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片石多情甚

文人爱石,古已有之。往上追溯,最早莫过于东晋末期那块陶渊明心爱的醒石。

在他归返田园以后,以耕作赏菊赋诗为乐,闲暇之时把酒东篱,而身边正有一块巨石如砥、纵横丈余,相传他每醉辄坐卧其上,觉此石有醒脑提神之功效,便郑重其事地名之为“醒石”,因此被奉为开创赏石先河的鼻祖。

何以解暑唯有心静(何以消暑唯有观石)(1)

宋佚名 女孝经图卷

到了宋代,赏石“化大为小”,被玲珑地送到了贵族文人的案上,如《铁围山丛谈》中述及:“江南后主宝石砚山,径长逾尺咫。前纵三十六峰,皆大如手指”。石与砚,山与峰,都在手指掌间。

而苏轼还正式给了赏石“供石”之名,其诗文诗——“赖有铜盆修石供,仇池玉色自璁珑”中的“石供”一语,使石一越而成清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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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佚名 女孝经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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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赵佶 祥龙石图卷

到了元代,崖山之后的文人学士一方面继承了宋人雅好奇石的遗风,另一方面区区片石正如南宋末年的“残山剩水”,遥寄着故国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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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赵孟頫、管道昇夫妇、倪瓒、朱德润、张雨等。

元四家之一的倪瓒,将丹青之法施用于园林经营,曾参与“狮子园”的规划工作,以逸笔草草的手法化平淡为神奇,各式“盆景石”画意宛然,把传统盆景石创作发挥得淋漓尽致,将中国园林之美,尽纳于素盆之中,直接影响了明清两代玩石者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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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园石谱》成书于万历年间计二百四十九幅大小石画

明清时盛行园林,奇石可放室内案头,亦可以搁于室外园景,好石者更众,为石作谱写书者亦有许多,最有代表性的著述便是明代林有麟的《素园石谱》,其家中世代藏石,而林有麟本人最喜变化多姿的“六合石”(即雨花石)等卵石,并一一惠以嘉名,甚至还将奇石“青莲舫”的名字作为自己的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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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青石海棠形石盆连太湖石

除此之外,如文震亨的《长物志》、毛奇龄《后观石录》、诸九鼎《石谱》等,以及清代宋荦《怪石赞》、沈心《怪石录》、梁九图《谈石》、周棠《石谱》等都是述石细腻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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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青石瓜棱形盆座连太湖石赏石

赏石,赏的是什么?

赏趣 石之趣,在石上,也在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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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上之趣,爱形者如“古”、“奇”、“峻”者均有人好;爱色者,如白色“正白可鉴”,绿色“冈峦迤逦”(苏东坡语)。

譬如“古”之姿,以太湖石为妙。太湖石中孔窍或因由气化氤氲、或因激流冲刷历久而成,如历史隧道,见天地沧古变化,所谓浪淘犹见天纹在,一石揽尽太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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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石外之趣,莫过于逸事文情。

譬如爱石者如米芾,他曾守涟水,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待在自己的书斋里一一品玩自己收藏的石头,根本不想出门。

正碰上朝廷派来的监察使杨杰,对他的爱石癖就很不以为然了:“朝廷以千里付公,那得终日弄石都不省事,案牍一上,悔亦何及?

爱石成癖者碰上了不好石者,那就好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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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米芾不慌不忙从左袖中取出一石,其状嵌空玲珑,峰峦洞穴皆具,色极清润。

米芾说:“如此之石安得不爱?”杨杰不理。然后米芾又掏出一块。叠嶂层峦,奇巧更胜,依旧难得杨杰置评。

最后米芾拿出一块神品赏石,可谓是“尽天划神”,问道“那这块又如何呢?”杨杰说:“此石安得不爱!非独公爱,我亦爱也。”然后从米芾手上直接拿了石头就登车跑掉了。

由此可见这样的赏石对文人有多么大的吸引力,这其中品观的乐趣与心赏方家自知。

可能只有痴者方解石中真味,也正是米芾这位“古今第一赏石名家”提出“瘦、绉、漏、透”的赏石四要领,至今仍是依旧赏石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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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韵

对于一块石头来说,“形”犹如美人的外貌;而“韵”恰是美人的姿态。正是李渔所说,“态”,“如火之有焰,如灯之有光,如金银之宝气”。

赏石之韵,也正在此。有韵,方能牵引出山岳勾连,层峦叠嶂的画意,如文人画般,竖画三寸当千刃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远

何以解暑唯有心静(何以消暑唯有观石)(14)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道:“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人观石、品石,因石而观自然,因石而思天下,因石而内自省。在文人诗意的心灵中,将方寸之石从有限之景在思维遐骋中,升华为广阔的天地,在物我的融汇里体悟自然的玄奥。

何以解暑唯有心静(何以消暑唯有观石)(15)

以石为友的蒲松龄一生写下赏石诗存40余首,他还在《聊斋志异》里就描写了人与石的这么一番奇情:一位爱石之人邢云飞,在捕鱼时偶获一奇石,四面玲珑,峰峦叠秀,便日日供诸案头,以命相许。可是后来屡屡遭豪强达官抢夺,邢云飞矢志不移,终于觅石归家。

蒲松龄为此叹道:“卒之石与人相终始,谁谓石无情哉?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非过也!石犹如此,何况于人!”

人与石在此跨越了木石生灵,而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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