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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华灯初上,月朗星稀。
临安城,玉楼春。
“好妈妈,你便请阿鸢姑娘出来唱一曲罢!小生多日未见阿鸢,实在是想念得紧,您便可怜可怜小生吧!”
“就是就是,本大爷也许久未见阿鸢,你去把阿鸢叫出来,多少银子大爷我出得起!”
“你们还是歇了心思吧,自从阿鸢见了莫景行,连本公子都再未与佳人相会,我还真是引狼入室……”说话的年轻公子面色懊恼,语带惆怅。
他手持玉扇,身着华服,倒也称得上俊秀。但若是与莫景行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不足为提。是以,他话音方落,周遭原本眼神热切的众人霎时神色萎靡,歇了心思。
被围在中间的老鸨抖了抖帕子,笑着出声安抚:“各位大爷可甭为难妈妈我了,阿鸢姑娘如今可是临安城的头牌花魁,她早已不受我们玉楼春的约束,想见谁那也是人家姑娘自己说得算,大家伙有这工夫和我这老婆子说话,还不如想想如何讨得佳人芳心才是!”
“莫公子才高八斗,仪表堂堂,何况人家还有个做丞相的爹,哎,阿鸢姑娘,阿鸢姑娘……”年轻的书生目色痴迷,神色哀伤。
“咳,不就是会念几句酸诗吗?等阿鸢姑娘厌烦了,自然会想起本大爷的好!”大腹便便的富商扶了把腰带,自去寻其他姑娘了。
年轻的俊秀公子笑着和好友插科打诨,不住埋怨莫景行“见色忘义”:“当初阿鸢姑娘偶然闻得景行的诗句,央了我请景行前来,哪知道这两人如今打得火热,竟是把我抛诸脑后了……”
白玥嘴里嚼着香瓜子,晃着两条小短腿,席地坐在二楼的栏杆旁。闻得楼下众人交谈,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用力朝楼下啐了一口:“呸!不知哪儿来的小妖精,把这群蠢人迷得晕头转向,还当是什么天仙下凡!”
“姐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允许这货活了这样久!”白玥咂吧咂吧嘴,想想她这些年吃过东门李记的羊汤,隔壁街老王家的芝麻烙饼,后山的蛇鼠虫蚁也被她挑挑拣拣消灭个遍,倒是还未尝过花妖的滋味,不知做成鲜花饼是否好下咽?想着想着,小姑娘不自觉流下几滴口水……
“把你的舌头收好。”
身后忽地传来清冷的女声。白玥捂着嘴巴,将险些暴露的长舌缩回口中。
“姐姐?你怎地出来了?”白玥连忙起身,拍了拍粉裙上的灰,仰头讪笑。
“我若再不来,你岂非要将楼中之人全都吓跑?”
女子一袭青衫,脚踩木屐,黑顺的长发随意挽起,怀中抱着一把古琴隐隐泛着绿意。她缓缓朝栏杆处走来,面如秋水,目若寒星。
“吓跑就吓跑嘛,这破地方本大人待了几十年,早就待腻了!”白玥满不在乎地努努嘴,双手环胸,小脑袋傲娇地转向一旁。
白玥自认是一只顶顶有出息的鸟儿,若是叫她昔年的好友知晓她竟在这凡人的青楼待了几十年,还不知该如何笑话她!
女子长眉微挑,语气淡淡:“看来比起临安城,你更喜欢大漠荒野。”
白玥保持着傲娇的姿态不为所动。
“不知大漠里可否有白糖糕。”
白玥小巧的耳朵动了动。
“反正冰糖葫芦是不可能有的。”
白玥头顶的双丫髻颤了颤,小姑娘转过头,目色愤然:“我才不要去大漠!南絮你这个坏女人!”
2
玉楼春最出名最美艳的女人,是花魁阿鸢。
玉楼春最神秘最冷傲的女人,是琴师南絮。
没有人说得清南絮在玉楼春待了多久,似乎从她们有记忆起,南絮就存在于此,也从未有人去探究她的身世过往。南絮琴技一绝,整个临安城无出其右,人人见了她都要尊称一声“南先生”。
而阿鸢,是在年初的一个雨夜独自出现在玉楼春门前的。从此,临安城的花魁易主,玉楼春的门槛不知换了几何。
多少富商豪杰为求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多少达官贵人为春风一度,稀世珍宝,尽数奉上。从春寒料峭,到夏日炎炎,不过半年光景,花魁阿鸢艳名远播。
阿鸢喜华服,喜珍宝,喜佳肴,更喜俊俏的郎君。
在莫景行之前,阿鸢似一团火焰,热情张扬。直到莫景行出现,两人好似日日相伴,阿鸢也甚少出现在人前。
莫景行原本是有妻室的,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当朝太后娘家的嫡长孙女。这样的身份,受了夫君冷落,被一个低贱的人压上一头,又如何能忍?
那莫少夫人大张旗鼓地带了府兵去玉楼春抓人,却未想到莫景行竟自断一指,以死相逼。到了这个地步,侯府断不会允许自家女儿和青楼女共侍一夫!一封和离书,也断了莫丞相在朝堂上最有力的臂膀。两人不足周岁的儿子亦被抱走,丞相夫人一病不起。
人人都道,莫景行是色迷心窍,为了阿鸢,妻离子散,连莫家的前程都不顾了。
“姐姐,那个莫景行我看活不了多久了,你看他脚步虚浮,印堂发黑,怕是被那花妖吸光了!”白玥咬下最后一口白糖糕,指着后院嬉闹的两人啧啧叹道。
南絮安坐在一旁,修长如玉的指捏着茶盏,目光在触及阿鸢温婉哀伤的眼时,神色微顿。再去看时,阿鸢又恢复了平日娇嗔的妖媚模样。仿若刚刚只是错觉。
三日后,有人在护城河中发现了莫景行的尸体。
那尸体被河水泡得肿胀,早已辨不清面目,莫丞相认完尸首后,险些昏厥。
莫家有两子,长子景行,次子行止。次子因故自幼长于寺庙,与父母缘薄,唯有长子景行承欢膝下,得莫丞相悉心教导。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如今却英年早逝!莫丞相自然不甘心,定要将长子的死查个水落石出!而阿鸢,首当其冲。
“莫丞相真是好大的阵仗,惊扰了美人,我看你如何向本王交待!”一身便服的瑞王揽着阿鸢,神色气恼。
莫丞相见到瑞王,便知今日的事怕是不成了。
作为当朝天子最小的叔叔,瑞王最大的爱好便是收罗美人!两日前他偶然得见阿鸢,惊为天人,自此便住进了玉楼春。
阿鸢悲悲戚戚地伏在瑞王的怀中,一张俏脸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可怜:“景行那日怪奴收了旁人的礼,奴气不过同他吵了几句,他竟跑了出去!奴以为他只是去喝闷酒,消了气便会回来,哪知道……哪知道……呜呜呜……”
“好了心肝啊不哭不哭,那小子是个没福气的!你莫要再念着他了,本王以后定会好好待你,绝不会同你吵架!更不会逃跑!不哭了啊……”
莫丞相抓人不成,又被瑞王的话气得半死,气匆匆离开了玉楼春。
阿鸢伏在瑞王的肩膀啜泣,看着莫丞相远去的背影,红唇微勾,眼波流转。待她瞥见二楼帘幔下的一抹青色,嘴角笑意微凝。
3
莫景行死后,阿鸢不过人前悲伤几日,行事越发轻佻张扬,身边的男人如过江之鲫。玉楼春的后院,声色犬马,酒香和脂粉香蔓延向整条院街。
美人怀,温柔乡,没有人会不知趣地在阿鸢面前提起莫景行。直到一日,玉楼春来了一位着素白长袍的俊朗公子。
那男子风姿卓卓,飘逸出尘,自称连苑。连苑见到阿鸢的第一句话便是:“莫景行之死,可与姑娘有关?”
看着来人手中的长剑,阿鸢眼皮直跳,她拿出绣帕抹泪,哀哀戚戚地诉说着和莫景行的情谊,连苑只冷冷瞧着,不为所动。
连苑走后,阿鸢第一次敲开了南絮的房门。
一个妖,还是一个惹上麻烦的妖,总会喜欢寻找同类帮忙。
“从奴来这玉楼春,便知南先生的不同,如今大敌当前,南先生该与奴同仇敌忾才是。”阿鸢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殷勤地递上一杯茶。
南絮并未抬手,她淡漠地扫了眼阿鸢,语气凉薄:“秦连苑要找的人是阿鸢姑娘你,与我何干?”
阿鸢咬着下唇,举着白瓷茶盏的手顿在半空,须臾,阿鸢轻笑出声:“呵呵,南先生怎知与您无关?您可还记得三百年前宝津山脚下的一株蓝色鸢尾?”
“阿鸢姑娘想说,你便是我当年顺手救下的小花妖?”
“正是!说起来,南先生正是奴的救命恩人哩!”
“哦?阿鸢姑娘来这玉楼春许久,怎地不来见见我这救命恩人?”
“……奴……奴不知南先生留在此地的因由,恐扰了先生清净。”
“今日便不怕惊扰了我?”南絮嘴角噙着笑,看向阿鸢的眼神带着讥讽。
阿鸢俏脸涨红,显然没料到一向清冷的南絮这般不好惹。她深吸口气,复又笑道:“南先生也是修行之人,当知世间事皆有因果,您当日救了奴,是为因,奴所为所获,即是奴的果,亦是您的。奴的罪责恐怕南先生也逃不了干系……”
“呸!好不要脸的妖精!”一声娇叱从屋顶传来。
白玥原本躲在房梁上小憩,闻得阿鸢的话立时飞下,对着那张美人脸便是一巴掌。
阿鸢躲闪不及,被掌风掀倒在地。
“啊——”
白玥还待上前,却被南絮叫住:“你再来上几下,阿鸢姑娘的俏脸怕是要保不住了。”
阿鸢捂着脸,眼神晦暗不明。她实在没料到,一个三寸丁竟有这般大的力气!
“谁叫她胡说八道!自己惹了一身骚,还来威胁旁人!救你还救出来债了啊?你拉不出屎也怪茅坑啊?”
“咳咳,白玥!”南絮板着脸训斥:“叫你多读些书,这整日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日后若是你……”手触及腰间悬挂的小葫芦,南絮叹气:“算了,来日方长。”又转头看向阿鸢,沉声道:“你起来吧,我会帮你对付秦连苑,但我有一个条件。”
南絮的条件是收回当初遗漏在阿鸢身上的黑气。
那些黑气,是世间最邪恶的力量所化,包含了贪婪、嫉妒、懒惰等等阴暗面。
三百年前,南絮收集黑气后未及炼化,途中遇被天火烧成两段的阿鸢,顺手施救。彼时阿鸢只是一个刚修成人身的小花妖。
玉楼春初见,南絮便发现了她身上的不妥之处,待想起阿鸢是谁,终于确定当初温柔脆弱的小花妖缘何有此变化。阿鸢沾惹的,当是贪念。
阿鸢捂脸起身,目光闪了闪:“好,一言为定。”
4
秦连苑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他是国师。当莫丞相老泪纵横地请求他为死去的长子做法时,秦连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他道行颇深,一眼便看出莫景行死得蹊跷。没有哪个淹死的人会犹如一具干尸。
待他见到阿鸢,几乎确定杀人凶手便是眼前的花妖!未免伤及无辜,秦连苑并未当即动手。离开玉楼春后,他差人给阿鸢下了请帖,邀她同游。
蝶隐湖边,柳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雨水沿着叶脉滴落。一身素白长袍的修士手持长剑,神情肃穆。
见到南絮,秦连苑墨眉微挑:“南先生缘何不请自来?”
若说临安城有谁是秦连苑不愿招惹的,琴师南絮当属第一。只因他看不透南絮。他看不透她是何物种,亦看不出她的修为。
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魔非魔。
“我替阿鸢来。”南絮面无波澜,她怀抱古琴,踏着湿润的青草叶,缓步上前。
“南先生可知阿鸢犯了何事?”
“既来此,自然知晓。”
“好,出招吧!”他不愿招惹南絮,不代表他害怕。
看着眼前泛寒光的剑,南絮轻笑:“国师可知,阿鸢为何杀莫景行?”
“我只知杀人者偿命,何况她还是妖。”
“呵,原来国师眼中,妖和人是有高低贵贱的。”南絮嘴角微勾,毫不掩饰心底的鄙夷:“阿鸢当杀,莫景行也非良善。”
六年前,莫景行去闵州求学,经宝津山时失足跌落山崖,全身筋骨尽断,若非阿鸢及时施救,莫景行早已丧命。二人日日相对,渐生情愫。阿鸢为了治疗莫景行摔坏的右脸,不惜动用妖珠之力。以已身之魄为莫景行温养身骨。
莫景行痊愈时,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俊朗不凡。可阿鸢却因损耗了太多修为,无法再维持年轻美貌的姿容。她以薄纱遮面,对莫景行只推说患了咳疾。
莫景行向阿鸢承诺,待归家禀明父母后,定来宝津山迎娶阿鸢,否则必叫他不得好死。
“南先生是说,莫景行有今日,当是应了当日对花妖的承诺?”秦连苑双臂抱剑,面露不屑:“人妖殊途,花妖痴心妄想。”
南絮并未回应秦连苑的话,她望着蝶隐湖中不住跳出的小鱼,神色平静:“阿鸢在山中等了三年又三年,依旧没有莫景行的音讯,便只身来寻,她来到临安城才知晓,原来莫景行乃是丞相之子。”
“莫景行与莫少夫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莫景行与莫少夫人郎才女貌,伉俪情深。”
南絮轻笑,眼中尽是轻蔑:“阿鸢偷偷去寻莫景行,想问一问莫景行这些年可好,是否有苦衷?可惜,她还未同莫景行相见,便见一双璧人恩爱痴缠……情深意浓时,莫少夫人提及山中岁月,莫景行只道一句‘粗鄙之妇,年少荒唐’。”
秦连苑眉头微皱,侧目望向临湖而立的女子。
“世间事大抵如此,由爱生怨,由怨生恨。阿鸢没有回宝津山,莫景行说她粗鄙,她便要去迷天下男子的眼,莫景行薄情寡性,她便要天下男子尝一尝被戏耍的滋味,最后莫景行死于他手,也算是因果报应。” 他将乡下初恋抛在山里,回城娶富家千金,没过6年报应来了
5
夜凉如水,玉楼春后院罕见的安静。
阿鸢穿着华丽的墨蓝色长裙坐在镜前,她斜眉入鬓,唇色殷红,一手揽着青丝细细梳理:“怎么?见到救命恩人又激动了?哼,别以为我会让你出来!”
镜中的阿鸢却是另一幅模样:浅淡的蓝,飘忽的眉目,似乎下一刻便要消散。
“放手吧!你害死那么多人命,恩公怎会帮你?秦连苑已经注意到你,为何你还执迷不悟?”
阿鸢愤起,贴近镜面,语气阴狠:“就因为你胆小懦弱,景行才会抛弃你另结新欢!”
“不是的……”
“怎地不是?若是你早些吸食人之精气,早些拥有这副美貌身躯,景行还会离开你吗?那些日子你也看到了,他有多爱我!多迷恋我!哈哈哈哈哈……”阿鸢大笑,状若癫狂。
“可你还是杀了他!”几乎是同时,女子哀婉悲戚的声音从阿鸢身上传来。
阿鸢不笑了,她又重新坐回镜前,抚弄额边的发:“他负了我,自然该死。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宝津山里荒无人烟,你一个女子他怎会不起疑?呵,你猜他为什么在你遮住面容后就要离去?”
“……不,不会的!”
“执迷不悟的人究竟是谁?如果不是我,你如今不过是宝津山里一只丑陋弱小的妖!你为他失了那么多妖魂之力,他可曾对你有过一丝的留恋?呵呵,粗鄙之妇,何止粗鄙,简直愚不可及!”
“……那你又何必,何必让他在恐惧中死去。”
“恐惧?他所承受的哪里有我万分之一痛!”阿鸢扶着铜镜,声声质问:“你也瞧见他求饶的丑陋模样了,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不是最爱我的美貌吗?他不是愿意为我而死吗?现在他变作花肥有什么不可以?哈哈哈哈……”
铜镜里女子浅淡的容颜渐渐消散,再无声息。阿鸢自顾自地梳理长发,轻轻哼起歌谣。
窗棂上一只白雀扑腾着翅膀,转而飞向院子对面的房屋。
“姐姐,那个阿鸢是不是有病啊?一个人自言自语,我瞧着她多半是得了癔症,所以才杀了那么多人!”白玥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开口。
南絮想起白日里秦连苑的话,眸色深沉,抚着琴弦的手微微一顿。
——“花妖不止杀了莫景行一人,临安城内外,早有多人和莫景行死状相同,若不是丞相公子出了这事,那些官员只怕还要捂着!官家已经下令,缉拿真凶!”
——“南先生,杀人偿命,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姐姐,阿鸢会让你取走黑气吗?我瞧那小妖奸诈得很!”白玥一脸正气,她踱步到桌旁,小手在身后微微划圈,盘子里最后一块白糖糕“嗖”的飞向白玥手中。
小姑娘将糕点藏于袖中,暗自窃笑。
“那些黑气早已与她融为一体,若是我强制取出,以阿鸢的修为定然承受不住……”唯有阿鸢心甘情愿,或可保她一线生机。依照白玥描述的场景,那些黑气早已入侵阿鸢的神识,三百年,怕是也增长了许多。
南絮想起阿鸢脸上偶然闪过的温婉,略显苍白的唇紧紧抿着,她垂眸看向腰间葫芦。
若是阿鸢被黑气完全侵占,她大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灭杀,抽出黑气炼化。那些黑气可比她在这玉楼春几十年收集的还要多。
南絮并非心慈之人,她不怕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可阿鸢还有善念,她不能不管不顾任由秦连苑收了阿鸢。
“但杀人确实得偿命。”南絮起身,抱着琴出了院落。
白玥见状,抬腿跟上,刚走了两步又停下:“那个……姐姐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小心!”
一手从袖中掏出白糖糕,喜滋滋地大口咬下。
“嘎嘣——”
白玥吐出一颗断牙,亲眼瞧着手中之物变作硬石。
“靠!南絮你这个坏女人!”
6
南絮告诉阿鸢,秦连苑不会再来找她麻烦,依照约定,她要收回那些黑气。
可是,阿鸢并不愿意。
“南先生,并非阿鸢食言,只是秦连苑一日不除,奴这心里就好似埋了根刺,寝食难安的……您也不能一直守在奴的身边,若是哪日国师大人心血来潮,又来玉楼春找麻烦,可叫奴如何是好呀?”阿鸢抬手轻抚发髻。
南絮面色平静,只抬眼定定地去看阿鸢:“你想要秦连苑的命?”
“呵呵,奴知道国师道法高深,但奴想着,南先生定然是强过他的!况且还有白玥姑娘,奴瞧着白玥姑娘的手劲可大得很……”阿鸢捏起锦帕,挡嘴轻笑。
室内一片静谧。南絮眉目微蹙,好似遇到难处。
阿鸢却不急,一双美目波光潋滟,佯装打量十指丹寇。她认定南絮惧怕因果,恐受牵连,必会帮她。
“杀了秦连苑,你若再推三阻四,休怪我无情。”南絮面色冷然,极不情愿地应允。
“自然。”她就知道,这些修行之人最忌讳有心魔,南絮妥协了一次,又妥协了第二次,想来还会有第三次。
阿鸢双目微眯,笑得餍足。
两日后,蝶隐湖旁,恰是骤雨初歇。
秦连苑手持长剑,极为不解地看向南絮:“南先生,我已经答应你再不找这花妖麻烦,今日你们是何意?”
阿鸢站在南絮身侧,她的身体变作一朵硕大的紫蓝色鸢尾,两条手臂化作长长的绿色枝叶,唯有花蕊处一颗美人头扬着下巴,睥着秦连苑极为不屑。
“秦连苑,你好好当你的国师,何必来玉楼春找我麻烦,那莫景行与你也没甚关系,多管闲事!”
“你这花妖,看在南先生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你不知感恩反倒出言不逊,今日我便好好教训你!”
秦连苑剑气如虹,抬手便朝阿鸢刺去,硕大的蓝色鸢尾翻身向一旁,绿色枝叶倏然变长变粗,朝着秦连苑的脖颈狠命追去。白影翩然,轻松避过,反手一剑,斩断半截枝蔓!
“啊——”绿色的枝蔓缩回,阿鸢化作人身,捂着手臂哀嚎:“南先生,你还在等什么!”
南絮将手中琴向天空一抛,天幕霎时被绿光笼罩。她口中默念法诀,那琴便悬于半空,琴音如雨打芭蕉,淅淅沥沥,不绝于耳。随着那音律,绿光不住波动,朝着秦连苑接连袭去。
秦连苑以剑抵挡,不住翻转躲避,堪堪收住身形又迎来下一波攻击。他脚步渐乱,额头沁出薄汗,发冠亦被击中歪斜,一身白衣染上污泥。
看着男子疲于应对的狼狈模样,阿鸢扶着新长出的藕臂笑意深深:“好!秦连苑,你看今日到底是谁教训谁!”
南絮收回长琴置于身前,嘴角轻笑,似在嘲讽:“国师,相识一场,赠你一曲。”
她素手纤纤,极快极稳,曲调却越发沉缓,恍若是情人间的喃喃低语。
绿光渐灭,秦连苑得一丝喘息,他半跪于地,扶着手中剑才不至于跌倒。
7
阿鸢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明明是看着南絮戏弄秦连苑,为何最后被困住的却是她?
金丝绕身。正是秦连苑师门传下的法宝——缚魂丝。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现出真身的阿鸢不住挥舞着枝叶,黑气弥漫,花叶颓败。
“南絮!你就不怕天道轮回?”
“天道轮回?呵,我早已不信这天。”
晴空响起一声炸雷,撕裂苍穹。南絮冷眼去瞧,手臂用力一挥,长琴发出一声刺耳长鸣,直抵天雷。紫金和青绿两道光芒在天边碰撞。
秦连苑以袖遮眼,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阿鸢也被这番景象惊住,止了哀嚎。可惜下一瞬,她惨叫出声。
“啊——”
那雷火不知怎地竟直奔阿鸢而来!天雷之火,可以灼烧世间一切。
南絮手持葫芦,朝着阿鸢周身的黑气大喝一声:“收!”小葫芦身形瞬间变大,追着那些四窜逃离的黑气,一丝也不放过。
“你竟同天罚抢人!”秦连苑面容惊愕,再掩饰不住心底的震惊,连声说道:“疯了疯了!”
花妖作恶多端,被天道察觉,那天雷正是“天罚”,可南絮,竟然在天罚下收取花妖身上的黑气!
“哼,是贼老天和我抢!”一向清冷沉稳的南絮,此刻难得一见的狂妄。她青丝如瀑,身法极快,操纵着葫芦将最后一丝黑气吸完。花妖灰飞烟灭,只剩下金色的缚魂丝躺在原处。
秦连苑收回宝物,转头盯着南絮的琴发愣:“你还没有告诉我,绿绮琴为何会在你手中?”
上一次,也是在这蝶隐湖旁,他亲眼见到传说中绿绮琴的真容,内心激荡无比。那琴说起来该是他们师门之物,师父曾说,绿绮琴是祖师爷的心爱之物。祖师爷早已得道飞升,南絮,又是谁?
因这疑虑,秦连苑答应了南絮不再找花妖麻烦,甚至于后来南絮的新要求:和她联手演一出戏,骗花妖心甘情愿被锁魂。
“它本来就是我的。”南絮轻抚琴身,绿光浮现,映照着琴身上爬满的枝蔓。
“阿鸢。”南絮轻唤,绿绮琴尾,刻着墨兰花的地方发出幽蓝的光,阿鸢模糊的身形浮现。
这个阿鸢才是她当日在宝津山救下的小花妖,才是那个痴情纯良的笨姑娘。
原来南絮和秦连苑争斗时,故意做出戏弄之态,为的就是要被黑气侵入的阿鸢放松警惕。
南絮的琴音,秦连苑的剑舞,加之秦连苑低声念诵的“迷魂咒”,阿鸢被迷惑渐渐失了清明。而后,秦连苑使出缚魂丝,南絮利用琴音找出被困于识海深处、未被黑气侵染的阿鸢。秦连苑再高声念诵“离魂咒”,阿鸢这才得以脱离原身,被南絮送入琴尾刻的墨兰花中。
整个过程环环相扣,若是有一处出错,阿鸢便会消散。
“多谢恩公相救。”阿鸢虚弱的声音传来。
“也该多谢国师大人。”南絮点了点头,一脸坦然。
这世间得那人真传,能将缚魂丝的威力使出六成的没有几个,秦连苑还算争气。“迷魂咒”和“离魂咒”也念得不错,虽然不及那人万分之一。
透过秦连苑俊朗的脸,南絮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你若是无事,再念几遍咒语听听。”
后记
玉楼春繁华依旧,新花魁手持团扇,坐着游街的花车,好不快活!
要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记临安城曾有一花魁名阿鸢。
白玥趴在窗前,看着游街的花车再一次从门前经过,摇头叹息:“哎,自古以来皆如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呀!”
说完瞥了眼琴身中的“旧人”,扭头问道:“姐姐难不成想要阿鸢做器灵?”
“她太虚弱了,需要休养。”
南絮摇了摇手中葫芦,里面隐隐有水声传来。她费了几日工夫才将从阿鸢身上收集到的黑气炼化,此刻大功告成,心头微松。
即便她内心愉悦,旁人也是看不出什么的。琴师南絮,永远都是一副冰冷面容。
“哦,姐姐,那她休息好了还要回宝津山吗?”白玥圆圆的大眼转了转,她迈着小短腿围着绿绮琴绕了两圈。
“她若想走,自然可以。”
南絮掏出脖颈上挂着的锁魂玉,神情虔诚专注,眼中是无限的伤痛和希冀。
那玉看起来极为普通,中央刻着“锁魂”二字,边缘还缺了一角。
见到那玉,原本想说什么的白玥也闭了嘴,她小跑到桌前,双目炯炯地盯着南絮的手心。
“他会醒来吗?”
南絮一手拔掉葫芦的封口,纯色汁液流出,浸入玉中。那玉仿佛有灵性般,随着注入的汁液越发莹润……
“会的。”
南絮小心捧着锁魂玉,温柔又坚定地答道。(原标题:《锁魂玉:花妖阿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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