郎不睦,这日他领着小厮前来捣乱,被庄九郎三拳两脚打翻在地。这半年光景,臭师傅逼得紧,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已是今非昔比。
吴恶少灰头土脸要逃,扭头却发现了正在为灾民施粥的顾如卿,他不敢相信似的擦擦眼睛,旋即指着她狂笑,“哈哈哈——庄九郎啊庄九郎,我说你怎么去当铺做了伙计,原来是去做裙下之臣风流快活!小娘儿们,你是当年凤来仪的歌伎不是?
“几年不见,原来你做了掌柜,是哄得哪个老头贵公子给你赎的身?难道是庄九郎?来来来,给小爷唱一曲,这粥我便替你施了。”
他扯着嗓子满嘴胡吣,瞬间一群群的人围拢过来看热闹,对着顾如卿指指点点。
庄九郎怒火中烧,揪住他抬手便要打,顾如卿一把将他拦下。她被当众羞辱却神色如常,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容。
“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她用唯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
随后,她转身对着人群厉喊:“歌伎也是人,灾年烂月食不果腹,想必大家也难免有把女儿送到那脏地方的,求的无非是活着!今日,有没有不怕惹事的想挣钱救全家老小?!只要打这满嘴污言秽语的,一个耳光三十文,一个拳头五十文,当面付款,我绝不赖账!谁敢站出来?!”
一时间众人都沸腾了,个个来了精神,话音刚落,有好几个壮汉大大咧咧地硬挤到前面,冲着顾如卿喊:“都快活不下去了有什么不敢的?!掌柜的你准备好银子吧!”
说完,这几人虎狼一般将吴恶少扑倒在地,挥着拳头不要命地狠揍起来。有些受过恩惠的壮起胆子也挤了过来,趁机踩了几脚,还高声喊着:“掌柜的,这几脚我们不要钱,全当给你出气——”
那吴恶少身边的小厮见事不好,拼死将他从一堆拳头中抢了出来,灰头土脸的,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庄九郎惊呆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借刀杀人?再扭头看,惊觉今日姿色平平的女掌柜,竟有几分令他挪不开眼。
8
施粥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春,在这期间新知县忽然良心发现开了仓放了粮,怎奈僧多粥少,百姓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好在春天来了,万物生长,野菜野草都可以顶上一阵子。
顾如卿彻底病倒了,庄夫人不容她同意,便强迫九郎将她掳到庄宅,她亲自煎药照料。
庄九郎嘴上嘟嘟囔囔:“娘啊,有这个必要吗?”
庄夫人狠狠敲他的头,“儿啊,她对我们全家有恩,对你又上心,难道你看不出?”
“儿子没看出来,只晓得她逼我卖身为奴,逼我学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半点自由都没有。”他心里美滋滋,嘴上不服软。
“受人滴水恩,今生涌泉报,儿子,这辈子,你要照顾她保护她,千万不要因她曾经的身份看低她,要知道我们是罪臣家眷,她可未曾嫌弃过我们啊。”
顾如卿在庄家,吃得好睡得香,早晚受着庄九郎的请安,依旧面色如常,不欢喜也不冷淡。但九郎心里觉着,这样的她,煞是好看。
一日傍晚,闲来无事,他问道:“凤来仪我去过,怎么未曾见过你?”
“我身份卑贱,容貌又平常,庄公子怎会认识我?”
“哦,那倒也是,那你又是怎么离开的呢?那凤来仪的妈妈最是贪财,谁给你赎的身?”他追问。
顾如卿暗怒,袖子一挥将他轰走,“困了累了,要你多事?!”
一个是翩翩美少年,一个是淡淡冷掌柜,时日长久,倒是彼此有了几分默契。他知她的性子,被轰走也不恼怒,反是一阵“哈哈哈”大笑,洒脱而爽朗。
情意在日夜相处时渐渐发了芽,生了根。只是,花开结果,尚需时日。
良辰如流水,美眷在心头,殊不知朝廷内外已然风起云涌,波澜暗生。在内,左丞相与右丞相频繁内斗,却被王爷得了先机;于外,原本相安无事的边境盗匪猖獗,异族积聚力量,陈兵百万步步逼近,战争一触即发。
端午节这日,庄九郎如往日一般自龙门书院回来,发现顾如卿与全家女眷郑重地坐在大厅等着他,面目严肃,沉默不语。
“跪下。”方进门,庄夫人便发了话,不同于往日。
9
九郎许久未见过娘如此郑重,双膝跪倒在前。
只听他娘缓缓地道:“异族入侵,威武将军即将领兵出征,男子志在四方保家卫国,儿啊,你今夜便收拾行装,去投军吧。”
“娘!”
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虽说他也曾有意建功立业,但一家女眷在此,他早已断了念想。
顾如卿缓缓地扶起他,“你且去,家中自有我帮你照拂。还有,宝剑原物奉还,你说过的,宝剑该有宝剑的尊严,你是少年英侠,也要有男子的尊严。”
宝剑明晃晃锋利如常,哪有半点劈过柴的模样?登时,往事频频入梦来,他全然明晓了她的心意。
她设计他,激怒他,督促他,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刻。
“这把宝剑是先国舅所赠,如今的威武将军便是先国舅的堂弟,你去投奔他,他必然会好生重用你。何况你如今精通兵法,武艺上乘,定能驰骋疆场,不负家国。”
且去,且去,君在外,奴在内,相思有时加餐饭。
庄九郎像做梦一般,被围拢着,伺候着,吃了出征前的团圆饭,喝了必胜的践行酒,拿着包裹怀揣宝剑,在一众女眷坚定而深情的目光中,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宅门。
忽然,他回头盯着顾如卿,满眼疑惑,“你处处为我,是因何故?”
顾如卿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却掩不住情意,“这个,待你大捷回归之日,自然会知晓。”
“那么,你当真是个歌伎?”
“做歌伎不假,只是在做歌伎之前,我父亦是军功累累的参将,全因奸臣当道,一朝遭难,我才深陷淤泥。”
庄九郎内心了然,冲她傲然一笑,仿佛仍是她多年前初见时的裘马风流,“等我。”他用唇语对她说。
边境风云诡谲,将军奇兵四出。
中秋节,庄宅有家书一封——“崇关一战,儿力战十人,胜。”
年底,庄宅有家书一封——“黑水河一战,儿领兵声东击西,破敌三千。”
翌年中秋节,庄宅又有家书一封——“落羊山一战,儿领军两千对三万,被围,受伤,幸无碍,大捷。”
每一封家书,庄夫人都送与顾如卿读过,但顾如卿无暇多思,因为她忙得很。
九郎的三个妹妹都已过了及笄之年,她为他的大妹和三妹都找了好人家。大妹许的是书香门第,当地一位清秀的秀才,虽非大户人家,却知礼温和。三妹许的是胭脂铺掌柜独子,虽非大富大贵,却吃穿不愁。
世间最美是心安,她不要她们日后再受朝廷翻云覆雨、官场倾轧的牵连。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于女子一生,足矣。
二妹最有志气,愿学她抛头露面挑起门庭,她便教她算数经商,悉心栽培,毫无保留。
10
他在外出征,风餐露宿,她凝眉以盼,日思夜想。转眼三年时光过。
威武将军荡平异族入侵,班师回朝,庄九郎亦因战功赫赫,被封中郎将。
但中郎将坚决辞官不做,只求回乡侍奉娘亲。朝廷赏他黄金千两,他亦回绝,只求能恩赦他年迈的被流放楚泽的父亲,朝廷允。
庄知县很快被赦免,风尘仆仆赶到家,来不及与家人叙话,便问哪位是参将之女顾如卿,然后对着顾如卿倒身便跪,众人大惊。
原来,远在楚泽的知县早就被贵人告之,是她四处托父亲的旧日好友对庄家多番照顾,连儿子的流放之罪、全家的入狱之罪,都因她而免。
真相大白,庄夫人慌忙招呼全家都来跪拜,庄九郎却慌忙扶住众人,脸红红地嬉笑。他虽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英雄,却仍赤子顽劣,“使不得使不得,她就要成为庄家的儿媳了,哪有公爹跪儿媳的道理?”
庄九郎与顾如卿大婚。
大婚当日,九郎笑问:“我心中的疑惑,是不是可以有答案了?”
顾如卿缓缓道:“那一年,我初入凤来仪,第二日便偶遇酒醉的你,你见我曲调悲伤,随手便赏纹银一百两。我拿着那银子赎身经商,方才有了今日。其实,你才是我的恩人。”
随手赏给歌姬纹银百两,数年后全家因此活命,他还娶得娇妻。
世间哪有真菩萨,无非是她知恩图报,四处奔走为他筹谋罢了。只因世态炎凉,他是她深陷泥沼之时,唯一愿出手相救之人。
九郎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指着婚书道:“你真是个奸商!原来你那一百两纹银,原本就是我的。我真傻,为此还签了一年的卖身契。如今,我竟是要卖身与你一辈子了。”
顾如卿浅笑,她天性淡然,却是心肠最热之人,“我亦心有疑惑,九郎可解?”
“你说。”
“庄知县最是清廉,你怎如此挥霍,出手便是一百两?”
“哈哈哈,”庄九郎得意地狂笑,“你可还记得那吴家恶少?那日与他斗蟋蟀,我暗中做手脚,赢了他一百一十两纹银。给了你一百两,剩下的我藏了起来,全买酱鸭子下酒啦——”
红烛摇曳,暖着世态人心,鸳鸯嬉笑怒骂皆是情爱。
顾如卿再怎么冷静,这次亦不能神色如常了,她狠狠地揪住他的耳朵,在他的嚎叫声中一字一顿地说:“不——许——再——藏——私——房——钱——”(原标题:《义伎:爱有纹银一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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