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在吴中才子中名气最盛,被称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点秋香的故事虽然美好,但并不真实。现实中的唐寅,一生虽风流不羁,但也坎坷跌宕。他本有可能成为中国科举历史上少有的连中三元者,却只能疯癫强迫自己“看穿”,至死都是那个不能和自己和解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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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风流才子

“吴中四才子”里,除了年纪最轻的徐祯卿较早上京做官,余下三人都在苏州待了相当长时间,交情也是非同寻常的好。这其中,唐寅和祝允明最“铁”,文徵明与其父文林也一直对唐寅信赖有加,多次提携,但到底他们都是墨守成规的人,跟越来越显“狂气”的唐寅“玩”不到一起去。

即使父亲提供了很好的教育,唐寅的成长环境也是半雅半俗,他无可避免地会在读书时,听见酒肆大堂里的喧闹,目睹三教九流,路过屠夫走卒。关于这段记忆,唐寅记述为“计仆少年,居身屠酤,鼓刀涤血”。所以,在成长过程中,闭门读书与鼓刀涤血一直都是齐头并进的事。而长大后,他的荒诞狂妄、不拘礼法的行为也不是没有来由了。

平生是少年(至死是少年下)(1)

明 唐寅《玩月图成扇》。©台北故宫博物院

明人《焦窗杂录》曾记载,唐寅曾把一位妓女先藏在舟中,再邀文徵明同游苏州石湖,酒到半酣时就把妓女喊出来陪酒。文徵明忠厚正直,一生除了发妻外,不纳妾,不狎妓,一看这阵仗大惊失色,转身就跑。唐寅让妓女过去留他,把文徵明吓得失声尖叫,差点掉进水里。唐寅大笑,而文徵明急急忙忙从湖上喊了船家过来,带他“逃出生天”。

不过,即使如此,文徵明对唐寅的认同也不输给任何人。他在《简子畏》中说:“坐令端人疑阮籍,未宜文士目刘叉。”在文徵明看来,唐寅是像魏晋阮籍,唐代刘叉那样疏狂有才的人物。阮籍的“狂”是“佯狂”,只因时局所迫,同样,唐寅的“狂”愈演愈烈,也不是全因恃才傲物。

平生是少年(至死是少年下)(2)

明 唐寅《牡丹图》。©网络

唐寅早年有侠客之梦,崇尚朱家、郭解之为人。并希望能为国建功,这种心态在其《出塞》诗中表露无遗:“烽火照元菟,嫖姚召仆夫;朱家荐逋虏,刀间出黥奴。六郡良家子,三辅驰刑徒;笳度乌啼曲,旗参虎落图。宝刀装革毕埲,名驹被镂渠……”这类诗参照唐人边塞诗,抒发自己渴望奋战沙场,像其祖先一样功成受封的理想。还有一首《侠客》诗,表达了他“酬知性命轻”的豪迈心态:“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惯战弓刀捷,酬知性命轻。孟公好惊坐,郭解始横行;相将李都尉,一夜出平城。”

友人祝允明壮其志,曾赠与唐寅古剑两把。后又试图索回,写诗致意。诗为《为唐子畏索剑》,诗前小序云:“昔年承唐子惠爱,曾以双剑赠答其意,别来恒念之。其一镂青萍二文者尤忆,间以一章问之,或肯假抑更惠乎?”

现实中的唐寅和祝允明两人没有真的去仗剑行侠走天涯,倒是在听说盐使课税过重后,扮成苏州玄妙观的道士去唬人,两人一唱一和,饶舌似地把盐使唬得一愣一愣,还从苏州府里拨了五百两银子给他们。

唐寅仕途无望,于是沉沦市井,也不再写那些佶屈聱牙的八股,诗文变得俚俗易懂,画得一手好人物,却更愿意去画妓女与不幸的女子。他画被崔涯与张祜两位名士贬低又无可奈何的李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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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 《李端端落籍图》(局部)。©南京博物院

他画道貌岸然,与美人秦蒻兰亲昵赠词后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的陶榖。在《陶榖赠词图》中,正画陶榖看着秦弱兰心神激荡的模样,至于他将在第二天的宴席上被当场揭发,面红耳赤的后续故事,唐寅在画上题诗嘲讽:“当时我作陶承旨,何必尊前面发红。”边上赫然盖着“南京解元”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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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陶榖赠词图》。©台北故宫博物院

他为人放荡不羁,给自己刻了一方章,上面是八个大字“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他酗酒,“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去花下眠”。他在桃花庵内裸睡“客来便共饮,去不问,醉便颓睡”。

好友文徵明规劝他,他却傲慢地回呛“寅束发从事,二十年矣,不能剪饰,用触尊怒,然牛顺羊逆,愿勿相异也”。他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改不了了,如果谁看不惯,那就看不惯呗,随便。

乾隆四年(1739),张廷玉的《明史》完稿,给唐寅下的官方定论是“以放诞不羁为世所指目”。但就是这“放诞不羁”的人,从少年到老年,作画写字都是一本正经,看不到一丝潦草与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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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溪山渔隐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

无论是山水,还是花鸟,还是人物,都是这样一丝不苟。他画人物尤其用心,《秋风纨扇图》中"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这是纨扇的命运,也是唐寅的自身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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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秋风纨扇图》轴(局部)。©上海博物馆

06

至死是少年

唐寅至死都是矛盾的,他既期盼着有机会能施展才华洗脱污名,却又徘徊在人生无望老死花酒间的痛苦里,为自己错失的东西终身悔恨自责。在老师沈周、好友文徵明都安然于画士生涯的时候,他并不能在文人的闲适生涯里平静度日。

“多少好花空落尽,不曾遇着赏花人。”这是唐寅后半生的惆怅心绪的写照,甚至在泄题案20年以后,唐寅仍然夜有所梦,并心有余悸地写下“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场忙。钟声敲破邯郸景,依旧残灯照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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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班姬团扇图》。©台北故宫博物院

唐寅的最后一位妻子沈九娘,也来自青楼,但唐寅并不把她当妓女看待。他的人生里从没有过什么秋香,甚至因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名声在外,“九娘”竟被认为是他的第九位妻子。沈九娘懂唐寅的才情,全力支撑起他的生活。苏州闹水灾时,唐寅的画随之滞销,家里困顿到连柴米都没有着落,沈九娘苦心操劳,终于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沈九娘死后,唐寅写了《绮疏遗思》十首,写沈九娘用过的针、刀、尺、绣床等等,绵密的伤痛浸润在每一个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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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 《春山伴侣图》(局部)。©上海博物馆

闭门谢客的唐寅,彻底皈依了佛法,以“六如居士”自称。“六如”取自《金刚经》中的四句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对于唐寅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似乎都是空幻不实的,先有亲人离世,后有声名大噪,最终仕途功名转头空,有无之间,确实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佛性入画,让他的画作不温不火,恬淡自然,像《桐荫清梦图》里那个闲坐倚上闭目养神的文士,似乎就是他自己,真的六根清净,闲适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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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桐阴清梦图》轴(局部)。©故宫博物院

唐寅曾刻下一方“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印,自傲于才华,但他也曾刻下另一方“唐白虎”的印。白虎星,是凶星、煞星,妨碍一切亲近之人,他自认为是白虎星,他恨天不公,也痛恨自己的命运多舛,周围亲友挚爱竞相离去。自傲自赏与自怨自艾的两个他,终生无法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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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白虎”印 《幽人燕坐图》轴(局部)。©故宫博物院

唐寅晚年罹患肺疾,据《烧药图》卷末自题,及拖尾祝允明(医师陆君约之仁轩铭),可知是唐寅向陆医师求药的答谢之作,时间约在四十九岁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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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烧药图》。©台北故宫博物院

身体每况愈下,唐寅不久便卧床不起,他写下“一日兼作两日狂,已过三万六千场。”一边宽慰自己人间不值得,一边又说一日当作两日狂,此生够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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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 《行书诗卷》。©上海博物馆

嘉靖二年(1523)的秋天,唐寅与友人一同去东山游玩,看到苏东坡的一首词中写道“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不禁触中心事,遍体悲凉。在《赏菊图》中,戴着东坡帽的唐寅,是他理想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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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唐寅 《东篱赏菊图》轴。©上海博物馆

这年十二月二日,五十四岁的唐寅走完了他的一生,王宠、文徵明与祝允明凑钱给他办了葬礼,祝允明起草墓志铭,王宠亲自书写。临终时,他留下了一首《绝笔诗》: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浮在异乡。

如果没有牵入科场案,唐寅应该会中会元甚至状元,入朝为官,做到三公九卿;如果持续发愤著书,他应该会成为明代有名的学者;如果更为认真地作诗作画,他肯定会达到更高的境界。但是,人生没有如果,唐寅在面对命运的捉弄,疯癫的一生起起落落,只做到一件事,那便是活成自己。

平生是少年(至死是少年下)(14)

明 唐寅 《枯木寒鸦图》扇页。@故宫博物院

他与祝允明、文徵明、徐祯卿并称文学史上的“吴中四才子”,又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称画史上的“明四家”,他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他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至于最终是否看穿,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延伸阅读:

“吴中四才子”之唐寅——至死是少年(上) 至死是少年(中)

“吴中四才子”之文徵明——吴中山水间最自在的人(上) 吴中山水间最自在的人(下)

参考资料:

《唐寅:六如居士的如梦人生》 吴中博物馆

《“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寅:真实与传奇》

◇ 本文部分信息来源于苏州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等

◇ 本文未标注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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