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3000年前的殷商时期,受自然地理条件以及气候等因素的影响,各类灾害频频发生。过去由于商代文献“不足征”,因此,人们对殷商时期发生的自然灾害只好付诸阙如。所幸的是,自1899年之后,殷墟甲骨文的发现为我们了解殷商历史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珍贵材料。本文利用甲骨文材料及结合历史文献的基础上,对殷商时期发生的自然灾害作一梳理总结并对发生灾害的原因和殷人处置灾害的对策给予考察,以此来弥补自然灾害史上的这段不足。由于殷商时期的周囗地区的考古与考据,缺乏最直接的文字记载,下面引用郭旭东有关殷商时期甲骨文献研究的论述,作一补充,可管窥一二。
一、殷商时期自然灾害的种类
1.旱灾
殷商时期,旱灾十分多见,有时还极为严重。早在建国之初、商代就有一次罕见的旱灾。《汉书•食货志》:“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吕氏春秋》:“殷汤克夏,而大旱。”《说苑》:“汤之时,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烂石。"”《管子.轻重篇》:“汤七年早,民有无粮实子者。”《竹书纪年》又有成汤遭旱详细的分年纪录:“十九年大旱,氏羌来贡;二十年大早,夏桀卒于亭山、禁弦歌舞;二十一年大旱,铸金币;二十二年大旱;二十三年大旱;二十四年大旱,王祷于桑林,雨。”成汤为求雨除旱而祈祷桑林的故事流传基广,如《吕氏春秋•顺民篇》载:“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予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鬼神伤民之命。’于是剪其发。磨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这故事,并见于《尚书大传)、《淮南子)、《尸子》、《说苑》第史籍中。
殷商时期的早灾在甲骨文也有众多的反映,卜辞中,有关占ト“煐”的辞例时常可见。“煐”即“旱”字,《说文》曰:“煐,干貌”,甲骨文中字有时不带火字,唐兰认为是馑字们,不确。这一点。从甲骨卜辞中即可看出:
贞。不雨,帝隹煐?(合集10164)
辞中“不雨”与“煐”同见。长期不雨,自然干旱,故唐说不可从。从甲骨卜辞中即可看出。甲骨卜辞中,殷人常贞卜四土有无旱情。如:
北土亡早?(合集10185)
西土亡旱?(合集10186)
辞中“亡"即无。还有直接卜问天气旱与不旱的。如:
丙成卜,争贞:不旱?(合集10189)
[]寅卜,我不旱?(合集10180)
丁已[ト],宾贞,我其早?(合集10176)
由于殷人对自然界认识水平的低下,他们认为天气干旱是心目中最高神上帝降下的:
贞,帝不降大旱?九月。(合集10167)
戊中卜,争贞,帝不我降旱?(合集10171)
这些都是卜问上帝是否降给商王朝干旱的辞例。
从有关卜辞记载的月份看,殷商时期,发生干早的时间主要是在春秋两季。如:
贞,其旱?三月。(合集10181)
贞,我不早?一月(合集10178)
贞,帝不降大旱?九月。(合集10167)
一月、三月,正是春旱时节,九月,则正是秋旱时期。
甲骨文中,体现旱情的还有一种表达方式,即求雨。如:
王占曰:吉,辛、庚大雨(乙3344)
求年于方,有大雨?(粹808)
其求年于岳,兹有大雨?(南明426)
其每求年上甲亡雨?
有雨。大吉。(合集28267)
这些辞例可以看出,每当有雨,都被殷人认为是吉或大吉。由此知道当时的殷人“久旱盼甘霖”的喜悦心情,而且将下雨与否与“年”即农业收成联系起来,也表明股人对两者之间的关系已有深刻的认识。
2.水灾
殷商时期,殷人也饱受水灾之苦,甚至被迫多次迁都。在商的历史上,前后共有过十多次迁徙。即所谓的“前八后五”。殷商民族的主要活动区域在今黄河中下游地区,境内有数十条大河,因此殷人常常受到这些河水泛滥的灾害。历史学家认为商人频繁迁都的原因之一就是水灾。这并非妄言猜测,因为在《尚书•盘庚》篇中有“今我民用荡析离居,罔有定极,尔谓朕曷震动万民以迁”的语句,“荡析离居”有明显水患为祸的意思。金履样在《通鉴前编》中言“河亶甲立,是时嚣有河决之患,遂自嚣迁于相。”“祖乙既立,是时相都又有河决之患,及自相而徙都于耿”。河水为患,在殷墟甲骨文中也有反映。如:
河弗它我年?(库407)
辞中的“它”有灾害意。辞意是说,希望河神不要让河水冲淹农田,以免给年成造成灾害。
盘庚迁殷后,所建殷都就在安阳西北的洹河的臂湾里,殷民常担心从王都身旁流过的洹水有一天会冲毁王都。
……侵贞,洹其作兹邑祸?
贞,洹不作兹邑(祸)?(续4.28.4)
辛卯卜,大贞,洹引弗敦邑七月。(遗393)
辞中的“兹邑”指的是殷都;“敦”有灾害意,这两辞都是卜问洹水是否能淹没殷都。
甲骨文的灾字有一种写作≈等形,与水有关。灾的灾害意也由洪水泛滥给人的生产和生活造成祸害而起,并逐渐发展为指所有灾害。
ト辞中有一字,像人嘴中口液流出形,于省吾释“次”,认为指水流泛滥无方意。照之ト辞,于说极有道理:
乙卯卜,贞,今春泉来水,次?(续存下154)
……洹不次(续存下153)
辞中“泉”乃“洹泉”的简称,这是占ト洹河是否泛滥之事的。
农作物生长离不开雨水的浇灌,正常适时的下雨对庄稼十分有利,相反,则会使收成降低。如:
串未卜,中宮贞,黍年有正雨?(合集10137)
帝令雨正年?(合集10139)
辞中的“正”过去多释为“足”,“正雨”释为“足雨”,意为有充足的雨水。这一解释印之文献和辞意都不恰当。对此,刘钊给予了辨正,指出,上辞中的“正”字不应释为“足”,而是“正”字,意为“适当”,“黍年有正雨”即种黍收成有适当的雨水之意。
因此,上列ト辞的“正”意为适时、及时,是卜问稷、黍的生长能否有适时的雨水。如果仅雨水充足,但下得不是时候,多又何益?因此甲骨文中又有专门占ト雨水是否能给收成造成灾害的卜辞:
贞,雨不正辰,亡匄?(合集24933)
贞,茲雨隹孽?(合集12892)
勿孽年,有雨?(续1.3.1)
这几辞都是担心下雨不当,使年成不好的贞问。辞中的“雨不正辰”很明显的是说雨下得很不适时,故问有无“匄”,“匄”者,害也,“亡匄”,郭沫若讲:“犹言亡(无)害也”。辞中的“孽”,《诗•小雅•十月之交》笺云:“妖孽谓相为灾害也”。也指灾害。因此说雨水下得不是时候,或者太多太大,都会给农业生产甚至一年收成造成重大危害。
有些甲骨文还直接记载了殷人担心受到水灾的事实。如:
贞,今秋禾不冓大水?(合集33351)
丙子贞,不水?(合集33352反)
葵丑卜,贞,今岁亡大水?(英2593)
辞中的“冓”意为遇上、碰到。这是希望秋天的庄稼不要遇上大洪水的意思。
甲骨文中,把雨分为许多类,如大雨、小雨、丝雨、联雨、延雨等等。这些雨当中,有些应属灾害,如“烈雨”与“疾雨”这两种雨类似现在的暴雨,来势猛烈,时间短,雨量大,往往会造成灾害。
贞,不亦烈雨?
贞,其亦烈雨?(京419)
贞,祸,其雨疾?(合集12672甲正)
贞,今夕其雨疾?(佚565)
……疾雨,亡匄?(前4.9.7)
“疾雨”与“亡匄”相连,可知暴雨容易成灾的事实,ト辞里又有“延雨”,即连绵不断之雨。如果天气长时间下雨不睛,多半能形成涝灾,或影响农作物正常生长和人的正常生活。卜辞有:
贞,延多雨,兹御?(续4.20.3)
贞,不延雨,兹[御]?(粹760)
辛亥卜,贞,延不多雨?(前3.18.6)
ト辞中还有一字作雨下有林形,有人释为“霖”字间,但辞例太残。
……贞,……霖……豕……(前49.8)
如果释霖不误的话,“霖”指阴雨连绵,长期不睛。《尔雅.释天》曰:“久雨谓之淫。淫谓之霖”可证,其意与“延雨”同。
由于雨的不当能形成灾害,故在殷墟卜辞有“宁雨”一辞。如;
乙亥卜,宁雨。若?(存2.742)
乙未卜,宁雨于社?(后上19.7)
终酉卜,宁而于岳?惟……(前5.18.4)
“宁”《说文》曰:“宁,定息也。”《尔雅,释诂》日:“定,止也”,可见“宁"有停止之意。“宁雨”是希望雨停下来的意思。“若”指吉祥、顺遂。如果雨停,则为吉样,表明雨下得太多已给殷人造成了灾害。为此,殷人要向山神、社神求祭,乞求这些神仙帮助他们让雨停下来。
3.风灾
甲骨文中的“风”字乃是借字,是借“凤”为风。风中的“大风”往往能形成灾害,故甲骨卜辞中有下列辞例:
丙寅卜,曰:风不祸?(粹1417)
丙午卜,亘贞,今日风祸?(后上31.14)
贞,兹风不隹孽?(合集10131)
今日辛,王其田,不冓大凤?(佚73)
占卜大风能否带来灾祸,表明殷人对风的厉害已有深刻认识。
ト辞中还有“大掫风”,于省吾认为“掫”即骤,“掫风”犹今言“暴风”。暴风往往为害甚烈,能吹倒禾稼,掀翻房屋,摧折林木。因此,殷人对暴风心有余悸,谈之色变。
癸卯卜,[ ]贞……王占日:有祟……掫风之夕……羌五。(合集367正)
……甲展,大掫风,之夕皿……(菁3)
壬寅卜,癸雨,大掫风?(后下33.6)
甲辰因有大暴风,故晚上举行祭祀。后一辞风雨相连,即所谓的暴风骤雨,对依靠自然生存的殷人而言,自然战战兢兢,心中暗祷。
面对大风,殷人也十分希望其早点风平浪静,故ト辞中有“宁风”之举;
其宁风雨?(屯2772)
癸卯卜,宾贞,宁风?(卜558)
弜宁风?(粹456)
“弜”为否定词,相当于后来的“不”或“弗”之类。由于风神在甲骨文中被认为是上帝的“使者”,因此,般人希望风止的时候,往往要举行祭祀:
丙辰卜,于社宁风?(掇﹣349)
癸未,其宁风于方,有雨?(人1994)
甲戍贞,其宁风三羊、三犬、三琴?(续1.15.3)
辞中殷人为“宁风”而向社稷神、四方神祭祀,用牲有羊、犬、豕,可见其用心之虔诚。
殷商王朝地处黄河中下游,境内土地主要为黄沙土,这种土疏松干散,遇风极易飞扬,从而出现扬尘天气,成为一种自然灾害。反映在甲骨文中,就是“霾”。对此字,郭沫若认为“此字雨下从一普形如猫,决为霾字。《尔雅•释天》云:“风而雨土为霾”,疏:“孙炎曰:“大风扬尘土从上下也。”这种天气,很似今天的“沙尘暴”。ト辞有:
丁酉卜,争贞,风位有霾?(明758)
……隹霾……有作(祸)?(前6.49.2)
风可扬尘为害,故前一辞贞为“风位有霾”,后一辞则与有无灾祸相并。
4.雹灾
冰雹对农作物的危害很大,甚至对房室和人都能形成威胁。从甲骨文记载的情况看,殷商时期,人们也曾饱受雹灾之苦。甲骨中的“雹”字,作雨下有3个空心圆点,过去被释为“霁”字,不确。卜辞中的“齐”字并无作圆点的。故释霁非。雨下3个圆点乃象所下雹子之形。冰雹一般是会造成灾害的,因此,有雹时,殷人总是要卜问是否成灾。如:
癸来卜,宾贞,兹雹隹降祸?
癸未卜,宾贞,兹雹不隹降祸?十一月。二告。(丙57)
丁丑卜,争贞,不雹?帝不……
丁丑卜,争贞,不雹?帝隹其……(乙2438)
……宁延马二匹,辛巳雨以雹?(合集21777)
5.雷灾
在对科学了解十分有限的古代,人们对雷电十分恐惧,视为不吉之兆。且打雷时放出的闪电,有时会击人至死或引起火灾,有时又会带来冰雹,砸伤禾苗房舍,故雷电所带来的灾害也是自然灾害之一。卜辞中有:
贞,雷不催祸?(合集13415)
雷雨经常相伴,故卜辞又有:
王占日:惟甲兹鬼惟介?四月甲子允雨,雷。(合集1086)
王戍雷,不雨?(合集3945正)
雷雨交加,多是暴雨,不但容易形成灾害,而且能给人一种阴森恐怖之感,所以卜辞占卜它能否带来灾祸。
6.蝗灾
蝗灾是一种虫灾,是古代一种严重危害农业生产的自然灾害。殷墟甲骨文中有一字,似一虫形,旧释为蝉,又释为蟋蟀,均不达意。彭裕商释为“螽”,即蝗虫,郭若愚、夏渌、范毓周等也有如此看法。这种解释是对的。从甲骨卜辞看,殷商时期,人们对蝗虫的危害已有十分清楚的认识,经常占卜它能否到来。如:
癸酉贞,蝗不至?(怀特1600)
庚申卜,出贞,今岁煌不至故商?二月。(文录687)
这是担心成群的蝗虫会不会到达殷都的占卜。又有:
丁酉贞,蝗不举?其举蝗?(京人2362)
乙酉卜,宾贞,蝗大举?......(存1.1192)
[ ]酉卜,于……告蝗举。(合集33232)
辞中的“举”是指蝗虫大批出动的意思。从上列三辞可知殷人在密切关注着蝗虫的动向。同旱灾、水灾一样,殷人也有宁息蝗灾的愿望。如:
甲申蝗夕至,宁,用三大牢?
贞,其宁蝗于帝五工臣于日告?(屯南930)
庚辰,贞,其宁煌?(南明481)
每当蝗灾发生时,股人要将此事告诉神灵和先祖,请求冥冥之中的神祖们帮忙除害。如:
庚……,告蝗于河?(合集33229)
其告蝗,上甲二牛?大吉。(合集28206)
[ ]成,贞,其告蝗于高祖憂?(合集33227)
这些都是殷人向神祖举行告祭、将蝗灾发生的情况上报的占卜。
7.鸟灾
殷商时期,林木茂密,鸟类众多。然而,在种类繁多的鸟中,一些对农作物甚为有害。因此,殷人对之十分痛恨,并起而驱之。卜辞中有一字,作一人手执长杆驱一鸟形,隶定为“(隹攵)”。有人认为,它既有“鸟害之义,又有驱逐啄食作物之鸟以保护庄稼之义。”彭邦炯认为“(隹攵)字初义当为驱赶鸟,后成为某鸟之专称,大概此鸟对人类危害大,故从手持棍驱赶或鞭打之形。ト辞有:
今秋其有降(隹攵)?(珠269)
……我……降(隹攵)
……降(隹攵)?八月。(乙2652)
“降(隹攵)”就是指造成鸟害的意思,秋收时节,鸟害的发生对即将成熟的农作物危害最大。又有:
贞,其有来(隹攵)?无来(隹攵)!(乙2595)
此辞中的“(隹攵)”已明显为鸟害意了。为此,殷人也有“宁(隹攵)”之ト。如;
贞,[宁](隹攵)于[兄]?(粹607)
[]申卜,贞,方帝宁(隹攵)?九月。(甲1148)
“宁(隹攵)”意同前面所谈到的“宁雨”、“宁风”,此不赘述。
8.震灾
地震给人类造成的严重灾难是人所共知的,而我国是世界上的地震多发区,几乎每朝都有地震发生的记录。到了殷商末期,也发生过大地震。《竹书纪年》云:“帝辛四十三年春……晓山崩。”《淮南子》中也有两处记载,如《俶真训》曰:“逮至殷纣……时,峣山崩,三川涸。”《览冥训》又云:“纣为无道,故峣山崩,而薄落山水捆。”峣山,在今陕西境内。“崩”是古代地震的用语之一。以上记载可知在殷纣王末年,陕西一带曾出现了一次使峣山崩、河水竭的大地震。这次地球内部的运动,想必给震区居民造成了极大的灾害。
除以上所指出的水、旱、风、雹这些自然灾害外,殷商时期的人们由于科学技术落后和对自然认识水平低下,加之迷信心理作用,也多把现在看来一些正常的自然现象或天象看作灾异。
日食是有规律的天象之一,在古人看来它的发生并不吉祥,而是灾祸到来的征兆。为消除它,从上到下都要有所行动。《左传•昭公十七年》:“日有食之,天子不举,伐鼓于社;诸侯用币于社,伐鼓于朝,礼也。”殷商时期,人们对日食现象的出现也是心怀忧虑,对其是否带来灾难要反复占ト。如
癸酉贞,日夕有食,隹若?
癸酉贞,日夕有食,隹若?(佚347)
庚辰贞,日又戠,非祸?隹若?(粹55)
关于“戠”字,郭老认为“戠与食音同,盖言日蚀之事邪?”“日戠”就是日食。上引三辞可以看出,殷人对日食发生后所带来的后果十分担心,故要反复地对之占ト。
对月食的发生,殷人更为恐惧,贞卜之时更明确地把它与灾祸连在了一起。如;
癸未卜,[争]贞,旬无祸?三日乙酉夕,月有食,闻。八月。(甲1289+1749)
这条卜辞原是卜问十日之内有无灾祸的,谁知卜后的第三天晚上就发生了月食现象。显然月食已被殷人看作是这一旬内的灾祸了。又:
癸丑卜,贞,旬无祸?七日己未夕皿庚申,月有食。(库1595)
事情大至与上举辞例同,所不同的地方是这次月食发生在占卜后的第七日。还有更直接者:
[己]丑卜,宾贞,翌乙[未]……黍登于祖乙?[王]占曰;有祟,不其雨?六日甲午夕,月有食。乙未酒,多工率条遣。(丙5),
辞中商王亲自求卜,已知不久会“有崇”,即有祸事,果然六天后出现了月食天象。
在殷人眼里,彩虹也是不祥之兆。如:
王占曰:有祟。八目庚戍,有各云自东宜母昃,亦有出虹自北饮于河。(合集10406反)
王占曰:有崇。八目庚戍,有各云自东宜母昃,有出虹,自北饮于河。(合集10405反)
……九日辛亥,酒,大雨自东……虹西……(己8503)
上述前两例ト辞表明,虹是商王占断“有崇”后出现的结果、透露了殷人视虹为一种灾异的认识。以虹为灾的观念在殷之后延续了很长的时间,如《释名•释天)就谓:“美人(按:美人为虹的别名),阴阳不和,婚时则此气盛,故以其盛时名之也。”
二、自然灾害产生的地理环境和气候因素
从目前的考古发掘成果看,殷商文化所及范围较大,北面到辽宁喀左和内蒙的克什克腾,南到江西清江,东至大海边的山东海阳,西到陕西、甘肃。在这个范围之内,学者们将其划分为商文化中心区、商文化亚区和商文化影响区三部分。其中,商文化中心区应属商王朝直接统辖之地,即商王畿所在。亚区主要是对商王朝叛服不定的诸侯地区,这些诸侯在王朝强大时则归顺称臣,反之则反叛不朝。商文化影响区则主要是方国地区,殷商王朝对之控制力量十分有限。
商王畿地区正处于黄河中下游一带,包括山西东部、河北中部、河南全境和山东西部。如果从历史地图上看、殷人活动的地理区域,主要在以黄河为中心的古中原地区。这里总的地势是西高东低并趋向平缓,一望无际。境内河流众多,湖泽遍布。由于中国大陆位于欧亚大陆东部,东、南被海洋环绕。因此,陆海冷势气流与行星风系的季节性位置移动所引起的季风性风系变化,使我国的气候具有大陆性季风气候特征。这种特征就是,夏季受来自温暖的海洋季风影响,气候湿润多雨;冬季受来自西伯利亚冷流控制,气候干燥寒冷,常刮偏北风。而黄河中下游地区正处于典型的季风气候区内。
在3000年前的殷商时期,黄河中下游地区,由于植被较为良好,森林盖率较高,因此,气候条件要比现在温暖湿润一些。竺可桢根据考古资料研究指出,股代大部分时间的年平均温度高于现在2℃左右,一月的平均温度大约比现在高3-5℃。这一结论是可信的。ト辞中获象的记录和象骨在殷墟的发现从动物学上佐证了这一结论。虽然如此,受大的地理位置因素的影响,中原地区大陆性季风气候的特征还是难以改变的。竺可桢还指出:“此区域以西则被400毫米等雨线所分离。雨量最高点在7月,冬则异常干燥。此地全年雨量变迁甚大……”竺先生认为这一地区的年雨量变率为35%,而这个标准达到25%时,农作物已受损害,如达到40%,则无收获。因此,在殷王畿之内,每年的冬春两季总是干燥少雨,常发生旱灾。由于长时期干燥,来自偏北的大风随着南移而风力不断加大,有时形成狂风。而暴风又很容易刮起地上干燥的沙土形成扬尘天气,甚至是沙尘暴。而夏秋两季雨水充沛,又多出现水涝。
前引带有月份的ト旱ト辞中,很明显地可看出,旱情大多生在春季,也有少量的秋旱。另外,这一地区的雨量变率极大,大量的雨水主要在夏季降下,而且在季风的影响下,降水还常以暴雨形式降下。由于雨量大,时间集中,每年的6~8月,降水量可占全年的65~80%,甚至两天时间里可降水100~150毫米,很容易引起洪灾。
商王畿内众多的河流和湖泽遍布的微地貌也大大加重了洪灾等一些自然灾害的危害程度。在这一区域内,较大的河流有黄河、漳河、沁水、洹河、濮水、汤河等。这些河流中,尤以黄河为害最甚。黄河上游的数条支流均发源或流经黄土高原,携带了大量泥沙。在进人中原地带以后,平坦的地势使其流速骤减,泥沙沉积,从而形成冲积扇。由于河床的不断抬高,因此,在遇到夏季暴雨或连日大雨后,黄河在中下游地区极易决口和改道而泛滥。而此域内遍布的湖泊泽薮(据统计,先秦时期约有40多个)所造成的低洼地貌,使水系散乱,大部分洼地又无有效的退水通道。因此每当河水泛滥,往往冲进湖泽,又导致湖泽向四周溢水,从而形成汪洋泽国,发生水涝灾害。水涝灾害的后果相当严重,每次洪水降临,殷民总是不可避免地受到秧及,甚至被迫迁都别地。
地处洹水岸边的殷都,也常受到河洪泛滥的威胁。来自西部太行山的洹水因地势西高东低,发起水来势加破竹。因此,每当汛期来临,殷王朝总是战战兢兢,十分担心王都能否受到洹水灾害,并为此而反复占卜,隆重祭祀。
黄河中下游的地理环境和季风气候,也是殷商时期不时出现雹灾的原因。夏秋两季,容易发生这种现象。当积雨云中小冰滴随气流的不断升降而与沿途小水滴合并,且增大到上升气流无法支持时,即积落地面,形成冰雹。较大的冰雹对农作物、房舍甚至人都有危害,故殷人需时常占卜。
黄河中下游地区正是由于地理环境因素和由此带来的气候因素的影响、从而形成了水旱灾害频发的严重后果。据统计历史上从公元纪年以后的1900多年间,此域内的水旱灾害平均每1.74年就有一次,这还不包括历史文献记载的遗漏。文献中对殷商时代水旱灾害的萦萦记载,卜辞中数量庞大的凿凿实录,正是这一情况的真实反映。远在3000年前的殷人,面对田土四裂、禾苗枯死的旱灾和洪峰迭至、波浪滔天的涝灾,更多地是无奈和恐惧。卜辞中的反复贞卜,不厌其烦地祷告,无不透露出殷人的担忧与企盼。
在古代历史上,黄河中下游地区还是蝗灾的重发区。由于本地区地貌和气候的特点正好适合蝗虫滋生的条件,因此,这里经常遭受到蝗虫的侵害。在古代文献中,各地发生大规模蝗灾的记载比比皆是。据统计,从春秋时期鲁桓公十五年(公元前707年)开始记录蝗灾以后至清宣统三年(1911年),在这2618年当中,史书上共记载有776年中都发生了蝗灾,占总年数的30%左右。而这一比例还是在不完全统计上得出的。
在自然灾害史上,旱灾与蝗灾密切相连,甚至有“旱蝗”之称。黄河流域有大面积的冲积滩地、河间洼地和天然湖泽,如有名的大野泽、雷夏泽、菏泽、圃田泽、荥泽、大陆泽等均分布于此。而“蝗之所生,必于大泽之涯”。古中原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蝗虫成灾的重要条件,因为蝗虫是一种无真正滞育性的昆虫,它不能通过延滞发育来逃避不利环境的影响,因此干旱迫使蝗虫从滞水洼地周围的滩地这一源地向外飞迁从而形成蝗灾。ト辞中殷人多次卜问蝗灾之事,希望“宁蝗",也是不堪忍受蝗灾折磨的表现。因为如果发生大面积蝗灾,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三、古代先民的抗灾措施
水、旱、雹、蝗等各种灾害是自然界的自然现象。
在古代,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科学技术手段落后,人们对自然的控制能力极其微弱。面对自然灾害,更多地是被动接受。他们不了解这些灾害产生的原因,而是把它们都归属到上帝、自然神以及先祖的操纵上。因此,每逢发生自然灾害的时候,古人们首先要祈求于神祖。
殷商时期的中原地区,巫风颇盛,所谓的“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就是很好的说明。在殷人心目中,造成水旱灾害都是上帝的旨意。因而,殷人要经常地占卜,看看上帝是否降下灾祸。如:
辛卯卜,[ ]贞,帝其旱我?三月。(合集10172)
戊中卜,争贞,帝其降我旱?(合集10171)
贞,帝不降大旱?九月。(合集10167)
贞,帝令雨,弗其正年?(合集10139)
“帝”即上帝,这是殷人心目中的最高神,它能呼风唤雨,左右一切。因此,殷人总是要不断地向它贞问。
不管殷人如何求占,自然灾害还是照常发生。每遇至此,股人最先想到的是向自然神祗和自己的祖先祈祷,希望他们能给予庇护和帮助。而对于上帝,殷人此时又感到高不可攀,故在求雨之时还不敢直接去找上帝。ト辞有:
贞,求年于岳?(合集10739)
庚午贞于大示,求禾雨?(合集33320)
求于河,年有雨?(合集28259)
庚午卜,其求雨于山?(邺3.38.4)
口未卜,求雨自上甲、大乙、大丁、大甲、大庚、大戊、中丁、祖乙、祖辛、祖丁十示率(羊土)?(佚986)
向山岳求雨解旱,是因为殷人认为,山岳高耸,云生其上,故能降雨。《淮南子•人间训》中也有“山致其高而云(或作雨)起焉”的说法。殷以后,向山岳求雨之习尚在流行,春秋时“郑大旱而有事于桑山”,(见《左传•昭公十六年》)即是在桑山举行求雨之祭。河神能兴云布雨自不待言。殷人向祖先求助,是因为他们当中有些人已成为上帝的宾客,股人希望通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而间接向上帝求雨。
甲骨文中有一字作雨下舞形,郭沫若认为该字是动词。ト辞里均为求雨之祭,是后世“雩”之异门。殷人每遇旱灾,常举行雩祭。如
于翌目丙雩,有大雨?(粹848)
呼雩,亡大雨?(粹846)
乙酉卜,弜雩,及夕雨?(人2370)
王其呼伐,雩,孟有雨?
隹亥雩,孟田有雨?(掇1.385)
以上凡“雩”的,均与雨相关。殷人在求雨时,还要奏乐跳舞。如
庚寅卜,今日奏舞,雨?(甲3069)
乙未卜,今乡奏舞,有纵雨?(前3.20.4)
雩祭时,乐舞相伴,目的无非是告知并取悦神祖。《诗经•甫田》有:“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说文》在释“雩”时也言:“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殷人所“舞”的对象、多是一些能带来雨水的自然神。
乙巳卜,宾贞,舞河?(乙3899)
勿舞河,亡其雨?(乙6857)
壬申卜,殷贞,舞岳?(前6.20)
舞岳,雨?(人2260)
参与雩祭进行“舞”者,主要是“巫”。《周礼》司巫云:“司巫掌群巫之政令,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等。”殷商时期.巫的地位很高,著名的大臣巫威就是一个大巫,ト辞中也反映出巫的存在。但是遇有大旱,有时还要商王自己出马,股人对最高统治者亲自上阵的期望值也极高,下列卜辞就可体会到:
王舞,允雨?(人3085)
“允”是果真的意思,商王在雩祭中亲自舞了一通,果真要下雨吗?其实,商王为求雨而赤膊上阵并不稀罕,早在其开国之君成汤时,就已开始了。为解除旱情,当时的成汤亲自祷于桑林,自己充巫,祈求上苍降雨。后世国君充巫也有例可寻,《说苑》讲战国时,“齐大旱……今诚避宫殿暴露,与灵山河伯共忧其幸,而幸而雨乎?于是,景公出野暴露,三日,天果大雨。”
殷人求雨之祭还有酒、燎、沈、取、伐等。其中燎祭常见。“燎”即焚柴火以祭天神。当时人们相信,烧柴火时产生的烟雾会导致天空积云下雨。
戊午卜,于河求雨,燎?(乙8689)
丙寅卜,其燎于岳,雨?(宁1.90)
贞,求雨于憂,燎九牢?(遗923)
辛巳贞,雨不既,其燎于效社?
弜燎,启?(合集11499)
ト辞中还有作土龙求雨之祭,对此,裘锡圭已有详论。作土龙的原因该是“土龙致雨”.(见《淮南子•隋形篇》)为了求到雨,殷人有时还要用人为牲,举行祭祀。如:
贞,今丙戍烄(女才),有纵雨?(乙3449)
癸巳卜,今夕烄?(甲895)
“姣”字作火上人形,这是焚巫之祭。春秋时宋国还保留有祖先传下来的这种风俗。《左传•僖公二十一年》载:“夏,大旱,公欲焚巫尪”。更后者也还保留这一作法,董仲舒在其《春秋繁露•义证》中讲:“春旱求雨,令县邑以水日祷社稷山川,家人祀户。无伐名木,无斩山林,暴巫,聚矩。”
蝗灾发生时,殷人也会像求雨一样,告祭神祖以求“宁蝗”,ト辞中多有此辞例,前已列举。
虽然殷人将解除灾情的第一希望寄托于六个祷和祭祀神祖身上。但是,自然现象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因此,除了向心目中的神灵先祖发出信息外,殷人也并不完全坐等求救,他们在祭祀的同时也采取了一些抗御的实际对策和措施来自救,以此减轻或避免灾害带来的损失。
旱灾对农业影响极大,在以农业为主要经济生活的殷代,解决旱情给农作物带来的不利影响是殷人必须考虑的。《汜胜之书》云:“汤有早灾,伊尹作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区田,据桂馥讲即“剾”田,是“剜地作方以下种,使容粪,且耐旱,与坑田漫种迥异。”殷人不但在下种时就作了抗旱准备,并且采用负水浇灌庄稼的方式抗旱保墒。
殷人抗旱的另一项举措就是进行人工引水灌溉,ト辞有“畴”字,极像耕田中有迂曲之水沟。又甲骨文中的“(田巛)”字,形似田边有水流。《说文》中的“〈”指的就是“水小流也”。田边有水在流,自当有沟渠了,说明殷人已知引水灌溉来抗御早灾。关于此事,ト辞中已有迹可寻。王贵民曾释一甲骨字为“泥”,并言此字“上从沚,下从土,则可认为从浞从土会意。浞在古书里有濡湿润泽义,此处应为引水灌田。
利用井水抗旱也是股人使用的方法之一。卜辞中的“井”,虽是方国名,但其字很像用木材叠架的水井。考古工作者曾在河北藁城台西商代遗址中发现过水井,并底还有水桶、陶罐等汲水工具。在殷墟,也有水井发现。这些井都是在建筑基址旁边,应是生活用水之水井。但据此有理由相信,殷人已有开凿农用水井运用于农业抗旱浇灌的技术了。
对于蝗灾,殷人也采取了积极有效的对付措施。甲骨文中有一字形为火上有虫形,即“秋”,这显然是在用火驱虫。唐代姚崇在其《治蝗疏》中就曾说过:“秉彼蝥贼(指蝗虫》,付畀炎火。”有人认为ト辞中的“秋”字本意就是用火烧杀害虫,保住庄稼,进而才有谷熟之收获。如果此虫尚不能确指蝗虫的话,那么下引ト辞可以指实:
终酉卜,其……?
弜亡雨。
蝗其出于田?弜。(合集28425)
此辞中的“蝗”字,头呈方形,长有一对较大复眼,头著两根较长触角,背上生有前后翅各一对,后肢特别发达,显然是一个象形字,同我们现在看到的蝗虫一模一样。辞中ト问蝗虫是否出现于农田,又问有没有雨,说明殷人已经知道,雨能灭蝗。这是因为,降水后的低温多湿可直接抑制蝗虫发育,有利于病菌繁衍,降低虫的密度,大的降雨对幼蝻又有机械杀伤作用。清人顾彦在《治蝗全法》中也讲:“淫雨连旬,则蝗必烂尽,盖雨能杀蝗也。”由此可知后世放火烧蝗和利用雨水灭蝗之法,早在殷商时期就已经滥觞。
四、战国时期周口地区的自然灾害(附文)
周口地区历史上的自然灾害主要有水、旱、虫、风、暴雨、冰雹、雷击、地震、疫病、雨淞、寒潮及霜冻等。以水灾为甚,旱、虫次之。据《周口地区志》记载,今周口地区从周庄王十五年(前682年)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前的2631年中,严重的自然灾害有674次,其中水灾273次,占40.5%;旱灾147次,占21.8%;虫灾131次,占19.4%;风灾42次,其他灾害81次。在以上多种自然灾害中,水、旱、虫灾就占81.8%。
战国时期,今周口地区发生的自然灾害主要有水、早、蝗等灾,也有风灾、地震等。此时,黄泛也有记载。
水灾。周庄王十四年(前683年)秋,今淮阳、西华、太康、沈丘等地大水,毁禾稼。次年复大水。周景王二十二年(前523年)五月,今淮阳沈丘大水。周敬王四十三年(前477年),今豫东大水。周显王元年(前368年),今周口地区大雨连三月,大水。
先秦时期,黄河水患记载甚少。据《中国水利史》载:自唐尧八十年(前2278年)到周定王五年(前602年),黄河大徙,凡历1677年,有史籍可查者,陈地计泛6次,徙1次。
旱灾。周灵王十七年(前555年)春,今淮阳、西华、扶沟、太康、沈丘大旱,大饥荒。周灵王二十七年(前545年)春,今准阳、太康、项城、沈丘大旱,饥荒。周景王十二年(前533年)四月,陈、沈丘大旱。周敬王二十七年(前493年),沈丘连续2年大旱。
蝗灾。蝗灾是周口地区历史上出现危害最大的虫灾,从商代至建国前共发生蝗灾175次。最早的一次蝗灾发生在商高宗武丁五十五年(前1266年),武丁南狩返回途中经今西华一带,这里发生蝗灾,武丁率军奋起灭蝗,民众至今称颂。周襄王二十八年(前624年),豫东大旱,大蝗。
风灾。周景王二十一年(前524年)五月,大风。
地震。周贞定王三年(前466年),空桐(今河南虞城县)发生地震,震级6级,烈度8度。震7日,台舍皆坏,人多死,波及豫东地区包括今周口一带,这是周口地区有史记载发生的第一次地震。
参考资料:
郭旭东《殷商时期的自然灾害及相关问题》
穆仁先《周口历史文化通览•历史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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