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女海盗”一词,难免引起不太舒服的回忆,让人想起一个已经过时的说唱剧,但在仆妇下女们津津乐道的闲谈中,歌舞演员扮演的女海盗成了形形色色的卡通片里的人物。历史上确实有过女海盗:那些妇女航海本领高明,把桀骜不驯的船员控制得服服帖帖,把远洋船舶追逐和掠夺得叫苦不迭。其中一个是玛丽·里德,她曾宣称海盗这一行不是人人都能干的,若要干得有声有色,必须像她那样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她初出茅庐,还没有当上首领时,她的情人之一遭到船上一个混混儿的侮辱。玛丽向他挑战,按照加勒比海岛屿上的老习惯,决斗时双手都有武器:左手拿一把准头不高的长筒手枪,右手握一把靠得住的佩剑。手枪没有打中,但佩剑毫不含糊……一七二〇年,玛丽·里德的冒险生涯在圣地亚哥德拉维加(牙买加)被西班牙的绞刑架打断。
那一带海域的另一个女海盗名叫安妮·邦尼,她是爱尔兰人,长得光彩照人,高耸的乳房,火红的头发,接舷近战时,她不止一次冒险跳上敌船。她和玛丽·里德既是战友,最后又是绞刑架上的伙伴。她的情人,约翰·拉克姆船长,也在那个场合给套上绞索。安妮用艾克萨责备博阿布迪尔的话鄙夷地责备拉克姆说:“假如你像个男子汉那样战斗,你就不会像条狗似的被人绞死。”
另一个出没于亚洲水域,从黄海到安南界河一带活动的女海盗运气比较好,活得比较长。我说的是久经征战的郑寡妇。
十年磨一剑
一七九七年前后,黄海众多的海盗船队的股东们成立了康采恩,任命一个老谋深算、执法严厉的姓郑的人充当首领。他毫不留情地在沿海打家劫舍,当地居民水深火热,向朝廷进贡,痛哭流涕地请求救援。他们的哀求邀得圣听:朝廷下令,叫他们烧毁村落,抛弃捕鱼捉虾的行当,迁到内地去从事他们所不熟悉的农业。他们照办了,入侵者发现沿海地区荒无人烟,大失所望,不得不转而袭击过往船舶:这种行径比打家劫舍更为恶劣,因为商业受到了严重干扰。帝国政府当机立断,下令叫先前的渔民放弃农耕,重操旧业。他们心有余悸,唯恐受二茬罪,竟然聚众抗命,当局便决定采取另一个办法:任命郑姓首领为御马监总管。郑打算接受招安。股东们听到了风声,用一碗下了毒的辣芝麻菜和米饭表达了他们的义愤。郑因为口腹之欲丧了性命:先前的首领、新任命的御马监总管便去龙王那里报到了。他的寡妇被双重叛卖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召集海盗们议事,披露了当前复杂的情况,敦促大家拒绝皇帝的假招安和爱好下毒的股东们的背信弃义。她提议自主行劫,推选一位新首领。结果她自己当选。这个女人身材瘦削,轮廓分明,老是眯缝着眼睛,笑时露出蛀牙。
在她镇定的指挥下,海盗船驶向公海和危险。
指挥有方
有条不紊的冒险持续了十三年。船队由六个小队组成,分别悬挂红、黄、绿、黑、紫色旗和指挥舰的蟒蛇旗。小队头目名叫鸟石、潮戒、队宝、鱼浪和杲日。郑寡妇亲自拟订的规章严厉非凡,简洁明了的文字排除了官样文章虚张声势的冗词赘句(下文有例子说明)。现在我不妨摘录几条规章:
从敌船搬来的一切财物均应入库,登记造册。海盗各自的缴获二成归己,八成归公。违反本款者斩。
未经特准、擅离职守的海盗,初犯者当众凿耳,再犯者斩。
严禁在甲板上与掳掠来的民女交欢;此事只能在底舱内进行,并征得主管准许。违反本款者斩。
俘虏提供的报告证实,海盗们的伙食主要是硬饼干、船上饲养的硕鼠和米饭,战斗的日子常在酒里加些火药。空闲的时候玩纸牌和骰子,喝酒,“番摊”押宝,厮守着小油灯抽鸦片烟。接舷作战前往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抹大蒜水,作为防止火器伤害的护身符。
船员带老婆出海,首领带妻妾,一般都有五六个,打了胜仗后往往全部更新。
年轻皇帝嘉庆发话
一八〇九年年中,皇帝下了一道敕令,现将首末两段摘录如下。许多人对敕令的文笔啧有微辞:
无赖刁民,暴殄天物,无视税吏之忠言,不顾孤儿之哀号,身为炎黄子孙,不读圣贤之书,挥泪北望,有负江川大海之厚德。寄身破船弱舟,夙夜面临风暴。用心叵测,绝非海上行旅之良友。无扶危济困之意,有攻人不备之心,掳掠残杀,荼毒生灵,天怒人怨,江海泛滥,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旱涝频仍……
……为此,朕命水师统带郭朗前去征讨海盗,予以严惩。宽大乃皇帝之浩恩,臣子不得僭越,切记切记。务必残酷无情,克尽厥责,凯旋回朝,朕有厚望焉。
敕令所说的“破船弱舟”自然没有根据。目的无非是提高郭朗出征的勇气而已。九十天后,郑寡妇的船队和中央帝国的船队开仗。将近一千条船从早打到天黑。钟鼓声、火炮声、咒骂声、呐喊声、鸣金声响成一片。帝国的水师大败亏输。敕令里禁止的宽大和要求的残酷都没有机会实现。郭朗的做法是我们西方将领们吃了败仗时不会采取的:他自杀了。
惊慌的海岸
趾高气扬的寡妇率领六百条战船和四万名得胜的海盗,长驱直入,进了西江口,所到之处烧杀掳掠,害得许多孩子丧了爹娘。不少村庄被夷为平地。仅仅从一个村庄里掳走的人就超过一千。一百二十名妇女躲进附近的芦苇丛和稻田,由于止不住一个婴儿的哭声,被发现后给卖到澳门。这次掠夺造成的哭喊虽然相隔遥远,仍传到嘉庆天子的耳边。据某些历史学家说,使嘉庆更伤心的是讨伐的惨败。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组织了第二次讨伐船队,配备大量水手士兵,武器粮草,经过占星问卜后,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次的帅印交给一个名叫丁贵的官员。船队开进西江三角洲,截断海盗船队的退路。郑寡妇准备迎战。她知道这场战斗十分艰难,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几个月来,她手下的人奸淫掳掠,斗志丧失殆尽。战斗一直没有开始。太阳懒洋洋地升起,又懒洋洋地落到摇曳的芦苇上。人们按兵不动。中午火伞高张,午睡没有尽头。
龙与狐狸
尽管如此,轻灵的龙旗每天傍晚从帝国的船队腾空而起,徐徐落到江面和敌船甲板上。那是用纸和芦苇秆扎的风筝似的东西,银白或红色的纸面上写着同样的字句。郑寡妇急切地察看那些飞行物,上面写的是龙和狐狸的寓言,狐狸老是忘恩负义,为非作歹,龙却不计前嫌,一直给狐狸以保护。天上月圆又缺,纸和芦苇秆扎的东西每天傍晚带来同样的消息,即使稍有变化也难以察觉。郑寡妇痛苦地陷入沉思。当月亮在天上变圆,在水面泛红时,故事仿佛要收尾了。谁都说不准落到狐狸头上的是无限的宽恕或者无限的惩罚,但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已经逼近。郑寡妇恍然大悟。她把双剑扔到江里,跪在一条小船上,吩咐手下人向帝国的指挥舰驶去。
傍晚时分,天空中满是龙旗,这次是杏黄色的。郑寡妇喃喃说:“狐狸寻求龙的庇护,”然后上了大船。
精彩的结局
编年史家记载说狐狸得到了赦免,晚年从事鸦片走私。她不再叫郑寡妇了,起了另一个名字,叫“慧光”。
从那天起(一位历史学家写道),船舶重新得到太平。五湖四海成了安全的通途。
农民们卖掉刀剑,换来耕牛种地。他们在山顶祭祀祈祷,白天在屏风后面唱歌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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