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说东北事儿，上次讲完老初和兄弟们在远东吃肉的故事后，有朋友说应该多讲一些老初砍伐俄罗斯远东的故事。在头条，也有朋友留言，表示对老初远东木帮的生活很羡慕。这也许就应了一句老话：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揍。
俯拍远东木场山下，摄影为老初本人，照片未经同意请勿用
吃肉的故事因为篇幅的原因，没有说东北林帮的辛苦，这一次就说说他们的不容易，征得“本主”老初本人同意，这一次就讲一讲林帮如何选人的事情。
选人，就是招工，用东北话说就是“码人”。为什么要用东北话说？因为咱们是东北人讲东北事儿，不用东北话说那可不能够呀。更因为老初码人的理念，就是一句东北土话。人家的理念，不是高深的就是时髦的，咋老初的理念是土话呢？对，就是土话，一句土的掉渣的东北俗话。这句俗话到底是啥？看故事——
一百单八将初选定盘子，不喝酒的老初开心到傻。2013年秋，办理完离职手续的老初要组建自己的伐木队，进入远东采伐过熟林了。前一个故事说过，老初有过带兵经验，但是带过的兵都不是他自己选的。选一群称心趁手的伐木工，选一群好样的合伙人，是征战俄罗斯的底气，是砍伐远东原始森林的倚靠，更是老初撇家舍业赌一把的底牌。
招募伐木工，可不能发广告，您琢磨呀，在大城市发广告招募伐木工，这靠谱吗？城里人见过原始森林的都没几个，就更别说在原始森林里砍过木头了，码人儿的事儿必须去林区。
老初去林区码人，给自己预留了10天的时间，他要在十天里码齐108人。老初当过森林武警，熟悉一些国营林场的头头脑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些国营林场的头头脑脑，随便拎出一个，都能一顿“造”光“斤八”的白酒。就这“魄力”和能力，给老初码齐108个伐木手，不就是玩吗？说整就整，老初带着自己的俄语翻译小张，开夜车赶赴大安兴岭某林场。
纳尼？大安，大安兴岭是什么鬼？去那个地方还要带着俄语翻译？
别急别急，小张就是这个林场土生土长的人，刚刚从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研究生毕业，他的父母和妹妹此时都生活在这个林场中的一个分场里。本来小张已经与海南的一家旅游公司谈妥了就职条件，却被老初硬生生用高薪拐到了自己身边。老初带着小张，不是要他当翻译，而是顺便带着小张回一次家，还要再顺便帮小张调解一下家庭纠纷。
老初，就是个不靠谱的人，这次不靠谱的顺便，使他原本规划的10天码人时间，变成了整整48天。
出发的第二天上午，老初和小张赶到了大安兴岭某林场。纳尼，怎么还大安兴岭？先说故事，后纠错。
林场的头头脑脑们已经把名单拟好，按照名单，头头脑脑们逐个介绍了一百单八将。头头脑脑们真老初招兵的事当成了事，名单上的一百单八将不是模范就是先进，最关键的是他们几乎都与头头脑脑们沾亲带故。东北人的观念里，沾亲带故总比不认不识的好，稳妥呀。最令老初感动的，就是林场最大的大头头，专门为老初挑选了二杠。
二杠是个啥？二杠可不是二货加杠头的意思。二杠是木帮的行话，二把头的意思。这是木帮里最要劲也最赚钱的岗位，不仅要经验丰富，技术娴熟，还必须有公心，不管林帮有几碗水，二杠这里都得端平。
这位大头头选定的二杠，是自己的小舅子，亲小舅子。老初叠声感激头头脑脑们，也就更加对自己砍伐远东的项目充满了自信。为啥这么说呢？
苦闷的东北林工，配图
道理很简单，这些国营林场的头头脑脑在林木口打拼了大半辈子，算盘珠子都精细着呢：别看俄国人以木抵工，但2013年红松、落叶松原木的口岸价是800—1300元/立方米。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老初能干上一年半载，砍出几万、十几万立方米的成材运到口岸，一百单八将多了也不要赚，十万上下是稳稳的。
十万是啥概念？那时国营林场没有树木可采伐的工人们，每个月发放到手的生活费也就几百元，一年加起来顶多是个5、6千元。要是没有这个把握，大头头咋地也不能让自己的亲小舅子当二杠。
对于头头脑脑的大力支持，老初十分感激，午间的接风宴上老初让小张代劳，敬了头头脑脑们好几圈的酒。老初本人不喝酒，因为这个货先天不足，体内缺少两种酶，不能分解酒精。别说是喝酒，在他小时候，医院消毒的酒精棉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头头脑脑们都知道老初这个天残的毛病，也就没有“挑理”， 在酒文化盛行的东北，在用大海碗喝啥刀子的东北林场，老初虽然始终没端杯，居然也是其乐融融、宾主尽欢。开局这是真顺啊，清醒的老初飘呼呼地想。
嫁汉瞅院，小张的一句东北土话，一条忽然变窄的林场街路，让老初皱起眉头码人儿的事情初步解决，为了节约时间，当天下午老初就“亲自”开车送小张回家探亲。因为代表老板敬酒应酬得体，加上几大碗烈酒下肚，小张也是有点飘，话就多了起来，唠叨了家里的烦心事儿。
原来，小张虽然是父母的儿子，却并不是“宝贝疙瘩”，全家人的“眼珠子”是小张待字闺中的妹妹。咱们就把这闺女叫张家丫头吧。从小到大，张家丫头的要求从来没有被父母和哥哥拒绝过。偏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两口忽然对宝贝闺女自由恋爱看上的小伙子坚决不同意。
说起来这小伙子不是别人，就是老初未来二杠的亲儿子，林场大头头的亲外甥。小伙子家境不错，本人也相貌堂堂。小伙子还是林场的干部编，这吃皇粮的差事，虽然撑不着，却也饿不死，在当时林区的青年人里，算是“顶配”。虽然小伙子有点狂傲，但一对小恋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桌的你”，属于标准的两小无猜。
这么好的条件，老张咋能不同意呢？老初兴趣来了，追问原因。小张说，母亲的理由，都是楞凑的，一听就是胡扯。父亲老张的理由则更荒谬，居然是“嫁汉瞅院儿，买猪看圈”，小伙子家的院子，他一个每月靠生活费过日子的穷老头，居然没看好。那可是大头头亲小舅子的院子，老张头却说，就冲他家的院子，女儿就不能嫁。
居然有这么荒唐的理由，听到这里，老初不自主地笑出了声。听到老初的笑声，小张更加起劲地吐槽父母的荒唐。似乎为了配合小张的吐槽，林场的路忽然就窄了，老初不得不在窄路上放慢车速。这条窄路边上，恰好就是大头头亲小舅子的院子。小张指着院子给老初看。说心里话，这的院子咋看都是整洁四致，尤其是院落的宽敞，与门外的窄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驶过院子，驶出窄路，老初索性停下车，步行窝了回去，愈发仔细地打量一番那院子，甚至还拍了照。这以后，老初就没再笑，一直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开车。
东北院落街道示意图，为啥要用示意图，故事后面说。
小张家的晚饭桌上，老初等小张介绍完自己不能喝酒的原因后，居然破天荒地与老张碰杯，破天荒地来了个“一口闷”。东北酒嗑儿：感情深，一口闷。趁着酒劲还没上来，老初拽住老张，让他仔细唠一唠，究竟啥叫“嫁汉瞅院儿，买猪看圈”。
虽然只是一杯酒，老初的确也醉得不轻，晚饭刚吃完，老初就一头扎倒在炕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小张本来以为老初这一觉会闷到第二天中午，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老初就醒了。匆匆吃了几口早饭，老初拿出头头脑脑推荐的一百单八将名单，命令小张带他挨家挨户去看看，只看院子就行。
小张接过名单，见未来的二杠、大头头亲小舅子的名字后面居然打了叉，忙问老初这是啥意思。
老初神秘地说，打叉的意思就是不合格，不能带着去远东砍木头。小张更摸不着头脑了，这咋面都没见，就说人家不行呢？
老初一字一顿地说：你爸说嫁汉瞅院儿，你没发现吗，那小子家的院子“霸道”了，要不然那段路咋就能那么窄呢？街路都敢占的人家，肯定欺负人。嫁汉瞅院，你爸爸不同意你妹嫁他家就对了。买猪看圈，咱们也不能用这个没公心的人来当二杠！
东奔西走看院子，老初选定一百单八将，征战远东。辉煌之后，他对国营林场闭口不谈小张带着老初走了一整天，看了四十几户人家，名单上的叉打了三十多个。第二天，又走了一上午，老初干脆不打叉了。虽然还剩下几个分场没有走，还剩下很多名单上的人家没看，老初却直接让小张带自己回家。
回到小张家正好赶上中午饭，老初没再喝酒，却端着杯子敬了老张三杯。老张糊涂了，老初执意让他喝完再说。老张喝完酒，老初拿出一百单八将的名单递到老张手里，郑重地说：我带着您儿子要在俄罗斯砍几年的木头，伐几年的林子，这是赚钱的买卖，也是吃苦玩命的买卖，选的伙伴都得靠谱托底，您帮我看看，名单上的这些人合适吗？
老张见他郑重，也郑重地看起了名单，只看了几眼，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轻蔑的笑。
经老伴、小张、张家丫头的组团提醒，老张才收了讥笑委婉地说：打叉的这些都不太行，我觉乎着他们不是出大力流大汗吃大苦的人，你这眼力还真不错。
老初没得意，而是立马站起身，深鞠一躬，又敬了老张三杯酒，真诚地说：瞅这些人的院子，有的不是过日子的人，有的虽然日子过得不错，就是太霸道，没有公心，这样的人我不能带。我选的人，不仅是现在开局，也是将来带队的，不管咋说都是和我、和您的儿子捆在一根绳上同生共死的人。冲着您老给闺女把关的眼力，帮我码几个好把式吧！咱码人的标准，就是你说的“嫁汉瞅院儿，买猪看圈”，这份名单上的，一个也不带，省得他们几个头头脑脑说咱有亲疏远近！
听了这话，老张踏实了。老张是这地界最早的伐木人，货真价实的林一代。林一代断定老初是个实实在在真干事的人，一番权衡后推荐了两个人选。
老初的二杠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采伐建工棚的木头，小张摄
这两个人一个可以作木帮的头杠，一个可以作二杠。通过实地考察，老初选中他们。这可不是老初给小张、老张面子，定下这两个人之前，老初认认真真地看了人家的院子，又在人家的屋里屋外磨叽了老半天，好一顿转悠。头杠、二杠定了下来，在他们的帮衬下，老初一个分场一个分场地奔波，挨家挨户考察观察，又寻找到了106个踏踏实实过日子伐木把式，凑齐了自己的一百单八将。
一百单八将的选择标准，就是那句土话：嫁汉瞅院儿，买猪看圈。为了这句土话，老初预计的10天时间，变成了48天，以致工期都耽误了一个月。
这48天时间值吗？这句土话准吗？
买猪看圈选来的一百单八将，不仅确保了老初在远东旗开得胜，还让他从一支伐队衍生为十支伐队，每支伐队的领头人，都是出自最初的一百单八将。从2013到2019，几年的时间里，前后十支伐队总计近千人，付出的代价是零死亡零重伤，以17轻伤36病的代价，在蛮荒的远东伐倒了46片过熟林，产出了数百万立方米的原木。同江、黑河、珲春、满洲里的对俄口岸，都见证过他们回输原木的辉煌。
老初吹嘘这些辉煌的时候，总会有人让他把自己带的林帮与国营林场进行一下比较，让他分析一下国营林场为什么就齐刷刷地穷了。
每到这时，不管老初正吹得多顺嘴，立刻就会顾左右而言他。他岔开话题的方式，通常是口头道歉，一门劲的说对不起当初大安兴岭林场某林场的头头脑脑们，毕竟人家为他精心挑选的工人，他当时一个都没带，以后也一个都没带。那些精选的人不仅是林场历年来的劳模、先进，还与头头脑脑们沾亲带故。老初一直强调：这些头头脑脑都是不错的朋友，作生意他们不懂，喝酒贼实在，贼能喝，贼够哥们儿。
贼，在这里是东北土话，意思是非常、特别。
如果您看到了这里，一定能理解为啥本文一直沿用一个明显的错误——“大安兴岭”。
东北的林场多的是，但是肯定没有叫做大安兴岭的林场。这是老初叮嘱，也是老初的条件。
至少我要听老初这个货的话，因为老初身上的故事还有很多，比如森林遇鬼，比如与两个俄罗斯女森警的“艳遇”，比如极寒天气里常人意想不到的尴尬，比如被俄罗斯军方当作间谍捏获……讲这些故事，还需要得到老初的许可，这个货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许提国内林场的名字，不许用可以辨识的照片。
林场的名字是假的，故事里的人却是真的。
小张，黑龙江大学的俄语硕士，砍了几年木头后，携妻儿移居澳大利亚。他喜欢森林，但被远东的森林冻怕了。
张家丫头，在2014年去了上海打工。2016年与一位同在上海打工的江苏小伙子结合，小两口在上海买了一所小房子，把老张两口子接了过去。说起江苏丈夫，张家丫头说：南方人不霸道，讲道理，对媳妇好，把老丈人、丈母娘当亲人。
说这话的时候，张家丫头脸是红的，说不准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幸福。
瞅，就是“你瞅啥呀”的瞅，也是“嫁汉瞅院，买猪看圈”的瞅。这句东北土话有道理吗？你瞅啥呀，唠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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