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淄川北城有一个姓许的人,以打渔为生。他有个爱好,每天晚上捕鱼时都要带着酒,边喝边捕鱼,喝酒前还要先以酒祭河里的溺死鬼。其他人在这一带几乎捕不到鱼,而他却每每满载而归。
一天晚上,许某正自斟自饮,突然来了一个少年,便邀请少年一同饮酒。少年自称王六郎,也是个痛快人,两人一起把酒言欢,不知不觉过了一夜。
整个晚上,许某一条鱼也没捞到,懊恼不已。王六郎主动请缨替许某去下游赶鱼,果然再一网下去,收获颇丰,不仅鱼的数量多,个头也很大。
许某想要送一些鱼给王六郎表示感谢,王六郎却说:“你都请我喝了这么多次好酒了,这点小事算什么,如果你不嫌弃,我以后会常来的。”
许某纳闷,明明两人第一次见面,怎么就喝了好多次酒了呢?不过,他还是欣然答应了少年的提议。
第二天,许某又带着酒去了老地方,发现王六郎早就在那等自己了,两人又高高兴兴喝起酒来。这么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好友,许某给王六郎带好酒,王六郎为许某赶鱼,互帮互助,小日子过得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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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过了半年。有一天,王六郎却突然提出了要分别,许某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追问下,王六郎这才道出自己的难言之隐。
原来,王六郎竟然是河里的溺死鬼,因感念许某祭祀的好酒,所以才每晚帮他赶鱼。而如今,他的业报已满,明天将会有人在河里溺死,那便是他的替代者,他自己则可以借此机会去投胎。
许某起初有些害怕,可毕竟也相处了有半年之久,很快便接受了王六郎的身份,甚至生出了不舍之情,最后两人喝着酒,依依惜别。
第二天,许某在河边看到一名妇女抱着孩子朝河边走来,刚走到岸边,妇女果然掉入河里,小孩则被抛到了岸上。可怜的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小手小脚不断乱蹬,在岸上“哇哇”大哭。
许某于心不忍,想上前帮助,可想起王六郎的话,又忍了回去。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妇女在河里沉沉浮浮,居然又回到了岸上,她全身湿淋淋地攀着河岸爬了上来,趴在地上休息了会儿,赶紧抱着孩子离开了。
当天晚上,许某依旧在老地方捕鱼,王六郎又来了,他无奈道:“我们又见面了,至少暂时不会分别了。”
原来王六郎是可怜妇女怀中的孩子,所以放弃了这次机会,他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却要牺牲两条人命。只不过放弃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好在还有许某这个好友的陪伴,两人又恢复了之前一起捕鱼喝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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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又过了一段时间,王六郎再次向许某告别。原来是他之前的善行被天帝知道了,天帝感动于王六郎的仁义之心,任命他为招远县邬镇的土地神,过几天就要去上任了。
许某也真心替他感到高兴,并答应王六郎前去邬镇看望他。
许某也确实遵守了承诺,尽管淄川距里邬镇有好几百里路,他依然不顾妻子的劝阻,回家收拾了行李便出发了。
到了邬镇,许某向当地客店的老板打听土地庙的位置,老板一脸惊讶地问他:“客人您是不是姓许?”
许某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老板不回答反而追问道:“那您的家乡是在淄川吗?”
许某道:“是呀,你为什么会知道?”
老板依然不回答,急急忙忙跑了出去。紧接着,镇上的人纷纷赶了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把这家小店挤得水泄不通。
原来,早在前几天夜里,镇上的人都梦到了土地神,土地神告诉他们自己有一个淄川的姓许的朋友马上就要来,请这些人帮忙送朋友一些盘缠。
许某听了很是惊讶,连忙赶去土地庙祭拜,而当他祭拜时,神像后刮起了一阵旋风,过了很久才散去。当天夜里,许某又梦见了王六郎,衣冠楚楚,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样子,对待他的态度却一如既往。
接下来的几天,许某受到了邬镇百姓的热情招待,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邀请他来自己家做客,送给他的礼物更是口袋都装不下。离开时,镇上的老人小孩全都出来为他践行。
等许某刚出村子,一阵旋风平地而起,陪着许某走了十多里路。许某再三拜谢道:“六郎请就送到这儿吧,你自己多保重。你心胸仁厚,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个造福一方的好神仙的。”说罢,那旋风在地上盘旋了许久,终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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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某回到家后,家里渐渐富裕了起来,他也不再捕鱼。后来只要他遇到招远人,便会向他们打听土地庙的情况,大家都说很灵验。也有人说,王六郎的土地庙在章丘县的石坑庄,也不知究竟哪个说法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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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故事来自《聊斋志异》之《王六郎》,初读这个故事,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那个拥有着仁义之心的溺死鬼——王六郎,他因不忍心伤害两条人命而放弃了抓替死鬼的机会,这就相当于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这样的品质于人都难能可贵,更何况是鬼呢?
不过除了这一点,我还是更想回归蒲老写这篇故事的初衷——友谊。《王六郎》为我们讲述了一段如高山流水般动人的友谊,蒲老更是称赞王六郎“置身青云,无忘贫贱,此其所以神也”。
确实,跨越阶级的友情和爱情一样难得,它考验的不仅仅是“低就”的那一方,对于“高攀”的一方又何尝不是一场苛刻的测试呢?
所以,在我看来,这个故事里的许某一样值得赞扬。他可以做到真心为朋友的成就而感到开心,他不会因为王六郎是鬼而害怕对方,也不会因为王六郎成了神而看轻自己。无论对方是鬼是神,他都始终能恪守初心,保持平和的心态,在现代这个浮躁的社会环境下,这样的品格才更应该被我们看到。
聊斋志异 - 王六郎
许姓,家淄之北郭,业渔。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lèi)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饮。”以为常。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一夕,方独酌,有少年来,徘徊其侧。让之饮,慨与同酌。既而终夜不获一鱼,意颇失。少年起曰:“请于下流为君驱之。”遂飘然去。少间,复返,曰:“鱼大至矣。”果闻唼呷(shà gā)有声。举网而得数头,皆盈尺。喜极,申谢。欲归,赠以鱼,不受,曰:“屡叨佳酝(yùn),区区何足云报。如不弃,要当以为长耳。”许曰:“方共一夕,何言屡也?如肯永顾,诚所甚愿;但愧无以为情。”询其姓字,曰:“姓王,无字,相见可呼王六郎。”遂别。明日,许货鱼,益沽酒。晚至河干,少年已先在,遂与欢饮。饮数杯,辄为许驱鱼。
如是半载。忽告许曰:“拜识清扬,情逾骨肉。然相别有日矣。”语甚凄楚。惊问之。欲言而止者再,乃曰:“情好如吾两人,言之或勿讶耶?今将别,无妨明告:我实鬼也。素嗜酒,沉醉溺死,数年于此矣。前君之获鱼,独胜于他人者,皆仆之暗驱,以报酹(lèi)奠耳。明日业满,当有代者,将往投生。相聚只今夕,故不能无感。”许初闻甚骇;然亲狎(xiá)既久,不复恐怖。因亦欷歔,酌而言曰:“六郎饮此,勿戚也。相见遽违,良足悲恻,然业满劫脱,正宜相贺,悲乃不伦。”遂与畅饮。因问:“代者何人?”曰:“兄于河畔视之,亭午,有女子渡河而溺者,是也。”听村鸡既唱,洒涕而别。明日,敬伺河边,以觇(chān)其异。果有妇人抱婴儿来,及河而堕。儿抛岸上,扬手掷足而啼。妇沉浮者屡矣,忽淋淋攀岸以出,藉地少息,抱儿径去。当妇溺时,意良不忍,思欲奔救,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及妇自出,疑其言不验。抵暮,渔旧处。少年复至,曰:“今又聚首,且不言别矣。”问其故。曰:“女子已相代矣;仆怜其抱中儿,代弟一人,遂残二命,故舍之。更代不知何期。或吾两人之缘未尽耶?”许感叹曰:“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由此相聚如初。数日,又来告别。许疑其复有代者。曰:“非也。前一念恻隐,果达帝天。今授为招远县邬镇土地,来日赴任。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勿惮修阻。”许贺曰:“君正直为神,甚慰人心。但人神路隔,即不惮修阻,将复如何?”少年曰:“但往,勿虑。”再三叮咛而去。
许归,即欲治装东下。妻笑曰:“此去数百里,即有其地,恐土偶不可以共语。”许不听,竟抵招远。问之居人,果有邬镇。寻至其处,息肩逆旅,问祠所在。主人惊曰:“得无客姓为许?”许曰:“然。何见知?”又曰:“得勿客邑为淄?”曰:“然。何见知?”主人不答,遽出。俄而丈夫抱子,媳女窥门,杂沓而来,环如墙堵。许益惊。众乃告曰:“数夜前,梦神言:淄川许友当即来,可助以资斧。祗候已久。”许亦异之,乃往祭于祠而祝曰:“别君后,寤寐不去心,远践曩(nǎng)约。又蒙梦示居人,感篆中怀。愧无腆物,仅有卮酒;如不弃,当如河上之饮。”祝毕,焚钱纸。俄见风起座后,旋转移时,始散。夜梦少年来,衣冠楚楚,大异平时。谢曰:“远劳顾问,喜泪交并。但任微职,不便会面,咫尺河山,甚怆于怀。居人薄有所赠,聊酬夙好。归如有期,尚当走送。”居数日,许欲归。众留殷勤,朝请暮邀,日更数主。许坚辞欲行。众乃折柬抱襆(fú),争来致赆(jìn),不终朝,馈遗盈橐(tuó)。苍头稚子毕集,祖送出村。欻有羊角风起,随行十馀里。许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劳远涉。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风盘旋久之,乃去。村人亦嗟讶而返。许归,家稍裕,遂不复渔。后见招远人问之,其灵应如响云。或言:即章丘石坑庄。未知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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