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葡萄藤

7颗葡萄籽成就了一个葡萄园(最终可以成就一座葡萄园)(1)

在火州吐鲁番,葡萄被誉为吊挂在藤架上的五彩珍珠。一株葡萄苗由指头般细枝条,成长为胳膊粗一根常春藤,需要精心养护和耐心的等待。孩子好生不好带,葡萄好吃不好栽,早春开墩,晚秋压埋,株数少不费力,面积大成忧愁。想想看,树枝上斑鸠咕咕叫着催春,眼见着到了葡萄发芽开花的节气,劳力跟不上,葡萄就埋在土里翻不了身。急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脚不着地,心无旁骛,一头扎进葡萄园,恨不能长有三头六臂,一天当作两天用,起早摸黑,通宵达旦,让葡萄藤长了翅膀一样,一晚上齐刷刷飞到架子上。

葡萄架原先都是木料构架的,低矮、粗放,一排一排葡萄架之间,留有一条逼仄的通道,浇水、打叉,或者巡视葡萄长势,都从这条道经过。如果深入到葡萄架下,人就要低着头,弓着腰,然后青蛙一样,蹲坐在地上,仰着脸,两眼盯着头顶的一串串无核白和马奶子,预算着收成,估摸着支出,一年的指望,都在头上悬着。

葡萄藤埋到土里,就像盖了一床被子,被子的薄厚程度,取决于冬日温度的高低,不能草草了事。虽说火焰山下夏日赤日炎炎,沙地上能烤得熟鸡蛋,到了冬天照样天寒地冻,嗖嗖地冷,土埋浅了葡萄难免受冻。最好沟挖深一些,宽一些,将葡萄藤从藤架上拉下来,压弯,理顺,绳子一样再拉长,移入沟槽里,盖上苞米秆,或者杂草,手握坎土曼,挖土将葡萄藤掩埋得严严实实。这样,一家人可以在温暖的房子里安心过冬,葡萄也从此开始一年一度的冬眠了。

7颗葡萄籽成就了一个葡萄园(最终可以成就一座葡萄园)(2)

葡萄藤一开始就是一根枝条,细嫩,柔软,富有弹性,呈暗红色,枝条上长有细小黄点斑,维吾尔语称之为“吾尊木泰克”。时间一长,细枝条变为缆绳般粗粝,颜色也有暗红转为深褐色,一道道深深的纹路,仿佛刻在人脸上的皱褶,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岁月感。也许从这时开始葡萄由枝条演变为藤,成为一根主干,所有的枝节再由主干衍生,发芽,开花,结果,珍珠玛瑙般,晶莹剔透、鲜翠欲滴,看着眼馋,吃了记住一辈子。

见过杏树开花一片白,瞧过石榴花红艳艳,葡萄开花什么样,不留心还真的与之插肩而过,说不上。葡萄叶是枝蔓,仿佛小孩的手掌,翠绿,形状介于三角和椭圆之间,茎脉为黄绿色,呈伞状分开。葡萄花就从枝条上探头探脑伸出来,先是像丁针菇状的浅绿色颗粒,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随后花蕊开放,成一条条线状张扬。而线头如絮,连在一起则如微缩的芦苇花,不过芦苇花是白色,葡萄花为黄绿,虽不起眼,却同样让人动心,关键是花期太短暂,而又隐身于葡萄叶与叶之中,极不容易被关注,显得弥足珍贵。

葡萄结果,从一簇簇毛团球,到一嘟噜一嘟噜鲜食品,一靠自然条件,二靠主人操心尽力,三靠品种的培育和保护。吐鲁番的葡萄之所以扬名天下,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甜得人醉心,美得人不忍离去。哪怕天再热,路再远,为了一睹吐鲁番葡萄真面貌的大有人在,不看不知道,一来惊羡不已。天下最炎热的地方,出产天下最甜最美的葡萄,判断出问题,想象被颠覆,原来吐鲁番不都是大漠戈壁风沙走石,也有一片一片葳蕤灿然的绿洲,像一江春水在心底荡漾。最称道一条沟谷竟然以葡萄的名字来命名,二十里层层叠叠的葡萄藤蔓,郁郁葱葱、浓荫覆盖,实实在在一片春光无限的盎然境界。

从下而上一条蜿蜒坦荡的柏油路,长龙一样掩映在光影斑驳的绿树中,由上往下一条源自雪山的长流水,琴弦似的伴着葡萄的生长一路弹奏清凉的乐曲。一边是高高的悬崖峭壁,像屏障遮挡风沙侵扰,一边是低缓的黄土斜坡,荫凉房星罗棋布,宛若蜂巢的千孔百口,象征着清爽和丰收的希望。沟谷一头走到底,过了312国道不远处,就与茫茫沙海相接壤;顺着沟谷一直向上行,海拔一步步攀升,看的见巍巍天山雪峰傲然耸立。

世界往往就是这样,一边让你陷入不可生存的危难境地,一边又给你绝处逢生的资源和机缘。我觉得吐鲁番就是如此,既有寸草不生的一座火焰山,也有欣欣向荣的一片绿洲,既有以热著称的盆地效应,像馕坑,似火炉,热得让人睁不开眼,喘不上气。也有清凉爽心的雪水沁润,坎儿井,地下流,滋养了大地,培育了大自然的精灵---吐鲁番的葡萄,是智慧与勤劳的结晶。

葡萄因水而生,而吐鲁番的水,则由坎儿井从遥远的天山引入。具体讲就是先在高山雪水潜流处,寻其水源,在一定间隔打一深浅不等竖井,然后再依地势高下,在井底修通暗渠,沟通各井,引水下流。因坎儿井是在地下暗渠输水,不受季节、风沙影响,蒸发量小,流量稳定,可以常年自流灌溉。如果从天空俯瞰,坎儿井一眼眼竖井,犹如一颗颗珍珠,镶嵌在吐鲁番这片神奇的土地,而串珠的丝线,就是那条源源不断的坎儿井地下河流。

7颗葡萄籽成就了一个葡萄园(最终可以成就一座葡萄园)(3)

早晚温差大,日照时间长,对于葡萄生长极为有利,特别是生长期的延长,让葡萄的糖分得到了充足的吸收和积累,那种独到天赐的甘甜自然就不在话下了。说实话,吐鲁番葡萄的那种甜美,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垂涎三尺,不是装出来的,是那种一直甜到内心深处,让你一次次享用,却一次次如痴如醉的那种不依不舍。无核白葡萄,甜脆、皮薄,顾名思义,没有核,意味着可以一把一把抓着吃,真正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马奶子葡萄,个头大,水分足,揪几颗扔进嘴里,像一包糖水下肚,蜜糖般回甘,心满而意足。还有那种散发着芳馨的玫瑰香,沁入肺腑,余香满口,是葡萄的上等佳品。而种的少,结果也少的琐琐葡萄,一般在贵客上门时才端上来,有着极好的食疗效果,自然味道醇厚,绵长,最终一个字,还是“甜”。我想了再想,如果把吃吐鲁番的葡萄,概括成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如醍醐灌顶,回味无穷!

7颗葡萄籽成就了一个葡萄园(最终可以成就一座葡萄园)(4)

然而葡萄熟了,却让人喜忧参半。一是像那种低矮的葡萄架,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置身于葡萄架下,仿佛空气都静止了,闷热难挨,挥汗如雨。仰着头摘葡萄,汗水从头上流下来,进入两眼中,酸涩、刺激、难受得人忍不了。而腰一直躬着,双腿半蹲在地上,时间长了两腿发麻,仿佛得了软骨病,站都站不起来。二是考虑了鲜食葡萄,还要兼顾着晾晒葡萄干,一筐一筐把葡萄送到荫房,再小心翼翼挂在晾杆上,爬上爬下,来回奔波,从早干到晚,身上一点劲都没有了。

农民难当,种葡萄更不容易,开花的时候害怕刮一场风,花被风吹了,一年的希望就破灭了。葡萄结果之际,更要防治病虫害,都说千里长堤毁于蚁穴,同样一次病虫害,可以让葡萄叶子发黄、果实干瘪、半死不活、心如下霜,干着急,难弥补,损失无法挽回了。

到了一定时候,要换葡萄架,木头的变成水泥的,可成本一下子就提高了,还有就是开墩压埋,人少了耽误农时,人多了却要增加开支,凡事都是矛盾。农民都讲一个实惠,不得利的事情,不敢贸然去做。尤其害怕葡萄丰收了,又没有了销路,这就要靠带头人,经济能人,把销路打开,让丰收变成一沓一沓哗哗作响的票子,农户的口袋鼓起来,跟着脑子也活泛起来,心里从此踏实起来。都说一份耕耘,才会有一份收获,种葡萄也一样,只有通过坚持不懈的辛勤劳动,保持一种对葡萄的一如既往的热情,才能使吐鲁番的葡萄根深叶茂,硕果累累,永远甜美,永远焕发蓬勃生机。

一根葡萄藤,最终可以成就一座葡萄园,一串葡萄,也能在人世间留下一个最甜美的传说。如今人们一听吐鲁番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脑海里立刻会显现葡萄这个精灵,像珍珠,如玛瑙,甜丝丝,水津津,吃一串,醉人心,记一生。

作者简介

7颗葡萄籽成就了一个葡萄园(最终可以成就一座葡萄园)(5)

艾贝保·热合曼,男,维吾尔族,生于1958年8月15日,1982年2月毕业于山东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大学本科,文学学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乌鲁木齐市作协副主席。作品入选多种文集,多次获得区内外奖项,著有散文集《家园或一个春天的童话》《拌面传奇》《味蕾的旅行》《九颗珍珠》《一张纸拴了人一辈子》和小说集《瓜棚记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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