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顾佳终于情绪管理失败了。
当阔太们在高桌用“high tea”的时候,她窝在厨房做蛋糕,系着围裙咬碎银牙也没有掉脸儿。就连打人都能保持五官不扭曲的她,也有如今叫喊爆发的时刻。
她这一嗓子:“好什么好呀!”暴露了多少中产家庭的焦虑。
顾佳作为小企业主夫人,双商在线,高档社区配司机,拥有驻家保姆,儿子三岁学马术,身背稀有皮kelly,硬着头皮也总算是被“阔太圈”接纳。丈夫许幻山开始有“小富即安”的骄傲时,顾佳立即激动地警告:局面未稳,咱们还要巩固。
而她的策略是以攻为守,夫妻出现分歧,许幻山有自己的稳扎稳打。
剧集近半,故事开始转变为祛魅叙事。从最开始的清醒、凝聚和奋进,演化为迷失、分裂和膨胀。
王漫妮眼里的那束光散了,很难讲她的内心,是因为爱情还是物质而混沌。钟晓芹终于离婚,但解脱后只有撒欢儿,对人生依旧没有明确方向。顾佳第一局侥幸赌赢,新订单解困濒临破产的公司,赌性日益膨胀,反噬恐怕就在不远处。
很快,公司供应商,许幻山多年好友的烟花厂生产线爆炸,瞬间一个中产家庭在我们眼前,也如火药般炸裂。
抛开剧情设置的行业危险性,中产人群的脆弱性,这些年被我们反复提及和思考。“中产家庭与贫困,中间只不过隔了一场大病”曾经一度刷屏朋友圈,其实,何止意外事故和突发疾病可以摧毁中产家庭?
大环境骤变、业务亏损、投资失败,甚至是婚变,所有变数都可能摧垮一个正在螺旋上升的中产家庭。除了外在因素,不可回避的,中产家庭的内在欲望也是变数之一。
【虱满华袍面朝大海,依旧期待春暖花开】
很多时候,我们非常忌讳谈论社会阶层,这是一种被视为落后的论调。事实上,不仅因为人人平等才是全体人类的共同目标,还因为我们厌恶这种等级造成的影响。
而另一方面,“中产”和“新中产”,社会愈发重视这个多元的群体,视中产阶层为社会稳定的重要力量。
那么,中产到底是怎么一群人呢?这本身就是一个难题。
在任何时代背景,任何地域文化下,对于中产的描述,除了资产外,都是模棱两可的,甚至就连资产的标准都是日渐模糊的。
与其同商业资本一样,利用大数据细分,在每个人身上贴若干固化的标签。我们何不从一种流动的角度,来定义中产这流动性最强的阶层,增加一个维度的解读。
中产阶层人群,通常是自身具有才华和能力,并以此换取财富,累积到不同规模的富裕。
能力换取财富的过程,是一种人生的正反馈。负反馈循环,则是时下“丧文化”的根源。而正反馈循环下,人会越来越有自信和勇气,执行力强,欲望呈正增长。这里所说的欲望,包含但不只包含物欲。
欲望,同样也是中产阶层流动性的根源。换句话说,正反馈操纵着人们进入中产阶层,甚至是冲破中产阶层继续跃升。当然,欲望作为名词是中性的,而在现实生活中更是。
《三十而已》每集最后几分钟,无台词暖心展开小吃摊家庭的点滴,没有过多的物质。但我们一眼看过去,这一家人的欲望也同样明朗:孩子平安健康的成长,以期他一个更美好的人生。所有可以实现这一欲望的手段,他们都要竭尽全力去争取,包括起早贪黑和省吃俭用。
用力去实现欲望,用尽每一分努力,不浪费每一天,每一个机会。在这一点上,小吃摊家庭和顾佳家庭是一样的。
欲望,是人生的右上角迁移力。正反馈循环,无论在任何人的生活中形成闭环及增长,都预示着他的螺旋上升。
欲望,同样也是人生的易燃易爆品。
顾佳本身是有赌性的,搬进与阔太相差9个楼层的新家后,这种赌性就愈发显现了。一只20余万的皮包,算不得什么大赌注,却侥幸赢了几个大单,公司的员工终于拿到了暌违两个月的工资。
都上了桌,怎么好下来?顾佳开始加注,盘下甜品店又倒手入茶园。人生没有前后眼,而编剧给了她一个坠坑的教训,虽说这样的设置有矫正价值观的用途,更有讽刺圈层封闭上升通道的作用。但恐怕最显而易见的表达,是展现欲望膨胀的反噬:盲目自信和缺乏理性。
国人的个人财富启蒙书籍《穷爸爸富爸爸》中,有一句经典且精彩的描述:富人买入资产,穷人只有支出,而中产阶层购买自以为是资产的负债。
靠才华和能力换得更多财富,购置不动产后的剩余部分,并没有被用于构筑资本。一部分人,由于观念缺失,只顾一味填充和迭代消费品,加之过分自信偿还能力导致负债。另有一部分人,拥有意识却不得章法要领,往往导致投资失败而负债。所以,所谓的中产阶层流动性,不仅是向上的流动,也有不慎的向下流动。
所以,借用张爱玲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和诗人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合并形容中产阶层现状并不为过。中产人群,有相对富足生活的满足感,和对未来可期的憧憬,但无可回避,自身欲望膨胀与个人能力不足带来的后果。
【Mall里的中产,大多是去买药的】
早已不用只关心粮食和蔬菜的中产,倒也不全关心喂马,但紧着周游世界倒是有的。
中产阶层注重精神享受,这毋庸置疑。精神层面的享受,有个体一直以来的文化追求,有对往昔奋斗的自我补偿,还有跃升后的学习补充。
中产阶层注重物质享受,这也毋庸置疑。但这里的享受,就未必是真的享受。
尽管我们厌恶,但我们不能不承认,很多时候商品脱离其价值本身很远,远到成为一种社会定位的象征。就像顾佳的皮包之困,“敲门砖”是美化过的词汇,资产证明才是赤裸裸的真相。即使我们都明白,象征社会定位的商品,永远也成为不了一种社会定位的保障。
只要这种象征的意义还存在,并且还在被大部分人赞同和默认,那么物欲就一定还会横流。很难说,拥有社会定位消费能力的中产们,内心是赞同多一些,还是无奈默认多一些。具象化在剧中人顾佳身上,认同中又有对失去的惧怕。
无论是皮包,还是甜品店,顾佳得到的都不仅仅是其本身,也不单纯是某种象征,她试图抓住的是社会联结。因为她深知处在流动性最强的位置,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抵抗下一次未知的湍流来袭,以免将她冲向下游。
她在焦虑、困惑、不服和自信中,永不停歇的逆流而上。要坚守,也要进攻,为了不让先前的努力湮灭。
顾佳害怕自己在价值网中失去联结,她害怕主妇的身份脱离社会流通,她害怕失去更多尊严,她害怕一切让她落后于人的东西。急切和恐惧,让她越来越面目全非,在家人中不再受欢迎,险些失去朋友,坠入阔太太们的局。
顾佳展现了中产阶层的困局,有坚定信念的一面,亦有盲从诱惑的一面。虽片面,但真实。
比起顾佳投资的困顿,更多中产更易陷入的是广泛的消费主义败局。而内心戏大抵相同,诱惑之下,认同感和恐惧感,两相交织成消费主义重灾区。
不安感一冒头就去购物,这个心理原型,可追溯到一不舒服就去药店买药。
无论在货架上的是什么,无论待售商品其表面用途是什么,实则都是人心的安慰剂。人们幻想或者希望遏制自己“落后于人”的不安,否则这种恐惧会进一步发作溃烂。这像不像许幻山在午夜阳台和顾佳吵架的那一幕,再三阻止顾佳跟太太圈接触,而顾佳一脸不能错过机会的愤怒,因为在她眼里不去聚会就是落后于人,她内心产生了被剥夺感。
落后于人,是中产阶层最无法忍受的事情。因为一路奋斗,不进则退,知识技能要定期不断迭代,如同每季的新款式上架。行为和思维的惯性使然,物质层面也无时无刻不急迫地需要更新和全面修订。
“追赶”似乎成为了中产阶层的一种信仰,比起其它“虱子”,这只咬得人最疼。疼到人有时会失去判断力,疼到五官扭曲面目全非。
成就你的,反而最终成为你的困局。这恐怕就是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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