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不由得让人开始想念冬日的一道美味——金华火腿。
明朝诗人张岱曾用一首诗为它“代言”:
“至味惟猪肉,金华早得名。珊瑚同肉软,琥珀并脂明。味在淡中取,香从烟里生......”
而越到年关,人们对它越是想念。
正如黄酒之于绍兴,在很多金华人心中,火腿占据着C位。因为连着家乡的地名,无论在哪里,他们对此都有一种藏不住的深情与思念。
屋檐下晾晒火腿
一
都说时间是食物的死敌,但对金华火腿来说,时间却是亲密的伴侣。可以说,火腿的味道就是时间的味道。
且待天晴,腌制好的火腿悬在风中,沐浴着温暖阳光,招摇多姿,直到鲜红的肉色渐渐暗红。而当莹白的肥肉吱吱冒出油脂,渐变金黄,火腿便被移到屋檐下或灶间搁栅下,伴着盐、阳光、风和炊烟一起酝酿着乡愁。
火腿的醇香在时间里发酵,酿成的是记忆深处家乡的味道。
火腿也是东阳人家屋檐下特有的景色。乡人刘浪称其为“挂在楼板下的悬念”;诗人蔡宗周则称这是屋檐下的“红色惊叹号”;作家古清生,把挂墙上的火腿看成敦煌飞天反弹的琵琶。因此也有人说,火腿是挂在屋檐下的乡愁。
火腿美味菜 蜜汁火方
火腿之于金华人的无与伦比,大概还因为它和故乡的风物十分“百搭”。
谁忘得了火腿鸡子炒索粉的味,谁忘得了火腿包粽子的鲜,谁忘得了“铜罐饭、砂罐肉”的美?
且说铜罐饭:火腿肥的透亮、瘦的火红,皮红得像是融入了阳光一样,用淘米水洗掉外面一层,放入铜罐。铜罐吊在三角架上,底下生起红艳艳的火,火苗一寸一寸舔舐罐底,“咕嘟咕嘟”“噼啪噼啪”的声音交织着。打开铜罐,一阵浓浓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再说砂罐肉:红白相间的火腿片,一把嫩黄透亮的九头芥咸菜,一段泥底雪白的落山笋滚刀切开,几块东阳特有的表面金黄的烤豆腐,加一勺陆游最爱的鲜红的东阳酒作料酒。几片罗山生姜,少放盐,多放水,然后开煮,不需厨艺,时间一长,开盖纯鲜透香。
那是只有在故乡才能享受到的唇齿间的香醇。这味道,丰盈了故乡人的记忆。
晾晒火腿
二
火腿当中,还蕴藏着悠久的历史底蕴,述说着深厚的故人情谊。
民间相传火腿起源于宋。抗金名将宗泽回家乡浙江义乌探亲时,请人腌制了许多猪腿,以“家乡肉”犒赏三军。
高宗皇帝闻之,也让宗帅进贡,享用后大为赞许,见其切开肉红似火,遂赐名“火腿”。从此火腿便闻名天下,后世金华火腿业者也因此奉宗泽为祖师爷。
尽管有学者考证说火腿绝非宗泽发明,但人们还是毫不犹豫,甚至笃定地将其归功于这位临终犹呼三声“渡河,渡河,渡河!”的家乡爱国名臣。
不屈的信念与正义,这或许是火腿与生俱来的历史基因。
这份信念,曾凝聚在来自东阳义乌的戚家军抗倭的鼓角声里,曾熔铸在献出大量火腿爪,救治瘟疫病人的王恒玺兄弟的义举中。
在东阳腿业公所将“日”字商标改为“東”字的爱国壮举中,在为抗美援朝的志愿军助威的一份份火腿捐单上,这份信念更是一直相随。
鲁迅和毛泽东同志之间也有一段“火腿情谊”。
1936年的一天,鲁迅购置了8只火腿,让义乌人冯雪峰给毛主席送去。当年5月28日,冯雪峰在报告中写道:“有金华火腿八支系鲁迅送给毛主席、洛甫、恩来诸人的。”不料,火腿竟被人中途扣留。鲁迅听说后,又买了4只,历经波折,火腿终于到了毛主席手中。
三
或许很多人不知,火腿还有一个名字,叫“家乡肉”。“家乡”二字简单质朴,但寄托了在外游子们的深情。
集美国电机及电子工程学院院士、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于一身的美国耶鲁大学教授马佐平并不生在东阳,也不长在东阳,但因祖籍在东阳,他始终认定自己是东阳人。
2014年4月,这位年近古稀的东阳人,首次踏上东阳,品尝到火腿的滋味,感慨万千:“‘金华火腿出东阳’,是父亲常常提起的一句话,寄予了深厚的乡情,一定要记住自己是东阳人,也要以做一个东阳人为荣。”
一种风味,情系隔海相望的亲人。
据了解,在父亲感召下,如今,马佐平为祖国培养了大批微电子科技专家,包括40多位来自大陆的博士。1993年以来,他年年回国讲学直至临终,只为了这一份乡愁。
而惦记着这份乡愁的,还有很多人。
在海峡对岸,有一个叫田绍圣的东阳白水口人,尝试着到阿里山去腌制东阳火腿,创办台北“万有全火腿公司”。
一位叫李仁的东阳仙山村人,为自己腌制火腿的“至大食品行”申请了“大东阳”商标,延续着这醇厚的乡情。
在台湾,大陆游子总是被金华火腿点燃乡愁。
于右任亲为“万有全”金华火腿题匾额,《联合报》创始人王惕吾、国民党耆老宋时选、作家梁实秋等经常光顾“至大”火腿行,东阳人在台湾腌制的火腿,更是成了游子们思乡的引擎、精神的慰藉。
梁实秋晚年在台湾,还回忆起他在上海大马路天福市买四角钱火腿佐酒的事。有一次他得到一只正宗的金华火腿,请商肆老板开刀。火腿一开,老板怔住了,惊叫:“这是道地的金华火腿,数十年不闻此味矣! ”他嗅了又嗅,不忍释手,他向梁实秋讨取爪尖,梁实秋为之感动,连蹄带爪都送给他了。他说回家去要好好炖一锅汤喝。
火腿美食 火腿滴油炖豆腐
乡愁没有年龄、职业、地位的区别,有的只是离家时间的长短和地理的远近。
正如梁实秋所说,在海外游子看来,美国的火腿并非不可口,只是不可与金华火腿同日而语。“佛琴尼亚火腿”色香味也佳,但“常居海外的游子,得此聊胜无”。
是呀,无论哪儿的游子,并不贪图甘脂肥浓、大快朵颐的口舌之感,只是在乎品尝火腿的个中滋味,那里有时间的味道、田园的味道,更有家的味道、乡愁的味道。
火红的火腿点燃了乡愁,而无论离家多久、离家多远,故乡的游子也总能循着火腿的香味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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