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农历腊月,不断有武汉病毒消息传来,腊月二十六,备足了年货后,我就再没有出过门。一家人闭门过年。这天是新历元月二十号。没有想到,这一闭门竟然把自己关了三个月。黄梅县城是三月十四号部分解除限制令的,从这天起,我除了到菜市场买点菜外,依然闭门在家,依然过着前段那单调、枯燥的日子。在闭门这些日子里,除了为声援武汉抗击疫情写了一篇短文和一首诗歌外,其他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到四月二十日,已在家窝居了整整三个月的我。慕然产生想出门的冲动。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街道上已是车水马龙,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我漫步来到文化公园,这里是我昔日晨练常来的地方。一进门我就感受到浓浓的春意,季节已是暮春了。久违了老朋友,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去年最后一次从这里离去时还是满目凋零,遍地枯草。春天却使你生机勃勃,富有生命力,春天带着这里的无数生命勇敢地走向明天,走向充满希望的未来。真是:春催花开一树新,万象更新又一年。
泛歌湖畔的杨柳已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环湖尽是翠绿。
我沿着环湖小道漫步,静静地倾听着春语春韵。湖对岸一棵大柳树下有几个男女,伴着二胡在唱黄梅戏,那熟悉的腔调,从水上飘来,倒也十分悦耳。
离开公园,我来到古塔。千年古塔岿然屹立,塔尖的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历经千年的风雨,战乱,灾害,瘟疫,依然站立。这不正是黄梅人崇尚的精神吗?塔前的樟树下,象往日一样有人拿着麦克风在唱黄梅戏,唱戏的人不但不能收钱,还要交钱。唱戏的十分勇跃,一个接一个,有点比拼的意思,看谁唱的最好。
最后,我来到“一河两岸”。这是一个依河岸地势而建的带状公园,期间不乏水榭亭台,曲径小道。河岸栽满各色奇木异树,四季花草,穿插以苍松翠竹,点缀以嶙峋奇石。一溪清泉在两岸间自然流淌。此刻正值花团锦簇,气象万千。真是美不胜收。
河岸旁的水榭上,两把二胡,一把琵琶也是在为几对黄梅戏爱好者伴奏。在这里唱戏,真是一个绝好的场所。
回到家中,已是午饭时间,吃过午饭,小睡一会。睡梦中被电视中播出的黄梅戏声惊醒,座起来仔细一听,是楼下最靠近我家的一个窗户传过来的。我一看表,正是孩子们上网课的时间,除我家外,附近还有五六个孩子在上网课。
我敲开这家的门,才知道是四个男女都拿着麦克风对着两台电脑在唱黄梅戏,他们演唱水平很高,我还以为是电视里播放的呢。我对这家主人说:“还是疫情期间,学校尚未复课,孩子们还在家里上网课,你们这么大声音是不是……”。主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接说:“孩子们学习要紧,我们只是随便玩玩,平时就喜欢唱个黄梅戏,这一饷有好长时间没有唱了,今天正好有几个爱好者赶过来聚聚。唱几嗓子过过瘾。”我说:“理解,理解”。
回来后,我就想。封城两个月刚刚解禁,人们需要娱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梅戏。真是名副其实黄梅戏剧之乡。在这里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六七岁的孩子,唱上一两段黄梅戏里的唱段不是什么难事。每逢春节或重大喜庆,搭台唱戏是我县的民俗。黄梅戏草台班子遍布乡镇村落。前几年老年大学开班,报名上黄梅戏剧班的门庭若市,最后不得不加班扩招。我感觉什么诗词之乡,楹联之乡似乎都有点虚,只有黄梅戏剧之乡才是实至名归。黄梅戏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可能就是这由普及到提高的过程。
湖北黄梅县地处皖、鄂、赣三省交界处,是鄂东的门户。东与安徽的宿松县毗邻,南与江西九江市隔江相望。境内,北部为大别山麓余脉,连同丘陵地带,山区面积占版图面积的三分之一。南部是长江冲击平原,沃土万亩是重要的棉产区。中部为湖区,太白湖、源感湖与长江相通,中部是地道的鱼米之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部山区人靠山吃山。从隋唐时期开始他们以种茶为生。马克思说过:劳动创造了音乐。正是这原始的创作过程,使北部山区诞生了山歌。人们在采茶之时,劳动之余都爱唱这种山歌,以表达喜怒哀乐的情绪。由于这山歌产生于采茶过程之中,又在采茶之时传唱,人们便把这种山歌称作采茶调。开始采茶调只是在北部山区传唱,由于曲调朴实优美,清脆悦耳,高亢之处使人情绪激昂,委婉之时又令人荡气回肠。因此也深受南部下乡人的喜爱。随着时光流逝,岁月轮回,上乡的采茶调传播到全县的村村落落。清朝的别霁林,在《问花水榭诗集》中,作了生动描述“多云山上稻荪多,太白湖中渔出波,相约今年酬社主,村村齐唱采茶歌。”
黄梅采茶调从起源到发展经历了独角戏、三小戏、三打七唱三个阶段。所谓三打七唱,就是由三人演奏堂鼓、钹、小锣、大锣等打击乐,同时参加帮唱。号称“三打七唱”。
从康熙、乾隆到光绪年间是黄梅采茶调“三打七唱”形成和发展的重要历史阶段,这个阶段全面实践了传统剧目,唱腔表演的艺术积累和剧种的广泛传播。期间传统剧目非常丰富,艺人能演出的本戏、小戏有两百多种,其中不少取材于黄梅的真人真事如《小辞店》,《过界岭》等。
黄梅采茶调的发展,为黄梅戏的大剧种的最后形成提供了充分的条件。
黄梅县南部的长江冲击平原,大部分地势低于江岸。有“江行屋上,民处泊中”之说。因此水灾为患,十年九灾。以乾隆、道光年间最为突出。仅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御批的特大水灾就有十二次。频繁的灾害迫使黄梅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去邻省安徽、江西卖艺求生。
其中有一支草台戏班逐渐东移到以安徽怀宁县为中心的安庆地区。离开本土的黄梅采茶调,与当地民间艺术不断融通,深受当地的“凤阳歌,桐城调”的影响,逐渐与莲湘、高跷、旱船等民间艺术相结合,并采用了当地的语音说白,形成了独特的小戏特点。逐渐被称为“怀腔”或“怀调”。这就是现代黄梅戏最近的前身。
据1920年的《宿松县志》记载“是县西南,与黄梅接壤,梅俗好演采茶小戏,亦称黄梅戏。”这是第一次提出黄梅戏这个名称。
1958年毛泽东主席在武汉洪山礼堂观看了由黄梅县黄梅戏剧团演出的《过界岭》,并听了关于黄梅戏有关情况的介绍,毛主席对湖北省委副秘书长梅白同志说“你们的黄梅戏是被大水冲到安徽去的呀。”
安徽人为黄梅戏的提高和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新中国成立后,安徽省于1956年创建了安庆市黄梅戏剧团演员训练班,1958年更名为黄梅戏剧学校,2011年又把这个学校升格为黄梅戏剧艺术职业学院。
安庆市黄梅戏剧学校吸取其他优秀剧种精华,对黄梅戏唱腔,表演进行重大改革,把大型管弦乐队加入伴奏,极大地丰富了表现手段。改革后的黄梅戏令人耳目一新。
为黄梅戏的培养出大批优秀人才,是安庆黄梅戏剧学校的又一重大贡献。马兰、吴琼、韩再芬、陈小芬、江丽娜、黄德新、吴亚玲、张小萍、杨俊、张辉、刘红、蒋建国等等都毕业或学习于这个学校。他们为黄梅戏艺术的发展和提高,为黄梅戏的薪火传承作出了重要贡献。为黄梅戏艺术做出巨大贡献的还有严凤英、王少舫、潘璟悧。而特别是严凤英。
严凤英,1930年出生在安庆市一个贫苦家庭。13岁时开始向严云高老师学唱黄梅戏。由于严凤英嗓音清脆甜美,扮相秀丽端庄并且有很强的艺术领悟能力,因此,她的演出深受观众喜爱。她在《小辞店》中的表演尤其享誉一方。戏中严凤英用曲折哀婉的三百二十句唱腔,表现了人物撕心裂肺的悲痛,演出收到了强烈的震撼效果。这一时期她主演的《送香茶》、《劝姑娘讨嫁》、《西楼会》、《打猪草》、《私情记》等,都深受观众喜爱。这些剧目都成了保留剧目。建国后,她主演的《江汉渔歌》、《木兰从军》、《两朵大红花》、《柳金珠翻身》等新戏,在表演水平,艺术规范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和拓展。
1955年她和王少舫一起完成了黄梅戏《天仙配》的摄制。之后,又把《女驸马》、《牛郎织女》拍成电影。《天仙配》的摄制成功,是黄梅戏剧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也确定了黄梅戏优秀剧种的地位,并在全国掀起了黄梅戏热。
《天仙配》上映后,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剧中情节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不知有多少人为剧中人物命运潸然泪下,又不知有多少人为严凤英王少舫的表演艺术所倾倒。《天仙配》的上映还为黄梅戏在世界的传播恒开先河。
严凤英这位人民艺术家,在文化大革命中却被肆意侮辱,摧残致死。死后被割喉,开膛破肚连内脏都翻了出来。可怜她年仅三十六岁。
1970年我参加了葛洲坝建设,在班组的欢迎会上,工人师傅们听说我们是来自黄梅县的,邀请我们唱段黄梅戏。我和的同学李建新給工人师傅们唱了一段“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们唱的一点都不好,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热烈的掌声过后,谁也不说话,会场象凝固了一样。我想,工人师傅们一定是想起了《天仙配》,想起了严凤英,他们是用沉默表示对她的哀悼。
十年浩劫,非但没有使黄梅戏衰落,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在国内外传播。在今天的中国,有多少人不知道严凤英的那段“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又有多少人不会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又有哪部智能点唱机里没有“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一段地方戏曲中的唱段,成为了经典,成为了万人传唱的流行歌曲。在中国绝无仅有,这也是对严凤英在天之灵的告慰。
在黄梅戏传承人中还有两位贡献者不得不提。
1991年安徽省黄梅戏剧院推出新戏《红楼梦》由马兰主演。马兰本是旦角演员,这次却要一改女儿姿态,扮演贾宝玉反串小生。这就要求马兰创造性地把黄梅戏艺术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马兰不负众望,演出获得巨大成功,马兰成功的表演确立了她在业内的地位,同时也使黄梅戏更上了一个台阶。
安庆黄梅戏剧团演出的《徽州女人》是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韩再芬受《西递村系列》版画的启发,她和应天齐共同策划,韩再芬和黄新德主演的一部黄梅戏。这部戏以版画般的舞台美术,全新的导演手法,加上韩再芬惟妙惟肖的卓越表演奉献给观众一台全新的黄梅戏。
《徽州女人》一反黄梅戏小、巧、轻、喜的传统手法,代之以深邃、凝重,启人思辨的艺术风格。该剧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韩再芬在这出戏中把黄梅戏艺术又提高到一个新高度。
正是这些黄梅戏人的不断努力薪火传承,终于把黄梅采茶调这个产生于鄂东最偏远山区的小戏,送进了中国最高的戏剧艺术殿堂。
黄梅戏已被列入中国五大剧种,并在京剧、越剧之后排位第三,2006年,黄梅戏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春节晚会上都有黄梅戏一席之地。
如今黄梅戏那淳朴流畅,明快抒情的腔调唱响在中国大地上,回荡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白山黒水之间。就连港台都有黄梅戏的专业团体。从美国的西海岸洛杉矶到东海岸纽约,华盛顿。从澳洲的悉尼,到欧洲的巴黎,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黄梅戏。
黄梅戏被深入广泛地传播,这是黄梅戏之幸,也是戏乡之幸。喜爱黄梅戏的人一定会联想到黄梅县。县人深谙此道,在县城的醒目位置总能看到“禅宗甲天下,古今唱黄梅”的标语。黄梅二字能搭上黄梅戏这趟品牌快车,不正是戏乡人之幸吗?试想,当年如果没有逃荒,没有草台班子把黄梅采茶调带到安徽,今天的黄梅戏是个什么样子呢?我想今天的黄梅戏很可能象全国三百五十多个地方剧种一样默默无闻,很少有人知道。
足球运动起源于英国,现在足球运动已发展成了全世界最重要的一种运动。巴西人把足球运动带入了艺术足球的境界。而英格兰人已有四十多年没有参加过世界杯决赛。巴西球星罗纳尔多说:感谢英国人为世界带来了美妙的足球运动。在这里我借用罗纳尔多的话说:感谢安徽人把黄梅戏带入了最高的戏剧艺术殿堂。安徽人对黄梅戏的贡献功不可没。作为戏乡人,我为黄梅戏的今天深感欣慰和自豪。
一位外地的老友问我,黄梅戏是安徽的一种地方剧种,为什么又叫黄梅戏,跟你们黄梅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为了解答老友疑问遂敷衍一文,也不知说清楚了没有。
啸马2020.5.8日于黄梅
作者简介:叶安新,笔名啸马,黄梅县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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