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春秋》大义,未经先儒讲讨,有明三百年,无一人深悉其故。幸得东海夫子秉持撑柱”等语。孔子成《春秋》,原为君臣父子之大伦,扶植纲常,辨定名分。故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今曾静以乱臣贼子之心,托《春秋》以为说,与孔子经文判然相背,无怪乎明三百年无一人能解。不但元、明之人,即汉、唐、宋以来之儒,亦无人能解也。
惟逆贼吕留良凶悖成性,悍然无忌,与曾静同一乱贼之性,同一乱贼之见,所以其解略同耳。曾静之恶逆大罪,肆诋朕躬,已为自古乱臣贼子所罕见。而吕留良张狂吠,获罪于圣祖,其罪万死莫赎,宜曾静之服膺倾倒,以为千古卓识。
可问曾静,吕留良所说《春秋》大义,如何昭然大白于天下?吕留良是域中第一义人,还是域中第一叛逆之人?着他据实供来。
上面曾静一直重复《春秋》大义,在这里我解释一下,所谓的《春秋》大义,指的是后世的儒生们通过解读《春秋》这本书,总结出来的一些中心思想,比如君臣伦理这些,就都是从《春秋》这本书里解读出来的。
至于孔子当时是不是真有那些想法,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后人认为你有没有这个想法。
要注意,《春秋》这本书非常重要,所谓的《春秋》大义更加重要,在古代的很多时候,我们甚至还有用《春秋》断案的传统,但是在这里不讲,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评论区说一声,以后抽个机会专门讲古人如何用《春秋》断案。
在这里,雍正就问曾静:你曾经说,整个明代三百年时间,没有一个人读明白了《春秋》这本书,只有今天的一个吕留良彻底读懂了。
孔子写《春秋》这本书,本来就是为了诠释君臣、父子之间的伦理纲常,所以孟子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俱。
可是你曾静本身就是一个乱臣贼子,你所理解的《春秋》就跟我们正常人不一样,按照这种想法,那不仅整个明朝,哪怕是汉朝唐朝宋朝乃至元朝所有儒生,解读的都不合你的心意啊。
只有一个吕留良,跟你一样是个乱臣贼子,混蛋东西,所以他说的话,你听着舒服,你觉得五体投地。我问问你,吕留良到底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道学家,还是天底下最混蛋的乱臣贼子?
曾静供:弥天重犯僻处山谷,离城甚远,左右邻里,无读书士子,良师益友就正,因应试州城,得见吕留良所本朝程墨,及大小题,房书诸评。见其论题理,根本传注,文法规矩先进大家,遂据僻性服膺,妄以为此人是本朝第一等人物,举凡一切言议,皆当以他为宗。其实当时并未曾晓得他的为人行事何如。而中国有论管仲九合一匡处,他人皆以为仁,只在不用兵车,而吕评大意,独谓仁在尊攘。
弥天重犯遂类推一部《春秋》也只是尊周攘夷,却不知《论语》所云“攘”者止指楚国而言,谓僭王左衽,不知大伦,不习文教,而春秋所摈,亦指吴楚僭王,非以其地远而摈之也。若以地而论,则陈良不得为豪杰,周子不得承道统,律以《春秋》之义,亦将摈之乎。
况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其说载于《孟子》,更大昭著者也。由是看来,在当时吕留良固为背谬之极,而弥天重犯信而宗之,尤为失之千里矣。但吕留良议论弥天重犯所见者止此。其余文字著作,并不曾见过。
惟到雍正五年,有学徒张熙,到浙江购书,到吕家传得吕留良题《如此江山图》及《钱墓松歌》诗。彼时闻之,不觉惊异,不敢信以为然,随复得谣言,迭迭惑乱,遂疑他的话是实,且妄悔当身大义之不能早闻。今奉旨将吕留良家藏旧作日记纂一本、诗集一本、日记草本四束、抄本文集四本、散诗稿一束赐看。其中不惟错看《春秋》,罪与弥天重犯同。且竟有讥诋圣祖皇帝处。
圣祖皇帝在位六十余年,深仁厚泽,遍及薄海,即弥天重犯生长山僻,犹知感佩,况吕留良身居浙江大地,列名胶痒,食毛践土,亦已数十余年,如何丧心病狂,竟至如此。弥天重犯从前不知,姿以《春秋》之义说,虽出于吕氏,旨实发于孔子,不得不信。
今日解出孔子不是如此说,又深知本朝得统之正,全是天与人归,历圣相承,无不道隆德备。而吕留良所云,如此到今,实实见得他是凶悖成性,悍然无忌,张狂吠,得罪圣祖,万死莫赎,诚为盛朝叛逆之罪魁。
而弥天重犯山鄙无知,坐昧当身大义,姿信而附和之,万死亦不足以当其罪。今虽深痛无知而误信,切恨吕说之害人。俱嗟无及矣,更有何说。
但吕留良之说行世日久,如弥天重犯之为其蛊惑者,谅复不少,今幸得因弥天重犯败露,莫非历圣德隆,皇天笃佑我朝,故水落石出,一至于此,此岂人力之所能与?弥天重犯今虽陷法网,由此而天下之人共知其叛逆,不为彼说所惑,弥天重犯死所甘心矣。
曾静说:我这个混蛋就是个乡下人,身边也没有什么能人来指责我的错误,只是有一年到州城去参加科举,才见到了吕留良的一些文章,我看他的文章,就觉得写的非常好,让我很是佩服,我也没见过啥市面,就下意识认为他是咱们大清第一才子了。
其实,我当时也并不了解这个人的品行,比如书里有一段管仲九次联合诸侯结盟尊崇周天子的故事,大家都认为这是管仲仁义,可吕留良却觉得这是在排斥夷狄。
其实,《论语》里所谓的“尊王攘夷”,“攘”的只是楚国而已,因为楚国自称为王,不尊奉周礼,而《春秋》里批判吴楚二国是夷狄,也并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偏僻。
如果按照地理位置来说的话,那么楚国的陈良就不能算什么英雄豪杰,(陈良是一个著名大儒,据说还是屈原的老师,孟子曾多次赞扬这个人学问精深);宋朝的周敦颐也不能继承儒学的道统(写《爱莲说》的那位,宋朝理学思想的开山鼻祖,老家是湖南人,在春秋时期也属楚国)。
再者说,舜还是东夷人呢,周文王也是西夷地区的少数民族,这还是孟子说的话呢,难道也应该批判这些人吗?
所以,吕留良的观点是何其荒谬,曾经相信吕留良的我,又是何其的混蛋。
不过我也只看过吕留良的这几篇文章,其余的都没看过,然后就到了雍正五年的时候,我的学生去浙江买书,抄来了几首吕留良写的诗,这些诗都是借着缅怀宋朝抨击元朝而抨击大清,我看完很震惊,不敢相信。
可是后来随着听到的谣言越来越多,就开始认为吕留良所说的都确有其事,我还挺后悔,应该早点看到那些东西。
现在皇上您把吕留良的很多诗词文稿给我看,我读完才发现,原来这逆贼竟然还曾经常讥讽你爹康熙皇帝。
你说,咱们的康熙爷是多么伟大的一个皇帝啊,哪怕是像我这样一个乡下人都知道感激敬佩,怎么吕留良这种大城市中的人,还是个儒学秀才,享受皇恩六十多年,却如此丧心病狂呢?
哎,我以前是愚昧无知,错误的以为吕留良解读的《春秋》,就是孔子的意思,现在才知道,人家孔老夫子并没有那些想法,而且我大清得国最正,正的不能再正。
不知道吕留良祸害了多少个像我一样的混蛋,最幸运的是,我们的这种混蛋行径被发现了,这其实也是上天在默默保佑着我大清朝啊。
这样一想,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可荣可辱,可生可死,而此义必不可失坠”等语。今钦差审问之时,曾静缮写亲供全然改变,求哀乞怜,备极称颂。在曾静将以为荣乎,将以为辱乎?又未知曾静之心,此时愿生乎,抑愿死乎?其争持大义者何在?着他据实供来。
雍正得理不饶人,非把曾静辩服为止,问曾静:你曾经在书里表现的那么坚定,就一心想造反,而且还说什么荣辱与共之类的话,结果现在又将以前的观点全都推翻了,开始摇尾乞怜,歌颂我大清,在你看来,你的这种行为是荣呢还是辱呢?
你心里所坚持的那个“大义”又跑哪去了?
曾静供:弥天重犯向谓荣辱死生大义必不可失,只因错解《春秋》,错听谣言耳。其实弥天重犯原是皇上的赤子,非有历世功爵在先明难忘,素怀背叛不臣之心。今日发觉被执,只为谣言蛊惑,错解经义遂至狂悖若此。
即在旧年狂悖蒙心之中,此心自问毫无别为,皆是从知识闻见上差错起。到今日解出经义,毫不相干,知得谣传是蜚语诋诬。弥天重犯是蝼蚁小民,实是心悦诚服,到此惟有痛哭流涕,自恨当身大义,自悔不能为顺则之民,其乞哀求怜,正是弥天重犯今日当身之正义,但恐求乞之诚不至不能赎补当前之罪,虽蒙皇恩浩荡,自计于法无可生耳。
至若颂德称功,亦弥天重犯为臣民之分,所宜然,尚得似前日之陷于不知,而姿自诋诬,惟所虑者,识浅学陋,不能仰测龙德中正之备,而颂与称有不能至,以是死难瞑目也。
盖君之尊同天,亲同父,民之称天,子之颂父岂得为过,况五伦从天而下,极之昆虫草木,皆有而君臣一伦,尤为五伦之首。弥天重犯从前错听流言,错解经义,所以陷身禽兽,自咎虽生犹死,今既晓得本朝龙兴,不同寻常万万,又亲被圣德,高厚从古所无,此时虽死犹生,虽辱亦荣了。
曾静说:我以前之所以说那些混蛋话,完全是我读书没读明白,再加上又轻信谣言。
其实,我本来也是一个乖孩子,也并非是祖先曾经在明朝做过官,我家是一个非常纯粹的贫农世家。
今天我知道了,吕留良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混蛋,竟说一些混蛋话,造一些混蛋谣去蛊惑世人,也蛊惑了我,所以我摇尾乞怜是真的知错了,心服口服。
至于我歌颂咱们大清,那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我只担心因为学识浅薄,歌颂的不够,赞歌唱的不响亮,如果能给我个机会,那我就得天天唱,天天歌颂!
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生当今日,遭逢今世,无志于当世之利禄以自污”等语。曾静果无志当世,则宜早为高尚,何以应试入学,身列青衿,及考居五等,然后愤懑穷居,肆为狂放?尚得云无志利禄乎?
又书内“与一二同志,闭门空山,养鸡种瓜”等语。观曾静书内,见闻甚多,援据甚广,若闭门空山之中,蜚语讹言,何因入耳?是曾静同志之人,必非一二数也。
着据实供吐,若供出何人传说,则曾静是误听传闻,罪尚可恕,不可以身犯大逆之罪,遂拼一死以含糊了事,甘为众人容隐。皇上恩旨,着你据实供吐,你须将书内所云若者得自何人,若者传自何处,逐一据实供来。
雍正问曾静:你在书信里说,自己不幸出生在今天,就绝对不会去求取什么功名利禄,因为那样会玷污了你的高尚人格。
可是,你为啥还去参加科举考试呢?
然后考试考不上,只考了个第五等,就生气了,就说自己要闭门不出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所以你到底是想要功名利禄还是不想要啊?
你搞得我好糊涂啊。
你说,要跟一两个知己朋友,隐居山林,养鸡种瓜。但是我看你的书里,又有很多见闻,你的这些见闻都是从哪来的呢?
你一直说你听信谣言,可是这个谣言又是怎么传到你的耳朵里去的?
曾静供:弥天重犯书内千错万错,无一字著实者,总因错听谣言,误解经义,所以酿成大恶,到今日不可疏解。今圣德光洁,毫无瑕玷,而皇恩浩荡,不可名言。以弥天重犯如是之大罪大犯,尚如是优容宽待,另置幽闲清旷之地,且敕部给食赐衣,此诚千古未有奇典,尧舜所不到之殊恩。即此一事,弥天重犯粉身碎骨,亦不能仰酬皇恩于万一。
此时此际,若果晓得造言首犯,方欲寝食其皮肉,又岂敢容隐他人奸回,以负皇恩?所以当日在长沙,大人审问再三,不敢说者,实为胸中不晓得个实在源头上造言的人。而传言的人,又实实是个忠厚守法,不惟不肯造言,并不肯乱言的人。
且自计罪大咎深,自料必不能生,虽蒙大人屡宣皇上智虑神奇,聪明天纵,事事非常,法所得定,亦非常情所得拟。弥天重犯的死生,断非事前所得决然。在弥天重犯当身自计,万难自信,可以侥幸于不死,与其临死而又牵累他人,不如自家一死之安为稍愈。今感皇恩如此高厚,且奉旨意询问,思量自家一死何足轻重,即死亦要说明白自家的心事。
赤子冒触父母,虽当父母盛怒之下,亦要向前号泣,说个明白,况今日旨意煌煌,得许弥天重犯直吐其人乎。此在自家分上计合,该要供出人来。因思水流毕竟有源即流,或可以寻源,胸中记出有两个偶尔传言的人,一是安仁县生员姓何名立忠,曾说他听闻有个茶陵州人姓陈字帝锡,传说朝中有人上议皇上多条,其大者如此如此。
又永兴县十八都有个医生,姓陈字象侯,也说他在一处人家行医,听得人说茶陵州有个堪舆姓陈字帝锡,口传有个本章,谏议皇上如此不好,那上本的臣子姓岳名钟琪。弥天重犯听得二人之话符同,遂渐疑此为实事,其实源头造言的人,不知就是那陈帝锡,抑陈帝锡上手还递传有人否。且陈帝锡弥天重犯从未会面,不知其人形貌何如,即帝锡两字,也不知是此两字否,问何立忠便知。
听闻比人会堪舆,前两年在安仁县起学官,何立忠是安仁县的秀才,或者知得他的名字。其实今日仰惟皇上如天如地,何可毁谤。天经云隔,何伤于天,反因云隔,而转见天之高;地经穿凿,何损于地,反因穿凿,而转见地之厚。
今皇上之行,如日月经天,虽湖山万里,莫不共见共闻。弥天重犯幸今亦如盲,得视复见天地日月了。
曾静说:我在书信里写的没有一个字是真的,都是我瞎编乱造的,都是那些造谣的人给我害了,我都恨死那个造谣的了!如果让我找到他,我恨不能扒了他的皮!但我属实是不知道是谁造的谣。
至于传谣的人,其实都是很忠厚老实,本分守法的人,其中,有两个传谣最广的人,一个叫何立忠,我曾听他说,在茶陵州有一个叫陈帝锡的人,曾经到处说当今皇上都有什么什么缺点,其中什么什么最为恶劣,他还说岳钟琪曾经针对这些缺点,给您上了一个折子劝您改正,我当时听他说的挺邪乎,跟真的似的,就信以为真了……
不过我没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即使是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们可以问一问何立忠,因为我听说这个人会看风水,前两年安仁县的学校就是他给看的风水,而何立忠正是安仁县的秀才,所以,他俩没准儿认识。
你说我就搞不明白了,咱们当今的皇帝如此圣明,他们是怎么忍心敢造谣的啊!
问曾静:旨意问你在湖南供称“山崩川竭,是传闻泰山崩四十里,至于川并未竭,因笔头不谨,弄文致诬”等语。这泰山崩四十里之说,影响全无,你将传说笔之于书,已极悖逆了,况川竭之事,并无传说,而遂连类。并及这“山崩川竭”,是何等之事,竟可以笔头播弄得么?乃仅以“不谨”二字,轻忽戏玩之词掩饰此罪,如何使得呢?但所闻必有所自,你须据实供出。
雍正问曾静:在湖南刚把你逮起来的时候,你说咱们大清已经山崩川竭了,然后问你哪座山崩了,哪条川枯了,你说是泰山崩了,不仅崩了,还一下子崩塌了四十里。至于川确实都没有枯竭,这是你写作的不严谨。
我寻思着,你是在哪听说的泰山崩塌四十里呢?
这没影的事,怎么到你这就比真的还真呢?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哪条川枯竭了,你也得给写到文章里,你是个什么东西呀?这些都是可以瞎写的吗?就来一句“不严谨”就可以解释的吗?
曾静供:“山崩”之说,虽有传闻,弥天重犯今日万死,记想个人不出。“川竭”之误,弥天重犯今日实实该死。盖寻常说话,犹庸言之谨,一涉不实,不惟于道理有碍。于心不能无愧,抑且当面受人诃责不小。
此是何等重大的事情,如何可以轻易掠过,且以庶人小民之贱,而上议国家事体,即有实据,犹不免出位冒干之罪,况既复妄,虚中更虚。即此一项,已足粉骨莫偿了。而前供犹仅以“笔头不谨”,盖过是身陷于罪,而竟不自知其罪之大小轻重矣,今日省悟,万死何辞。
曾静说:这个真不怪我,山崩那个我确实是听说了,不过我就是忘了听谁说的了。
当然,川竭的确是我随手一写,你也知道,我们写作的动不动就喜欢夸张,树上掉个叶子都好像天塌了一样,这是一种修辞手法。
不过今天既然你骂了我一顿,我也想明白了,像我这种小屁民,没事去议论国家大事干嘛啊?这不是闲的蛋疼么?确实该死。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以大事看来,五星聚,黄河清,某当此时如何死得。天不欲开治则止,天欲开治,某当此机会,毕竟也算里面一个,求人于吴楚东南之隅,舍某其谁?等语。
从古治乱之数,必上有桀纣之君,下有生世涂炭之祸,方可谓之大乱。曾静以我朝为夷狄,为匪类,然必为君者实有昏德,纪纲法度,一切废弛,方为否极之时。
以今日海宇承平,万民乐业,以朝廷政事而论,虽不敢谓为至治之世,然苟有人心之识者,断无有诬为乱极。当治之时也。且自开辟以来,未有如曾静禽兽不如之人,而以“五星聚,黄河清”为“舍我其谁”。又云“当此机会”,所谓机会者,何所指?据实供来。
曾静曾经在书里说:现在出现了五星聚会,黄河澄清的异象——古人讲究天人感应,认为凡间出现什么异象,都是上天在给人示警,而五星聚会是一种非常好的兆头,其实也就是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连成了一条直线,古人认为,这代表盛世即将出现。
曾静说,盛世即将出现了,但是现在明明是乱世,不仅是乱世,还是特别乱的世,所以,这是老天爷在告诉我,赶紧让我去找个人才,创建国家,创建的国家一定是个盛世。
雍正就问曾静:所谓的乱世,一定是上面有桀纣这样的昏君暴君,下面有让百姓遭殃的灾祸,可是明明今天不仅不是乱世,还是一个盛世啊,你曾静就因为瞧不起我们,就说我们是夷狄是禽兽,那你这样到处污蔑造谣的人,不是禽兽不如了么?
你说现在天下舍你其谁,你的机会已经来了,请问,你的什么机会来了?
曾静供:弥天重犯许多该死该剐的话,今日反复省悟,也有个病根。盖缘自幼以来,讲解经书,讲到《孟子》“滕文公问为国”章说,那井田法制,心中觉得快活,私地暗想,以为今日该行。由是屡去问人,却无一人说今日行得。心下听着人说行不得,甚不快活。
后看见吕留良此章书文评语,竟以为行得,且说治天下必要井田封建,井田封建复了,然后方可望得治平。遂不觉赏心合意,从此遂深信吕留良的话。且执着这个死法子,放肚里。因而看轻汉、唐、宋、明之治,大不及三代,妄以为井田不复,贫富不均,其余言治,皆非至道,乃猥不自量,敢以经济抱负,超越寻常。
自许一闻“五星聚,黄河清”,遂疑此必是文明开始的机会,既遇文明开治的机会,必行井田复三代,欲行井田复三代,在当身自计,竭其驽骀,亦足备一时犬马之用,因而有舍我其谁之语。即所谓当此机会者,亦是望上之人用我,故曰求人于吴楚东南之隅,非是说弥天重犯当此机会,另生个别见也。
只因谣言见闻,遂深疑皇躬主德未纯,所以狂悖,而有是举。及昨自湖南一路以抵京师,所历过之地数千里,无不家给人足,薄海内外,无不化行俗,美道德,政教修举,详明较三代之井田学校,更因时损益,已精益精,正礼明乐备之极,天开文明之盛,当此如是之道隆德至,治著功成。
我皇上犹求治之念孜孜不遑,不肯一时一刻少懈。伏读谕旨,尚曰:不敢谓为至治之世。德隆心下,圣不自圣,一至于此,此所以无人感孚,瑞呈详见,“五星聚,黄河清”者,正为皇上道德纯全,超越千古,本朝治教休明,迈盛三代,大圣人兴起在位应也。况井田疆界,自秦以来,已荡废二千余年,封洫沟渠,皆不可考。
而今日承平日久,平原旷土,各成旧业,以理势论之,迹必不可行。且天下人文蔚起,不知有几千几万贤良,才智深于治体,精于治法者,用之不尽,而弥天重犯山鄙无知,禽兽不如,乃谓“舍我其谁”,其不自量,一至如此,狂妄之罪,万死何逃。
曾静说:我这几天想了想,我之所以说了这种混蛋的话,是因为以前读《孟子》,觉得现在应该恢复古代的“井田制”——
井田制是儒家最向往的一种征税方式,所谓井田,就是在一块儿土地上画成一个“井”字,这样就将那块儿土地分成了九块儿,其中,中间那块儿是公田,归国家所有,其余八块儿归八户人家作为私田。这八户人家要共同将公田打理好,公田的收成就当做八户人家的赋税。
这始终都是儒家学者们的最理想的世界,很多人也都想恢复“井田制”,其中,最出名的是王莽,就搞了这种土地改革。
但是,事实上“井田制”这种制度是否真的存在过,是存疑的。因为至今为止,我们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上古时代的确有过“井田制”,但是我们可以知道的是,起码到了孟子时期,这种制度就已经早就没有了。
曾静觉得理想的社会应当实行“井田制”,可是没人搭理他,都觉得他异想天开,结果偶然看到了吕留良的文章,在文章里,吕留良说,若想将天下治理好,就必须得用井田制,你用其他任何制度都是白扯。
因此,曾静就觉得,吕留良真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什么狗屁唐宋元明,都要比夏商周差远了。
有了这种想法的曾静,就开始觉得整个天地下,属他最聪明,出现异象,肯定是老天爷在提醒他去做点什么。
曾静说,再加上我又经常听一些谣言,觉得皇帝不那么圣明,所以就去找到了岳钟琪,想要劝他干票大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所谓的井田制,早就被废除两千多年了,而我们今天的赋税制度,要比井田制合理的多,再加上天下比我优秀的人才则更是多如牛毛。
哎呀,我就是一个乡下人,没啥见识,还说什么舍我其谁,真是太不自量力啦!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近世晚村夫子学问足,本领济,大有为得”。又“生非其时,在今日似恰逢其会”等语。这吕留良自以其先世为前明之仪宾,不忘故国,而在本朝应试诸生,以天盖楼选刻时文,将本朝制科内名人之墨卷文稿刊板求利,致富不赀,乃包藏祸心,肆行无忌。实一反复无赖、卑污狂悖、叛逆之人,天地覆载所不容。今你乃奉为师法,心悦诚服,以为孔孟复生。
你所谓吕留良之学问本领,从何处见得?吕留良之大有为,从何处知道?是你与吕留良必曾会晤,亲承指授,而信敬畏服,一至于此。且云“今日恰逢其会”,又是何解?可从实供来。
最后,雍正问出了那个他特别好奇的问题:你在书里说,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他叫吕留良,学问特别大,本领十分强,我终于有机会了。
那个吕留良本来是明朝一个亲王的女婿,一直忘不掉明朝,可是却又在我大清参加了科举考试,当了十来年秀,考试考了个第五等,结果突然就削发出家了,然后又投身进了盗版业,经常搞一些盗版书籍,发了财。你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现在你拿他当老师,说他是孔孟在世,你是从哪看出来他的本领的?从什么地方知道他肯定会有大的作为的?这么说,他肯定亲自指点过你呀?但是你所说的你的机会来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曾静供:圣人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又曰:“不知人则是非邪正莫能辨。”弥天重犯今日狂悖,一路错到底者,总因自家僻处山谷,眼孔小,见闻隘,胸次鄙陋,错认人故也。如这些话都是自家没识见讨人底里不着,遂妄意心悦诚服,奉以为师,不惟以为师,且以他为一世的豪杰。
其实当时何曾晓得他的行径大有不好处。不过就语句言话上,见得与自家僻性相投合,遂不觉好之深。好之深,遂不觉信之笃。当时所谓学问本领者,妄意指他的说理明,论文精。谓他大有为者,期他得用,可行井田,复三代,从前谬妄信得他是如此。
今日蒙圣恩开导点化,始晓得他的行事为人,到处不是。不特他当身大义背谬而已。从此回想,向日之信听他者,何啻陈相之悦许行,痛悔何及?
至若谓亲承指授,实实没有。他生在浙江,弥天重犯生在湖南,近广东界,相去有数千里,且弥天重犯是康熙十八年生,吕留良是康熙二十一年死,弥天重犯只有四岁,实未曾与他会晤。至于“恰逢其会”等语,是弥天重犯胸中先有他一段看轻后世之心,又有他一段错解《春秋》之意,加以元年匪类之说在耳,而又适值永兴县那两年大雨,数月不断,遂以为世道有不好处。此全是山僻无知的识见。
直到旧岁奉拿到长沙,今岁又由长沙到京城,见得年丰时和化行俗美,太平有道,普天薄海皆然。方知圣人在位,政教修举,礼乐明备,直盛千古。从前满肚疑团,始得一洗落实。而吕留良之欺世盗名,大逆不道,蛊惑人心,为覆载难容处,弥天重犯亦了然明白矣。
曾静说:孔子说,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就怕自己不了解别人,又说,不了解别人,就会不辨是非不辨黑白。
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犯了这么大的过错,那完全是因为我就是个乡下人,没啥见识,没啥学历,啥也不懂,所以竟然把吕留良这种混蛋当成了老师,还说他是什么英雄豪杰。
其实,当时我就也知道了他的很多做法是不正确的,可就是因为他说的很多话都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俩是臭味相投,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所以我就开始喜欢上了他,就觉得他说的都对,因为跟我想的一样。
但是至于说我俩见过面,他亲自执导过我,那确实是没有的事。因为啥呢?首先,他是浙江人,我是湖南人,我俩相隔数千里;其次,我是康熙十八年出生的,而他是康熙二十一年嗝屁的,那时候我才四岁,就是个小屁孩儿。
自从给我逮进京城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城市,很多人文,发现现在咱们的国家真是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政通人和。
所以我就更加明白了,像吕留良那种大逆不道的混蛋是多么的该死。
#历史##清朝##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