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从前天下午1时许突然被刷爆。
关键词:
徐峥、出资源、神奇。
别乱猜。
并非山争大哥又有新动作。
而是一部21年前的老片。
它无预警曝光,揭开一段中国电影“消失的”传说。
《犯罪分子》
Criminal
闻所未闻?
不怪你。
对大众,或者普通影迷,这是一部“不存在”的电影。
从未上映,市面上也没有流出过任何形式的片源。
但在电影圈内。
从诞生开始,关于它的种种秘闻就没停过。
程耳
2016年一部华语院线片。
汇聚当时最耀眼的演员阵容:葛优、章子怡主演。
90年代“日本电影救世主”,浅野忠信加盟。
还有杜淳,钟欣潼,倪大红,赵宝刚,袁泉,闫妮,韩庚,霍思燕,杜江,王传君,钟汉良,马晓伟、吕行……
能集齐这种阵容,因为——
大多数演员,包括投资方之一的英皇,都是冲葛优来的。
杨受成说——
最重要的是葛大爷喜欢这个剧本,他喜欢,我就投资。
而葛优,是冲导演来的。
这部戏的人物吧,有点味道。他那种结构的拍法,我也没演过。
神奇的是,导演的名字,当时几乎没人听说过——
程耳。
那部电影是《罗曼蒂克消亡史》。
程耳凭啥只用一个剧本,就让久经沙场的葛大爷折服?
大概率,就因为这部《犯罪分子》。
1999年,程耳自编自导,他在北京电影学院的毕业作品。
被誉为:
电影学院史上最牛的学生作品。
当年有幸看过的人,零差评。
演员袁泉——
非常惊艳。
导演宁浩——
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学生毕业作品,很成熟,不流于表面技巧,很个人化也有观赏性。
从此程耳的才气在圈内传开,撬动逆天资源。
至今除《罗曼蒂克》外三部长片,阵容全是一线。
而且,都是已经证明过自己的实力派。
2019《不浪漫》(拍摄中),主演贾樟柯。
2011《边境风云》 :王珞丹、孙红雷、杨坤。
2006 《第三个人》:高圆圆、徐峥、陶虹。
起点就是1999年的“作业本”:编、导、剪,亲历亲为。
当年两位主演还是新人。
程耳23岁,徐峥27岁,黄奕22岁。
21年后,这部电影终于以完整版面世,并再次掀起话题。
尤其在中国电影遭受疫情打击,正准备重整旗鼓的特殊时期。
Sir第一时间看完。
作为影迷,不得不感叹——
有些鸟儿(才华)是关不住的,他们的羽毛已经足够鲜亮。
徐峥
初看短片,Sir第一印象的确是:
徐峥的发量。
稀少,与清秀的面目形成巨大的反差。
徐峥曾经在2017年的“星空演讲”谈到:
20岁秃顶令我受尽各种屈辱和各种嘲讽。
我在想我这辈子都做不了演员了吗?我的梦想就这么离我而去了吗?
《犯罪分子》是他变“秃”后第一次主演大银幕作品。
有句名言说得好——
他变秃了,也变强了。
主角胡天,是他激发自身潜力时闯过的第一关。
徐峥的头发,还有一段隐情:
大规模的脱发源于父亲在大一时过世,母亲远在法国。离别的压力,导致一夜掉发。
△ 徐峥曾经还给理发店当过“发模”
电影中的胡天,面临同样的人生崩溃。
上海年轻人胡天(徐峥 饰),女友出国抛弃他,母亲重病化疗,等待手术。
五内杂陈、焦灼乏味。
突然出现在酒店大堂的一个神秘手提箱,打破下坠的惯性。
胡天顺走它,并用里面的钱交上母亲的手术费。
然后以轻快、果断的姿态面对警察的追捕,开始逃亡。
这就是《犯罪分子》的主线——
一场并不紧张刺激,事先张扬的犯罪。
案子相当乏味。
没有杀戮,没有暴力,顶多算一次金额较多的盗窃。
别忘了,编剧是程耳。
他要捕捉的,是这件看似平常的罪案表象下,无法轻意定论的“暧昧”。
即——
一个“好人”犯罪,一个好人为救人一命去犯险。
是罪吗?
于是,电影先花了不少篇幅去塑造胡天的“好”。
尽孝。
母亲病重入院,他每天带着弟弟去医院探望,送饭送汤。
手术费不够,他二话不说,到处筹款。
最后罪行曝光,警察即将上门之际,他仍等到母亲手术完成,才仓促逃走。
尽责。
弟弟做功课不小心睡着了,帮弟弟收拾书本,帮弟弟洗脚。
弟弟被人欺负了,他当面以牙还牙。
末了,还说,要好好念书。
尽情。
表面上吊儿郎当。
一天晚上,他在家打了好几个电话,每一通电话都是走肾不走心。
拨号:
“我好想你,过来坐坐?”
挂断,换号再拨:
“我现在特别想你,来我家吗?”
不得不说,90年代的yue炮流程实在硬核。
但他是浪子吗?
实际上,他还挂念着电影里从来没有出现,疑似前女友的“李卓”。
午睡,怀里抱着李卓的照片。
他对医生说:钱都被李卓拿走了。
但直至走上犯罪的路,他都没让李卓还钱。
尽心。
在他门口摆摊的报摊老板被人欺负了,他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这么一个尽孝尽责尽心的“老好人”。
但。
人无完人。
细节中,导演带我们看到一个“道德好人”,在现实生活中裂出的缝隙。
比如,反复出现的闹钟。
每天准时在7点半响起,然后胡天就开始洗漱,穿上同一件外套到照相馆里看店。
时间,意味着规范、流程以及与之相匹配的一整套行为模式。
△ 哥俩起床的动作像在集体宿舍听到号令
生意不好,晚一分钟和早一分钟上班有什么区别?
有。
区别在,你是不是一个敬业的好人。
与闹钟打配合的,就是日常生活里人对时间的敏感。
连店外的报摊小贩都知道什么点,胡天一定在医院里。
压迫感、窒息感就是被闹钟(时间)的滴答声催生的。
再比如,闪烁其词的欲望。
电影开场,灶台上煮着中药。
还在读书,青春期的弟弟在看情色挑逗的小片。
他对哥哥邀请小张过夜的评价是,流氓哥哥。
成年人压力之下迸发的性欲,是不道德的流氓行为。
胡天,对做一个好人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受够了。
黄奕
黄奕是片中一众配角的代表人物。
小张(黄奕 饰)。
她是胡天照相馆的员工,也是他寂寞夜最后一个选择,随叫随到的情人。
那年黄奕22岁。
现实中,她父母离异,跟爷爷奶奶住在里弄里,是街坊邻居眼里漂亮的囡囡。她靠拍广告,赚钱,自食其力,获得关注。
程耳看上她身上这层危险,原始的魅力。
这是程耳惯用的“欺骗手段”——
你以为TA只是一个“性符号”,最后你却发现,TA是撬动全片道德秩序和人物抉择的杠杆。
如《罗曼蒂克》中。
章子怡之于浅野忠信,阿娇之于葛优,霍思燕之于杜江。
“小张们”的出现,也成为胡天“黑化”的变奏符。
转折始于那个黑皮箱。
答应借钱给他的朋友约他在酒店大堂见面。
无厘头的一幕出现——
胡天把腿一翘。
啪。
他发现了脚边那个精致的手提箱。
他想偷偷拿走。
但一个一贯的好人想要做点坏事,心理挣扎还是有的。
留意这段表演。
和现在徐峥效忠市场,强化喜剧的个人定位(非贬义)不同。
那时徐峥的青涩,和青涩中隐藏的天赋。
展露无遗。
口里念叨着绕口令:
“小黄狗叫小花猫来帮他拔萝卜,老头子老太婆小孙女,小黄狗小花猫一起拔萝卜....... ”
肢体,从原来只是紧张。
变成焦虑、恐惧。
语速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飘忽。
身体逐渐僵硬。
最后,蜷缩成一团巨婴。
终于豁出去。
拿着箱子就跑。
打开一看,慌张的情绪到达顶点——
满满的现钞。
怎么办?
他想起身边一个个人。
小张、母亲、弟弟……
于是,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淡定。
像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事。
弟弟说:我在电视机里认出你了,你被警方通缉了。
他说:只有你认出不算。
接着,一个又一个人在电视里认出了他。
他还不紧不慢地向炮友小张交代“后事”。
第一次,电影有了感情的浓度。
之前对这混小子满脸嫌弃,一点不尊重的小张。
在他转身离去后,独自静坐在店里。
她哭了。
为那个第一次变“坏”,却第一次变得有温度的胡天动容。
至此,电影节奏突然加快。
变成一次八方声援的揭竿起义。
衣服、闹钟都在悄悄发生变化。
母亲做手术的前一天,他想换一件新的外套。
- 哥,那件衣服不能穿了
- 我明天就换
那个闹钟呢,仿佛约好了似的,也“意外地”没有按时响起。
甚至骂他流氓哥哥的弟弟、只是临时陪伴的情人小张、医院的医生、护士,也都像约好似的,集体包庇,纵容胡天的逃亡。
还记得开头就出现,拔萝卜的绕口令吗?
它还出现在胡天偷走手提箱时。
讲的就是包括老头老太小孙女小黄狗小花猫甚至小老鼠集体协作拔掉扎根很深的萝卜。
这是文本上的呼应——
“拔萝卜”的,有胡天,还有小张、弟弟、王医生、护士……
对抗的并非是具体的警察,而是冗长、压抑,表现为模式、流程的成人生活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评判标准。
比如: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电影结局,胡天成功了。
在手术门口等着妈妈做完手术,如入无人之境,
逃过警察的追捕,他走在街道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分明是——
窃喜。
一种逃离了琐碎无聊的日常的喜悦。
他的独白是: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以前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我会改
但以逃亡换取“成功”的结尾。
也意味着——
以胡天为代表的更多人,失败了。
消亡
从一个导演的处女作作品,往往就能看出一个作家惯常表达的主题的雏形。
《第三个人》里,一个幸福的家庭解散;《边境风云》里,一个原本和平静谧的云南小镇崩溃;《罗曼蒂克消亡史》里,那个讲规矩的江湖消散了。
这部电影也充满了“消亡”的意象。
最先“消亡”的是一个套路的结尾。
1999年,无需在一个学生作品里刻意打字幕交代胡天到底有没有逃出生天。
是否被警察抓到,现实生活的答案人人会心。
没有明天、没有未来的胡天,意外改变不了一切。
不止。
为何这部《犯罪分子》能称上“中国最牛学生作品”?
它并不完美。
剧情简单,叙事还有生涩,转折过于匆忙……
但在Sir看,很大一部分原因——
电影中那些足以折射出人心破绽,时代错位的魔鬼细节。
消失的父亲。
不完整的原生家庭。
仔细看这张镜头中一闪而过的照片:
△ “父亲”被遮住了半脸
母亲提到,自己在家落下了一个头发夹子。
他问弟弟,你有看到妈妈的夹子吗?
他在被窝底下,找到了这个夹子。
妈妈拿在手里,轻轻抚摸。
头发夹子对于这个家庭,就是填补缺口的楔子。
是母亲对青春、情感的追忆;也是一家人平静美好往昔的证据。
无疾而终的爱情。
李卓在电影里没有出现过,但通过他回答母亲的语气来看。
他和李卓已经分手。
无价值的手艺。
胡天的职业是柯达照相馆的店主。
妈妈的主治医生王医生说:你的店里是怎么搞的?
言外之意是。
作为一个店主,怎么一点做手术的钱都拿不出来?
他说:现在的生意不好做了。
1999年前后,数码摄影早已出现。
Sir认真地查了一下资料。
2003年,柯达传统影像部门的销售利润从2000年的143亿美元锐减至41.8亿美元,跌幅高达71%。
而作为国际城市的上海,胶卷相片也已经受到了冲击。
但是,电影里的胶卷相片和相机反复出现。
家里的桌子上,玻璃下压着的是一张张一家三口的照片;
怀里的是前女友李卓的照片;
妈妈床边的是一家人的合照;
当小混混把照相馆门口的报纸摊点燃烧了后,他用胶卷相机,把小混混的样子拍了下来。
胶卷代表着对于城市生活的记录、收藏,它会泛黄的“物理过程”,又与生命的衰弱呼应。
最后,还有道义的消亡。
有人帮助胡天,但也有人“出卖”他。
门口的小报摊贩虽然受恩于胡天,后者将小混混照片交给了警察。
但转过头,警察在问话时,毫不犹豫地告知胡天的下落。
一种生的卑微迫使他放弃包庇胡天。
无法想象。
所有电影里这些模糊又扎眼的意象,这些意象背后深沉的哀叹,竟然出自一个电影学院的学生。
更可贵是。
当他从学生,到正式导演,手握顶级资源后。
依然能独立、淡然地说着与年轻时一致反骨的俏皮话:
电影我没看懂,我也没看懂,导演没打算让大家看懂,这是艺术片,是拍给下一个世纪的人看的。
在Sir看,“中国最牛”的圈内传说并不仅在说电影的质量。
更是所有清醒的中国电影人的决心。
一起“拔萝卜”的决心。
拔掉乏味与媚态。
拔掉虚伪与鄙俗。
才能享受浸湿汗水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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