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景和二十七年,宝塔镇有妖闻于天下。
我是在景和三十年认识的他,在那座天下闻名的梵音宝塔前。
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如果你到塔前一观,我相信你第一眼就会注意到他。
塔前游人如织,各自说着祝祷,只有他,只是在一旁站着,一站就是一整天。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所注视的,是多少游人心怀敬畏,不敢正大光明去看的“镇”字符。
(一)
京郊大佛寺有梵音塔,景和二十七,天降神谕,言有妖镇于梵音塔下,自此梵音塔闻名天下。此后大佛寺便成了圣地,多少信徒前来朝圣,又有多少行人在塔下许下心愿。
只有他不同。
他非是来朝圣,更不是来许愿,他只是站在塔下,久久伫立,简直比大佛寺的佛像更像一尊神佛。他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悲戚,像是在透过镇字符在看一个人,一个或许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很好看。一袭白衣,眉目如画,朱砂点额,再加上周身那化不开的忧郁,引得不少前来上香的世家小姐芳心暗动,更有些大胆的小姑娘直接上前来问他的姓名,却都被他微笑后婉拒了。
久而久之,前来上香的人们和寺里扫洒的小沙弥都习惯了他的存在,大家都知道,梵音塔前,有一白衣公子,似在塔下,等一个人。
他的确在等人。等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
他的爱人,连同他的心,都已在景和二十七年,一同埋葬在了梵音塔的镇字符下。
(二)
我是忘忧居的主人。
忘忧居在三界之外,在这里,你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一切。金钱,美貌,权利,地位,所有你想要的,只要你付得起代价,我都可以帮你实现。人都有愿望,愿望或简单或复杂,或美好或恶毒,有人求自己所爱之人的一生美满,自然也会有人求一个所恨之人的万劫不复。人这种生物,向来复杂。我只帮我觉得有趣的有缘人。
这世间,有太多人遍寻忘忧居而不得,也有些人,我会主动去找他做交易。沐白便是我主动去找的极少数人之一。
我其实很喜欢人间的繁华景象,故而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到人间一趟,为忘忧居添置一些东西,也去寻找一些“有缘人”。
景和二十七年的天降神谕我有所耳闻。这世间自妖族出了一位屠戮四方的妖神以后,就变得对待妖族极其不公。自妖神被天帝联合众神佛杀死以后,一应的妖族,都是谨小慎微地活着的。他们自出生之日起便被教导尽可能不要离开自己族群所在的领地,非必要情况万不可与人类接触,更不可以在人间动用自己的妖力。神族为了防止世间再出一位为祸人间的妖在人界留下了极强的禁制,一旦在有人类生活之地有了妖力波动,便会天降神谕将其镇压。起初还有一些不信邪的大妖尝试过与天抗争,可是他们无一例外皆被镇压,所以这世间的妖啊,后来便鲜少敢在人间动用妖力。
我已经几百年不曾见过天降神谕了,所以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有趣的故事的。从我得知这道神谕起,我便知道,忘忧居可能要迎来一笔大生意了。
但我沉得住气,毕竟,最绝望之时所获得的希望越容易产生愿力,而越强烈的愿力,于我而言就越有用,所以,我等了沐白三年,或者说,我让他在无尽的绝望中度过了三年。
(三)
景和三十年,我又一次来到了京城。我从酒肆里散布出了忘忧居可帮助世人实现愿望的消息。
我本可以直接在京郊等着他上门的,只是听闻大佛寺的素斋是人间一绝,便顺道去大佛寺看了看他。
如我所料,他有一副上好的皮囊,像极了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眉心朱砂一点,更衬得他不似凡人。
我见到他时,他仍在塔下伫立,神情悲戚,很是颓丧。只是我突然便明白了,颓唐如玉山之将倾的含义。也突然明白了那个小妖为何明知会被镇压也要在人间动用妖力。
我这个人,对长的好看的人向来是多几分好感的。故而我亲自找了两个凡人,让他们在他身旁谈起了忘忧居主人可以帮助有缘人实现愿望的事情。
我看到他悲戚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希望,向来冷静自持的人此刻乱了方寸,他径直上前一步握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腕,因为激动双手有些许的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勉强声音平静地问道:“这位公子,你方才所说的忘忧居的事情可是真的?敢问如何才能找到忘忧居主人?”只是那语气中的急切暴露了他此刻的激动。
那个被他问到的凡人被他吓了一跳,京中人尽皆知,大佛寺梵音塔的白衣公子冷心冷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少与人交谈,此刻看到他如此失态确实难得,京中一直有人猜测如何能见到他的脸上出现一些其他的情绪。或许以后在京中闲谈时还能得一个吹嘘的资本,毕竟,他算是见过这位谦谦公子失态的第一人了。于是迅速的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听说是在在城东的桃花林,她在那里设了阵,有缘人才能找的到。很多人都去寻过了,只是好像去过的人进去后都是转回了原地,现下还没有听说有谁真的见到过她。”
沐白好不容易燃起希望的眸子不由得一黯,只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除了尝试,他别无他法。
我看他已然知晓了忘忧居便未在管他,慢悠悠的在大佛寺吃了素斋,又到京城的东市逛了许久才回了城东的桃花林。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梵音塔的那位白衣公子那天一反常态地早早离开了塔前,有人见他抬头对着镇字符自说自话,眉目中是世间少有的温柔,他说,“清溪,他们说忘忧居主人可以帮助世人实现愿望,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等我回来救你出去好不好?”他走以后,那镇字符闪烁了几下,恍惚间似有人看到了一个青衣女子在垂泪,从她眼角留下不是晶莹的泪珠,分明是血。
(四)
我回到桃花林时他果然已经到了。我所布下的幻阵又岂是他一阶凡人所能破的,他已经在里边饶了好些圈了,此刻发丝、衣衫都有些凌乱,手背上甚至有被桃枝划伤的痕迹,却仍然在不停的做标记然后继续走。近几天来这片桃林找我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大部分人在走回原处后便灰头土脸的走了,有几个走前还会反过来骂几声,说我忘忧居分明是在戏耍他们。对这种人我向来是不客气的,我会催动桃枝抽上他几下,让他长长记性,莫要在主人家门前妄议。故而虽然此次还没有人真正找到过忘忧居,忘忧居可帮助世人实现愿望的消息却传的愈发远了。
只是沐白日日站在梵音塔前,虽然周围是形形色色的游人,他却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消息着实闭塞了些,所以我才选择了亲自去梵音塔寻他。
我见他找的辛苦,又提前见过他,知晓他是心性坚毅之人,觉得考验也已经够了,便在他面前现出身来。
他有一瞬的怔愣,而后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应当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问我:“阁下可是忘忧居主人?”眼中是难以抑住的欣喜,他心说,清溪,等我,我可以救你出来了。
我微笑:“公子随我来吧。”而后带他向桃林深处走去。
他看着眼前本来阻碍他的桃树因我的又近而渐渐分开,辟出一条路来,连忙快走几步跟上我,那些桃树又渐渐在他身后恢复如初,就好像这里从来不曾有过一条路一样。
然后我引他来到了忘忧居。在他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闪身上了二楼,我靠窗坐下,等着他上楼找我。
我知道他震惊的原因。先前找我做交易的几乎每个人在见到这座血红色的彼岸花所搭起的三层小楼时都会有或多或少的震惊。
我很喜欢这座小楼,它美丽,妖冶,高贵,却绝望。我喜欢世间一切美丽的事物,这血色的彼岸花恰是其中之一,所以我用它搭起这座小楼,名之忘忧居。
他推开那扇血红色的门,进入忘忧居,而后环顾四周,看到了空无一物的一楼里唯一的楼梯,那也是血红色的,像是鲜血染就的一般,妖冶诡异的令人胆战。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的姑娘已经被封印了三年,他的姑娘在暗无天日的梵音塔里过了三年。三年来他每日白天到梵音塔陪着他的姑娘,天黑了便回到家里疯狂地查阅一切与神谕,与妖族相关的书籍,却从未找到过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这种无力感折磨的他几乎要疯掉。
三年来,每每想到他的姑娘,他都会心疼到无以复加,那日她双眸含泪,他却连为他的姑娘拂去脸上的泪痕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到镇字符将他的姑娘压的连人形都难以维持,然后,镇字符带走了他的姑娘,也带走了他的心魂。
三年了,他在绝望中等待了三年,终于等到了忘忧居的消息。所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去尝试。他的姑娘属于江河湖海,属于广阔天地,不该被囚禁于深塔。
于是,他朝圣一般走上了那血色的台阶,他恐惧未知,却走的步步坚定。一步,一步,坚定,有力,他来到了忘忧居的二楼。
(五)
我坐在我用鲜花和藤蔓所做的秋千上,歪头看向他,问:“公子所求为何?”
“求阁下,救一个人。”他带着希冀和探究看着我。
“救谁?”我明知故问。
“我的爱人。”他眼里是无尽的温柔,“她叫清溪,现在在梵音塔中。”
“是妖?”
“鲛人,”他垂头,语气里是从前少有的祈求,“求您救她。”
“我可以救她。只是......”我顿了顿,看到他倏然抬头,眼中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请您一定要救她!”他说,“无论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他已经在痛苦和悔恨中度过了三年,再也难以忍受他的姑娘继续在塔中受苦了,所以,他要救她出来,哪怕付出自己的一切!
我轻笑,这笔生意,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做。他的愿力很强,根本不需要我费口舌去说服他心甘情愿地给我我要的东西。
“那么,我要你的寿命,”我说,“二十年。”
“好!”他很坚定,只要他的姑娘能够出来,就算现在让他去死他也甘愿。
“先别急着答应,”我把玩着今日从京城闲逛时买的小玩意,道,“我要的不只是你这辈子的寿数哦,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
“好!”没有一丝犹豫,他答应的十分干脆。
“我还需要你供我驱使,两世。”我说。
“我答应你!”
“好。”我把今日刚从集市上买到的一只银色的蝴蝶步摇插到发间,然后起身,“用你三世共六十年的寿数,以及供我驱使两世,来换得梵音塔中的清溪姑娘重回人间,是这样吗?”
他点头。
我挥手召出一盏魂灯,那是一盏形如莲花的白色小灯,中心镂空,用来盛放燃料,我让灯悬空停在他的面前,道:“用你的血,放满它,我们的契约就成立了。我会帮你救她出来,这一世你好好陪她,待你转世,我会去找你的。你现在还有时间反悔,待魂灯点燃,你的寿数和你的命,就彻底属于我了。”
“我不会后悔的,只要能救她,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大抵是在悔恨中度过了太久,此刻见希望就在眼前,他变得无比急切,当即就想拔下束发的簪子划伤自己放血。
我拦住了他,递给他一把通体血红的小刀:“用这个吧。”
他迅速接过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小口,血迅速的汇成小股流下,流进那盏白色的莲灯,灯被他的血渐渐染成淡粉色,而后越来越红,最后彻底变成血红色。灯上镌刻的符文接触到他的血,也散发出浅浅的闪烁着的金光,金光和血色映在他的身上,衬得原本宛若仙人的他像是堕了魔,虽依旧清雅绝尘,却又平添几分妖冶,亦正亦邪,美的不似凡人。
魂灯内有乾坤,看似不大,实则可以盛很多血。待魂灯被完全染成血色,他的脸色已然有些苍白,我抬手施法,便有一朵曼珠沙华缠绕上了他还在流血的手腕,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只留下一丝小口。凡人看不见的一道无形丝线将他的伤口与魂灯连接,然后曼珠沙华变成一个血色的印记,烙在他白皙的手腕上,白皙的肤色与花朵的血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却绽放出极致的美感。
我召出火焰将魂灯点燃,血色的莲花在火焰的映照下散出莹莹的血光,显得越发妖冶,是我最喜欢的模样。我在心中默默赞叹,然后对他道:“契约成立。三天后,梵音塔下等我,我会救她出来。”
“三天后?不可以现在吗?”他问。
“镇字符难解,我需要时间准备。你若是怕我食言,可以在这里等我。”我将魂灯送入专门放置魂灯的小房间里,然后回头,“对了,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我想听一听。嗯,这一世可以让你多活五年,多陪陪她。”
我平生有三大爱好,尝美食,看美人,与听故事。今日刚到梵音塔尝了素斋,又见了沐白这样的美人,只差最后一样听故事我便完满了。我平生最见不得美人受苦,再加上今日心情不错,便很少见的十分想成全他们。这场交易,可以说是我做的最不划算的一次,我要的太少,只是鲛人一族美貌,沐白又是在好看,所以,我愿意吃这个亏来成全他们。
沐白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然后便陷入了回忆,眼神也渐渐温柔下来。
(六)
那其实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只是情爱本就俗套,动人的从来都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故因为喜欢而变得鲜活的故事里的人。所以,我很喜欢听故事里的主人公亲自为我讲述他们的故事。
“她叫清溪,是我一生心之所系。”
“我是在景和二十四年遇见的她,在那年元宵的灯会上。”
“她当时与朋友走散了,在桥头四处张望,急得快要哭了,鼻子红红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兔子的花灯,很是可爱。”
故事很简单,不过是灯会上的惊鸿一瞥,而后谦逊有礼的公子为惶然失措的姑娘找到了走散的朋友,此后两人便时长见面。他喜欢她不谙世事的天真,喜欢她清澈明媚的双眸,而她喜欢他谦和有礼的态度,喜欢他的博闻强识。他是商户之子,无法参加科举,空有一腔才华抱负却无处施展,而她了解他的一切抱负,默默做着他的解语花。他弹琴时,她便在一旁安静地听;他读书时,她会
“在遇见她之前,我一直活在怨怼之中,我恨命运不公,给了我他人艳羡的才学却让我出生在商贾之家,让我空有一腔抱负却不得施展,身旁要么是处处想要从他人身上获取利益的奸诈之人,要么是一掷千金虚度光阴的纨绔。”
“我少时即跟随父亲做生意,早早的见惯了人间的世态炎凉,故而当我看到那样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时,我很快便被她吸引了。”
“她就像一汪清泉,未曾沾染一丝一毫人间的尘埃,对万事万物都怀有好奇,美好的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
“我一直以为她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姑娘,被宠爱着长大,所以才有这样不谙世事的天真美好。”
“她对我而言,就像是一缕光,驱散了我所有的郁郁,因为有她,我不再怨怼命运不公,我尽己所能帮助在这世间艰难活着的人,我希望她目之所及的世界都是美好清明的。”
“是她让我明白,怨怼是世间最无用的,它不会让事情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只有真正的去做,才有可能天下澄明。即使我的力量十分有限,我也会尽己所能的去做,我不能科举做官,但我可以建书院,可以为穷苦人家的孩子提供一个读书的机会,让如我一般希望天下承平的他们去替我实现我的抱负。”
“所以,我尽全力地接过家里的生意,尽全力去把生意做大做好,然后办书院,免去穷困学子的学费,为他们免费提供住宿和吃食,收成不好时,我会去施粥,天寒时我会免费发放棉被,我还会定期为慈幼院送去东西。”
“很多人说我傻,说我散尽家财的去帮助一群无用的人,可我不那么觉得,我希望我的姑娘,目之所及的世界是美好的,我希望世间有更多的人,能够像我的姑娘一般,永远澄澈明媚。”
他是个很好的人,不求名利的去为这个世界能够便好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倘若没有后来的事,我相信他和清溪姑娘会成为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他们会青史留名,万人赞颂。我更相信,他的努力,会给这个冷漠的世界带来些许的温暖,让我这种不相信真情的人,也愿意去相信世间有很多美好而真挚的情感。
只可惜,可惜世事无常,可惜命运总是让人不得圆满,可惜这个世界对妖族太过残酷。后来啊,他有一笔生意需要从临安走水路到京城,却忽而遭遇了大风。
而后,船毁了,他连同船上的乘客,被那滔天的浪花卷入其中,生死难料。她知晓他平生所愿是天下澄明,必不愿见眼见同行之人死去,所以她违背了从小谨记于心的原则,动用妖力,救下了船上的乘客,救下了他。天神感觉到了她的妖力波动,终是降下神谕,将她封印。
“我平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那日走了水路。我时常会想,倘若那次我没有走水路,是不是清溪就不会如此了。”
“那日她以鲛人的形态救下我们时,我只觉得她就是我的天神,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干净澄澈的女孩,却原来,她本就不是人。”
“可即便她是妖,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她。我见过这世间太多的丑恶,人心难测,我虽然一直尽力想要去改变这世界,却也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我难以改变的。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善良,我早早的认清了这件事情,可有时候,我还是会有些心寒。”
“可清溪不一样,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永远纯粹而善良。即便我知道了她是妖,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她,我甚至并不惊讶,因为我觉得,大抵只有她是妖才能解释她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天真而美好。”
“我最想做的事便是守护她身上的这种美好,可是我没能做到。甚至因为那次天灾,我失去了她。”
“那日她救我们上岸后,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她又除了其他人的记忆。她送我来到京城,在途中告诉了我她的身世,答应了待回到临安便与我成亲,却独独不曾告诉我她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和她只在京城呆了一晚,我很高兴她愿意把身世告诉我,更开心他愿意嫁给我,所以我不曾看出她的笑容里的勉强和愁绪,我想明日一定要带她在京城逛逛,我要送给她世界上最华贵的衣裳,送给她最价值连城的首饰,因为我的姑娘,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可我没能等到那时。”
“在那个平凡的清早,我刚想和她出门的时候,神谕天降,带走了她。”
“我只觉得及其荒唐,只一张镇字符,便就此隔开了我和她。”
“那日清晨,神谕和镇字符从天而降,我的姑娘很是恐慌,她哭了,泪水中是害怕与不舍,可我甚至来不及拂去她眼角的泪,她便被镇字符带走了。她只来得及对我说一句,沐白,对不起,不能继续陪你了,我留了一封信在客栈的房间里,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后来啊,就是天光大盛,神谕上的大字在天空闪烁,庄严端方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京城‘今有妖族作乱于水域,吾将其永镇于梵音塔下。天下妖族,胆敢作乱,同罪同罚。’然后金字凝成符文,同镇字符一同带着我的姑娘去了梵音塔。”
“我疯了一般追随镇字符往梵音塔跑去,却只看到了门封印烙,从此,我与清溪,再难相见。”
“后来啊, 我回到客栈找到了那封信。”
“沐白,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想关于妖族永镇的传说当是应验了的。几千年前,妖族曾经出现过一位屠戮四方的妖神,神族将其杀死后,就变得对待妖族及其不公。此后一应在有凡人的地方使用妖力的妖族,皆被封印镇压。
我生于大海,或许是因为家里管的太严,我一直好奇人间究竟是怎样的,所以我和姐姐偷偷跑了出来。那日正好是人间的元宵节,人潮汹涌,是我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我很喜欢人间的烟火气。我与姐姐被人潮冲散,后来,我就遇到了你。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在回去以后还想见你,所以我又常常跑出来。和你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幸福的。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一件事。我不后悔昨日动用妖力救人,我只是会怨恨,怨恨这世界对妖的残忍。分明我不曾害过哪怕一个人,分明我是在用妖力救人,为何却要为几千年前的那位妖神的过错而付出代价。我好恨这世界的不公,可我没有丝毫的办法。
我最难过的事情大抵便是以后无法继续陪你了,我担心过你会因为我是妖而怕我,可你没有,你说我等回到临安便娶我回家,我很高兴,可是我可能不能遵守约定了。这是世间妖族的宿命,我逃不掉的。
我本想也除掉你关于我的记忆,可我终究不舍得。沐白,我既希望你记得我,又希望你能忘掉我好好的生活,我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好。所以沐白,你记着我五年好不好,五年后,你便答应你的父母,娶一个妻子回家,她要比我温柔,比我贤惠,比我会照顾你,但是不能比我好看,我要你心里最美的姑娘一直是我。
沐白,我要你陪我五年,好不好?”
“我看到这封信时早已泣不成声,她一直在为我考虑。可是她是我的救赎啊,除了她,我又怎会再娶他人,我只想好好陪着我的姑娘,直到我死。所以我在京郊买了一处宅院,日日在梵音塔下徘徊。我翻阅一切与妖、神相关的书籍想要救她出来,却从未找到哪怕只语片言相关的消息。”
“旁人见之神谕,觉得是救赎,是神能听到他们的祈愿。可这神谕于我而言,是噩梦,是深入肺腑的痛,是我与我的姑娘再难相见。梵音塔日日有人去求姻缘,我只觉得荒唐,那里镇压着的是我的姑娘,我也曾与她许下过暮暮朝朝,可却余生再难相交。这世间的有情人在梵音塔求姻缘,又有几对能够偕老呢?”
“我的姑娘属于江河湖海,我不求能与她相守相伴,只要能够救她出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七)
我有些唏嘘。情之一字,或许是世间最难懂的。因为情,她愿意为救他被永久封印,他也愿意为救她献出自己的灵魂。
他说:“我愿意用来生换得今宵与她相守一瞬。”
即使我听惯看惯了故事里的山盟海誓,此刻仍有些感叹,很少见的,我忽而很想成全他们。大抵是因为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爱着对方的吧。
他不曾知道的是,魂灯的燃料不是血,是人的灵魂。点燃魂灯以后,以他的灵魂状态,其实只能再重新投胎两世,他和他的姑娘,终究是相守不了多久的。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为他温养了灵魂。此后,他们或许还有很多次机会,很多个来生可以相守。
(八)
后来啊。
听说临安有一位姓沐的富商,一生与夫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他们夫妻俩一生救济穷苦人家,是一等一的大善人。他们供有真才实学的穷困学子读书,朝中官员有很大一部分受过他们的恩惠,朝廷有了他们啊,吏治清明,政通人和,此后的几十年里,天下承平。
他与她终究,青史留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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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的脑洞来源于我最爱的河图唱的一首歌,《宝塔镇河妖》,词作者finale。
全词如下:
《宝塔镇河妖》
词:finale
曲:河图
编曲:河图
演唱:河图
混音/和声:小吴太太
企业制作:汐音社
OP:齐鼓文化
景和二十七年,宝塔镇有妖闻于天下
或许梦境从来没有预兆
柳下你撑纸伞笑得娇俏
春雨当头浇
淋湿光阴又煽起我心跳
独自徘徊走过回忆的桥
塔前游客如织说着祝祷
春风里拥抱
世间情人能有几对偕老
仿佛十年一觉
我还记得那个平凡清早
看天降神谕上
写镇字多寂寥
多少荒唐世人不知道
伶仃身素衣袍
天上云逐飞鸟
我许过你暮暮与朝朝
离别河 殊途桥
塔下门封印烙
你我余生从此不相交
风雨渺 青烟飘
向鬼神借一秒
抚过当时你含泪眼角
心火点 魂灯照
用来生换今宵
花好月圆我和你相邀
独自徘徊走过回忆的桥
塔前游客如织说着祝祷
春风里拥抱
世间情人能有几对偕老
仿佛十年一觉
我还记得那个平凡清早
看天降神谕上
写镇字多寂寥
多少荒唐世人不知道
伶仃身素衣袍
天上云逐飞鸟
我许过你暮暮与朝朝
离别河 殊途桥
塔下门封印烙
你我余生从此不相交
风雨渺 青烟飘
向鬼神借一秒
抚过当时你含泪眼角
心火点 魂灯照
用来生换今宵
花好月圆我和你相邀
伶仃身素衣袍
天上云逐飞鸟
我许过你暮暮与朝朝
离别河 殊途桥
塔下门封印烙
你我余生从此不相交
风雨渺 青烟飘
向鬼神借一秒
抚过当时你含泪眼角
心火点 魂灯照
用来生换今宵
花好月圆我和你相邀
我本来打算写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故事的最后他们也只相守了一瞬。可我终究是有些不忍心,所以,我为他们塑造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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