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
余秀华,诗人,1976年生,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村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余秀华从2009年开始写诗,主题多关于她的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2014年11月,《诗刊》发表其诗作,余秀华迅速成名。
《晚安,横店》
◎余秀华
快四十年了,我没有离开过横店横店尾部很轻的方言,如风线下沉一个人就是一个下沉的过程,包括庄稼,野草,兔子和经过村庄的云沉到地上,渗进泥土,悄无声息的我不能说爱这寂静,和低于一棵狗尾巴草的宿命一棵桃树开花,凋零,结果一片庄稼生长,开花,结果,收割这些一年年轮回,让我有说不出的疼痛越来越沉的哀伤在这无法成眠的夜晚,风在屋檐盘旋而我落在这里,如一盏灯关闭的瞬间我口齿不清地对窗外的田野说一句:晚安
诗评:
读过余秀华的诗,感觉她的诗就是记录了她细细碎碎的生活感受,除了有一些清新的乡土味以外,除了对她特殊的生活经历的宣泄,她的诗里有对命运的哀伤,也有一种光芒,那不是我们常见的低处的光,那是高处的光芒,残缺的肉身阻挡不了她获得优雅的知性的快乐,她捕捉到了,所以她是幸福的,这与普通人追求的尘世的名利的光环无关。
而这优雅的快乐的起点在她的故乡横店,她的感伤最后变成对故乡的感恩,这种情怀突出表现在她的诗《晚安,横店》。
“ 快四十年了,我没有离开过横店”,这与她的身体情况有关,这是她的不幸也是她的幸运,这也造成了她最亲近的故乡也是她最远的“诗与远方”,她不能在宽度上拓展自己,就在深度上发掘自己与故乡。
“横店尾部很轻的方言,如风线下沉一个人就是一个下沉的过程,包括庄稼,野草,兔子和经过村庄的云沉到地上,渗进泥土,悄无声息的”
她的苦难是一个正常身体状况的人很难体会到的,这个浮躁的社会很少有人愿意真正的设身处地的了解他人。我们虽不能说她如不同时代的《红楼梦》里写的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一样,但苦难颇为相似。她的心志和残疾之身的对抗,使她的精神无限的下沉,和她个性世界里故乡里的物象(方言、庄稼、野草、兔子、村庄的云)一起下沉,因为她和它们已经性命攸关。“沉到地上,渗进泥土,悄无声息的”,她们是孤独的,但也不是单枪匹马的。没有灵魂的高贵就没有下沉,这不能简单的归结到抗争,是人性的精神向度,也是她天生自由精神的放逐,但沉到最低处正好找到了深刻的自由,找到了根,自己的根,故乡的根,祖祖辈辈的根。苦难成为她的隐形的翅膀。正如有人这样写她:云上写诗,泥里生活。
“我不能说爱这寂静,和低于一棵狗尾巴草的宿命一棵桃树开花,凋零,结果一片庄稼生长,开花,结果,收割这些一年年轮回,让我有说不出的疼痛越来越沉的哀伤”
“我不能说爱这寂静,和低于一棵狗尾巴草的宿命”,是的,再高尚的人,最初也不可能爱那卑微的一切,“我不能说爱这寂静”,这种孤独也是无奈的结果。这种低是一种极限,它甚至是“低于一棵狗尾巴草的宿命”,所以她真切地抵达了万千生命的疼痛。“棵桃树开花,凋零,结果/一片庄稼生长,开花,结果,收割/这些一年年轮回,让我有说不出的疼痛/越来越沉的哀伤”,她的哀伤是真实的,也是沉甸甸的,这也有助于她对更广大生命的感同身受,如她故乡的一切生命体。她嗅到了生命的叹息。这不是俗世的无病呻吟,是一种深重的苦难意识。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痛苦的颤音。
“在这无法成眠的夜晚,风在屋檐盘旋而我落在这里,如一盏灯关闭的瞬间我口齿不清地对窗外的田野说一句:晚安”
她的苦难几乎造就了她的佛性,她对大自然的感触几乎是神性的。“在这无法成眠的夜晚,风在屋檐盘旋”,苦难似乎给了她命运神秘的启迪。“风”既是风雨苦难也是一种神性的召唤。“而我落在这里,如一盏灯关闭的瞬间”,是的,落在横店可以成为消亡的理由,也可以成为优质生命的护佑。生命的正反“如一盏灯关闭的瞬间”,她在这生命下沉到极限的瞬间,物极必反,她忽然体会到生命的脆弱,顿悟到自己的深刻的诗与远方,看到了前方诗意的光芒。最后一句,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终于抵达她对故乡最深情最真诚的感恩:
“我口齿不清地对窗外的田野说一句:晚安”
这是深重苦难生发出的芬芳的知性的快乐,也是对生命优雅的皈依,是苦难的土壤里绽开出璀璨的诗意的花朵。她的“口齿不清”是发自灵魂最深处的体认,不是不清,是大清。那对“窗外的田野说一句:/晚安”,既是主观世界对客观世界的妥协,也是在灵魂最深处的主客观对抗趋于平静与和谐。“窗外的田野”,就已经具象为余秀华别开生面的崭新的世界。真可谓;“二生道,道生一,一生二……生万物”。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一句感恩式的:晚安,是生命最壮丽的华丽转身。也是形而下升华为形而上的诗意人生真正的开始。
祝愿所有在苦难挣扎的人都能喊出:晚安,横店!
评论者简介:
王恩荣,网名,雨中思绪集,山西省晋中市和顺县人。晋中市作家协会会员。闲时进行写作,在《三晋都市报》、《九州诗文》、《太原晚报》、《乡土文学》、《天涯诗刊》、《新诗刊》、《晋中日报》、《梨花》等报刊杂志和大型网站(作家网、中国诗歌报、中国散文网、诗歌中国等)、天天快报、今日头条、各类平台有大量发表作品,作品包括古体诗、现代诗、散文、诗评、小说等。古诗体作品《大话“乔家大院”》在观电影《乔家大院》大赛中入围。古诗体作品《七绝.赌东风》在晋中诗协"金秋美"家乡好山河诗词歌赋赛获优秀奖。
余秀华自述:
为什么写诗?在《诗刊》配发的自述《摇摇晃晃的人间》里,余秀华写道:
一直深信,一个人在天地间,与一些事情产生密切的联系,再产生深沉的爱,以致到无法割舍,这就是一种宿命。比如我,在诗歌里爱着,痛着,追逐着,喜悦着,也有许多许多失落——诗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绪都联系起来了,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让我如此付出,坚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谢诗歌能来到我的生命,呈现我,也隐匿我。
真的是这样:当我最初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我选择了诗歌。因为我是脑瘫,一个字写出来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并用最大力气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而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所以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而那时候的分行文字还不能叫做诗歌,它只是让我感觉喜欢的一些文字,当那些扭扭曲曲的文字写满一整本的时候,我是那么快乐。我把一个日记本的诗歌给我老师看的时候,他给我的留言是: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女生,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变成了诗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非常感动 ,一个人能被人称赞可爱就够了。我认定这样的可爱会跟随我一生,事实也是这样。
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 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会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我从来不想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当我为个人的生活着急的时候,我不会关心国家,关心人类。当我某个时候写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那一定是它们触动了,温暖了我,或者让我真正伤心了,担心了。一个人生活得好,说明社会本身就是好的,反之亦然。作为我,一个残疾得很明显的人,社会对我的宽容度就反应了社会的健全度。所以我认为只要我认真地活着,我的诗歌就有认真出来的光泽。
比如这个夜晚,我写这段与诗歌有关的文字,在嘈杂的网吧,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快乐和安静。在参加省运会 (我是象棋运动员)培训的队伍里,我是最沉默寡言的,我没有什么需要语言表达,我更愿意一个人看着天空。活到这个年纪,说的话已经太多太多。但是诗歌一直跟在身边,我想它的时候,它不会拒绝我。
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