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儿想跟您说会儿话

偶 然

多少个夜晚,泪水湿透衣被。在梦里,母亲依然笑容可掬,跑前伺后,含饴弄孙。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有些话还没说够,母亲却飘向了另一边……母亲离开我们时才五十八岁呀,正因为她老人家走的早,走的太突然,给儿女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

1.悠悠寸草心依依舐犊情

母亲是个苦命人,也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出生于乱世,是在姥娘的怀里和姥爷的背上躲避战乱长大的。虽上过几天识字班,但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培养下一代便成了她的精神寄托。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却肚省口挪供儿女上学。记得六岁那年,她就把我抱进了学堂,学校离家远,午饭得捎着煎饼,为了鼓励我坚持,每天煮一个鸡蛋。石板是她千挑万选从山上找的,打磨的水光溜滑;书包是她挑灯夜战赶制的,虽显粗糙,但很养眼;她把书看得比命都重,新书一发下,她便用报纸包了又包、裹了又裹;总是不厌其烦地把儿女的每一张奖状工工整整地贴到墙上,没事的时候就站在那儿瞅,瞅够了就笑,笑得是那样的开心,无比的灿烂!

过年是我们最大的企盼,母亲为了让我们有新衣穿,总是没白没黑地忙,直到我们列装整齐了,她才打个哈欠,露出满意的笑容。有回我问:“娘,咱不是攒了好多布票吗,能不能平时也穿新衣裳?”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哎,娘也想啊,可你有这么多叔叔大爷、哥哥姐姐,又有那么多舅和姨,指不定哪天有急用呢。”

2.就着泪水咽日月

人是饭,铁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母亲深悟其理,一得空就漫山遍野的寻野菜,自留地的每一片地瓜叶和南瓜梗都不放过。馇豆沫时,一开锅飘起的那层沫儿,是她的最爱,撇出来掰上个辣椒就成了一道好菜。

当一家人坐在桌前狼吞虎咽的时候,母亲则端着猪食盆听猪“哐哐”去了,待猪吃饱喝足安静地躺在那儿“呼噜”震天了,她才想起自己也得吃饭。

一到仲秋节,队里便支上两口锅烀全羊随份子,由于父亲不吃膻,我们家总是随半份儿,量小吃不着数,母亲便切上俩萝卜重新烀,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在一旁笑出了泪花,当我们让母亲一起吃时,母亲便端起猪食盆往外走,走出门外了,没忘了回头嘱咐一句:“我和您爷一样不喜膻味儿,你们吃,吃饱。”

有年仲秋,队里少杀了一只羊,队长劝母亲随个整份子,可母亲思量再三还是随了半份儿。往年随半份加些萝卜页,吃后还能剩下些,而今年量小不仅吃,不一会儿就被兄妹四人一扫而光了。

当我打着饱嗝儿到外面疯了一阵,回家找水喝的时候,只见母亲正拿着块煎饼在锅底的湯水里浸泡,当母亲挟起泡煎饼往嘴里送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每到过年,我们家都会杀一只鸡炸丸子,一来敬天地祭祖宗,二来请节酒待亲戚,同时也给我们解解馋。无论鸡大鸡小,母亲总会给大舅留出一条鸡大腿。在母亲眼里,大舅上过高小,是文化人,当过部队干部,转业后在地方仍负责一方,值得骄傲和尊重。后来日子过得宽裕了,她仍坚持着这么做。可谁也没想到,最后那年留下的鸡大腿具然成了大舅捧给她的供品。

3.三棵树万般情

我家有三棵树。一棵榆树,一棵杏树和一棵皂角树。

每年春天,当一串串榆钱挂满枝头时,母亲的脸上便写满了坦然,一大早就爬到树上採摘希望。摘下的榆钱除了自家吃,顺便分一些给婶子大娘们尝鲜。榆钱摘完了摘榆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母亲二百天围着榆树转。由于树高冠大,有些榆钱榆叶够不着,母亲就用钩子拽,偶尔拽断一枝便当即剥皮晒干,留待冬天磨碎和面蒸包子。那会儿白面一年吃不几回,地瓜面、秫秫面、玉米面是主粮,唯有榆面能将这些散儿八唧的面和成团儿。我们家乃至整个小山村能度过荒年,那棵高大的榆树功不可没。树的年轮里流淌着母亲的辛酸和泪水,粗糙干裂的老榆皮里浸润着母亲的汗水和情深。

那棵杏,是三棵树中最小的一棵,别看它个头小,每年结的果子却很多,而且成熟也早,别家的杏还在跟绿叶比青涩呢,我家的杏早就张扬着金黄的笑脸向人们炫耀开了。每到这功夫,母亲一天不得闲,大清早就把杏摘完,然后一瓢瓢捧着往各家送。送完邻居送亲戚,杏送完了,天也黑了,家里连个杏核也没有了。我从兜里掏出早已藏好的俩杏递给母亲:“娘,您也尝尝。”

娘说:“好孩子,你吃吧,娘早上吃过一个了,娘怕酸,吃多了倒牙。”

父亲端上一碗苦菜豆沫和一块地瓜面饼子:“歇歇吃吧,年年如此,何苦呢?”

母亲却有她的大道理:“自己吃了填坑,别人吃了落名。”

皂角树高大挺拔,浑身长满了刺针,除了鸟雀喜欢在上面抱窝戏耍,很少有人关注它。它一年一度的高光时刻在秋天。当挂满枝头的硕大皂角由青变黑,在风中发出“飒飒”声响时,人们便不由自主地给它行起了注目礼,婶子大娘们有事没事便在树下张望,去年的皂角已用完,都盼着早天打皂角呢。

打皂角是三舅的专利。他身轻如燕,能在树上倒挂金钟。关键他那把小斧子利害,所到之处,皂角刺针便纷纷落地,不费吹灰之力就蛇一般的缠在树老卡了。只见他抡起磨棍左右开弓,打得树枝乱颤,打得鸟飞云散,不一会儿,树下的皂角便堆成了山。

这时候,母亲便一家一筐的分开了,如有剩余,便匀给人口多的人家。

有年皂角歉收,分着分着分不着数了,为了公平公正,只能按人头重分,直分到半夜。谁知分完后的第二天,闯关东的一个本家大哥带着全家回来了,母亲便把我家的挪出一半给了他。

皂角是个好东西,过去买不起肥皂、洗衣粉,村里人就靠它洗衣去灰。洗衣时,只要将其砸碎往衣服上一抹、一搓、一冲,干干净净。

皂角欠收那年,我家的皂角老早就用完了,向别家借又怕丢人,母亲便白天将脏衣服用草木灰浸泡,晚上再拿去河里洗。后来被婶子大娘们发现了,这仨那俩的凑起了一瓢端给了母亲,感动的母亲逢人就夸这些妯娌们。

4.拽回来的命 送不完的情

母亲是个不服输的人。五八年修岸堤水库(云蒙湖),男爷们抬抬筐,她却扛抬筐,一个顶俩,是名副其实的“三八红旗手”,嫁给父亲后,在队里跟整劳力摽着干,谁也没想到体壮如牛的母亲后来却患上了痨病。

一九六一年,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母亲娘家村尤为严重,甚至俄死了不少人,而我却在那个五黄六月,不识时务地来到人间凑起了热闹。母亲放不下娘家,一出满月,背上些粮抱起我就往娘家赶。天太热,走着走着便口渴难耐,找了眼山泉趴下就灌。正是这顿冷泉水激坏了肺,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幸亏父亲粗懂医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从阎王爷那儿拽回来。命虽拽回来了,却落下了痨病的根儿。

痨病怕冬,天一冷个个趴窝,一旦发作,咳得天旋地转,喘得浑身哆嗦。而母亲总是咬牙硬撑,一听到家人的脚步声,就极力压抑着咳喘,尽量给我们减轻心里负担,有时憋得脸色蜡黄,嘴唇发青。

痨病方子一筐子,父亲懂医,又在林业队干技术员,便每天从山上採些草药回家,母亲则变着法的熬汤药,从不敢花钱看大夫。那时治病虽没什么特效药,但只要有咳喘素吃,完全能控制。可母亲疼钱,总是撑着,每天扳着指头算日月,盼着冬天快点儿过。一旦熬过了严冬,随着身子骨的一天天硬朗,母亲便日夜不停地劳作起来。按她的话说:“防备冬天趴窝,活儿得提前做。”

母亲总是那么乐观,即使犯病的时候,一看到我们发愁,她总是重复那句话:“没事儿,抗抗就过去了。”

为了让母亲少受罪,一到假期,我便发动弟弟妹妹上山掀蝎子、采松籽、摘酸枣、挖远志、刨半夏、找茯苓卖钱给母亲拿药。村东二大娘也是个痨病殃子,日子过得比我们还紧巴,每当拿了药,母亲总是第一时间让我给她送。去年回家给母亲上坟,二大娘拉看我的手说:“老大啊,我能熬过那几年活到今天,是你和你娘给我续的命啊!”

村东有个老碾,天天吱吱哑哑地在那儿唱歌,早晨下午忙的时候得挨号,但只要母亲端着簸箕走到碾前,大男小女们都争着让母亲先推,母亲觉得过意不去,便把推碾的时间改到了晚上。

晚上的碾歌依然悠扬,那是母亲的独唱!

5.娘您在那边还好吗

父亲是个百巧百能的人,年轻时伺候过一个老中医,得了些治疗疑难杂症的偏方,特别是治眼疾和烧烫伤,几乎是药到病除,所以,找父亲拿药治病的人特多,有时大医院治不好的都往这推呢。而父亲是林业队技术骨干,成天不着家,这下可就苦了母亲,一来人就得等半天,到了饭点还得管饭。父亲行医讲德,从不收钱,大多药草都是从山上捡来的,有些非买不可的药让病人家属自己去买。偶尔碰上个大方的多买了些,下一个病号就省钱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起初,母亲给父亲打下手,帮着给患者点眼药、消毒、清理伤口,时间久了倒成了半个医生,只要父亲提前把药兑好,一有患者,她照样能应附。而提前兑药,就得花钱买些山上找不到的药材。那时的鸡屁股是银行,只要攒够一把子(10个)鸡蛋了,母亲便拿去供销社卖,除了换油盐,大多买了药材,这也是我们家过得比别家窄巴的原因之一。

改革开放后,我们家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母亲的身子骨也一天天硬朗起来,即使到了冬天都很少犯咳了。伴随着子女们的立业成家,含饴弄孙成了母亲的最大乐趣。那时农村没托儿所、幼儿园,孩子八岁以前几乎天天围着奶奶转,转着转着就把孙辈们转大了,把奶奶转老了,不到六十岁的母亲,脸上具然刻满了岁月苍桑。苍桑归苍桑,母亲的心却透亮,她说:“如今的日子真好,俺没过够。”可万万没想到,她老人家走的那么快、那么急、那么突然、那么的安然……

医生说:“老人已是熟透的瓜,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我的泪瞬间盈满了两框,我不要奇迹,我要娘啊!

没有母亲的母亲节不好过,当儿子为他母亲送上祝福时,我便悄悄爬上楼顶,对着母亲远去的地方遥望,望得眼睛发酸,望得泪流连连。

娘,您在那边还好吗?这辈子做您的儿还没做够,下辈子还想当您的儿把您伺候,行吗?

母亲我想对你说800字(母亲儿想跟您说会儿话)(1)

壹点号 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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