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奥维茨曾经是好莱坞顶级经纪公司CAA的掌门人,在任时以旗下明星客户作为资本,可以直接影响电影公司的拍摄内容,大幅提高了电影从业人员的收入水平,并凭此每年赚得数亿美金的佣金收入。而奥维茨也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行业新人,变成了媒体笔下“好莱坞最有权势的人”。
然而在事业到达巅峰后,他的人生走向却如电影情节一样急转直下:当上了迪士尼首席执行官,却被扫地出门;五十多岁二次创业,新公司被自己创立的CAA逼到无路可走。那个当年从老东家“叛逃”创业的小伙子,如今试图在硅谷重新找回往日的成就感。
他的人生,比电影更精彩,而他的经历背后,是充满沉浮的娱乐业变迁史,其中牵扯出的电影界、商界、艺术界的故事,如同一幅好莱坞版的“清明上河图”。
迈克尔·奥维茨(Michael Ovitz)1946年12月14日出生于洛杉矶恩西诺区。他的爸爸David是罗马尼亚犹太移民的后代,是一名酒类饮料批发商,周末还会兼职卖家具。通过父亲的勤奋工作,奥维茨和弟弟Mark的成长环境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挨饿吃苦。
(儿时的奥维茨)
但爸爸David对这种生活不甚满意,从小就教育奥维茨,如果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要自己当老板,靠给人打工无法发大财。但同时他也不许孩子们为了赚钱走歪路,严禁他们参与赌博。
小学时期的奥维茨个头矮小,虽然成绩好,但常常被同学欺负。他喜欢读卡内基、丘吉尔、罗斯柴尔德这样的成功人士的传记。到了中学时期,他迷上了电影,并因此开始订阅《Variety》杂志,把父母想让他当一个医生的期望抛在脑后。对电影的爱好,影响了他后来的职业选择,和人生走向。
(右二为奥维茨)
但奥维茨绝非毫无野心的文艺青年。九年级那年,他输掉了一次班级内部竞选。痛定思痛后,他冷静分析了落选原因,意识到自己需要扩大人脉圈子。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和学校里象棋队、球队、辩论队的人都交了朋友,加入了五六家俱乐部。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他成功当选十年级的学生主席。再后来,他又顺利当选校学生会副主席。考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后,他又当选为兄弟会主席。
(奥维茨和大学时认识的妻子Judy)
1965年,19岁的奥维茨听说美国音乐公司(MCA)招募后台导游10名。他非常希望得到这个机会,而恰好他的爸爸David认识MCA的宣传主管Herb Steinberg。奥维茨的简历本身就很出彩,再加上这位主管的推荐,他得到了这个工作机会。这件事给年少的奥维茨上了重要一课:能力重要,但人脉比能力更重要。话虽如此,奥维茨一点都没松懈。别的导游的工作时间朝九晚六,他每天早上七点就上班,晚上九点才走。
大学毕业后,凭着之前积累的工作经历,奥维茨被明星经纪行业内的老牌公司威廉·莫里斯经纪公司(William Morris Agency,简称WMA)录取。但他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台前的明星,而是真正有话语权的幕后大佬,比如传奇经纪人卢·瓦瑟曼(Lew Wasserman)。
(Lew Wasserman)
卢·瓦瑟曼在演艺界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在他领导下,MCA把“一揽子”式的推销方式变成了主流,通过把自己公司旗下的演员、导演、剧本作者一并推荐给制片厂的方式,拥有了和制片厂议价的实力,极大地拉高了明星收入。此外他还是民主党的重要筹款人,是美国前总统里根一辈子的密友和导师。卢·瓦瑟曼和黑帮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
(Lew Wasserman和里根夫妇)
随着电视的普及,许多制片厂破产,于是卢·瓦瑟曼在1962年顺势购买了环球影业和迪卡唱片,并将这两家公司与MCA合并。1966年,他任命Jack Valenti为美国电影协会(MPAA)的负责人。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们策划和控制了好莱坞的运转方式。
说回奥维茨。经纪行业的新人,无一例外都是从收发室迈出职业生涯第一步的,一般来说要经过“新人——秘书——助理——初级经纪人——高级经纪人”的晋升路径,而80%的新人都会在还没熬到下一阶段时就被淘汰掉。
野心勃勃的奥维茨不愿忍受的缓慢的晋升过程,于是计划加倍的努力让自己脱颖而出。他早上七点就到达公司,熟悉附近地形,九点半收到当天的工作任务后,开始给各个工作室、律所和明星客户送信。因为之前做了充足的探路准备,奥维茨每次都可以在中午就完成任务,回到公司,效率远超同期其他19名新员工。很快,奥维茨的工资就涨到每周75美元。
WMA内部有很多关系户,等级制度森严。奥维茨并不喜欢这种充满官僚气息的工作环境,却爱上了他所服务的世界。WMA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档案室,摆满各类资料,奥维茨每天下班后都会去学习,花了十周的时间看完了全部资料。
但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环境里,只靠闷头学当然远远不够。奥维茨很快注意到公司的首席执行官Sam Weisbord每天吃完晚饭后都会独自在公司加几个小时的班。于是他每天晚上都在那个时间段待在公司,等待领导找自己做事的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某一天的晚上九点,Sam Weisbord让他帮忙处理了一些工作。
Sam Weisbord当然不会看不穿一个职场新人的心机,但这种算计和操纵正是做经纪人这个行当的先决条件。而得到赏识的奥维茨,在入职仅三个月后,就成了Sam Weisbord的助理,入职七个月后,年仅22岁的奥维茨被提拔为初级经纪人,晋升时间创下了记录。
1969年罗恩·梅尔(Ron Meyer)入职WMA,并和奥维茨成了工作搭档。随后的几年里,公司内部工作氛围越来越差,体制僵化,很多尸位素餐的关系户每天无所事事,却能分走大量奖金。性格耿直的罗恩·梅尔为此公开表示过不满,而性格圆滑的奥维茨则开始接私活。
(Ron Meyer)
而真正让他们动了离开念头的导火索,是二人的好友、一直对他们很照顾的Phil Weltman因公司业绩下滑而被辞退。这个消息让罗恩怒不可遏,而被视为Sam Weisbord的接班人的奥维茨则犹豫不决。最终,奥维茨内心中对财富的渴望压过了给别人当高级打工仔的想法,于是,1974年年底,奥维茨、罗恩,以及另外三个同事Mike Rosenfeld、William Haber、Rowland Perkins开始一起商议另立门户。
(前排左,Ron Meyer,右,奥维茨,后排左起:Mike Rosenfeld,Bill Haber,Phil Weltman,Rowland Perkins,Martin Baum)
奥维茨是五个人里最有野心和头脑的人,他提前做了周密的计划,考虑以利润丰厚的日间节目作为突破口,和WMA错位竞争。在公司结构上,为了避免重蹈WMA腐化体制的覆辙,他坚持股权均分,并且共享客户,从根上斩断地盘战争的可能性。
但百密一疏,计划被泄露,五人于1975年1月7日被开除。为了扭转被动局面,他们马上联系《综艺》杂志发稿,说自己是主动辞职创业。WMA也没打算轻饶这几个“叛军”,WMA的客户David Wolper原本同意出租临时办公室给他们,也在WMA的施压下反悔了。原本说好和奥维茨的新公司签约的杰克·韦斯顿和凯莉·兰格也突然变卦,留在了WMA。为了吓唬他们,WMA还发了一封72名律师的联名信,声称要起诉。
在这种风雨飘摇、不得不背水一战的背景下,1975年1月20日,创意艺术家机构(Creative Artists Agency,简称CAA)成立了。记仇的奥维茨和罗恩,记住了所有落井下石的人。后来CAA从来不和这些律师代理的任何艺人合作,也在多年后杰克·韦斯顿主动求合作时坚决拒绝。
在成立的前几年,CAA每天都会开多次会议,把每个人跟进的每个客户情况进行分享和讨论,尽一切可能避免一言堂和繁琐的汇报流程。为了长远发展,他们为客户严格挑选剧本,绝不赚快钱。两个月之后,CAA终于收到约950美元的第一笔佣金收入。
为了开拓人脉、增加业务,CAA给很多电视行业的高管当免费顾问;发现很多纽约演员在洛杉矶没有经纪人后,他们又开发了很多常驻纽约的演员;为了增强竞争力,他们把收费标准从WMA时期的百分之十降低到百分之六;CAA在七十年代末还建立了著名的礼品办公室,专门用来给客户送礼品以维护关系。
成立一年后,CAA和拥有400名签约作者的电视文学机构Ray & Rosenberg签订了合作协议。另外,为了争取和当时最红的作者代理人Mort Janklow合作,奥维茨每周四早上十点准时打电话给他,坚持了一年,为了争取合作,CAA给他开出非常优惠的条件:Mort Janklow代理的作家可以得到全佣,不会被抽成,CAA会以搭售演员和导演的方式,打包转卖给电视台赚钱。
业务量上了新台阶后,奥维茨的野心也进一步扩大,把目光投向了电影圈。1976年10月5日,CAA和Martin Baum的经纪公司合并,顺势把这家公司签约的电影明星(彼得·塞勒斯等人)也纳入旗下。Martin Baum也成了CAA的第六位合伙人。
(后排左一为Martin Baum)
但这离奥维茨的目标还是有很大差距。好莱坞是个人才的群岛,导演和演员是其中最关键的岛屿。经纪公司的作用就是链接这些岛屿,并他们包装成一个个项目。想得到最顶级的演员,就得先得到顶级导演,而想要吸引到顶级导演,就必须要有顶级的剧本。
而奥维茨的突破口来得非常意外。因为CAA业务的不断发展,他们需要换到更大的办公楼。在新办公楼的大厅的入驻企业名录里,奥维茨瞥到一个醒目的名字Gary Hendler。此人是数一数二的娱乐律师,代理的客户名单里包括罗伯特·雷德福、肖恩·康纳利、芭芭拉·史翠珊、悉尼·波拉克等著名演员和导演。
(中间女子为芭芭拉·史翠珊,右为奥维茨)
经过奥维茨的多次争取后,Gary Hendler同意和他见一面,并最终将当时处于事业低谷的肖恩·康纳利介绍到CAA。为了庆祝这一重大成果,CAA专门买了红底全页广告进宣传(后来这成了CAA的一个传统,每签一个明星,或获得重要行业奖项,都会以红底宣传页形式广而告之)。
(CAA为获得重要行业奖项制作的红底宣传广告)
肖恩·康纳利不擅长挑选剧本,在当时他参演的电影已经连续几部都没有取得好成绩。奥维茨承诺会给他严选剧本,并给他重新规划了事业路径,还劝他接下他本不愿参演的邦德系列电影《007外传之巡弋飞弹》。电影上映后票房口碑双丰收,肖恩·康纳利重回一线明星行列。
为了防止他重蹈覆辙,CAA要求他不能为了赚钱只拍商业片,必须在中间穿插着接拍一些高品质电影,1987年上映的《铁面无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下的。这部电影也让肖恩·康纳利赢得了第6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
Gary Hendler给CAA带来的明星资源远不止肖恩·康纳利一人。为了报答他,奥维茨牵线Gary Hendler和另一个著名娱乐律师Barry Hirsch进行业务合并,成立了一个新的律所,CAA也从中受益,签下这家律所代理的所有明星客户。而这种通过律师开发客户的思路,也让CAA拿下了另一个大明星:达斯汀·霍夫曼。
(奥维茨和达斯汀·霍夫曼泡温泉)
随着CAA在电影界的势头越来越盛,相继把西德尼·波拉克、罗伯特·雷德福、保罗·纽曼等著名导演和演员签约(当年为了签下保罗·纽曼,奥维茨毫不犹豫地送了他一台法拉利),并通过将自己的剧本、演员、导演打包出售给制片厂的方式,不断为其客户争取下创纪录的片酬新高时,持续扩张的经营规模也让几个合伙人之间出现了嫌隙。
(奥维茨和保罗·纽曼)
奥维茨越来越觉得公司刚成立时采用的事事都共同决议的工作方式效率太低,再加上他一直以来都是工作能力最强、给公司带来最多收入的人,因此他对其他几个合伙人明确提出自己要拿最多股份,否则就离开公司。其他几个合伙人认可了他的想法,1979年8月11日,奥维茨成了CAA的总裁。不仅如此,蓬勃发展的事业,让当时的奥维茨在心里埋下了成了好莱坞头号权势人物、将MCA的卢·瓦瑟曼取而代之的想法。
过强的野心,蒙蔽了奥维茨的眼睛,让当时的他不自知地得罪了其他合伙人,也得罪了不少同业。如今好莱坞的头号幕后大佬大卫·格芬(David Geffen),就曾愤愤不平地说奥维茨不知感恩。
(David Geffen)
喜剧人才也是CAA非常重视的类型,奥维茨非常关注《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里的常驻演员,最后发现其中只有比尔·莫瑞(Bill Murray)没有经纪人。于是奥维茨约他面谈,但比尔·莫瑞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公共墓园。奥维茨依旧欣然前往。
(Bill Murray)
两人初次见面就聊了六个小时,奥维茨发现,比尔·莫瑞虽然是个喜剧演员,但内心一直有参演严肃文艺片的渴望,他厌恶商业电影。奥维茨对他循循善诱,让他先接几部商业片,在市场上站稳脚跟,然后才能随心所欲地演文艺片。在接下来十几年里,比尔·莫瑞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于是在他的作品列表里,既有《捉鬼敢死队》、《土拨鼠之日》这样的票房大片,也有《疯狗与格拉瑞小姐》这样的艺术片。
(《土拨鼠之日》豆瓣页面)
奥维茨和比尔·莫瑞也培养了深厚的情谊,常常一起出去玩,也遇到一些趣事。比尔·莫瑞常常给街上的流浪汉零钱,但某次看到一个拿着杯子乞讨的人时,他却怒斥对方是骗子,奥维茨事后问比尔·莫瑞发火的原因,莫瑞说:“那个人穿着两百美元的运动鞋,拿着一个干净的杯子,却到处乞讨!我不会容忍这种行为的。大街上真正需要钱的人太多了。”
到了八十年代初,CAA进入了爆炸性的发展阶段,公司的客户多到可以包揽电影制作的整个开发过程。1988年的《雨人》就是一部完全的CAA作品,CAA甚至连这部电影的营销活动都设计好了。通过把各个工种都纳入旗下,CAA在和制片厂的博弈中掌握了极大的话语权,提高了各个岗位的收入水平。大导演迈克·尼克尔斯(Mike Nichols)从ICM转投CAA后,片酬一夜之间从200万美元增加到500万美元。在CAA的巅峰时期,公司拥有55位好莱坞最卖座导演中的45位,这种程度的人才垄断让各大制片厂几乎没有话语权。
(《雨人》剧照)
另一个典型的CAA电影还包括《窈窕淑男》,这部电影是当年仅次于《E.T.》的卖座片,还得到十项奥斯卡提名,这对于一部喜剧片来说是非常罕见的。CAA还可以轻松地把斯皮尔伯格、达斯汀·霍夫曼、罗宾·威廉姆斯、茱莉亚·罗伯茨这样的大牌导演和演员全部安排进《铁钩船长》,拍摄出一部豪华阵容的电影。
(《窈窕淑男》豆瓣页面)
而在这个阶段,奥维茨终于和他一直想超越和取代的MCA的卢·瓦瑟曼发生了正面冲突。1985年《回到未来》票房大爆后,第二部、第三部的拍摄马上被提上日程,但因为这个电影的导演罗伯特·赞米斯基(CAA的签约导演)没有得到票房收入分成权,因此CAA不同意开拍,并希望制片方环球影业提价。环球影业当时隶属MCA,于是MCA的老大卢·瓦瑟曼亲自打电话给奥维茨,并破口大骂。而奥维茨的回复平静而冷漠:“你骂完了吗?我可不想成为那个让你犯心脏病的人。”在卢·瓦瑟曼平复了情绪后,奥维茨继续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但罗伯特(影片导演)需要在后端得到报酬(即影片票房分成)。如果你能做到,我们会非常高兴,但如果你做不到,我们就不得不推迟开拍日期。你知道罗伯特是很想拍这个电影的,但我们不能让他在没有得到公平对待的情况下走进片场。”
(《回到未来》豆瓣页面)
当天傍晚,环球影业同意了CAA的报价。在那一刻,奥维茨知道,卢·瓦瑟曼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比赛的钟摆转到了奥维茨这代人,而卢·瓦瑟曼对此无能为力。
为了签下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奥维茨颇费了一番心思。他首先花七万五千美元买下了Walter Tevis的小说《金钱本色》。斯科塞斯看完后觉得很喜欢,但同时也为另一件事烦心:那时他打算拍《基督最后的诱惑》,但因遭到基督徒的抗议,项目被派拉蒙的母公司Gulf & Western叫停,斯科塞斯本人的财务状况也一团糟。
(奥维茨和马丁·斯科塞斯)
于是奥维茨对斯科塞斯说出自己的规划:CAA可以让斯科塞斯先拍商业片,缓解他的经济状况,然后再让他自由地拍自己想拍的电影。当斯科塞斯听到《基督最后的诱惑》有复拍的希望时,变得非常激动。当时奥维茨对于是否真的能复拍并上映心里也没底,但他答应斯科塞斯一定会想办法。谈话结束后,斯科塞斯毫无悬念地和CAA签约了。
《金钱本色》在北美的票房收入超5200万美元,是成本的四倍,且帮助主角保罗·纽曼赢得第59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票房口碑双丰收。CAA也把斯科塞斯的片酬从六位数,直接提升到300万美元。
(《金钱本色》豆瓣页面)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除了保罗·纽曼外,还有汤姆·克鲁斯,他以1981年的处女作《无尽的爱》开始了自己的电影生涯,后来通过另一个演员西恩·潘的引荐,见到了CAA的经纪人,并打动了奥维茨,最终通过参演1983年上映的、CAA参与的电影《乖仔也疯狂》,一炮而红,引起了全美关注,开始了自己的传奇明星生涯。
(年轻时的汤姆·克鲁斯)
奥维茨对初见汤姆·克鲁斯的情形印象深刻:“汤姆非常有礼貌,外形非常有吸引力。你能看出他不仅对表演充满热情,且疯狂地想当明星。我们记下了我们认为他应该与之合作的导演和演员的名字:雷德利·斯科特、马丁·斯科塞斯、奥利弗·斯通、斯坦利·库布里克、保罗·纽曼、达斯汀·霍夫曼、罗伯特·德尼罗,然后我们承诺,如果他来到CAA,他会和所有这些人都合作。最后,除了罗伯特·德尼罗之外,汤姆和他们全都合作过了。每合作一个,他都会在自己的本子上把对应的名字划掉,并专门打电话感谢我们。”
(汤姆·克鲁斯和奥维茨的两个儿子一起玩)
说回斯科塞斯。《金钱本色》虽然成功了,但《基督最后的诱惑》这个项目依然是CAA不得不接手的烫手山芋。最终,斯科塞斯同意降低拍摄预算、转移拍摄地点等条件,但这个电影的亏损预计在500万-2000万美元之间,奥维茨可不想让自己当冤大头。因为MCA旗下的环球影业之前通过CAA代理电影《回到未来》和《走出非洲》时使用的“一揽子”策略大赚一笔,因此这回奥维茨让MCA通过出资《基督最后的诱惑》来还CAA的人情。
(《基督最后的诱惑》豆瓣页面)
MCA为了降低亏损,拉来了Cineplex Odeon连锁影院一起出资,不过抗议的激烈程度还是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MCA老板卢·瓦瑟曼的副手Sid Sheinberg甚至收到了抗议者送来的一头血腥的死猪。
这个电影最终的票房收入为800万美元,奥维茨也因为大力推动这个电影的拍摄收到了一些赞誉。但奥维茨看重的不是这个,他忙活这么一大通,一来是为了拉拢斯科塞斯的心,二来是希望可以通过斯科塞斯,把他的御用男演员罗伯特·德尼罗也签下来。
(左为奥维茨,中间为罗伯特·德尼罗)
奥维茨确实也如愿以偿了。CAA后来还推动了斯科塞斯和德尼罗这对黄金搭档的另外两部电影《好家伙》和《恐怖角》。《好家伙》最终得到六项奥斯卡提名,《恐怖角》的筹拍过程则略曲折。
(《好家伙》豆瓣页面)
《恐怖角》一开始是斯皮尔伯格的项目,而斯科塞斯不愿拍翻拍片,很抵触《恐怖角》,他那时正在研究的项目是把小说《辛德勒的名单》拍成电影。斯皮尔伯格听到这个消息后坐立不安,因为他也非常想拍《辛德勒的名单》。奥维茨知道两边的情况后,马上开始说服双方交换项目。在和奥维茨进行了五六次激烈的沟通后,斯科塞斯终于同意交换项目。
(《恐怖角》豆瓣页面)
所幸,《恐怖角》和《辛德勒的名单》都是票房口碑双赢的电影,斯科塞斯和斯皮尔伯格也都对结果非常满意。CAA也在电影上映后向保存大屠杀幸存者视频证词的Shoah基金会捐了100万美元。
(中间男子是奥维茨,右一为斯皮尔伯格)
从80年代末开始,CAA就成了一个“剧作工厂”,每月都有数以百计的剧本和小说涌入他们的办公室。CAA打包卖给制片厂的“客户组合包”可以从制片厂的收益里抽20%-30%,而CAA又可以从这部分收益里抽取10%,因而在当年,能在CAA当经纪人是非常风光的事。
不过即便在最如日中天的时候,CAA也有一些因种种原因签不下的客户:CAA签下施瓦辛格后马上又解约了,因为他们的另一个客户史泰龙觉得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梅尔·吉布森也没签成,因为他只希望出5%的佣金。
(梅尔·吉布森的代表作《勇敢的心》海报)
为了让明星客户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CAA的经纪人不仅需要管理客户的工作,还需要管理他们的生活杂事,甚至会有一些明星让奥维茨帮忙介绍离婚律师或进入名校的渠道。而为了替明星客户收拾烂摊子,有时奥维茨也不得不求别人办事。
奥维茨曾向传媒大亨鲁伯特·默多克介绍了一个内科医生。后来某个奥维茨代理的大牌明星客户和有夫之妇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被女方的丈夫追打的丑态被拍下视频,福克斯电视台的某个娱乐节目本打算要播放这段视频。收到消息后的奥维茨马上联系了默多克,希望撤下这个新闻。默多克当时的答复是:“我不能干涉我们的任何节目或杂志内容。”然而第二天,默多克主动致电奥维茨说:“我们已经在福克斯档案馆找了一遍,没找到这个视频。”奥维茨说,从那之后,他永远欠了默多克一个人情,每次默多克要求他对某个慈善项目或政治候选人进行捐赠的时候,奥维茨都会答应。
(鲁伯特·默多克)
CAA当年是由五个从WMA出逃的“叛军”创立的,而当CAA自身也发展到了巨大的规模时,也遭到了“背叛”:1988年Judy Hofflund和David Greenblatt离开了CAA,还带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经纪人Ari Emanuel。这让罗恩·梅尔震怒,不仅解雇了知情不报的经纪人Tom Strickland,还在公司内部会议上明确要求员工到处说Judy Hofflund和David Greenblatt创立的公司Inter Talent的坏话,不给他们留活路。在CAA的围剿下,Inter Talent创立不到四年就倒闭了。
值得一提的是,被带走的经纪人Ari Emanuel后来创立了Endeavor经纪公司,2009年该公司和WMA合并,新公司名为WME,Ari Emanuel担任CEO。这个合并后的新公司的执行董事叫Patrick Whitesell,而他的前妻Lauren Sanchez,正是导致贝索斯离婚的“小三”。
(左,Ari Emanuel,右:Patrick Whitesell)
八十年代中期,奥维茨打算给CAA专门建个办公楼,并经多番争取后,邀请到了著名的华裔建筑设计师贝聿铭为新大楼进行设计。
(贝聿铭为CAA新大楼画的设计草图)
随着事业影响力的扩大,奥维茨的交际圈也越来越广,搬进贝聿铭设计的新办公大楼后不久,奥维茨收到大卫·洛克菲勒的邀请,加入了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董事会,并在大卫·洛克菲勒的游说下,向博物馆捐了500万美元。
(CAA新大楼)
1993年11月,美国总统克林顿主动打电话给奥维茨,希望他主持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筹款活动。奥维茨发动了CAA的明星客户,帮了这个忙。后来奥维茨为母校UCLA向联邦应急管理局申请资金时,向克林顿求助,克林顿二话不说安排了副总统戈尔负责此事,并给奥维茨批了4亿美元的额度。
(克林顿和奥维茨家人合照)
因偶然的机会,奥维茨知道了日本的索尼公司有意收购哥伦比亚电影公司 。整件事和奥维茨没有任何直接利益关系,但他阴差阳错地置身其中,做了很多穿针引线的工作,亲历了这个进行了三年才尘埃落定的收购案。通过观察哥伦比亚的CEO Larry Tisch、董事长Bill Paley、索尼掌门人盛田昭夫、索尼的投资银行黑石集团、试图搅局的迪士尼CEO Michael Eisner等等多方的复杂角力过程后,奥维茨被资本世界运作的资金规模之大所深深吸引(1989年9月25日,索尼宣布以34亿美元并购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并承担哥伦比亚公司16亿美元的附带债务),还赚了1000万美元的费用。好莱坞经济行业10%的提成已经完全无法满足他的野心了,他开始计划把CAA打造成娱乐业的麦肯锡,并迫不及待地想做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大交易。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索尼收购案结束两周后,松下公司主动联系奥维茨,希望可以通过他,像索尼一样买下一家电影公司。奥维茨向他们推荐了MCA。为了保密,奥维茨在跟进整个项目的过程中对几乎没有向任何人声张,出差去日本时会使用化名,在日本向美国打电话时还会算好时差,以防出现破绽。在这个过程中,有媒体猜测,奥维茨为了让项目尽快完结,还偷偷给《华尔街日报》提供交易进度信息,以便向松下方面施压。
1990年9月,松下宣布以65.9亿美元并购MCA,而奥维茨这一年也没白忙,赚取的佣金更是远超上次,达到了1.35亿美元。
奥维茨彻底坐不住了,于是在时任迪士尼CEO的Michael Eisner的多番邀请下,决定离开CAA,跳槽到迪士尼出任联合首席执行官。当时迪士尼正打算以190亿美元收购Capital Cities/ABC,如果交易达成,将产生世界上最大的娱乐公司,而这无疑会让奥维茨拥有一个闪亮的头衔和更加广阔的影响力。
然而这次跳槽却成了奥维茨职业生涯的滑铁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实际的岗位权限没有像Michael Eisner之前承诺的那么大,并且本就有限的职权还被不断地调整。1996年9月中旬,经人转告后,奥维茨才得知自己被Michael Eisner解雇,同年12月被人把辞职信送到了手中,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方式,草草结束了这段迪士尼经历。
(左,Michael Eisner,右:奥维茨)
事业遭到重创的奥维茨找到了当年和自己共同创建CAA的罗恩·梅尔,希望可以联手东山再起,却被罗恩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于是奥维茨在1999年自立门户,创立了一家新的经纪公司Artists Management Group,却遭到CAA的不断挖角,还被之前得罪过的大卫·格芬搅黄了一次重要的融资,最终在2002年以损失数千万美元的结局匆匆收场。
最终奥维茨把目光投向了硅谷。决定把精力放在互联网投资后,他在第一年里参与了377场会议,和无数硅谷科技新贵沟通想法。经过不懈付出,虽影响力大不如前,但也取得了不错的投资回报。
但他现在觉得开心吗?
这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没有地位、没有背景,却深深地影响了娱乐行业。历经繁华的他,对这一切如此评价:
“在喧嚣过后的沉默中,我发现我对经纪人生涯唯一真正怀念的,是友谊。我怀念我的同事和朋友,以及我们在一起度过的充满激情的生活。
“我想念那些人。”
(奥维茨在任时的CAA员工合照)