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回顾：香港粤语流行曲如何脱“俗”向“雅”：纪念香港音乐人黎小田①
2019年12月1日，香港著名音乐人黎小田离世，享年73岁。据不完全统计，黎小田一生作曲约300首，其中卢国沾参与填词有100多首，约占三分之一；郑国江参与填词约37首。在演唱黎小田所作歌曲中，梅艳芳约占32首，张国荣约占21首，关正杰约占19首，吕方约占18首，叶振棠和张德兰各约占14首，蔡枫华约占10首。下面，我们来重温一下有黎小田所作歌曲或监制的部分黑胶唱片。
01/《问我》
《问我》是1976年电影《跳灰》的一首插曲，由黎小田作曲、黄霑填词、陈丽斯主唱。电影主要围绕当时香港毒品交易反映黑社会互相争斗的问题，“跳灰”二字在黑社会中的暗语是“零售毒品”的意思。1976年电视与电影并不普及，相信不少人未必熟知这部电影，加上已过去40多年，即使当时偶有所闻或看过，现在也未必能忆起个中细节。唯有这首《问我》，不是主题曲，只是插曲，但直至现在，仍有不少歌星唱起。歌曲往往因剧而生，但显然这首插曲比剧更有生命力。黎小田采用平缓的曲调来诉说人世的感情，抒情却又耐人寻味，加上黄霑平凡的文字、却反映不平凡的人生体验，曲真意切，无不处处诉说着在纷繁错乱的现实世界里保持真我的洒脱与率性是多么美好。一行凝炼隽永的短句，胜过千行陈词滥调，让人回味无穷。难怪黄霑说：“原来，歌曲本身，也有自己的运道与生命。好的作品，唱不坏。不好的作品，什么天王巨星也唱不红！所以，写歌，不必追求噱头。只要努力追求高水平歌自然会有知音赏识。”为纪念创作《问我》这首歌曲，黎小田还在2007年举办了《问我30年》演唱会，似乎此曲代表了黎小田的最高水平。
02/《天蚕变》
《天蚕变》是香港丽的电视1979年播出的连续剧，是香港电视史上首部由剧本改编为小说的长篇武侠电视剧，由余安安等主演。该剧讲述云飞扬从地位卑微的武当派杂役，含冤受屈、忍辱负重，经历多种离奇遭遇，练就“天蚕功”，破茧而出，击败天下第一高手独孤无敌的故事，是丽的电视武侠经典及重播次数最多的剧集之一。在那个科技及资讯远不及现在发达，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多仍处在温饱边缘，质朴而充满奋斗的年代，大部分打工仔都会赶回家以“电视汁捞饭”，加上其时电视主题曲质量较高，十有八九必红。自从人称“丽的三雄”的麦当雄、李兆熊及屠用雄担任电视剧制作班底，黎小田担任音乐总监，加上卢国沾的词作，很快便创作出如《天蚕变》《换到千般恨》等多首脍炙人口的剧集歌曲。难怪有人说，如果说无线有音乐总监顾嘉辉，黎小田就是“丽的顾嘉辉”。1981年由香港电台举办的“第3届十大中文金曲”，顾嘉辉作曲的占4首，而黎小田作曲的则占3首，悉数为剧集主题曲。
在黎小田作曲的流行歌中，写给关正杰演唱的不在少数。其2005年接受《南方都市报》访问时说，“我们写了一首歌之后，才选择由谁去唱，不是为某位歌手随意写首作品。比如关正杰，他的声音很正派，我写了许多正气的歌给他，……不同的歌手有不同的特色，我们写给他们的歌也经过精细的琢磨和研究，要配合他们的形象和特点”，因此，香港粤语流行曲的兴起与发展是有其客观规律的，不是随随便便就成功的。在《天蚕变》这张黑胶唱片中，黎小田作曲两首，分别为关正杰演唱的同名主题曲《天蚕变》和柳影虹演唱的插曲《换到千般恨》，主题曲与插曲一首意志激昂一首婉约收敛，完全不同风格。关正杰秉直的气质和腔线配以黎小田及卢国沾的曲词，恰到好处，直到现在仍常常被人们唱起，显然是已成为时代声音；《换到千般恨》也已与《少女慈禧》成了柳影虹的标志性歌曲，足见社会认同度和传唱度。
03/《天龙诀》
《天龙诀》是《天蚕变》的续集，同是香港丽的电视的古装电视武侠剧，仍由麦当雄等监制，余安安等领衔主演。讲述云飞扬击毙独孤无敌后归隐，但江湖并未从此平静，白莲教、南宫世家两股势力遭到邪魔的控制并危害武林，与之斗争的故事。黎小田为这张唱片作曲四首，分别是《天龙诀》《残梦》《勇闯爱情路》《新变色龙》，除《勇闯爱情路》外，《天龙诀》同名主题曲及插曲《残梦》、《新变色龙》长篇剧同名主题曲早已脍炙人口。武侠剧主题曲往往以大鼓作为衬托，以增强节奏感，往往使人趋之若鹜，心潮澎湃，兴奋莫名。当年只要主题曲音乐一响起，定会一时万人空巷，全往有电视机的家庭奔去，大大小小端着饭碗盘坐在地，两眼紧盯着电视，生怕错过任何细节。香港无线电视TVB近期播出《永远怀念音乐才子黎小田》，在回答有否将自身经历写入歌曲问题时，黎小田表示《残梦》就是写其经历，“梦”是“残”的，就像他自己一样，没有这样的经历写不出这样的歌。
04/《浮生六劫》
《浮生六劫》是丽的电视1980年播出的电视剧集，李兆熊监制，创造了丽的电视另一个收视高峰。讲述港人在时局动荡、社会变迁下，如何委曲求全的故事。黎小田为该唱片作有《浮生六劫》和《戏剧人生》两首主题曲和一首《爱的哀歌》，从传唱度来看，《浮生六劫》和《戏剧人生》早已蜚声海内外，传颂至今。我们不难感觉到，黎小田因应剧情需要，创作的歌曲，初听均带有哀怨感，但细听无不是对人生深沉的思考，正是这种思考，带给我们不止是剧集视觉上的感受，还是深层次的思想洗礼，思考的，已不单是当下的遭遇境况，还有人生的意义。
05/《大内群英》
《大内群英》是1980年丽的电视制作的连续剧集，讲述康熙晚年众皇子不择手段争夺皇位的故事，由万梓良、米雪等主演，《大内群英》同名主题曲由黎小田作曲，叶振棠主唱。主题曲音乐一响起，几下鼓声，已使人热血沸腾，很容易让人回到那个电视剧火红的年代。有时不禁要问，每年两三部武侠电视连续剧，为何当时能如此频繁地创作出如此高质量的武侠主题曲，而且主要创作人员主要集中在几个人身上，作曲的主要是顾嘉辉、黎小田和黄霑，填词的主要是卢国沾、邓伟雄和黄霑，但这些主题曲不但当时深受社会推崇热爱，而且直至现在仍然弥久常新，表现出巨大的生命力。在笔者看来，这些主题曲的旋律无非两样：以激昂切合武侠精神，以婉约切合内心感情；歌词内容无非抓住两条主线：家国情杯与人生感受。这些永恒的主题本来就是最大众化，加上当时香港是避难之地，很多大陆人员暂居香港，更加因应这个社会需要。与其说是主题曲适应了人们的品味，不如说当时社会的人们需要这样内容的歌曲予以慰藉。
06/《人在江湖》
《人在江湖》是丽的电视1980播出的电视剧集，讲述抗战胜利后的某乡镇一家人在当时的社会不同的命运境况及遭遇，麦当雄监制，秦沛、柳影虹等主演。黎小田为此剧作曲三首，分别是同名主题曲《人在江湖》和插曲《谁会为我等》《人在旅途洒泪时》，相信大部分人除记得《人在旅途洒泪时》这首歌曲外，其他的可能已记不清楚了，三首歌的歌词由卢国沾填词，但只有《人在旅途洒泪时》成为经典名曲，仍然被人时常唱起，与此前的主题曲一样，无不是对人生不同社会际遇的深度思考。
07/《大地恩情》
《大地恩情》是丽的电视1980年由李兆熊、徐小明执导的古装传奇电视剧，分《家在珠江》《古都惊雷》《金山梦》三部，由刘志荣、余安安等主演。讲述农家男儿平凡而艰辛的农耕生活，一家人备受磨砺后悲欢离合的生存故事。黎小田共为该剧作曲6首，分别是《大地恩情》《悲歌问句天》《只求相爱过一生》《鸡公仔》《庆丰收》《热爱多年在心藏》，全部由卢国沾填词，分别由关正杰、余安安、张德兰等演唱。其中最为著名莫过同名主题曲《大地恩情》及插曲《热爱多年在心藏》《鸡公仔》了（部分歌曲未收录进黑胶唱片）。
黎小田在丽的电视做音乐总监，一干就是8年。他在接受南方传媒访问时说：“那时候特别难忘，做了很多电视剧的主题曲，《人在旅途洒泪时》、《大地恩情》、《大内群英》等，好多好多，当时就有一种那样的感觉，一定要拼过无线台，那时候麦当雄不让我们回家睡觉的，一班人都不让回家睡，在办公室坐着谈，开会啊，拍什么剧，谁演，谁唱，整天都是这样干！做好一首主题曲，监制要看，我要看，导演要看，推敲很长的时间”。黎小田说他最满意的作品是《大地恩情》，“我现在到英国、美国、新加坡去登台，每次唱这首歌，看到很多老人都哭了，听到这首歌他们很有共鸣，我也很感动”。
黄霑在《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香港流行音乐研究（1949-1997）》说：写作粤语流行曲，如果采用先词后曲的方法，旋律动听与否，悦耳与否，完全取决于歌词本身的字。换句话说，歌词的字，限死了旋律进行，完全不能变不能动，一变动马上出现“倒字”情形。而对流行歌曲来说，旋律是灵魂。旋律是否悦耳动听，非常重要。因此粤语流行曲创作人，就一致采用“先曲后词”的方法，写好了悦耳旋律，再按着曲谱的音，填上歌词。这样的操作方法，比较容易求得歌和词两者俱佳的作品。在谈到创作《大地恩情》这首歌时，黎小田说：“这一首歌，我将它分为三个部分，而这一首歌，却是先有歌词再行谱曲。在第一部分，我采用比较重的敲击节奏，而更在引子方面，采用了男声去哼出了几小节，我希望这一个短短的引子，能令听者感觉到有一种压迫的感觉，然后才进入主题的第一段「河水弯又弯……」我采用了很单纯的节奏，以衬托起这一段比较「低调」一点的歌词，从而描述乡下人每临离乡别井时的心灵感受。而在中段之时，我将旋律由开头的沉郁转入了比较温馨的描述，而卢国沾先生在这一段词亦配搭得相当好：「若有轻舟强渡，有朝必定再返……」，词意表达了中国人对家乡的观念是多么重视。”“在结尾的一段，着重于表现一下离乡别井，去挣扎求存的人，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家乡，那最后一句「……但我鬓上已斑斑！」我把这最后一句的旋律特别采用了强而有力的三连音，去衬托起全曲的高潮。” “当这一首主题曲在录音之前，我曾经将「大地恩情」的故事大纲向关正杰略约讲过，但当他在录音室唱了两次，他感觉到不满意，当时我问他，他对我说出一句话令我相当感动，他说他非常尊重这一首歌，他自己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唱得贴切。”“当时，我们抛下了一切，跑到了外边吃饭，边吃边谈，我们谈到了人生，从而谈到了中国人的乡土观念，反观我们目前寄居于这一个殖民地的悲哀，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返到自己的家乡那该多好？！经过了大家这一番倾谈之后，我们再返回录音室，关正杰重头再开始唱。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地把握到了这一首歌的神髓，可以说，他有百分之九十八能够表达出我这一首歌的意境。在这里，我要感谢关正杰先生，一位歌手，能真真正正地尊重所唱歌曲的作曲者和作词者，尽力去表达他们在歌曲中所要描写的含义和感情，可以说，他的成功是有一定的因素。”
正如黄霑说，先词后曲就会“限死了旋律进行”，但《大地恩情》这首歌，正是先词后曲，从另一方面证明了黎小田作曲水平的高超。
08/《风尘泪》
《风尘泪》是香港丽的电视1980年播出的由刘松仁等主演的电视剧集，讲述唐朝末年牛李党争富家公子与清楼女子的爱情故事。黎小田为该剧作曲四首，分别是主题曲《风尘泪》、插曲《寄人》《情如叶垂千万缕》以及《大地恩情》里的歌曲《鸡公仔》。其中，最耳熟能详的莫过《风尘泪》和《鸡公仔》，小调式曲风完全是为张德兰量身定做，优雅且情调十足，极易使听者放松心情并带入深沉思考。
09/《大侠霍元甲》
《大侠霍元甲》是丽的电视1981年播出的古装武打剧集，徐小明监制、执导，黄元申、米雪、梁小龙主演，1983年被引进中国大陆播放，成为中国大陆引进的第一部香港电视剧集，一时盛况空前，迅速在全国各地掀起武侠文化热潮和学习粤语的热潮。讲述霍元甲以民族大义为重，创建“精武体育会”，致力于中华武术界团结，抗击外辱、为民争气、为国雪耻的故事。黎小田为该剧作曲两首，分别是主题曲《大侠霍元甲》（又名《万里长城永不倒》）和插曲《谁知我心》。《大侠霍元甲》热播至今仍深有影响力，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早已深入民心，成为黎小田的标志性歌曲，也成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救国图强精神的生动写照，其铿锵有力的曲调，使人热血沸腾、奋发向上，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甚至成为了小学生的“口水歌”。有人认为，《万里长城永不倒》和《上海滩》《万水千山总是情》等歌曲奠定了粤语歌在大陆流行的基础，也为人们后来迷上谭咏麟、张国荣等港星做了最早的启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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